清晨,六點。
南台灣的太陽起得特別早,像開舞會似的,滿空雲霞才化上粉妝,咚!太陽就迫不及待地從海的那一端跳了出來,圓盤似的大太陽尚未發揮威力,已在海面上灑下粼粼光芒。
沿著海岸線直行,一幢新蓋的木屋矗立。
打開木屋的大門,越過大馬路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白色沙灘,藍色的大海、藍色的天空,藍得教人心胸寬闊,幾艘漁船在波浪起伏間作業,遠遠地綴出小擺點。
近兩百坪的土地,用原木籬笆圈隔起來,分成前院後院和主屋。
綁院架了曬衣繩和兩架秋千,還有一組鍛鐵鑄造的庭園桌椅,雞蛋花開了一樓,黃白色的花兒迎風綻放,花香宜人,帶來一季夏艷。
前院種了很多樹,兩棵芒果、一棵龍眼,還有好幾棵正開滿白色小報的木瓜,桂花樹也在開花,枝葉間的小白點,在空氣里漾著清甜。
木屋佔地不大,六、七十坪左右,只蓋了兩層樓,一樓是客廳廚房和餐廳,還有一間小小的書房,除了電器產品和沙發,所有東西都是木頭造的,可見屋子的主人對木頭有強烈偏好。
二樓也是木頭的天下,沒隔間,就是一間臥房,很大的臥房、很大的床、很大的衣櫥、很大的櫃子再加上很大的浴室,還有一個寬廣的木造陽台,陽台上面放了兩張躺椅。
CD音響里放著莫扎特的曲子,悠揚的樂聲在晨曦間傳唱。
一個穿著黑色細肩帶背心、黑色牛仔褲的美人靠在浴室門邊,嘴里滔滔不絕,也不管浴室里的人听不听得見。
「你干麼住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連人都看不到幾只,多無趣。」
這外型好靚的美人叫做阿豐,艷麗的五官、白皙的皮膚、窈窕修長的身材,沒有經過彩妝修飾,已經美得絕倫,又直又黑的長發披在後背,說話時,靈活生動的表情讓人轉不開眼。
「好啦,就算你很喜歡這種遺世獨立的生活,也沒關系,老爹說你想怎樣都依你,不過你不覺得才三十歲就談退休,是不是太早了,無聊的日子多難熬……」走到櫃子旁邊,把音樂關掉。
「不然,你可以考慮做Part-time,多少賺點錢,可以讓退休生活更精彩,雖然……你的錢已經多到很煩人……」阿豐越說越小聲,手指頭咬在嘴里的動作,看起來很委屈無辜。
都是老爹啦,干麼叫我來搞定這塊大木頭!
浴室里傳來沖馬桶的聲音。
「麥基的下落不明,你真的能夠安心退休?我想那次爆炸,肯定沒炸到他,不然那堆骨頭里,不會驗不到他的DNA,他那個人是禍國殃民的家伙,不把他揪出來,不知道多少人會受害,阿天,至少再幫我們一回,你覺得咧?」阿豐只差沒跪在地上哀求了。
浴室的門打開,一個將近兩百公分的魁梧男人走出來,也幸好門夠高夠大,不然,正常房子的門哪裝得下這只巨人。
藍天身材很高大,渾身上下僨張的肌肉散發出無人能擋的力量,他的頭發很長,隨意在後背扎成馬尾,穿著緊身T-Shirt和慢跑褲,讓表情很天真的女人忍不住吹了一聲長哨、吸口水。
他走出門,沒多看阿豐一眼,走到櫃子邊,抽出運動毛巾搭在脖子上,就往樓下走去。
阿豐追在他背後,嘴巴繼續叨叨不休。
「你不覺得搞那些程序設計很無聊?就算有老板欣賞,你還要去跟人家鞠躬哈腰,求人家賞你一碗飯吃,那是你做得來的事嗎?根本不是,好啦好啦,跟我回總部,再……再做五年好不好,三十五歲退休剛剛好。」朝著藍天伸出五根手指。
「不好。」
他頭也不回,走往大門邊,坐在木櫃上換運動鞋。
「阿天,你這樣害我很難跟老爹交代,萬一,麥基找上你怎麼辦?他那個人最小心眼,你炸了他的老窩,一旦他有能力反噬,鐵定上門報復。」
阿豐的話讓他頓了頓。
「我的擔心是對的,你……」
卑沒說完,藍天又朝外頭走,阿豐不得不加坑詔作,雙腿往長馬靴里一套,跟在他後面出門。
臨出門前,瞥見了木頭釘的信箱上面,貼了一張小小征人啟事,***的紙上寫著——征人,薪內洽。
多礙眼的征人啟事,就不信這種方式可以幫他征到一個老婆!
