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走出去,但每扇門都封閉;她想昂首闊步,卻發現她以為理所當然存在的路,都在面前擺上禁止通行的標志。
她終于可以否定弄弄的理論了,以為她和岳仲崗當男女朋友才一個月,但她花了整整三個月仍然沒有忘記他;閃閃也錯了,她每天拿岳仲崗當三餐、宵夜外加點心罵,卻仍然沒辦法對自己承認,他們之間是錯誤。
至于問問,她不能否認她說錯,只是問問沒想過,倘若在上一場球賽中摔斷雙腿,她憑什麼在接下來的賽事中擊出全壘打?
閱閱瘦了,嚴重的孕吐把她身上為數不多的肉給吐光,她很擔心,寶寶會不會吸收不到營養,醫生安慰她——一切都正常。
正常嗎?一個制造出新生命就馬上逃跑的爸爸正常,還是一個想過千百種方法,讓寶寶「自然而然」消失的媽媽正常?
如果這樣都還是在正常範圍內,那麼一心想謀殺寶寶,卻又擔心寶寶吸收不到營養的媽媽,肯定不正常了吧?
她矛盾、變態,她根本沒資格當一個母親,但問問說的對,他們都是被放棄的生命,怎麼能夠放棄另一個生命。
看著蒼白的自己,她幾乎不認識鏡中的女人。
這不是她,宋予閱是開朗大方永遠神采奕奕的女人,她不會被任何事擊倒,她相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大地大的事都比不上賺錢重要……
可現在她卻變了,因為一場游戲。她真恨自己。
她又想打電話給那個說英文的女人,告訴她,她想潑冰水,溶掉整個世界,當然第一個要溶掉的是手機的主人。
如果對方听得懂中文,就不會繼續裝腔作勢了吧,她肯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手機交給岳仲崗……
也許她會報警,沒關系的,美國到這里,迢迢千萬里,誰會吃飽無事,跑到台灣抓一個發神經的孕婦?
她曾信誓旦旦說自己只會生一種病,叫做金錢缺乏癥。可是她突然發現,相思病比金錢缺乏癥讓人更痛苦。
電話響,她拿起來,是弄弄。
「閱閱,我快到你家了。」
「到我家?你為什麼沒去學校?」
弄弄上國中後功課明顯加重,這時侯閱閱很高興由問問當她的監護人,至少她懂得如何軟硬兼施,逼弄弄念書。
「小姐,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周休二日?」弄弄的口氣很無奈,閱閱在家關太久,關笨了。
「你為什麼沒去補習?」
「有啊,兩個小時之後。」
「你要上來嗎?」閱閱抓抓頭發,不想讓弄弄看到狼狽的自己。
「不要,我只是打電話通知你,你那邊有沒有菜刀、鋸子、扁鑽,還是可以用來殺人的工具?」
「你在說什麼?」
要不是剛剛把最後的膽汁吐光,她會被弄弄的幽默對話搞出滿臉笑。
「去找一把刀子握在手里吧,有個欠扁的人要上去找你了,祝好運。」
弄弄收線,閱閱傻傻地看著話筒。欠扁的男人?誰,胡律師嗎?
