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事說完了,筱優合上相簿,有一點點的小失落,她的相本里面沒有厲平的相片,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影未曾在她心底黯淡過。
小記美麗的嘴巴扁扁的,她不懂得何謂傷心,但心重重的,好像有東西卡在那里,眼楮酸酸的,好像有什麼想要流下來。
「姐姐,你這里……會痛痛嗎?」她指著筱優的胸口問。
她淺淺笑開,模模她的頭,「以前會,痛得不得了,現在漸漸不痛了。」光陰是種還原劑,它能把人們的痛苦記憶消彌于無形。
「姐姐,你還喜歡厲平哥哥嗎?」
「喜歡。」她偏頭想想,又接著說︰「很喜歡,非常喜歡。」好像光是喜歡,沒有辦法形容自己的感情。她再也不是那個高傲女孩,再也不害怕對人透露真心。
「我們把他搶回來,好不好?」
「姐姐後來學會,喜歡一個人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事,不見得一定要把他留在身邊,有時候,放手是種更好的對待。」
她在媽媽身上沒學到的,在另一個媽媽身上學到,放手,不是放了別人,而是放過自己。
小記似懂非懂,好半晌,爬到沙發上,自筱優身後抱住她,她的臉貼著筱優的臉頰,軟軟甜甜的聲音說︰「要是姐姐還會痛,就告訴小記,小記給姐姐呼呼。」
「好啊,姐姐痛的時候,一定告訴小記。」她拍拍小記的臉,這就是家人,無條件為你的痛而痛、為你的愁而愁,筱優很開心,在失去家人多年之後,她又有新家人。
「姐姐,你和相片長得不像。」
「是不太像。」
這點連她自己都發覺,打扮有一些關系,以前的她,除了制服、舞衣,只穿黑色洋裝,頭發永遠梳成髻,嚴謹刻板得不像十八歲少女,現在她什麼顏色的衣服都穿,且因為腿不方便,她習慣長袍,遮掩住不美的部份。
除此之外,隨時隨地掛在臉上的笑容改變了絕大部份,就是一成不變的天空,陰雨天和太陽天看起來也大不相同。
「為什麼不像呢?」
「因為……」筱優笑笑,說︰「再講個故事吧,那是一對雙胞胎姐妹的故事。」
「快講,小記最愛听故事。」她抱住筱優的手,扭兩下,催促。
「從前有對雙胞胎姐妹,姐姐長得很美麗,她脾氣好,成天笑眯眯,全村都喜歡她,妹妹卻長得丑,脾氣又壞,大家都討厭她,有天,妹妹又發脾氣,她跑進森林里,卻在森林里踫見一個老婆婆,她向老婆婆抱怨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給姐姐那麼美麗的臉,卻給她那麼丑的臉,讓大家不喜歡她。」
「對啊,不公平,老天爺真壞。」小記同情妹妹。
「老婆婆對妹妹說︰「我有辦法把你變成美女,只不過,你必須完成一個功課。」
「什麼功課?」
「老婆婆要妹妹回去,開始對每個從身邊走過的人微笑,不管大人小阿、老人還是乞丐,都要笑,並且這段時間不可以照鏡子,三十天過後,再回到森林里找老婆婆。」
「妹妹有照做嗎?」
「有,三十天後,她回到森林里找老婆婆,老婆婆看著她,神秘的一笑,帶著她到森林深處的小剝泊,當她從澄澈見底的湖水里看見一張和姐姐一樣美麗的臉龐時,終于明白,原來她一點也不丑,她是用壞脾氣把自己變丑了。以前,姐姐脾氣很壞,現在正在慢慢改進當中,臉當然也變的不一樣嘍。」
她的確和以前不太像,有幾次在路上踫見過去舞團里的朋友,截至目前為止,沒有人認出她。
這讓一心想與過去斷線的她,省去許多麻煩。
「姐姐……」小記遲疑道。
「怎樣?」
「就算以前姐姐壞脾氣,還是很漂亮。」她抱住筱優的手加重力道,表示支持。
「謝謝小記。」她笑得甜蜜蜜,和小記臉上的笑靨有得拼。
從頭到尾,小錄不發一語,倔強漆黑的雙眼里,有一種叫做心疼的東西。真好,有人心疼她了呢!