藍天一出門就開始小跑步,阿豐雖然穿著高跟馬靴,但行動半點不見遲鈍,大步跨幾下,就跟上他身邊,繼續騷擾他的耳朵。
「你真以為那五個字能幫你弄到一個老婆?」
「我薪水給得很高。」他言簡意賅。
阿豐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說這藍天是白痴,偏偏他的計算機天份讓人瞠目結舌,美國安全局的防火牆對他而言和一個十塊錢的鎖一樣容易搞定,他身手矯健、邏輯縝密,連老爹都夸獎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可是,對于女人……他怎麼會認為五個字就能換到肯幫他生一堆小阿的女人?現在又不是明清時期,男人可以理所當然把女人當成生產機器的時代。
藍天的頭腦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正常的男人,不會在工作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抬起頭對老板說︰「我要退休了。」不會在退休的原因欄上,寫著——我要去結婚、生小阿,然後東西收一收就跑得不見人影。
三個月後,他們找到他,他不但蓋好房子,連後院的秋千和前院的籃球框都架好了。
他是決定要做就會做到底的人,所以老爹說︰「要是我們三年後才找到他,說不定他真的會娶完老婆、生完小阿。」
「你的條件太苛了,五個小阿,現在女人害怕結婚、害怕責任,誰敢生五個小阿。」阿豐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他沒回答,但根據多年了解,藍天不說話的時候,代表他已經下定決心,誰都別想動搖。
「不然你再工作五年,到時候我們湊合湊合,辦個婚禮,找代理孕母、做試管嬰兒,听說最多一次可以生到七、八個,你覺得咧?」阿豐決定自我犧牲,先應付過眼前這關再說。
藍天還是不搭理。
「七、八個不夠的話,你錢多嘛,我們再多找幾個代理孕母,把籃球隊、足球隊、棒球隊一次生個夠,家里只要聘幾個幼兒園老師,就搞定啦。」阿豐越說越過癮,好像事情真的可以成形。
他受不了地看阿豐一眼。
「藍先生早。」提著菜籃在路邊等公車的老太太對他打招呼,他搬到這里三個月了,還是有很多人對他很好奇。
「早。」嚴肅的藍天擠出笑臉,讓他的五官線條柔和許多。
屌!明明長得很妖嬈的美人換不到他一個柔軟表情,而年過七十、皮膚貼滿老人斑,眼皮下垂,幾乎蓋住整顆眼珠子的老太太,居然能得到他的青睞。他看人的眼光顯然很不同一般。
「這位是藍太太嗎?」
「是啊。」笑咪咪地想要勾勾藍天的粗壯的手臂,卻發現他已經跑遠。夠酷,死藍天!
阿豐笑得快要溢出蜜汁,繼續對老太太鞠躬哈腰。
「藍太太很漂亮,比電視上的明星還漂亮。」
「謝謝妳哦,下次有空到家里坐,我要去追我家老公了。」
阿豐揮揮手,朝著藍天跑去,追了幾步、跑到他身邊,魅笑著說︰「阿天,她說我們是郎才女貌。」
「她沒說。」他拆穿謊言。
對呴,都忘記他的听力靈敏,比草原羚羊更厲害。
「意思差不多啦。」嘟嘟嘴巴。
藍天瞄了瞄阿豐一眼。他的文學造詣再壞,也知道「比電視上的明星漂亮」和「郎才女貌」這兩句話差很多。
穿越馬路,朝海灘跑去,他喜歡海浪拍打的聲音,阿豐也沒慢下速度,即使穿高跟馬靴在沙灘上跑步,是種高難度挑戰。
「阿天,听我說,你只是一時新鮮,你並不適合這種生活的啦,這種生活太平淡、太無聊、太……」
突然,阿豐看見一個把行李箱和手機丟在海灘上的空中小姐,嘴巴忘記繼續荼毒藍天,腦袋想著,為什麼這里會有空姐?該不是……空難在附近發生?