真可惜,她想把他切成三段拿去喂鱷魚,只是她的寶寶還不能看限制級電影。
不梳頭發了,接待胡律師,她不必介意外型。
打開房門,到廚房替自己倒杯水,吐得太凶,害她的嘴唇干裂,要跟律師級人物耍嘴皮,她必須做的是安撫自己的喉嚨,而不是修飾美麗。
听見背後門打開的聲音同時,她喝掉大半杯水,閱閱做好作戰準備。
但轉身,她看清來人時,腦袋里面負責語言的那個區塊,被人用冰淇淋杓子挖去一大塊,害她張開嘴巴,找不到連結語匯的神經,咿咿呀呀的說不出半句話。
岳仲崗的表現也沒比她好到哪里去。
他直直盯住她,停頓在那里,好像被武林高手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終于,兩個時辰到了,穴道自動解開,那一刻,他像被冷水潑醒似的,沖上前緊緊抱住她。
他的頭埋進她的頸間,他的手把她的腰扣得老緊,他的呼吸一下一下,烘暖她的肌膚。
親密的擁抱動作,把她被挖走的語言區補了回來,但這回,卻刨走她滿肚子憤怒,讓她忘記對他生氣。
不對,她不應該心平氣和,不應該表現得這麼淑女,她應該、應該……扁鑽,她沒有;菜刀,她不記得放在哪里了;鍋子,殺傷力太小;能用的武器……她倏地低頭,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他一動不動讓她咬,看著她像野獸那樣,在他的肉上發泄怒氣,他心疼、鼻酸,熱熱的液體在眼眶里鼓噪。
她抬頭,看著他紅紅的鼻子,牙齒微微松開。
不要,她不能心軟,那年的暑假讓她想他、念他十幾年,這年的短暫假期,讓她身體里多了個生命,他對她有害無益,他是她人生的克星,她要嚇跑他、趕走他,她再不要和他有任何交集。
推開他,她沖到陽台上,拿出掃把,要將他掃出自己的生命。
「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把掃把舉得高高的在半空中揮舞。
看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臂、慘白的面容,看見她的虛張聲勢,他笑不出來,眼底的淚水先一步滑落臉頰,他讓她受苦了。
岳仲崗在哭?閱閱手上的掃把弱了聲勢。受委屈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她沒哭,他卻掉下淚水,她又沒讓他受委屈。
「對不起。」他說。
那麼容易啊,一句對不起就把所有的事一筆勾消?她十幾年的等待呢,不算數?她的痛苦哀傷呢?也不算數?世界上沒這麼便宜的買賣。
「出去!」她抓起他的手,將他往外推。
「對不起。」他沒反抗,乖乖讓她推出門外,因為弄弄告訴他,閱閱懷孕了,她現在是豆腐做的,一踫就會碎。
「你沒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程莉瀟。」
瀟瀟?關她什麼事?岳仲崗一頭霧水,閱閱沒等他反應過來,砰地將門當著他的面甩上。
他來做什麼?解釋一夜不是他的錯?解釋他願意用育幼院的土地補償她的損失?
不必了,她知道一夜不算什麼,她明白男歡女愛,沒有誰對誰錯,至于補償更不需要,她也沒打算補償他什麼。
她只是生氣,氣他騙她,氣他不坦白自己是岳岳,氣他謊稱自己是觀光客,氣他哄她在游戲里放入感情……
她回房間,拿起棉被,蒙起臉,試著假裝他從沒出現。
可是,好難。
她想起他的淚水,豆大的淚珠當著她的面落下……他為什麼哭?他那麼堅強勇敢啊,被一群死小表圍毆都沒吭聲的岳岳,怎會落淚?
她想起他的臉,他臉頰凹陷,瘦了一大圈,本來就白的弱雞,現在更是,連半分血色都見不著,為什麼那麼憔悴?是她懷孕又不是他。
她想起他的眉頭,帥帥的眉毛打上結,亂亂的劉海亂了他的雅痞形象,他的手下意識地撫著上月復,是他的胃痛又發作了嗎?
刷地用力扯掉棉被,閱閱心慌意亂,她在房間里來回徘徊。應該問清楚的,她不應該什麼都不問就將他往外趕。
現在好啦,他一定又回美國了,美國是個爛地方,他那個人,只要到美國就會把宋予閱忘光光。
她的腦袋被拖拉庫壓過啦,天天等、天天盼,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怎麼連問都沒問半聲,就把他往外轟。
她惱了、煩了、懊悔了……恨恨走出房間,在客廳繞過兩百圈之後,走到大門邊,握住把手,深吸氣。
她明知道門後面沒有人,卻仍然存了一點點的希望,奇跡,並非從不發生。
蹦足勇氣,她打開門。
岳仲崗站在門邊!