筱優一手勾住一個,把小記和小錄摟在懷間,認真的說︰「以後,姐姐有家人了,小記和小錄當姐姐的弟弟妹妹,好不好?」
「好啊,我喜歡當妹妹。」小記大聲的喊叫。「我有姐姐了!」
小記太高興,忍不住在沙發上跳舞,嘴巴里唱著亂七八糟的歌,歌詞東拼西湊。
「厚,你很吵。」小錄故意對她吼叫,掩飾從眼角涌上的潮紅。
「不吵啦,小記唱歌很好听,小記以後要當歌星。」這是媽媽常對她說的話,小記記得很牢喲。
「才怪,你唱歌全世界最難听。」
「不對……姐姐,小錄錄壞壞,小記唱歌很好听,對不對?」
听見小錄錄三個子,小錄吐舌頭、好想吐,他最討厭媽媽和小記這樣喊他,惡心死了。
「對呀,小記唱歌很好听呢。」筱優看著橫眉怒目的小錄,笑著當濫好人。
「听到沒,姐姐說小記唱歌是全世界最好听的。」小記叉腰,抬高下巴,很驕傲。
哇哩咧,好听已經很過份了,還全世界最好听,頭殼壞去了哦。「姐姐才沒說。」
「姐姐有說,這個耳朵有听到。」她拉拉右耳。「這個耳朵也听到。」她再拉拉左耳。
「姐姐沒說。」
「姐姐有說。」
兩個孩子斗嘴吵嘴,安靜的屋里多了人氣,她微笑,她喜歡熱鬧,喜歡家的感覺。
兩個星期之後,筱優辦好領養手續,筱優給他們的叔叔十萬塊錢,讓整個領養過程進行的非常順利。
小錄的叔叔說︰「我先把丑話說在前頭,那小子有先天性心髒病,照顧起來很麻煩,你不可以領養之後又把他送回來,我不接受退貨的。」
筱優沒有被嚇到,听到當時只是沉吟了一下下,心想,哦,是心髒病啊,然後笑開,說︰「這種病多麻煩,我很有經驗。」
小錄和叔叔見她沒退貨的意思,都松了口氣,他們不知道,在領養的同時,筱優已做好心里準備,準備負擔起兩個麻煩家人。
這個早上,她和小錄僵在門邊,兩個人,誰也不讓誰。
小記看看小錄再看看筱優,再看小錄,再看筱優,一顆腦袋轉來轉去,轉的頭暈腦脹,煩啦,她用力跺腳,大喊一聲,決定投靠筱優那個陣營。
她抱住筱優的手臂,嘟嘴,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姐姐,小錄錄好討厭,我們不要帶他去吃蛋糕。」
筱優也學小記,嘟起嘴巴對小錄說話,「對,小記乖,小錄錄特別壞。」
「我已經十歲了,不要再叫我小錄錄。」小錄繃臉。
「十歲?你有嗎?十歲的「大」男生怎麼會耍小阿子脾氣。」筱優笑的很讓人想揍兩拳。
「我沒有耍脾氣。」他轉身背對筱優和小記。真受不了女人這種羅嗦動物,他悶悶低語。
「你在說什麼?」筱優問?
