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廚娘已經準備好晚餐,雷霄也準時回來。
「。」她依舊在日光室里,听見他的低喚,才轉首望向他,習慣性地對他露出一抹笑。
「雷。」
「吃晚餐了。」他彎身,輕易托住她的腰身,而她雙臂摟住他的頸項。
「你不開心?」她望著他微微繃緊的臉。
「你大哥還沒走。」他直陳。
「嗯。」她點頭。
「他對你說了什麼?」
「他說要帶我回國。」她語氣輕柔,不喜也不悲。
「不準。」他雙臂一縮,勒緊她的腰身。
「為什麼?」她偏頭凝望著他,不在意腰間傳來的緊窒感。
「我不許你離開。」
「舍不得我嗎?」她半咬著下唇,睇望著他,像在忍笑。
他表情一頓︰「我還沒有要你離開。」
「雷,他是我大哥,他不許我……這樣留在你身邊。我可以任性不听他的話、可以為你留下,但,那有什麼意義呢?」她斂了笑容輕輕說道。
他瞪視著她,神情冷肅。
「雷,我不想成為你的累贅。」她嘆息。
「你不是。」他沉聲道。
「好,就算我不是,可是我們這個樣子,要到什麼時候呢?」她輕聲詢問,既不抱怨,也不要求。
「你厭了嗎?」好一會兒後,他終于開口反問。
「不,」她搖搖頭,「我是怕你厭了。」
「我沒有。」而他不想細究的,是他竟然漸漸習慣了她的陪伴。
「可是,我變膽小了。」她小聲地說,細女敕的手指輕輕撫過他的眉、他的眼,他堅毅不屈的臉龐。「我怕有一天你會趕我走,那我會很沒尊嚴、很惹人煩地一直哭,然後,你就會很討厭我,再也不想見到我。」
「胡說!」他低斥,卻發現她的眼里真的蒙上一層水霧,眼眶悄悄泛紅。
她是認真的。
「本來我以為我真的可以很瀟灑地與你在一起,然後再很瀟灑地說再見,可是,相處到現在,我開始依賴你了,怎麼辦?」她再也無法瀟灑了。
「那就不要走。」他說,不明白她想表達的究竟是什麼?
丙然,她又搖了搖頭。
「我很貪心,如果我舍不得你,你也要舍不得我才行。」
他更加緊抱她,雙唇也抿緊。
他不言不語,她卻笑了。
「所以我知道我只是一廂情願,我要在我還沒變得丑陋、變成一個善妒的女人,甚至亂找人吠咬之前,離開你。」她軟軟呢噥,語氣像在反省,又像在警惕,也間接地承認她的感情。
「你要我娶你嗎?」他的眼神變冷了,語氣沉、凝。
「不要。」她搖搖頭,「我討厭逼別人,也討厭自己被逼。」己所不欲,勿施與人,她很懂的。
雷霄被她弄糊涂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她這樣兜來兜去,就算是聖人的耐性也會被磨光!
「在想……」她遲疑了一下,抬眼望他,驀然綻放了一抹燦爛的笑容,懸含已久的淚水終于自眼角滑落。
她送上紅唇,吻得既急切又絕望。
雷霄幾乎能感受到她的心痛。
「我在想,如果可以不要回去,那該有多好。」她沙啞地低喃,淚水不覺落得更急、更凶。
雷霄一震。
「既然不想走,就不要走,我……我不會趕你走。」他甩開猶豫,作下承諾。
她的淚水攪亂了他的心,讓他的防衛兵敗如山倒,再也無法細想她有什麼目的,只希望她不要哭。
她卻搖搖頭,把臉埋人他的胸膛,讓他的懷抱吸納她所有的淚水。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能在他的懷里哭,她當然可以將所有的事告訴他,而她相信,他必然會留下她,並且給她一個名分。可是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
別人奉子成婚,至少也因為相愛,而她如果只是單純地奉子才成婚,多麼勉強又廉價。
也許一個人撫養小阿不算是一個健全的家庭,但至少孩子會擁有她全部的愛,而不必面對相敬如「冰」的晦暗家庭。
就算是她自私吧,她的自尊也不容許自己做這樣的事。
「你知道嗎?席慕蓉有一首很美的詩,我很喜歡最前面的兩句。」良久,她的淚水終于稍止,低啞的嗓音突然自他懷里傳出。
「什麼詩?」他心不在焉地問。管他什麼詩,讓她不再哭才重要。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候。」
他輕撫她的動作一頓。
「而我在想,如何向你道別,讓你永遠記得,我最美麗的時候。」
又是道別!
「!」他要生氣了。
「雷,我必須回去。」在他發火之前,她終于抬起紅通通的眼,滿是祈求,「我不聲不響地失蹤了三個多月,必須對家人有個交代。」
「你大哥已經知道你的下落。」她不必回去見那些家人。
「但是再留下去,我只會愈怕。」
「怕什麼?!」他的語氣更不好了,因為她居然還是要走。
「我怕……」她語音低低,輕輕柔柔,「我怕我會愛上你。」
雷霄瞪著她,她不閃不避地迎視他。
「愛上我不好嗎?」良久,他終于沉聲反問。
她那是什麼表情?像世界末日!