她分不清那是什麼滋味,是喜是悲、是怒是怨?只覺得酸甜苦澀全混在一處,東竄西流,把她的心漬出股說不出口的滋味。
他沒笑,凹陷的雙頰依舊,他的手壓在胃上,不必問,她知道他胃痛。
想把他拉進屋里,先給他煮一大碗粥的,可是,那個說不出口的滋味仍然翻涌。
這回,她的動作比他快,淚流滿面。
伸出長手,他將她勾入懷中,悶悶地埋怨。「你沒待在那里等我回來。」
他在生氣,可是他累得半死,胃痛也跳出來造反,讓他即使生氣都無法大吼大叫。
她沒控訴他的過分,他竟惡人先告狀?她有力氣吼他的,可是辱罵病人有失仁道。「誰教你的紀錄不良,岳岳。」
他推開她,驚訝道︰「你發現是我了?你記起來了?」
「我沒有忘記過什麼,忘記的人是你。」
忘記閱閱在等他買雞蛋冰、忘記閱閱每個暑假都在等他大駕光臨,忘記他曾經說過「我愛你」,然後轉身,消失無影。
要算舊帳?沒關系,是他的錯,他願意一條一條慢慢結清。岳仲崗嘆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她應得理所當然,她想打他,可他滿臉倦容讓她下不了手。
「你可以發火,但是先給我十分鐘,十分鐘之後如果你還想生氣,再生氣好不好?到時,你要拿掃把、畚箕還是菜刀、斧頭,我都幫你找。」
他溫和的口氣安撫了她的不平。
岳仲崗拉她,關起門走到沙發邊坐下。沒有分毫的猶豫,他把她拉進懷中,抱著、摟著、貼靠著。
「我為什麼要听你的?」她很驕傲,比那個說英文的女生更驕傲。
「因為我很累,就算是一個吐到半死的孕婦,都可以輕易把我撂倒。」
來這里之前,他已經先讓問問和弄弄剝掉一層皮,所以他知道閱閱所有的狀況,包括自己活動力很強的小蝌蚪在她身上惹出什麼重大事情。
「你確定?」
「你和弄弄不是在背後叫我弱雞?」
她笑了,佩服自己在這個時侯還能笑得出來。
「我不但是弱雞,還是三天三夜沒闔眼的疲憊雞。」他嘆氣,背靠到椅背上。
「好,就十分鐘,十分鐘後要殺要剮全由我。」
「沒問題。」
「挑重點說。」她提醒。
他點頭,只有十分鐘當然要精簡,不然三個月那麼多的事,怎麼講得完。
「我的母親出車禍在加護病房,直到她醒來,我才發覺,就算她沒花時間在當母親這件事情上,我仍然愛她,血管里面流的東西讓我扯不斷兩個人的聯系。」
他謀殺了她的諸多想象,前些日子翻騰的痛苦似乎變成她自虐的笑話。
他不是一走了之啊,他是有苦難言……心的一角柔軟了,那些痛著的事,再也困擾不了她。
「你母親情況怎樣了?」她握上他的手,好想撫平他眉上的皺摺。
「她傷到腦子,沒辦法像以前那麼能干精明。」
他苦笑,受傷後的母親變了,變得溫柔可親,不知道是因為面臨生死大關,突然想開,還是腦子里面和感情有關的那塊被撞出柔軟。
他從小就想要有一個溫柔的母親,在重大車禍之後,他得到了,而跟在母親身邊,默默守護母親多年的程秘書也得到他朝思暮想的愛情。
「然後呢?」
「母親清醒之後,我開始接手母親所有的工作,第一次我理解,為什麼母親臉上永遠沒有笑容,被那麼大的工作壓力掃著,誰能笑得從容?我日以繼夜工作,在醫院和總公司間跑來跑去,連睡覺都變成很奢侈的事情。」
他猜錯了,失去他,公司不會沒改變,群龍無首的日子不會只有幾天。而他之所以必須存在,並不單單因為他是江慧君的兒子、公司未來的接班人,所以他忙他累,而且責無旁貸。
「這是你沒打電話的原因嗎?」
「不,我沒打電話是因為手機掉了,我沒把你的手機號碼和家里的電話號碼背起來。」
同居的日子,他們不需要借著手機來連絡彼此。
「原來是這樣子,難怪我打電話給你,每次都是一個講英文的女生接電話。」
「很好,至少我知道手機不是掉在台灣了。」
「然後呢?」
「我馬上派溫秘書回台灣找你,要他告知你我的狀況,如果你願意的話,他會把你接到美國,可是他回到鄉下老家後,發現你不在那里。」
「我只等七天就走了。」她低頭抱歉,胡律師把她的心情打亂,害她充滿怨慰。
「為什麼不等久一點?」
「我以為我已經等了十幾年,夠久了,我以為你會忘記我,像以前那樣。」
當怨憤攀升,她滿腦子想到的都是他的壞,想著他又故技重施,想他是那種喜歡搗完蜂窩便快腳抽身的男生。
點頭,岳仲崗理解,他之前的紀錄的確不太好。