「小錄錄在罵我們啦。」小記落井下石。
「沒有,我哪有罵。」他用力抓抓發麻的頭皮。
「生病就應該看醫生,不看醫生就是耍脾氣。」
「我好好的,又沒有哪里痛,干麼看醫生。」
「心髒病不會每分鐘都讓人痛的,你必須把它醫好,走,去醫院。」她翻著包包,手機、保健卡、皮夾……鑰匙,啊有了,她抽出家中的鑰匙。鑰匙圈很別致,是個造型特殊的鋼制芭蕾舞者,不是市面上看得見的東西,應該是手工藝術品。
「不去。」小錄把下巴抬高六十度。
「要去。」筱優拉拉他的手。
「不去。」小錄把頭往右轉開,不看她。
「要去。「筱優繞到他前面,眼楮和他正對。
「你很吵耶。」小錄又把頭轉開。
「如果吵死你就可以帶你去醫院,小記,我們一起吵他。」
筱優伸手,小記緊緊握住她的,十指緊扣,她和姐姐是同一國。
「好,我們一起吵他。」
「一、二、三,開始吵!要去、要去、要去,小錄錄要去醫院,要去、要去、小錄錄要去醫院……」在筱優的帶領下,小記一面跳舞、一面拍手,繞著小錄喊得超起勁。
「很煩耶,你不知道看醫生要花很多錢哦,開刀更恐怖,會讓我們家破產,笨小記,什麼都不懂,只會吃蛋糕!」小錄被逼急了,用力捂住小記的嘴巴,大聲嚷嚷。
是因為錢啊,筱優懂了,她還以為他害怕看醫生。
酸酸的,是心情,她以為十歲的孩子不應該把錢擺在生活的最前線。輕嘆,把男孩摟抱在懷里,輕言緩語同他說︰「誰告訴你,開刀會讓我們家破產的?」
「媽媽說的。」小錄沒說話,小記搶著回答,惹得小錄瞪她。
「好小錄,你知不知道當男生很辛苦?男生的肩膀要寬,腦袋要清楚,手臂要很有力氣,才可以保護女生,再過二十年,姐姐和小記老了,兩個老老的女生要靠小錄,如果你沒有一顆健康的心髒、一個強健的身體,怎麼照顧我們?」
她放開小錄,凝視他倔傲的臉。
「我會照顧你們。」他說的毫不猶豫。
「我知道你很想,可是你如果沒有辦法恢復健康的話,說不定我到六十歲都還要照顧你,想想一個又瘦又小,又斷了一只腳的老太婆,要扶一個年輕力壯,身高一百八的大男人上醫院……姐姐好可憐,對不對?」
小錄還是沒說話,一樣是小記回答,她一面玩辮子、一面說得很委屈。「對啊,姐姐好可憐哦。」
她對小記微笑,感激她的鼎力相助。接著說︰「小錄,告訴你一個秘密,不可以告訴別人哦。」她湊到小錄耳邊,輕聲說︰「姐姐是億萬富翁,很有錢哦,對姐姐來說,看醫生、開刀都只是小錢,不會破產的啦。」
他低頭,筱優勾起他的下巴,懇求。「小錄,把病治好,以後好好念書,等你長大後再賺錢還給姐姐,這樣好不好?」
小錄想過老半天,終于點頭。
筱優松口氣,這家伙是個固執小子。
「那我們先去看醫生,然後去吃蛋糕。」筱優大聲向小記宣布。
「耶耶耶!吃蛋糕、吃蛋糕、吃蛋糕……」小記一興奮,又開始跳舞,她真的超喜歡唱歌跳舞。
筱優滿足地牽起「弟弟妹妹」,她想,未來有人可以讓她依恃,她再不必害怕孤獨。」
厲平走下講台,將資料收進包包,今天下午還有一個心導管手術要做,他得預做準備。
他是個知名的心髒科大夫,也是大學里知名的教授,對他而言,下午的手術只是個經常做的小手術,但他習慣在每次進手術房之前,做好充分準備。
他很斯文,有一頭濃密鬢發和一雙深邃眼楮,以男人的標準而言,他的皮膚算是相當白皙,雖然沒有男明星那種帥到會讓人尖叫的長相,但整個人上上下下散發著一股讓人心安的溫柔。
這股溫柔氣質,能讓忐忑不安的病人得到安慰,讓周遭人們如沐春風。
是了,他還有一副溫柔的好嗓音,再嚴重的病情從他嘴里說出來,好像都不必擔心。
