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內靜默無聲,無情倚在水梵天的床畔,末龍與眾長老則守在一旁,低垂著頭暗暗拭淚。
「無情姑娘……你就讓王上……好好去吧!」末龍走上前,欲扶起無情。
他沒有想到無情會折回,但就因為王上在乎她,才會替她安排好一切,不要她見到他重傷不治的模樣。沒想到她還是見到了。
「梵天,你不能死。」無情咬著唇,淚依然在流。當她抬起頭時,卻看見水梵天的臉漸漸呈現灰色。
無情驚愕地止住傷心,抹去懸在眼眶的淚,仔細診治水梵天重傷的原因和他所中的毒。
「無情姑娘?」
無情沒有理會末龍,拔下手指上的水月靈戒後.套進水梵天的右手,水月靈戒自然地調整適合他指環的大小。
「除了毒,他還中了‘散魂術’,對不對?」
「呃?」末龍呆住。她怎麼知道?
無情深吸了口氣,現在不是她該傷心的時候,也沒有哭泣的時間。
「末龍,你听好,水月靈戒本身具有靈氣,我把它套在梵天手上,它應該能幫梵天喚回離散的魂魄。你負責守著他,絕對不許任何人移動梵天的身體,三天內我一定趕回來。」無情隨即往宮門走去。
「無情姑娘,」末龍追上來,「你要做什麼?」
「我要救他。」她神情堅定,「他不可以死!」
「可是王上明明已經……」這是末龍與長老們共同的疑惑。
「在極東之地,生長著一種奇特的藥材,名叫‘還魂草’。它非常稀有,具有續命的奇特功能,可以起死回生。我讓靈戒保住梵天最後一絲生機,只要能拿到還魂草,梵天就有救。」
「那麼,我跟你去。」末龍喊道。任何能夠幫助他君王的事,他萬死不辭。
「那里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去的,再說,梵天的身軀也需要人守著。」無情說完,縴盈的身影翻越過宮牆,直朝東方而去。
「無情姑娘……她真的能救王上嗎?」仁長老不太相信,一個人怎麼能夠起死回生呢?
「她一定可以。」末龍回身,走回寢宮內。
王上的痴情,終究也是會感動無情姑娘的吧!
在這三天之內,他一定要好好守著王上的身軀,等無情姑娘將「還魂草」拿回來。
**********
極東之地,氣溫極冷,常年為冰雪所覆蓋,所以極少人知道,有一處梅林的梅花終年在寒天里盛開。
愛冷之地原本就少有人跡,而梅林更是隱在冰雪之後。在梅林的最中央,有一處寒潭,還魂草便是依附寒潭而生。
若非無情隨著卜算子修行,從古書中曾見過這一段記載,她也不會知道。
來到極東之地,氣溫冰寒透骨,但常年居住在雪山里的無情早已習慣,穿過重重冰封雪地,她走人梅林之中。
在冰雪中盛開的梅花展現著一身傲骨,形成絕美難見的景致,可是卻吸引不了救人心切的無情。進入梅林走了半個時辰後,她見到了古書記載中的寒潭。
一切都與古書上記載的無異,那麼,還魂草應該就在這附近了。無情心一定,四下搜尋著。
就在她專心尋找的時候,一匹銀狼以飛躍的姿勢跳到她前方不遠處,然後咬起了一株絳色異草。
看到銀狼,無情嚇了一跳,隨即認出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再看見銀狼咬住的異草,她心念一動。
「還魂草?!」
不過銀狼沒有理會她,轉身便朝另一個方向奔去。
無情抬眼望去,只見銀浪奔到一名灰衣女子身旁,將口中的異草置入藥草籃里。灰衣女子還彎撫了撫銀狼。
無情舉步走向她,她正好抬起頭。是芸兒?!