「我並不知道你發現了我是岳岳,溫秘書找不到你,我非常著急,卻無法從那團忙亂中抽身,只好讓溫秘書留在台灣繼續找。然而禍不單行,我也出車禍了,載著我到處跑的司機因睡眠不足,撞上紅綠燈,他骨折、我腦震蕩,我們都受傷,很公平。」
「鬼扯,這哪叫公平。」
連司機都睡眠不是,坐在後面日理萬機的老板會累成什麼樣子啊?閱閱舍不得了,圈住他的腰,難怪他胃痛,難怪他這麼瘦,她可憐的小弱雞。
「那段時間我非常忙,即使躺在病床上,即使我的病歷表上寫著腦震蕩,仍必須處理公事。」
「你在忙什麼,連生病也不可以休息嗎?」時間早就超過十分鐘,可是她早忘了這件事。
「那些想接董事長位置的元老們,紛紛在背後做手腳,之前不敢光明正大,是因為我母親壓著,母親倒了之後,我又很快出面接手,後來連我也倒下,他們怎麼能不大張旗鼓的企圖將公司大權攬到自己手中。」
骯背受敵?好可憐哦,她拍拍他的背,這種對付壞人的事情應該留給她做,叛逆小子長成溫和男人,這種事做不來的。
「我鏟除舊勢力剪除那群元老的羽翼,換上一批又一批的新人,並確定他願意為我做事,好不容易太勢底定,可以松口氣……然後溫秘書終于在大前天拿到你的住址,我馬上訂機票飛回來見你。好了,我的故事交代完畢,輪到你。」
「我要交代什麼?」
「你為什麼離開、為什麼不遵守承諾、為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瘦?還有……你說過的那句話,是不是真的?」
「哪一句?」
「你愛我那句。」他認真注視她。
「那種話……怎麼可能作假?」她羞紅了臉。
閱閱看著岳仲崗紅通通的眼楮,恐怕在飛機上,他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公事吧。
她把他拉到床上,拍拍枕頭,將枕頭弄得松軟,讓他的頭墊著,再拉開棉被替他蓋上。
棉被有熊寶貝的味道,還有太陽的香氣,屋里縴塵不染,地板光可監人,他猜得出來,這段日子,她的心情一定很爛。
閱閱躺到岳仲崗身邊,和他靠在同一個枕頭上,慢慢地把胡律師的出現和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說︰「傻瓜,你偷再大的東西,我都不計較了,哪會在乎你那偷那些小東西。」
「我發誓,除了芒果青和蓮花,我沒偷你別的。」
當然,她還想偷成熟的大芒果和蓮子、蓮藕,但是來不及偷就離開了,而且她把爺爺女乃女乃的屋子整理得干干淨淨,她是拿清潔費來抵房租的。
「有,你偷了。」
「沒有!」她矢口否認,宋予閱不做小偷已經很久了。
「有,你偷走我的心,害我找不到你的時侯,這里痛到不行,我每逃詡在忙,但是一有空檔,寂寞就攻城掠地,把我的胸口燒焦。」
她偷走他的心嗎?怎麼連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她是這麼高明的小偷。
「唉。」她嘆氣。「那我一定是當小偷當得太習慣了,才會忘記自己偷過什麼東西。」
「閱閱。」他摟抱她。
「怎樣?」
「我很抱歉。」
「為什麼抱歉?」
「胡律師這件事我沒處理好。最早是爺爺委托他辦理遺產登記的,後來在你跟宋予屏要錢買下育幼院時,我就讓他轉告你,育幼院那塊土地,我願意無條件繼續讓你們使用。」
「那次我到育幼院跟你買桑椹醬時,你伙同弄弄編鬼故事嚇我,我才知道胡律師並沒有照我說的去辦,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只是又再打了電話給胡律師確認,要把土地使用權給你。」
「直到我在爺爺女乃女乃家踫到你,才曉得你們被趕出來,而你又告訴我,胡律師威脅你和他當朋友才肯租地,我非常生氣,馬上解除他的委托任務。我沒想到他會報復,不過……」
「不過怎樣?」
「他慘了,我不會讓他好過的。」溫和先生發火,事情不會善了。
「對,不要讓他好過!」閱閱同意。
接下來,她又陸續說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從搬家到弄弄適應新學校,從問問鬧著要懷孕到閃閃變成失業勞工,話說到一半,閱閱轉頭,發現岳仲崗已經沉沉入睡。那麼累啊,辛苦了……
她微笑,趴在他胸口。
懊怪,怎麼才稍稍貼近他,失蹤多日的幸福感就自己跑回來?