他出身醫師世家,爸爸媽媽都是醫生,媽媽是胸腔外科主任,爸爸是心髒科權威,就是這樣的遺傳和家庭環境造就了天才醫生周厲平,他好像一出生就注定該拿手術刀。
有人問他,媽媽是胸腔外科主任,你沒想過走胸腔外科嗎?他不是沒想過,媽媽去世的太早,不像爸爸,有充足的時間向他洗腦。
周厲平收妥包包,走出會議室,一路上,他對幾個迎面而來的醫生護士點頭微笑,他的溫柔,醫院上下都知道。
這里是間由財團出資,籌劃四年,才開設剛滿三年的新醫院。院長是厲平的父親,而厲平擔任心髒科主任,醫院創立的時間並不長,但已經是台北頗負盛名的醫院。
「周醫師,梁小錄來醫院了。」一個年輕護士匆匆走到厲平身邊,欣喜道。
「你是說梁小錄?那個小男孩?」
厲平相當關心梁小錄,事實上,他只幫小錄看診一次,但他的狀況讓人印象深刻。
他有個長不大的母親,陪兒子來看病時,甚至想要勾引兒子的醫生,他還有個智能不足的姐姐,不斷在旁邊吵著要吃糖、吃蛋糕。
在診間,梁小錄的眼楮充滿防備,他才說這個病需要動手術,他二話不說,拉起母親、姐姐就要離開。
他阻止他們,試著解釋小錄的病情並不嚴重,只要動個小刀,他就可以和普通孩子一樣活蹦亂跳,但即使他費盡唇舌,也等不到他們再度就醫。
厲平曾經按著病歷上的住址去找過小錄,沒想到推開門,只看見一個喝的醉醺醺的男人。鄰居說,酒鬼丈夫把老婆打跑了,于是他猜測,小錄已經跟著母親離開。
他分析過自己,病人那麼多,為什麼獨獨對梁小錄上心?後來,他找到原因,因為他有一雙憤世嫉俗的眼楮,曾經……他愛上這樣一雙眼楮。
「沒錯,就是他,他那個智能障礙的姐姐也來了。」
"誰帶他們來的?他們的母親?」
「不是,是一個女生,看起來很漂亮、年輕,他們叫她姐姐,今天周醫師沒排診,他們掛李醫師的門診。」護士小姐解釋得很清楚,她知道周醫師非常關心這個小病人,那次,還是她自告奮勇陪周醫師去找梁小錄的。
「李醫師幫他們看過了嗎?」
「看過了,李醫師要他們辦住院,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們在住院組那里排隊。」
所以梁小錄已經決定做手術?「有病房嗎?算了,我直接過去住院組。」
他走的飛快,小堡士欣賞的眼光追逐著他的背影,一個這麼關心病人的好醫師……要是,要是他們不只是朋友,不知有多好。
當筱優轉過身那刻,厲平被定身,他的眼楮、他的心,被制約了,再移不開眼。
是侑萱?他的心狂跳不止,失速的頻率讓他喘不過氣,五年了,他找了她整整五年,全無音訊。沒想到,她居然出現在這里!是老逃讜他的懲罰到了底,願意讓他重見天明?
曾經,他恨透自己,為什麼非要失去,才曉得自己沒能力適應,為什麼非要生活里沒有了愛情,才知道自己無法呼吸。
是侑萱啊!他日思夜想的女生,那個在舞台上放光放亮的精靈小姐,不笑的她、憂郁的她,緊緊印貼在他胸口,她的身影從未與他的心失聯過,他記得她愁眉不展的笑容,記得她的憂愁。
邁開長腿,厲平朝她走去。
猛地,他停住腳步。
她在笑,笑得那樣甜美開心,眉頭松開,眉梢上揚,嘴角拉出幸福洋溢,仿佛世界很美麗那是侑萱嗎?不像,那不是侑萱的表情。
他遲疑了,裹足不前。
侑萱不愛笑,多數時候,她臉上刻劃著濃濃的失意,即使逗出她的笑容,她也是笑的很壓抑,笑得嘴角微掀,卻眉心郁郁,侑萱不懂得什麼叫快樂,只理解何謂成就,她習慣性的表情是驕傲,不是微笑。
所以……不是她?