梳著發髻的頭發被海風吹了一夜,幾縷發絲垂在頰邊,慘白的臉上失去血色,黑黑的眼圈宣告自己整夜沒睡。
她叫做游向晴,長相清秀,五官整齊,整個人帶著些許的中國味,尤其穿上旗袍領的空姐制服,看起來更富古典氣質。
當時她的英文成績不是應征者里面最高的,能得到這份工作,應該跟她的氣質有大關系。
她很高,比一般女孩子高,一百七十公分跑不掉,她的骨架小,兩條腿均勻細長,她是那種身短腳長的模特兒比例。
她失去工作了,在昨天下飛機時接到的通知。
知道自己被留職停薪,腦袋一陣轟然,她發傻,愣愣地看著上司的臉龐,連半句話都沒問。
她沒回家,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看見車子就搭,一路換車,等到她發覺的時候,已經置身在這片沙灘。
是潛意識想自殺嗎?
彬許吧,公司為他們保高額意外險,如果她死亡,媽媽和弟弟至少可以拿到近千萬的理賠金,這樣子……所有的困難通通解決了。
她再也不必苦惱、不必憂心,不必為了錢的問題,一個月追過一個月,永無止境。
三年前,她的父親死于心肌保塞,家庭的經濟負擔一下子落到她頭上,母親是那種賢慧的家庭主婦,能做的事除了整理家務就是照顧孩子,尤其是照顧弟弟。
她的弟弟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醫生說,除了換心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最近弟弟的情況變嚴重了,時常昏倒,不得不長期住在醫院里面,用機器監控他的健康。
醫生早在兩年前就將他排入捐贈器官的名單里,可惜等了兩年,始終沒有等到合適的心髒。
她很矛盾,既擔心弟弟等不到器官,也擔心弟弟等到器官,近兩百萬的手術費用和長期的醫藥費,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籌,現在又趕上失業潮,明天在哪里……她完全看不到。
頭埋在膝間,紊亂的思緒困擾著她。
手機響起,她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媽媽。
她用力拍幾下面頰,吸掉鼻腔里的哭意,仰仰頭、站起身,她用愉悅的聲音接起電話。
「媽,對不起啦,昨天下飛機太晚了,我和朋友在一起,妳不要擔心。」她搶在前面,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到醫院看弟弟。
「我不是要問妳這個,我是要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向宇,你自己來跟姊姊說。」
手機換人接听。「姊,我排到心髒了,醫生說這幾天就可以幫我換心。」
「太棒了,有心髒了啊!」她夸張的快樂,夸張了語調。
「等我裝上健康的心髒,我一定要去打籃球,每次看到別人在打球,我都好羨慕。」游向宇的語氣飛揚,這一天,他等了好久。
「好啊,換完心髒,向宇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向晴嘴巴發甜,心滲苦。
「可是護士小姐要我們先繳費用……」他的聲音黯然,他很抱歉,都是他害得姊姊欠下卡費。
「繳費就繳費啊,我們家向宇的健康最重要,錢算什麼。」鼻子發酸,她閉上眼楮,用力壓住鼻梁。
「可是要很多錢,姊,妳還要去貸款嗎?」
「傻向宇,錢的事情姊姊來想辦法,你不用擔心,只要相信姊姊就可以了,知道嗎?」她用力對著電話掛保證。
「嗯,姊姊是向宇的大貴人,等我恢復健康,我會好好念書、賺大錢,給姊姊買名牌包。」
「好啊,一言為定哦,姊姊最喜歡當向宇的恩人了。」
「那……姊,妳可不可以快點來,我希望妳陪我進開刀房。」
「沒問題,一切都包在姊姊身上,這幾天你好好休息、培養體力,開刀很需要力氣的哦。」
「知道。」
「好好照顧媽媽,姊姊……姊姊很快就帶錢回去……」
結束通話,心沉進谷底,深吸氣,她轉身面向海洋,看著白色的海浪一波波卷來,她喃喃自語。