看著他安詳的眉眼,她的心髒回到原位。是見到她,安心了、能睡了,還是真的太累,累到把她的枕頭當成親密寶貝?
「傻瓜,最重要的話我還沒說呢。」她在他耳邊低喃。
她還沒告訴他,他的精子有多強,他網路上那個未婚妻沒有她漂亮,而她愛他……是真真切切的實話。
不過沒關系,他們有的是時間,只要他這回離開之前,她先準備好安全帶,把自己緊緊系在他身邊,她就不必擔心一等又是好多年。
她的愛情終于來了,是實實在在的垂直線,他們將會共舞,而且她是最懂得記取教訓的女生,她會牢牢守護自己的愛情,誰也不準偷獵。
兩個月後,美國,岳閱莊園——
一個看得見肚子的孕婦坐在辦公桌前,長長的頭發挽成髻,用兩支原子筆插著,她一面翻企劃書一面在上面做記號。
岳仲崗也在做同樣的事,只不過他的工具是電腦和電話。
必掉電腦,他轉頭看向老婆。
是受到她那股對工作的狂熱還是不認輸的精神影響,他不知道,但待在她身邊,工作變得有挑戰性,有樂趣、有意思多了。
她讓他對接班人這個身份不再反彈。
母親說那是被閱閱渾身散發出來的感染力影響的。
大概吧,打算退休和新婚丈夫一起去環游世界的母親,才在閱閱身邊不久,事業至上的心又蠢蠢欲動。
當然,岳仲崗的繼父絕對不會同意這種事,而梅開二度的母親也得慢慢學著向丈夫妥協。
「干麼這樣看我?」岳仲崗灼烈的眼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閱閱抬頭望他。
「你是我見過最精力充沛的孕婦。」
「是嗎?前三個月,我把未來十年備用的膽汁都吐光了。」
他想像不出她慘烈的狀況,因為除了初見面時發覺她瘦了些以外,其他一切良好,而當時他的狀況比她更糟。
「我把這筆帳記錄下來了,等他出生,我會一條一條跟他算。」岳仲崗搖搖筆桿。
閱閱大笑。她想起來了,他是她的萬用靈藥,在她還沒听弄弄的建議把刀子拿在手上時,他出現,然後那些哀怨、悲傷、痛苦……包括孕吐,通通被他治好。
如果這樣還不能證明他是她這輩子最正確的男人,她實在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來證明。
「記住,他是你兒子,不是你的敵人。」
「他來的時機不對。」
唉他被迫禁欲十個月,醫生說閱閱有子宮前傾的問題,為了寶寶安全,他只能抱老婆,不能再做「更深入」的事情。
這一條也記在「寶寶欠債錄」里,待後一並索討。
「他出現的時機和你的控制力大有關系。」她用食指點上始作俑者的胸膛。
「我怎麼覺得寶寶還沒生出來你已開始偏心?」
「你在指控我和他站在同一邊?」
「沒錯。」
「我也沒辦法啊,誰教我們的血液相連,我能讀得到他的不滿情緒。」
「唉,我要開始想辦法,看怎樣才能把你搶回來。」
「這得花點腦筋。」她點點頭,同意。
「你覺得一條Tiffany的水晶鏈怎麼樣?」
「我會比較建議你,直接把錢匯進我的戶頭里。」
岳仲崗翻白眼,他沒見過比她對錢更貪婪的女人,嘆氣,他眼底有著無限寵溺,他靠上前,把她圈在懷里。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讓那個胡律師掉了執照,那塊土地早已順利轉入你的名下?」
「說了。」
「我有沒有說,我雇了一群人整修育幼院?」
「說了。」
「那我一定忘記告訴你,等整修完畢,那些哭哭啼啼被送走的小阿子,又可以回到育幼院生活、念書,而且會有好幾位對教育很有概念的愛心人士去照顧他們。」
「你沒忘記。」
「既然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干麼還那麼缺錢?」
「錢嘛,是用來買安全感的,當然是越多越好。」
「原來我還沒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好,我的錯,我負責。」說著,他的頭緩緩靠向她,輕輕地笑著,他看起來……沒那麼弱雞了。
「你要干什麼?」她明知故問,兩手已經纏上他的肩頭。
「替你的安全感增加分量啊……」
唇貼上她的,輕輕吸吮,緩緩輾轉,他們的呼吸快了節拍……
半晌,他喘著氣離開她的唇,額頭仍然頂著她的,手仍然不願離開她柔軟的身子。
「噢……」她欲求不滿地輕哼一聲。「光是這一條,我就沒道理和這個小家伙站在同一陣線。」
岳仲崗輕笑,原來他的贏面還不小。