「如果我希望你也愛我,要求你也要愛我那麼多,你會開心嗎?」
雷霄的表情沉沉。
「愛如果只會帶給兩個人壓力、不快樂,那不如不要愛。雷,我是希望你快樂的,也不希望你討厭我。」所以她不要變成他討厭的那種女人,只會索愛,既貪心又不知足。
他撫著她的發絲,摟著她益發消瘦的細腰,不發一語。
「你知道嗎?遇見你,我其實很開心,因為遇見了你,我變得快樂,有你疼、有你寵、有你保護著,像是我真的有人疼愛。」她終究不是一個太堅強的女子,母親再疼她,生活總以父親為主;兄長再疼她,因為工作,總也無法全心全意。她一個人生活,已經孤獨了太久。
「我對你的疼,不會變。」他知道她想到了自己的家。她家的情況並不算太悲慘,但孤單卻是注定,他懂得。
「謝謝。」她又吻了他一下,「真的謝謝你。」
「……」她這種吻像告別,她還是要走嗎?
「什麼都不要說,讓我依著自己的決定回去,好嗎?」她強迫自己微笑,「如果你想我,還是可以來看我呀。我想,我不會再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愛過他,已太足夠。
苞別的男人在一起?!他一把勒緊她,幾乎要將她的腰勒斷。
「今晚,抱著我睡。」她依回他懷里,柔柔要求,右手在他心口上繞圈圈,默默刻下三個字,他沒有注意,神情沉凝不已。
緊抱的手勁兒很想直接把她嵌進身體里,這樣她就不會亂跑了,也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對他告別,讓他拒絕不得。
刻完那三個字,她嚶嚀一聲,淚水再度流了下來,這次她不再壓抑,慘兮兮地哭倒在他懷里。
明明愛著一個人,卻不能對他說,這種感覺,真的好苦、好苦……她已經嘗到了,可是驕傲如她,不會主動示愛。
愛他,是用盡她的一顆心,如果這顆心只能換得他一時的憐愛,那麼當時間過了,她的心也就會碎了。
哀哀淚容萬般不舍地不斷磨蹭他的胸口,雷霄環抱著她,再度嘗到無助的滋味。
懊死的,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說要走的是她,卻又在此時哭得他天地變色,讓他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摟著她許久,終于,他嘆了口氣。
罷了。
終究也只有這麼一個女人而已,讓他歡喜讓他憂。他露出一抹苦笑,決定依了她的心願,讓她回去。
★★★
于是,他由著她,依著自己的心意決定,離開。
那一夜,他緊緊環抱著她一整夜,任由她絕望般地攀住他,一次次誘著他人侵她的靈魂、她一身的嬌柔,直到凌晨,她終于不支地蜷縮在他懷里睡著。
雷霄一夜無眠。
早上八點,他悄悄放開整夜摟著她的雙臂,下床梳洗,在離開前,仍坐上床沿,眷戀地輕撫她的面龐。
九點,他一身工整,轉身走出臥室,出發至公司。
失去溫暖的抱摟,她也醒了,枕畔不見他,只見留著余溫的位置,她干涸的眼楮,因流不出淚而泛痛。
他也是不舍的吧,所以不要目送她走,她輕輕地笑開來。
這樣也就夠了。知道他心里不是沒有她,這樣就夠了。
起身梳洗,她什麼都沒帶,因為該帶走的,她已深深記在心里,決定一輩子都不忘記。
「小姐。」她一下樓,看見的仍是李非。
「我要走了。」她淺笑地道,如同第一天來時,一樣美麗而迷人,只是那雙眼眸有著從未有的紅腫,「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帶著我認識香港。」
「屬下會送小姐到機場。」少爺交代了,要他親自護送她到機場,確定她搭機離開,才可以回來。
「那就麻煩你了。」她再一次道謝。
望著這座別墅,她作最後一次巡禮,聯絡了大哥在機場相見後,她緩緩走過前院,坐進李非備好的車子里。
車門關上,車子緩緩駛離皇園。
驕傲如他,沒有再開口留她,卻在此刻,仍是吩咐李非保護她,他的心意,她明白。
已經足夠了,真的,他真的值得她愛。
★★★
來到機場,楊韜已經等候在門口,楊下了車,與兄長會合。
「小姐……」李非也下了車。
「謝謝你送我來,我已經跟大哥會合,你可以先回去了。」
李非搖頭︰「我等小姐上飛機。」堅持少爺的托付,完成到底。
知道他對雷的惟命是從,楊不再阻止,只是跟著大哥走,由著大哥去辦登機卡,帶著她通關。
「李非,幫我一件事。」在出關前,她再度轉身。
「小姐請說。」
「幫我好好照顧雷,請他一定要保重自己,要過得快樂。」這是她的心願。
「屬下會轉達。」李非鄭重地答應。
「謝謝。」轉身,出關。
飛機騰躍上空,穿越過層層白雲,終于,再也望不見底下的高樓。
楊收回貪望窗外的目光,靠回椅背,閉著眼休息。這回,她對騰空的恐懼,被對他的思念淹沒,再也感覺不到害怕。
香港,終于是別了。
楊韜自始至終都只是伴著妹妹、觀察著她的反應,兀自深思。
連一個護衛都尊敬她如斯,可見得雷霄是真的把她疼人心了,否則他身邊的人不會如此心細地待她。
就這一點上,算那男人還是不錯的。
但是,雷霄仍然沒有給任何承諾,那麼,就算他認同了雷霄這個人,也不能讓妹妹繼續留在這里。
如果雷霄想要,他就得拿出他的誠意,給一個交代才行!