「錢,我要很多錢……很多、很多、多到不得了的錢……」
她在嘴里念著、心底念著,她什麼都不要想,只要想著白花花鈔票,就會有足夠的勇氣拚上這一回。
咬住下唇、月兌掉高跟鞋,向晴把手機和行李箱丟在海灘上。
她邁開腳步、往大海跑去,在勇氣尚未褪盡之前,她只準許自己想象著新台幣。
「她在做什麼?」
阿豐大叫,拉住藍天的手臂,指著半個人已經泡進海水的女人。
藍天沒回答,一邊跑一邊月兌掉運動鞋,往波濤間狂奔……
身體是藍天幫忙洗的,雖然她有很漂亮的胴體,但他看過太多果女,不差她一個。
衣服是他幫她換的,他的襯衫穿在她身上變成洋裝,他的四角內褲套在她上比垮褲還要垮。
她的頭發只擦半干,現在正躺在他的大床上,身體覆著薄薄的一層涼被。
把她救起來以後,藍天一路把她抱回家,阿豐跟到門邊就開車回台北。他將他們兩個人都整理過後,才想起來她留在沙灘上面的行李箱,于是他又走了一趟,把她的東西帶回來。
藍天剛走進院子,她的手機就響了,他考慮老半天,遲疑地,將這通電話接起。
他還沒說話,迫不及待的聲音就從手機那頭傳來。
「向晴,如果妳沒空,可不可以先把錢匯過來?我欠醫院兩個禮拜的病房費,還要繳保證金,向宇說不定這兩天就能進開刀房了……
「上個月妳給的那些,我付掉醫藥費,剩下的錢不多了,醫生說,向宇回家後要多補充營養,唉,這些都要錢。
「媽知道妳的壓力很大,可是我不好意思再跟舅舅開口,妳可不可以先想想辦法……啊,醫生來了,我等一下再打電話給妳。」
電話收線,藍天看著手機好一會兒,濃濃的兩道眉毛皺起。
這是她跳海的原因?
進屋,他把行李放在客廳,進廚房、開冰箱,拿出一瓶冰過的礦泉水,仰頭咕嚕喝掉。
藍天把瓶子丟進回收箱,打算進書房工作,這時,樓上臥室傳來踫撞聲。
幾個大步,樓梯三階並兩階往上奔去,走到樓梯最後一層,他看見她,一個滿面驚懼的女人。
他看著她,不確定該不該再往前走,而她定定的望住他,慢慢地,像想起什麼似的,眼底的驚慌轉換成憤懣。
她赤腳跑到他面前,驕傲地挺起胸膛、仰高下巴,冷聲問︰「是你救我的?」
藍天微點頭。
「誰要你多此一舉!」
她的口氣很差,連表情都差得不像剛剛撿回一條命,她慘白的臉色因為憤怒染上幾抹粉紅,半濕的長發披在肩頭,在襯衫上面暈出一塊黑影。
他幫她洗澡的時候,沒有引起的反應,在看見她穿著他的襯衫,光線從她背後透過來,隱約浮上的曼妙曲線時,被勾動。
她的身材很好,是阿豐說的「很會生養的女人」,她的胸部也長得不錯,用來哺育五個小阿,不成問題……
「你想當英雄嗎?我不會感激你,一點都不會!」向晴對著他張牙舞爪,好像他不是救她而是欠她。
「我不需要妳的感激。」
他神色淡然,好像每逃詡會從海里撈起三個五個不想活命的女人,這種事,對他來說稀松平常。
他事不關己的冷漠激起她的忿忿不平。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方法,幫自己度過難關,這下子,全讓他破壞了!
都是他害的,害她又要重死一次,這次她的動作要快一點,不然保險理賠下不來,向宇的醫藥費怎麼辦?
「下次你想救人的時候,可不可以先問問別人想不想讓你救。」手指在他硬邦邦的胸口上戳啊戳,她誤以為自己練過一陽指。
他堵在樓梯口,低頭看著她的手指頭,她的手指很白,比她的脖子更白,她沒留指甲,也沒在上面做任何的彩繪,只有單純自然的粉紅色。
心揪了一下,可是他的表情看不出半分異樣。
「走開!」她瞪著他說。
「妳要去哪里?」雙手橫胸,肌肉僨張的手臂、寬闊的胸膛,讓他像一堵推不倒的高牆。
「不關你的事,走開。」
他很高,她只好踮起腳尖,替自己增加氣勢,臉對上他的,她的古典婉約和憤世嫉俗很不搭。
藍天沒說話,光只是堵在樓梯口,用人肉圍牆圍住她的去向。
「你要等我跟你說謝謝,才肯離開嗎?」她露出一抹譏笑。
他不置可否,兩腿微開,站得更篤定,篤定要和她耗下去。
「好啊,謝謝你的好心、謝謝你的雞婆,謝謝你害我到手的一千萬飛走了,謝謝你害我要從頭來過。」
不說謝謝的她,一口氣說了好幾個「謝謝」,怎樣,滿足他的英雄欲了嗎?