「又見面了。」芸兒輕柔地說著。
「那是還魂草?」
「是。」她點點頭。
「能不能將它給我?」無情有些急切。
「你要拿它做什麼?」她反問。
「救一個人。」
「你想救誰?」
「水梵天。」無情解釋道,「他受了重傷、中了毒,又被人施了散魂術,我以水月靈戒保住了他的靈氣。我算過他的命格,他的確有劫難,但我不要他死,所以我來找還魂草。」
芸兒望著她堅定的神情︰「你這麼做是逆天。」已經死了的人不應該再復活。
「只要能救梵天,就算會逆天我也不在乎。」她一向知天命、順天命、應天命,然而他的出現,打亂了她原本所有的堅持。
「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
「嗯。」她一定要救他。
「無情,你該知道,既是修行之人,明知天命又刻意逆天命,是必須遭受一些懲罰的。」為了避免修行之人濫用法力造成世間的混亂,天地都有一套法則,容不得違背。
「無所謂,」無情的神情忽然變得很柔,「只要能救他,我不在乎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世間情愛不過短短數十年,修行卻是永生永世,你真的要放棄?」
「能有一個人舍棄生命地愛我,我想,世間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珍貴的了。」她不強求他們之間一定要有圓滿的結果,就算他好了之後,她依然得回雪山,她也心滿意足了。
要讓一個決意無情的人動情,他得有多少耐心與多少堅定的愛才能辦到?她的拒絕一再傷害他,偏偏他一再受挫還是無法放棄愛她,連到生命的最後,為了不讓她再掛心這段情愛,他扮演了一個絕情的男人,讓她死心、讓她離開,回到雪山重新開始。
他是個執著的男人,尤其是對她。他從來不曾後悔,即使到了最後,他仍是為她著想,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愛她。無情忍住盈眶的淚水,這樣的男人她已經無法不愛,再也不能割舍了。
曾經以為世間情愛轉眼便逝,何必執著,但梵天的愛卻是傾他的生命全力以赴的。
不經死別,不知其病。與其一再擔心以後的改變,不如從現在開始好好珍惜,她不要他死。
芸兒望著她的神情,感受得到她的思緒波動,「你已經確定自己的心意了?」
「嗯。」無情點頭。
芸兒笑了︰「我可以將還魂草給你,但你知道它的用法嗎?」
「用法?」
「還魂草一旦離開極東之地,便會枯萎。它是一種極為脆弱的藥草,無法月兌離冰寒而活。」
無情一震︰「可是……」梵天在水之國,再這麼一來一回,三天期限便過了。
「另外,還魂草也不能直接使用,如果不將它提煉成丹藥而服用,它反而會形成一種致命的毒藥。」芸兒繼續解說道。
無情心神一恍,腳步不由得顛簸。
「那……」還魂草是她惟一的希望,她救不了梵天嗎?「不,不會的……」她虛軟地倒落雪地,淚水成串滑下。
銀狼的灰眸看著她,再望向芸兒,彼此交會的眼神里有著言語無法傳達的默契。芸兒舉步走向無情。
「你愛他,就算毀去你修行十數年的法力也無所謂?」
「我早已動情,再也不能靜心修行。沒有梵天,我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無情笑得悲涼。
她的一生,原來和母親並無不同。母親等待她的男人,一生不悔,而她只為了梵天,可以將什麼都放棄。
芸兒扶起她,從藥籃里拿出一只瓷瓶交給她︰「瓶子里裝的是我以還魂草提煉而成的‘還魂丹’,有我加持的法力在里頭,你拿回去讓水梵天服下,自然能解他生命之危。」
無情接過藥瓶,怔怔地望著芸兒。
「你……」
芸兒回到銀狼身邊。
「我但願世間有情,真心摯愛永遠延續。」她抬頭看向無情,「快回去吧,否則要來不及了。」
無情感激地看著他們︰「謝謝。」她深深頷首,然後轉身以超凡的輕功飛出梅林。
「無情,祝你與水梵天從此相守相依,白首偕老。」芸兒低語,在寒潭旁坐了下來。
銀狼隨後趴在她身邊,提供全身毛皮的溫暖守著她。
「銀郎。」她笑望著「他」。
芸兒。
「銀郎」回以一聲低鳴。芸兒螓首靠在「他」頸背的位置,「他」亦將頭靠在她肩上,形成一種交頸的親呢姿態。
相守相依,永不分離。
**********
距離無情離開的那一夜,又過了兩天,整個王宮依然沉浸在悲傷肅穆的氣氛里,而游歷在外的仲天終于克服困難趕了回來。
水仲天早在王城外便听到王兄已死的傳聞,但是宮里一直沒有正式下詔,弄得全國人心惶惶,既憂心君王生死,也不知道繼位者是誰。水仲天一路心神不寧地往宮里頭趕。
一進王宮,他便看見了吊喪的宮燈,水仲天直奔水梵天的寢宮。
「王爺?!」水仲天一出現,一直守在水梵天床前的末龍與眾位長老皆是一怔,然後是忍不住露出悲傷的神情。
「這是怎麼回事?」水仲天沉聲問道。他才離開多久,王兄不應該會斗輸滅天,可是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
「王爺,您終于回來了。」末龍松了口氣,回身將水梵天之前交代他的信轉交給水仲天。
水仲天接過信後,飛快地看完。
「我知道王兄受了傷,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他閉了閉眼,幾乎無法接受這麼突來的消息,「王兄……」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敬愛的大哥,大哥就這麼把一切丟下,要他接手嗎?