這時侯,電話響起,他松開她,攤攤手,「來得正是時侯——最佳滅火器。」岳仲崗看一眼電話號碼,來自台灣,是問問,他指指老婆,把電話按成免持听筒。
「喂,我是宋予閱。」
「我是問問,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坐穩听清楚了,我、懷、孕、了!」
接下來是一大串的尖笑歡呼聲,透過電話,閱閱甚至可以听到那兩個同性戀先生也在歡呼行列中間。
「問問,你瘋了嗎?我不是告訴過你,育幼院的事已經解決,你不必再出賣子宮,當人家的代理孕母。」
她的口氣激動起來,岳仲崗連忙把她抱進懷里安撫。
「我知道啊,可是我覺得當母親的感覺真棒,知道嗎,我的子宮還是不錯的,第四次、第四次我就成功了,怎樣?閱閱,我不會比你差吧。」
「問問,你很會念書,很會寫小說,我以為你的腦袋是一流的。」
「我知道啊,現在還是這樣,沒改變過。」她的口氣很驕傲。
「既然你的腦袋正常,你可不可以跟我比比別的東西?比賺錢、比英文進度、比皮膚、比身材、比美貌,比任何東西,你可以找我比的東西那麼多,你干麼和我比生小阿啊?」
閱閱幾乎要吼叫了,雖然她明白這樣能胎教很差。
岳仲崗遞給她一杯茶,勉強她喝兩口,大大的溫熱手掌在她背後緩緩搓揉,嘴唇貼在她耳後,輕輕說︰「別生氣,注意身體。」
「其他的我都比你好啊,除了生孩子小輸以外。」問問絲毫不理會她的火氣,仍然說得很驕傲。
「宋予問,你不把我氣死不甘心嗎?」
岳仲崗緊張了,閱閱不能生氣,這個時候她要是拖著五個月的身孕跑去打掃家里,他一定會心疼到死。
「OK,不開玩笑,閱閱,你不必替我擔心,我覺得當母親的感覺好極了,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她態度認真。
「你要想清楚,單親媽媽不是那麼好當的,記不記得三個月前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需要愛情,不需要男人,但我需要家人,光你和閃閃、弄弄是不夠的,我還想要一個孩子,完完全全屬于我的小阿。何況我不是單親媽媽,我有老公,別忘了!」
「他是同性戀。」
「又如何?他是有牌照的醫生,他可以賺很多的錢栽培孩子、養育孩子。我有兒子、有家人、有工作,我會慢慢爬到我要的位置,成為上流社會的一份子,這輩子,我要的東西通通有了,我還介意什麼?」
「你不想要任何一個男人嗎?你不想試試真正的婚姻生活嗎?」
「等我有需要的時候再說,何況我嫁的是同性戀,他一方面可以給我錢叫牛排,還可以允許我光明正大的搞外遇。」
「問問,我懷疑你打算把我活活氣死。」
「這可不是我的目的,我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是要告訴你,閱閱,好好教養你的小阿,如果他還不錯的話,我不介意二三十年之後和你結親家。」
「如果兩個都是男的呢?」
「你知道的,我從來都不排斥同性戀。」說完,問問掛掉電話,留下跳腳的閱閱。
岳仲崗把她拉到身旁,細心地在她背後墊一個抱枕。「別生氣,問問是大人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才怪,她要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不會為了五百萬跑去當同性戀的人頭老婆。」
可是她再氣又怎樣?木已成舟,還能說什麼。松口氣,她明白,現在自己要做的是調整心態,慢慢學習接納。
「閱閱。」岳仲崗喚她。
「怎樣?」
「你們育幼院,是不是專門出產女強人?」見識過閱閱、問問、閃閃和未來大有可為的弄弄,他開始相信,那塊地擁有地靈人杰的好風水。
她想了想,笑開。可不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問,我們育幼院是不是專門出產是非混淆、觀念不清的女生。」
「不對,事實上我對你們的堅韌、能干和勇敢,有強烈的認同。」
「你想把我們通通網羅到你的公司?」這點倒是可以討論討論,把三個姐妹帶在身邊,她會放心得多。
「不是,我在想,我該不該先替你肚子里面這個,在育幼院里面報名佔位?」
「小廟容不下這尊大神仙啦。」她拍拍自己的肚子,眼底滿是身為母親的驕傲,當媽媽……真的很好,她不懂,為什麼有女人舍得把自己的孩子往外送,難道世間真有那麼多的無可奈何?