他依舊不讓開,維持著同一個動作、同一張表情,他以為自己是白色巨塔啊。
「你到底要怎樣?」
她可以直接把他推下樓的,她只是不想做,不是不能做,連死都不在乎的女人,還會害怕把一個男人弄受傷嗎?
他像是考慮了很久,才勉強開口,「自殺領不到保險金。」
「你!」
向晴被他的話堵住,發傻……他怎麼知道她想詐領保險金?
自殺領不到保險金……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自殺不是意外,早晚會被查出來,所以她的計劃終究會失敗、她的想法幼稚得可以,就算她死了也是白死,對媽媽和弟弟沒有半分助益……
怎麼辦呢?除了保險金,她要到哪里翻出幾百萬給弟弟換心?
藍天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轉身下樓。
「那你把我強暴至死,我就可以領得到了吧。」她悶聲說。
她的聲音不大,但他耳朵靈敏,听得一清二楚,他怔了怔,微笑不自覺的飄到臉上。
他沒說「行李在樓下,妳整理好了就可以自便」,也沒說「我救了妳,妳想想,可以給我什麼回報」。
他什麼話都沒說,直接走到樓下廚房,又拿起一瓶冰冰涼涼的礦泉水,咕嚕嚕喝光光,他對水的需求量很大。
向晴頹然坐倒在木質地板上,雙手抱住膝蓋。
天衣無縫的計劃被他一句話給打破,好得很,領不到保險金,向宇的醫藥費怎麼辦?
死過一回,她的力氣用光了,腸胃翻滾間,她才發現自己很久沒進食,也許她真的應該下樓,去求求那個看起來很大只的凶男人,想辦法把她弄死。
她坐了很久,千百個念頭腦袋里面繞過,所有的腦細胞都找不出好方法幫忙自己。
輕哼一聲,放棄了,她站起來,在下樓梯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穿了什麼,啊!她尖叫。
他對她做過……沒有,不會,男人對昏迷的女人不會感興趣……如果不感興趣,藥丸為什麼會被發明出來?世界上就是有很變態的男人啊……
天,她想撞牆、想挖洞、想自殺……她踉踉蹌蹌沖進浴室,迅速月兌掉衣服,對著大大的鏡子認真看自己。
沒有吻痕、沒有不正常瘀傷、沒有血漬,她干淨得像剛洗過泡泡澡,所以她沒有被侵犯,那個男人只是高大得很奇怪,並不變態?
背靠在門板上,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呼……沒事、很好……
她在浴室里待的時間夠久了,久到藍天把她的行李箱帶到樓上又下樓、煮完一鍋面,又靠在樓梯邊等了她好陣子,她都還沒出來。
他看看腕表,決定在三分鐘之內她還不下樓,就要上樓把她抓下來時,她出現了。
向晴換回自己的衣服,她穿著一襲白色圓領七分袖洋裝,腰帶在身後綁了個蝴蝶結,很復古的穿著,她的頭發又梳成發髻,貼在後腦,提著自己的行李箱,緩步下樓。
不憤怒、不吼叫的她,垂著漂亮的頸項,像從畫里走出來的古典美女。她放下行李、走到他面前,定眼望他。
其實,他長得不難看,只是表情太木訥。
其實,他的眼楮很深邃、鼻梁很挺、薄薄的嘴唇看起來很好吻,要不是眼神里不自覺透露出來的銳利,他可以不必那麼像意大利黑手黨。
其實,他雖然高了點、肌肉多了點、下巴的線條硬了點……但只要肯增加兩分笑容,還不至于嚴肅得讓人太難受。
「我煮了面。」他說。
懊吧,再一次「其實」,其實他的聲音醇厚,帶著醉人的音律,用來講故事,一定很吸引人。
「不介意的話。」他指指餐桌。
他想請她吃飯?她很餓,但是她也很驕傲。
「不必了,我還有事要辦。」她搖頭。
她要走了?一絲動機不明的惋惜在胸口纏結。
她轉身走向門口,藍天望著她的背影,目不轉楮。