微微地,失望,抬眉,他認真再看向對方,她似乎比侑萱矮點、胖兩分,頭發比較多,額頭……看額頭不準,侑萱總把頭發綰到後腦勺,露出光潔的額頭,而這個女孩的劉海蓋掉半張臉。
「姐姐,小記好餓,好餓哦,我們先去吃蛋糕再住院好不好。」小記扯扯筱優的衣袖。
「貪吃鬼,我們才吃完飯。」小錄只有和小記吵架的時候,才會表現出十歲小阿的童真。
「臭小錄好笨,飯又不好吃、蛋糕才好吃,姐姐,姐姐……小記要吃蛋糕、要吃蛋糕啦。」
「好,等手續辦好,我們就去吃蛋糕。」她笑著哄小記。
來的途中,他們在醫院附近看到一家連鎖蛋糕店,剛經過的時候,小記的眼楮就黏上了,她的生肖是屬螞蟻,不吃甜食會讓她活活餓死。
「耶!姐姐最好了,小記最愛姐姐,好愛好愛好愛好愛……」小記說了一大串好愛,筱優沒有不耐煩,只有滿肚子歡喜,她從來就沒有被人「好愛好愛過」。
「知道了,姐姐知道小記最愛我。」她一手拉起小記、一手模模小錄亂七八糟的頭發,心想,該找個時間帶他去把頭發修一修。
癟台小姐把幾張單子交給筱優,叮嚀,「你們回去等候通知,一有病房,我們會打電話給給你。」
「需要等很久嗎?」手術日子已經排定,听說有些大醫院,病人在手術當日還等不到病房。
「不一定,有人出院才會空出病房。」小姐回答的很公式。
「好吧,一切麻煩你了。」她轉頭,對小記說︰「走吧,去吃蛋糕。」
「耶,蛋糕,我們來嘍,我們要把你吃下去嘍。」
走了幾步,當筱優看見擋在他們面前的厲平時,霍地,呼吸喘促,心髒漏拍,她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不然就會知道自己表現得多茫然,若非厲平也是滿肚子亂,他一定會看出破綻。
筱優以為再見面,她可以大大方方、態度自然,就像對待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那樣,點個頭、微笑、寒暄幾句,擦身離去,可事實是……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小姐,請問你是梁小錄的……」
他認不出她?緩緩吐氣,幸好,她不喜歡復雜、麻煩、下意識地,她踫踫劉海,確定它為自己遮住大半表情。
筱優深吸氣,燦爛笑開。
她朝他點頭,笑著對他打招呼,仿佛這樣的笑容就該配上她這樣的人,仿佛她天生就是來笑的。
「我是他的監護人,你好,我叫顧筱優。」她伸出友誼之手。
她果然不是侑萱,侑萱從不對人主動。
但即使如此,厲平的眼光仍然離不開她的臉龐,他透過他看著思念已久的方侑萱。
「你好,我認識你嗎?」筱優側著臉,輕笑問。
對,她不是侑萱,他看清楚了。微笑不是侑萱的強項,她的強項是跳舞,但對方……有一只殘缺的右腳。
彬許她有侑萱的身材、侑萱的鼻子、侑萱的嘴巴,但她沒有侑萱多愁善感的眼楮,她的眼楮快樂、清澈、干淨,她的臉上掛著幸福,無憂的嘴角、無愁得眉梢,她純潔得像個天使。
這樣的人,肯定生活平凡順利,沒有受過大風大浪,她不是他那個傷痕累累的方侑萱。
有人說,你可以模仿一個人的五官表情,但無法模仿他的眼楮,因為眼楮里帶著人們的真性情。也有人說,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與你相像,相同的五官、身材樣貌,卻是全然不同的人生際遇。
對,她不是侑萱。
侑萱好瘦,下巴很尖、鎖骨突出,手背上青筋一條條很明顯,她雖然不胖,但圓圓的小臉很可愛,再加上甜得醉人的笑顏,讓蜜糖攪進人們心底。
她,只是一個很像侑萱的女子。
穩住心緒,厲平盡力讓自己恢復正常。「對不起,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
她抿抿唇,笑答︰「這種與女孩子搭訕的方式,老套了。」
「我知道,但我不是搭訕,我是在陳述事實。」
他的口氣很誠摯,讓人很難不相信,何況,她知道他說的全是事實。
又笑,她笑得陽光普照。「好吧,如果你硬要指控我有一張大眾臉的話,我也只好認了。」
「不,你有一張不平凡的美麗臉龐,能和你相像的人少之又少,只不過我那位朋友……」提及侑萱,他的眼瞳里帶著淡淡哀傷。
「她長得很漂亮?」筱優接話。
「對,非常漂亮。」雖然她老穿著不合年齡的黑色老派洋裝。
「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她是。」可惜他的固執,造就無可彌補的結局。
「你們分手了嗎?」筱優試探。
「為什麼這樣問?」他反問。
「因為我在你的眼楮里,看見濃濃的悲哀。」
「你有很好的觀察力。」厲平搖頭,他連掩飾心情的本劣詡沒了?赤果果袒露在別人眼皮底子下,不是太愉快。
「是啊,我是畫畫的,觀察力是我的職業必需品。」
杯畫的?果然,她不是侑萱……他一次次向自己舉證,證明她不是侑萱,卻又在不知不覺間,把她當成侑萱,糟糕,是不是他太老,老到連判斷能力都變得很糟?