「王上交代,如果王爺回來,王位便由王爺承接。」忠長老開口。他也期望水梵天能夠復活,但今天已是第三天,雪無情能不能趕回來、能不能救王上誰都不敢保證。他只能先依王上的交代行事。
水仲逃讜忠長老的話置若未聞,就在他想伸手觸踫看來血色依舊、仿佛只是睡著的水梵天時,末龍連忙阻止了他。
「王爺請住手。」末龍趕過來,將水仲天推離兩步之遠。
「為什麼?」水仲天面色一沉。
「無情姑娘特別交代,任何人都不可以觸踫王上,一定要等到她回來。」末龍解釋道。
「無情姑娘?」水仲天挑著眉。末龍立刻將無情與水梵天之間的事簡短地敘述一次。
「無情姑娘會這麼交代一定有她的用意,也許她真的能救王上。」她是他們惟一的希望了。
水仲天冷靜下來。仔細看過王上的面色,再看著這些一直守在梵天床前的臣子,他明白了。
「這就是遲遲未發布王兄的遺詔,任宮外謠言滿天飛的原因?!」他忍住心中的悲痛,眼神—一掃過眾位長老。
眾長老皆低頭不語。
「還要等多久?」水仲天問。
「無情姑娘說她三天內必會趕回,現在距離她說的時間,還有三個時辰。」末龍回道。
三個時辰?
極東之地距離這里有千百里之遙,要在短短三天內來回根本不可能,雪無情真的能趕回來嗎?
沒听過人死後還能復生的事,雪無情真的能化腐朽為神奇嗎?
仲天雖然懷疑,但亦只能同意眾人守著。縱然知道機會渺茫,他仍存著私心,期盼那一絲絲的希望實現。
「文誨。」仲天喚來隨身不離的侍衛。
文誨上前︰「王爺。」
「你將宮里的情況帶回給她知道,告訴她,最遲一個月,我一定會回去,要她多一點耐心等我。」仲天低聲交代。
「是。」文誨一接令,立即旋身往宮外而去。
水仲天深吸了口氣,王見還沒真正死去,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
「末龍,這里由你留守。各位長老,請與仲天一同移往御書房。」
「王爺?!」眾人皆是一陣驚訝。
水仲天冷靜地說道︰「如果讓王兄知道大家為了他的生死,將水之國的政事完全置之不理,他會有什麼反應?現在宮外亂成一團,滅天的叛國、王兄的生死……種種匪夷所思的猜測讓人民惶惶不安,我們必須安定民心,不能讓那些擾亂人心的傳言再繼續擴大下去。」
仲天說完,眾長老皆是一陣郝顏。他們是為輔政而存在,結果卻讓王上的生死左右了理智,全部待在這里干著急,置人民于不顧,這……實在不是身為長老該有的舉動。
「王爺說的是。」眾長老立刻隨著水仲天到書房議事。
一路由邊境趕回王城,水仲逃讜傳言的夸張不實程度再了解不過。如果王兄真能復活,必然會對這種情況嗤笑不已。他了解自己的大哥,王兄雖然不是很樂意當這個君王,但一旦繼了位,他就不容許水之國在他手上垮掉。為此,在王兄復活之前,他得替王兄守護好水之國。
這是現在,他惟一能為自己的大哥做的事。
**********
時間悄悄地流逝,在書房議完事,下詔安撫民心,將一切政務交由各階層文武官員後,水仲天與眾長老再度回到寢宮。
只剩半個時辰了,雪無情真的趕得回來嗎?