★★★
必到暌違數個月的家,恍如隔世。
婉拒大哥要她搬到他的住處就近照顧的好意,楊回到名鎮大廈,結果一出電梯門,小曼與三哥就等在她家門口。
「,你終于回來了!」柯小曼不改熱情天性,一見面就給她一個擁抱,驅散她心底因離別而生的寒意。
「小曼。」楊回抱了下好友,「你和三哥怎麼在這里?」這種時候,他們應該是在公司上班的吧?!
「為了等你呀,我和楊都逃了班。」嘿嘿,而且是經過總公司最大頭的人特別默許的喲。
「是大哥,對不對?」她望向三哥。
一定是大哥不放心她,所以要三哥帶小曼回來陪她,因為小曼和她是好朋友。
「先進屋吧。」楊不否認,只是開了自家的門。
柯小曼連忙拉著好友進屋,迫不及待地問︰「,你無緣無故失蹤三個月,害我們都好擔心,你連杜鵑生產都錯過了。」
「杜鵑,她在哪里?」算算時間,她現在應該已經坐完月子。
「她呀,正從公司趕回來,她早產一個月,坐完月子就回去上班了,還差點跟展浩臣吵架呢。結果展浩臣還是讓步了,讓杜鵑回去上班。」因為旭日保健有最完善的健身器材,杜鵑越早恢復身材,他們的婚禮越有希望,而展浩臣也才能從私生爸晉升為女圭女圭名正言順的爸爸。
「你們呀,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
「你呢?莫名其妙失蹤三個多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柯小曼噘著嘴問。真是害她和杜鵑擔心到快昏倒。
「小曼,喝口茶休息一下。」楊主動倒茶給愛妻,也給了妹妹一杯,「才剛回來,你讓她歇會兒,想知道什麼事,等杜鵑到的時候你們再一起問吧。」不然同樣的事得說兩次,那是很辛苦的。
「哦,好吧。」柯小曼暫時收起好奇心,窩在丈夫懷中喝茶。
楊轉眸望住妹妹,深邃的眼神中含著了然。
「,你還好嗎?想不想先去睡一覺?」
「不用,謝謝三哥關心,我沒事。」她垂下眼,三哥應該都知道了。
柯小曼瞄瞄老公,再瞄瞄好友,總覺得他們好像有事瞞著她……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門鈴響了,柯小曼沖去開門。
「杜鵑!」
「我趕來了。」優雅地站在門口,杜鵑再也沒有三個月前臃腫的體態,而是恢復一身曼妙的嬌艷,美麗優雅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展浩臣。
「。」杜鵑望向好友,雖沒有柯小曼的熱情,但依然彎身,給了好友一個輕輕的擁抱,「讓我們為你擔心,你實在應該被好好罵一頓。」
「好怕哦。」楊回擁她一下後,撫著心口,
「念在我剛剛才回來的分上,可不可免了我的刑責?不然我會被你們嚇跑的。」
「再敢不告而別,你就等著被秋後處決吧!」杜鵑撥了撥長發,與展浩臣坐進另一組雙人沙發。
敗好,左邊一對、右邊一對,只有她形單影只地坐在中間,接受兩對人馬的注視與「關愛」。
這份盛情,實在令她感動得好想痛哭流涕呀!
「,是不是要從你怎麼失蹤時開始說呢?」杜鵑說道。
坦白從寬哦,自己看著辦。
楊認命地垂下肩,神態嬌弱、楚楚可憐。
但是知她甚深的四個人可沒因為同情就忘了逼供,四雙眼楮依然緊緊瞅著她,半分也沒放松。
「好吧。」楊深吸口氣,抬眼迎視眾人的目光,「在說明之前,有一件事我想先告訴你們。」
「什麼事?」楊心底有數了。
「我……懷孕了。」她輕輕地說。
柯小曼和杜鵑同時呆了一下,接著極有默契地吼出一句——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