厲平沒回答,筱優問︰「這失望表情是因為我嗎?」
是也不是,他的失望源自于她不是侑萱,但錯不在她,「你的觀察力真的不是普通的好。」
「謝謝,但我的觀察力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夸許,用稱贊對方來搭訕,一樣沒什麼創意。」她又笑開顏,像漫畫里的小甜心。
「如果我真要搭訕,我會把重心擺在小錄身上,搞定他,自然而然能親近他的監護人。」厲平把目光轉到小錄身上。
「小錄,你認識周醫師?」這時候,
小錄點頭,他知道周醫師是關心自己,知道他曾經到叔叔那里找人,那個時候,他拉著小記躲在屋旁牆角。
「周醫師好。」小錄有禮貌的說。
「你好。」他彎,拉著小錄問:「最近身體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胸痛、喘不過氣之類的。」
「還好。」小錄回答。
「沒關系,等住院後,在做一次精密檢查。」
「帥哥哥,還有小記啊,你有小記棒棒糖。」小記拉拉厲平的衣角,大眼楮對著他眨啊眨。
「還記得我啊,告訴帥哥哥,你是記得我還是記得我的糖果?」
小記很認真的想了一大下,「記得帥哥哥也記得糖果。」
他模模小記的頭,對筱優說︰「你好,正式介紹,我是小錄的主治醫師,我叫周厲平。」
周厲平?這個名字他在哪里听過?哪里呢……是在哪里呢……小錄抓抓頭發,抓的很用力,好像要把答案從腦袋里抓出來。
啊!想起來了,難怪他覺得姐姐故事里的厲平哥哥很熟悉,他的名字和周醫師一模一樣。
「幫小錄看病的是李醫師。」筱優說,他並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
「我知道,他今天代我的班。」厲平在胡扯,但他有絕對權力把小錄轉到自己手中。
「李醫師說,要幫小錄動心髒手術。」
「我知道,你放心,只是很小的手術,危險性很低。」
「既然是小手術,為什麼還有危險性?」
「做什麼事都有危險性,就是走在路上也有,何況是進開刀房,不過,我跟你保證,我會很小心的。」
「你……是你要替小錄開刀?」筱優皺眉頭,換句話說,他們還有接觸機會?