「別嘆氣了,下樓吧,你婆婆準備了大餐,要跟你一起享用。」
岳仲崗拉起閱閱,閱閱回眼看他,丈夫、孩子、婆婆、公公……她的親人表里,還有誰缺席?
餐桌上,除了婆婆、公公,從台灣特地趕來參加婚禮的仲崗的父親、阿姨之外,還有一位——程莉瀟。
她是百分百的中國人,但熱愛白種人,她念哈佛研究所,不是因為哈佛研究所出來比較容易找工作,而是因為……
用瀟瀟的話說——哈佛的帥哥比較多,而且上床和吃飯的機率一樣多。
她的人生規劃是,研究所畢業、到繼母的公司上班,釣一個白人、生一個混血兒,然後到台灣掌管台灣分部。
為什麼?因為在台灣,混血兒很受歡迎,再加上帶著混血兒、長相姣美、身兼主管職位的單親母親……她好想替這個「未來身份」拍拍手。
如果說問問是是非混淆、觀念不清的女生,那麼這位從小嬌生慣養,拿千金小姐專用女乃水養大的瀟瀟,就是世界奇跡嘍。
她是岳仲崗「傳說中」的未婚妻,是她讓閱閱自漸形穢,不得不以「小偷界的林志玲」、「攤販界的劉嘉玲」這類的形容詞來稱贊自己。
「婚禮過後,你們不多住幾天嗎?」岳仲崗的母親說。
她和程秘書的婚禮將在後天舉行,這回前夫帶老婆過來,和解的意味大于一切。
「我們都有工作。」
「如果你們肯多待幾天,也許可以和我們一起到美國各地走走。」程秘書出口邀約,這麼做是為了仲崗,他知道,仲崗是他們唯一的小阿,長時間把他留在美國,對仲崗的父親,他深感抱歉。
「也許等我們退休之後吧,那個時候比較有空。」阿姨溫婉婉笑著。
岳仲崗的母親看著對方,心里想著,仲崗的父親需要的就是這種女人吧,不必太能干、不必太優秀,甚至不必太美麗,他要的只是一個平凡的家庭。
當初自己怎麼會愛上他的呢?還愛得轟轟烈烈,寧願逃家私奔,也不肯將就家里為她安排的男人,是因為他溫潤如水的個性嗎?
也許吧,他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愛他的氣度、愛他的溫柔,卻沒想到最後,她愛的部分都成了缺點。
人是不是在大部分的時間里,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嗯。」
「仲崗和閱閱的婚禮,除了在美國,也在台灣辦一場懊嗎?」岳仲崗的父親問。仲崗說,閱閱的身體不好,籌辦婚禮又太累,決定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再辦婚禮。
「台灣啊……好久沒回去了,也好,仲崗,你覺得呢?」
「當然好,閱閱的親人都在那里,我想帶她回台灣度蜜月。」
閱閱看著岳仲崗,笑得開心,那個時候,桑椹一定長得很好了,她想念哦,好想念育幼院和她的親人。
她環視餐桌邊上的每一個人,看他們和樂融融地笑著,興高采烈地討論未來婚禮,看仲崗溫柔的臉龐散發著幸福光芒,心里既溫暖又甜蜜。
閱閱覺得自己很有很有先見之明,九歲的她就知道岳岳、閱閱要永遠在一起,九歲的她就知道,弱雞的身體里藏有猛男的個性。她愛他哦……閱閱愛岳岳、岳岳愛閱閱,天經地義……
「這是什麼?」瀟瀟從僕人手里拿起一球圓圓的東西。
閱閱回過神,和岳岳異口同聲,「是雞蛋冰,會帶來甜美愛情的美妙冰品。」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