眾人靜默守候著,面色無法不因死亡的逼近而露出擔憂。他們希望自己能做些什麼,卻還是只能無助地繼續等候。
突然,一條白綾由門外竄進,一道白色的身影隨後飛現。
「無情姑娘!」末龍驚喜地喊。
無情沒理會任何人,由外飛進的身影直接停在水梵天的床榻旁,取出懷中的丹藥後,喂入水梵天嘴里。
千百里不停步地疾趕,令她的面色無比蒼白,三天三夜未曾闔眼的奔波,令她看起來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將還魂丹讓水梵天服下後,她立刻將他扶坐起來,然後運起真氣灌入他體內,讓丹藥的功能全部發揮。
眾人屏息看著她一連串的動作。
約莫一炷香後,無情緩緩將內力收回,讓未醒的水梵天躺下,自己下床後卻差點步履不穩地倒下。
「無情姑娘!」末龍連忙扶著她。
無情閉眼深吸了口氣,而後轉身面對眾人。
「等他醒來後,就沒事了,你們可以放心。」她一說完,所有人臉上都是一陣狂喜。
「謝謝你救了王上。」末龍行跪拜大禮。
「別這樣。」她阻止,「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以後就交給你們了。」她神色悠淡,抬步緩緩往門外走。
「無情姑娘,你不等王上醒來嗎?」末龍愕然盯著她的舉動。
無情沒有回頭。「不了,告辭。」她繼續往門外走去。
眾人呆呆看著她離開,知道該留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漸行漸遠。幸好王上已無生命危險,長老們再度專注地等著王上醒來,沒有人發現水仲天悄悄跟了出去。
「無情姑娘,請留步。」仲天喊道。
無情停住︰「還有事?」
「我是水梵天的弟弟水仲天。我听末龍提過王兄與你之間的事,為什麼你不等王兄醒來?我想他一定想見你。」
無情沉默著,仲天直接走到她面前。
「極東之地離這里千百里遠,根本不可能在三天之內來回,你卻為王兄做到了,我相信你對王兄有很深的感情,那麼為什麼不再多等一會兒?」仲天犀利地看著她,同時也贊嘆著王兄的好眼光。
無情抬起頭︰「見與不見、等與不等,都不重要,只要他沒事,我就安心。」她相信梵天會懂得她的意思。
不過水仲天卻听得疑惑。
「你不打算與王兄相守嗎?」相愛之人所求的不就是相守?怎麼她的反應完全不一樣?
無情看著他,眼神里閃過一絲詭異,然而她面色未變,害仲天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你告訴梵天,就說無情祝他早日找到替他‘傳承’的王妃,圓滿地盡他為人君王應盡的責任。」說完,無情掠過他,身影不再停留。
呃,「傳承」的王妃?他怎麼覺得怪怪的?
饒是聰明過人的水仲天,此刻也搞不懂眼前是什麼情況了。算了,他就照實轉告好了,反正她的問題自有大哥煩惱——苦不到他頭上啦!
水仲天才朝寢宮走了一步,便听見里頭傳來一陣歡呼狂喜的叫聲,看來大哥已經醒了。
斑,把他嚇個半死,然後又沒事般復活,害他在書房操勞了兩個多時辰,又延誤了他會佳人的時光,這回定要大哥賠償才行呢!
嗯嗯……水仲天一邊盤算著,一顆心早飛得老遠,到他心之所系的那名女子身上。
**********
水仲天進入寢宮不久,所有守了三天三夜的人全被趕了出來,兄弟倆在寢宮里談話——
「什麼?!你居然眼睜睜地放她走?!」
「她要走,我有什麼辦法?」
「你明知道她對我的重要,居然還不阻止?!」
「是這樣子的嗎?我明明听末龍說,有人故意把她給趕走——」這語氣充滿了欠扁的揶揄。
「此一時彼一時也!」他回得振振有辭,「虧你還自認聰明過人,怎麼這麼簡單的情況都看不出來?!」
「大哥,你是一國之君耶!」水仲天的語氣充滿崇拜,「你偉大的腦子里想什麼,小小的弟弟我怎麼可能猜得到?」
「看在她千里迢迢尋藥救我的分上,你就算是呆子也知道要把她留下來。光是救了我,這功勞還不足以留她在王宮好好招待幾天嗎?」水梵天心里更加忿忿不=,不知道以智聞名的弟弟什麼時候居然呆成這樣!
「拜托,是你把人給氣走的耶,哪有人的妻子要弟弟代追的嘛!」他才倒霉好不好?踫上這種有異性沒手足的大哥。
「什麼意思?」
「她說‘祝你早日找到替你「傳承」的王妃,圓滿地盡你為人君王應盡的責任。」’他一字不漏地轉述。嘖,真看不出來,他大哥居然是顆深情種子耶!
然後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什麼?!」
一聲怒吼差點震翻整個王宮的屋頂,接下來寢宮里還發生什麼「手足相殘」的事,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你給我好好待在宮里不準亂跑,在我回宮之前,你把水滅天給我找出來,死活不論!」
按活的君王交代完命令之後就跑得不見人影了。然後那個一臉苦瓜相的水仲天便留在宮中,心不甘情不願地替兄長批閱奏章、處理政事。
嗚……果然是女人如心頭肉,兄弟如衣服。為了不讓水滅天再對大哥與雪無情造成威脅,水仲天含淚接下宮里所有事務,當起代理君王,幫大哥鏟除所有危機。本來為大哥做一點事是不該抱怨的,可是大哥要會佳人,那他也有佳人要會怎麼辦?
想歸想,水仲天還是乖乖待在宮里,至少在大哥回來之前,他是不能再出宮的了。每一天,御書房里都會傳來像這樣淒苦的哀號聲——
「我的命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