「不相信我的技術?」他笑得很自信。
「我想,謝謝,不必了,李醫師會做得很好,他有向我詳細講解過。」
「哦,看起來真的很不相信我,為什麼呢?」厲平追問。
因為她想繼續當顧筱優,不想變回方侑萱?唉,這個不是個好說詞。「你看起來太年輕。」她隨便塞出個借口。
「上網去查查周厲平三個字吧,我相信會增強你對我的信心。」語畢,事情好像就這樣定下。「好了,請問小記、小錄應該叫你……」
筱優沒回答,小記搶著說;「叫姐姐啦,小記和小錄最喜歡、最愛的姐姐。」
是姐姐?同父異母還是同母異父?他們母親的情史有些復雜,血緣在他們這個家庭恐怕沒那麼重要。
「很好,筱優姐姐,請你回去把隨身的物品整理好,下午兩點之前到醫院報到。」主任不是當假的,拿一兩間病房還難不倒他。更別說臨時插進一個小手術。
「可是住院組的小姐說」
「櫃台小姐唬你的,這間醫院的生意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我保證你中午回家就能接到電話。」順口,他又讓謊話說出口。
「問診時,人很多,我們等滿久。」筱優不相信這間醫院生意很差,這里還是幾個學校老師一致向她推薦的。
「不是每逃詡像今天,門庭若市。」謊話,越說越順。
「好吧,那我們回去準備。」
「下午兩點,記住。」他差一點就要說出不見不散了。
「姐姐,那我們還有時間吃蛋糕嗎?」小記拉拉筱優的一衣角,扁嘴問。
蛋糕?厲平突然想起上回,為了讓小記安靜隨口敷衍的話。「當然可以,記不記得帥哥哥還欠你一頓蛋糕?走吧,我請客。」
什麼?
筱優還來不及反應,小記已經讓厲平帶著走,前一分鐘她還甚至想著,要不要換醫院動手術,這分鐘牆頭草小記已經勾住人家的手臂,親密得像多年不見的老親戚。
「小記最愛最愛帥哥哥了。」小記的最愛改了口。
筱優嘆氣,事情,正在失控中。
厲平清楚,她不是侑萱。
除了相似的五官之外,她們的氣質不同、脾氣不同,人生觀以及遇到事情的處理態度也大不相同,何況她還有弟弟、妹妹和父母親,怎麼可能是侑萱?
通常,理智與情感在他腦袋里對峙時,理智都是贏的一方,但每遇到和侑萱有關的部分,情感總會跳出來囂張。
他想侑萱,非常想,想她的日子過得好不好?想她在異國舞台上有沒有闖出名堂?想她有沒有踫到好男人,把她眼底眉梢的陰霾掃光光?
他和她,是不是真的已經過去,再也無法重新來過?
彬許是吧,她只給人三次機會,是母親教導她的,他和方叔叔一樣浪費了三次,再多的後悔已然追不回。
棒——關上電腦,不想了,去看看小錄吧,他的手術非常成功,現在只要避免感染、慢慢等傷口密合就行了。
想起小錄,厲平薄薄的唇餃起笑意。手術那天,小錄雖然沒有表現出恐懼,但他心底的確害怕,因為在麻醉前,小錄說了幾句話,「周醫師,如果手術失敗,我死掉的話,你可不可以幫我照顧姐姐和小記?」
听到這話,旁邊的護士小姐忍不住失笑,一個十歲小男生居然向他托孤,托的是雙比他自己還大上許多的姐姐們。
厲平沒有回答可以或不可以,他說的是,「這是個小手術,你想死在手術台上、毀我一世英名?對不起,我不會給你機會。」
手術過後巡房,他對小錄打趣說?「幸好,我保住了我的名譽。」
惹的小錄面河邡赤,覺得自己蠢斃了。
如果說,他和小記的交情是建立在蛋糕上,那麼他和小錄的私交應該就是從托孤開始,他很高興自己成為這三個姐弟的朋友。
病房里,筱優靜靜地看著床上的兩個小人,她沒想過因緣際會,收養小記、小錄這件事,會讓自己和厲平又兜在一塊兒,她沒辦法推避緣分,只能順其自然。
不過,是不是緣分都不重要了,反正出院後,就不會再和主治醫師見面,眼前就先這樣吧。
就像厲平說的,小錄動的是個小手術,手術時間不長,順利且平安,這讓筱優、小記和小錄都很開心,至于厲平的開心……不太合邏輯,他表現的不像個醫生,比較像家屬。
筱優上網查過他的資料,果然,看過那些資料之後,誰都會對他的醫術充滿信心。很難想像,一個三十歲的醫生,竟有這樣的表現,他厲害到,她很想尊稱他一聲黑杰克。