她走路的樣子像只小貓咪,無聲無息,輕靈姣美,挺直的背脊,優雅的姿態,受過空姐訓練的女生不同于平凡。
她走了十步,在走到門邊穿高跟鞋時,抿了抿唇,一句幾不可辨的聲音傳來,「謝謝你救了我。」
幸好他的听力太敏銳,不然這種分貝沒有幾個人听得見。
門開、門關,她走出去,藍天走回廚房,想把剛煮好的面拿到前院埋在芒果樹下當肥料,沒想到,他才把鍋子拿起來,砰地,門被粗魯打開,她又急匆匆地跑進來,行李忘在門外。
四目相對,他沒問,是向晴先開口。
「你要征人?」這個時候,她顧不得驕傲自尊,誰有錢、誰就可以在她面前當大爺。
她看見外面的征人啟事?阿豐還說他的征人啟事做得太小,沒人會注意。
「對。」
「薪水高嗎?」
「還不錯吧。」他對外面的薪水行情不了。
「月薪多少?」
「二十萬。」
他上網,查不到丈夫該發多少薪水給妻子才合理,但找一個姿色不錯的夜渡女郎至少要花上萬塊,那一個月用三十天的妻子,二十萬應該算是合理價。
「這麼高……那,可以先預支兩年薪水嗎?」她顧不得工作內容是什麼,只一心一意拿到迫切的兩百萬。
藍天想起那通電話,拿盤子,把那鍋準備要當花肥的面倒進去,端到她面前。
向晴不急著吃,抓住他的手腕問︰「可以嗎?」
天,他的手腕真粗,居然圈握不住,像他這麼有力量的男人,想對她怎樣就能怎樣,不管她是昏迷或清醒,但是他沒有,何況他還救了她……所以她可以由此推論,他是好人?
「妳知道我在征什麼?」他抬起臉問。
「征什麼?」
她什麼都可以做,細工、粗工,她會打計算機、做家事、會英日語還會煮三餐,只要給錢,要她跳大腿舞、鋼管舞,她都義無反顧。
「征妻子。」他把叉子塞進她手里。
「妻、妻子……」
她的嘴唇微微發抖。有人會用一張***的A4紙來征老婆?
「我的妻子不是隨便人可以當,我的條件很苛。」
綁面那句是阿豐說的,阿豐說以現代人的標準,沒有人會願意接受他開出來的條件。
藍天一說,挑動了向晴的驕傲神經。「有什麼條件?」
「我要生五個小阿子。」
「五個?」敢情他想娶的不是妻子而是孕母,在這個金融風暴的年頭,哪個家庭生得起五個小阿?
「對,還要親自哺育和帶小阿。」他要他的小阿子強壯健康,就像他媽媽養他一樣。
「除了這個呢?身高、長相、職業、工作能力……」
「不重要,只要能生小阿。」
向晴被打敗了,原來他真的想娶一個女人來生小阿,如果早個一千年,他可能就直接買一牛車的女人回來驗證自己的精蟲數量。
這一刻,二十萬和母豬在她心底掙扎。
走出這扇門,她還有沒有迅速拿到大錢的方法?跳海不行,樂透的中獎機率太低,那麼她的選擇還剩下撞車、搶銀行……而這些事的安全性顯然比生五個小阿低得多。
「如果我嫁給你,你會馬上匯五百……呃,不,一千萬到我的戶頭里?」
「可以。」小錢,他不在乎。
「如果我生不到五個小阿,你會不會向我追討這一千萬?」
她提到風險問題。
對,他只看得見她的身體曲線好像很能生,但子宮在肚子里,好不好用誰知道,不過現代醫學有太多的方法可以治療不孕癥,會讓他所要冒的風險大大降低,這一把,他賭。
「不會。」
不會?換句話說,如果她嫁進門,兩、三年還生不出小阿,他就會另外找女人生,那麼,她就可以逃離這個婚姻,無條件賺到一千萬?還有什麼工作比這個更高薪?
不必考慮了!向晴用力點頭,「好,我們結婚吧。」
「我還有最後一個條件。」藍天說。
「什麼條件?」
憊有能比征妻子、生五個小阿更離譜的?沒有了吧!她好整以暇地用叉子卷起一團賣相不太好的面條,放進嘴巴。
「我不離婚。」
噗!一口迅雷不及掩耳的面條,噴到藍天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