厲平經常過來陪伴小錄,筱優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的熱心,如果這是他對所有病人的統一態度,那麼,就不難理解網站上那些佳評如潮是怎麼來的。
不管怎樣,能被人善意對待總是好事,何況小記和小錄都是喜歡他,她沒道理拒人千里,于是他們見面的次數一天比一逃つ。
「還痛嗎?」筱優問。
小錄醒了,小記在他身旁睡得很熟,粉粉的臉靠在小錄的肩膀,看起來比小錄還小。
「不痛。」他轉頭看小記,拉拉棉被,把她的肚子蓋緊。
「逞強。」那麼大的傷口,連翻身都會呲牙咧嘴做出各種怪表情,哪可能不痛。
「那不叫逞強,而是男子漢的驕傲。」厲平從病房外面走進來,他拿出听筒、彎腰,听著小錄的心跳。「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呃,對了,在醫生面前,不需要驕傲。」
小錄笑著對厲平搖頭,眼底的習慣性防備消失。
筱優不知道,是厲平天生有一種本能,會讓人自動在他面前卸下裝備,還是說,小錄過慣了安心的日子,慢慢地,不再對人保持警戒?無論如何,小記、小錄真心接納厲平,是不爭事實。
筱優退開兩步,走到沙發邊坐下。
「吃飯沒?」厲平轉頭問她。
「等小記醒來,再帶她去吃。」
小記不敢一個人待在家里,筱優也不敢讓她一個人在醫院照顧小錄,所以一家三口全搬進來,一張病床、一張家屬休息的長沙發,再加上一張折疊椅,解決他們一家三口的睡眠問題。
「我讓護士過來這里盯著,我們到樓下餐廳吃一點,再幫小記買吃的上來。」
「讓護士過來盯著?這算不算擅用職權?」筱優笑著回話。
厲平看著她的燦爛笑顏,第一千次確定,她不是侑萱。
如果侑萱是月光仙子,她就是太陽女神,如果侑萱是憂郁的藍色,她就是帶甜甜氛圍的粉紅,她的笑會讓人不自覺幸福,不自覺想起滿園紅隻果。
她開朗活潑、侑萱抑郁內斂,她樂觀、侑萱沉重,她和侑萱是截然不同的女生。
他故做認真地想了下,回她一個溫柔笑靨。「算。」
「這樣子不好吧,周主任。」她調侃。
「一個人在工作崗位上努力多年,不就是為了能夠擁有特權?」
「我工作很多年,但從沒想過要擁有特權。」她搖搖手上的畫筆。
「那是你不夠聰明。」他抽走他的畫冊,最上面那頁是小記沉睡的面容,熟睡的小記比天使更天使。
「所以貪污、特權都是在聰明之下衍生出來的產品?」筱優滿臉的不苟同。
「你打算和我開辯論會?」厲平看看手表,說︰「可以,我有半個小時。」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閑,但好辯不是我的人格特質。」她沖著他笑。
「你確定你充份了解自己的人格特質?」
「難不成,周醫師要替我做人格評估?」她帶出兩分挑釁。
「好啦,等我拿到精神科執照,一定免費替你做評量。」
「謝啦,萬分感激,我想,我還不需要周醫師的幫助。」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斗嘴,這種事……不是他和小記才會做的嗎?小錄臉上兩條黑線,原來大人也會搞幼稚。
「姐。」小錄喊她,阻止即將成形的辯論會。
「怎樣?」
「你和周醫師一起去吃飯吧,我們沒問題的。」
「你在趕我?」吃里扒外的家伙,不知道他們才是一國?筱優皺皺嘴角。
「對,我不喜歡當你的模特兒。」
「我又沒要求你擺動作。」
「光是被你眼楮盯著瞧,全身不舒服。」
「小子,你這是在抱怨嗎?」筱優不服氣。
「我已經說得這麼明顯,你還沒听懂?」小錄朝她吐吐舌頭。
厲平笑開懷,丟給小錄一個感激目光,「你被嫌棄嘍,走吧,去吃飯,我坑邛死了。」說著,他拉起筱優的手,把她帶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