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沒天理!
那天听到歐陽誠月薪多少的時候,柏安妍的第一個反應是,為什麼像他這種做事沒主見又喜歡鬧性子的男人可以年薪兩百萬以上,而她這麼認真刻苦耐勞,而且在同一家公司里忠心耿耿地做了快三年,月薪卻還是維持在五位數?
柏安妍咬著筆桿,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就是個工程師嘛!听說是念到了博士啦!可是為什麼他的薪水就能那麼高?難道他真的有這麼高的能力嗎?也不知道那家伙上班時都在做些什麼……哼!
不公平!
就在筆桿快被她咬斷的時候,總經理突然喚她過去。
結果柏安妍在經理辦公室里莫名其妙被罵了半小時才被放出來。
因為某筆帳款不小心記錯了,少寫了一個零,雖然不是她記的帳,但那張收據是她開的。
柏安妍好幾次都想不識相地插嘴說這其實不關她的事,要罵應該去罵那個胡涂的記帳員,但經理的口水噴得比壞掉的水管還嚴重,她連擋都來不及擋,哪有機會開口證明自己的清白?
再轉念一想,經理八成是昨天晚上又被老婆修理,所以今天到公司來隨便找個女性同胞出出氣?
全公司都知道經理這職位是靠他老婆關說得來的,所以他對老婆只有唯命是從,老婆說一他從來不敢說二,有什麼怨氣統統跑到公司來發泄。
「你們這些女人是怎麼搞的?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就只會挑男人毛玻」果然,重點來了,可以想像昨天晚上偉大的經理不小心犯了錯,被親愛的老婆大人逮個正著。
「那張嘴巴利得像什麼一樣,非要把人損得抬不起頭來才肯罷休是不是?」
嗯,經理昨天一定被親愛的老婆罵得臭頭。
「有沒有想過要不是我們養你們,給你們薪水,還辛苦弄了個公司讓你們冬暖夏涼,你們去哪里混?你們還不知道感激,只會一天到晚出狀況,然後要我們收拾爛攤子。」
這話講得有點過分了,雖然柏安妍不知道經理的老婆大人到底說了什麼,不過既然牽扯到公司就不應該,再怎麼說那也是他自己的家務事,不應該公私不分。
「經理——」
「你給我閉嘴!我都還沒說完,你居然敢回嘴!」
柏安妍深呼吸一口氣,看看手上的表。
「你看表做什麼?怎麼?我講的話讓你大小姐不高興是吧?不高興你滾啊!別在我公司繼續做啊!你以為公司少了你就不行了嗎?哼!」
柏安妍柳眉一挑,當今受氣筒也是有限度的。
嫌她在公司礙眼?那外國客戶來的時候怎麼就不嫌她凝眼?還給她加班費補貼當臨時口譯的鐘點費?
柏安妍氣呼呼地轉身就要離去,那個氣急敗壞、前額發線都快高到頭頂的經理又喊住她,「我話還沒說完,你想去哪里?」
「去上廁所,這是員工最基本的福利吧?如果連個廁所都不能去上,你算是虐待員工喔!」
卑一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經理辦公室。
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想來剛剛經理的吼罵聲大家全听見了,同事們個個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柏安妍,那個胡涂的記帳員更是無地自容,只差沒躲到桌子底下。
柏安妍用力地坐在椅子上,雙眼掃過四周,只見被她掃到的人連忙低頭裝忙碌,連副理都把桃子放下,假裝拿起一份公文看著。
她嘆了口氣,代罪羔羊當得這麼明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跳出來替她說句公道話,所謂職場文化也不過就是如此吧。
她頓時感到一陣心灰意冷。
一直到下班,雖然柏安妍都沒再被叫進經理辦公室,但是她的心情還是很不好,畢竟沒有一個人無緣無故挨了頓罵還能有好心情的。
她重重地踩著高跟鞋走在回家的路上,好像地上那些石磚通通都是經理那張討人厭的嘴臉——我踩,我用力踩,我踩死你!
喀的一聲,高跟鞋的鞋跟被她給踩斷了。
唉,禍不單行……
柏安妍坐在馬路旁的花圃旁拎著沒了鞋跟的高跟鞋想著。
她向來不是那種會自怨自艾的人,與其哀聲嘆氣還不如想點解決辦法比較實際些。
朝四周望了望,柏安妍看見不遠處有家7-ELEVEN,于是便提著高跟鞋定進去,先隨便買雙二十塊的塑膠拖鞋穿上再說。
拿著拖鞋要付帳時,她經過冷飲櫃,赫然發現櫃子下方就放著歐陽誠那天特地從台南帶給她的檸檬涼酒!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柏安妍興匆匆地一口氣拿了四瓶,早已將上次宿醉的痛苦給忘得一乾二淨。
當柏安妍穿著一雙二十塊的藍色塑膠拖鞋,手上拎著一雙高跟鞋,懷里抱著四瓶酒回到家里的時候,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高大人影,左手上包著石膏,坐在她家門口。
歐陽誠的頭埋在膝蓋上,要不是那身整齊的裝扮,看起來還真像個流浪漢。
「喂,你又怎麼了?」她看了看外頭,又沒刮風又沒下雨,實在猜不透他這副模樣又是為了什麼事?
他抬起頭,眼眶像是紅了。
「怎麼了?」柏安妍急忙蹲下。
見他雙眼紅紅的,眼淚也在眼眶打轉,但還是很努力地忍著,不肯讓眼淚掉卜來。
「媽媽……媽媽她住院了。媽媽昨天晚上突然昏倒被送進醫院,好像是過度勞累的樣子……小文已經坐飛機到巴黎去了,我現在還在等他消息……爸爸好像也已經趕過去了,只有我什麼都不能做……」歐陽誠緊緊咬著嘴唇說著,嘴唇都被咬得快出血了。
「別難過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不是嗎?我相信歐陽媽媽會諒解的。」
他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
柏安妍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有時候安慰人反而會讓人更難過,還不如什麼都不要說。
「來,喝點酒。」她把那四瓶酒塞到他懷里。
「為什麼要喝酒?」他露出不解的眼神,好像她說的是外星話一樣。
他現在擔心得要死,哪來的心情喝酒?
「反正都已經買回來了,你就喝點定定心吧,待會兒早點回家去等消息。」
柏安妍抓抓頭,反正都買回來了,不喝也是浪費,自己一個人喝更過意不去,而且讓他喝點酒,說不定他會覺得好過一些。
歐陽誠沒有說話,只是很習慣地走進她家,頹喪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歐陽誠!」柏安妍實在受不了他這個委靡的樣子,她自己受了一天窩囊氣,都已經很需要人家安慰了,實在不想再看到這張苦瓜臉!
他抬起頭看著她。
「今天晚上你什麼也別想,就待在這里陪我喝酒,听到沒?」她凶巴巴地命令。
「可是我——」
「要你別羅唆你听不懂嗎?」
「媽媽她——」
柏安妍立即瞪了他一眼,歐陽誠馬上低下頭,不再說話。
柏安妍當然知道這樣做很對不起歐陽媽媽,她那廂人還在醫院狀況不明,她卻慫恿她兒子藉酒澆愁。
可是看著他這樣淒風苦雨的,原本心情就不是很好的她更是一顆心直往谷里掉。
敗明顯的,柏安妍老是忘記自己酒量不好,幾瓶下肚,眼前景色便已經開始迷蒙了起來,她原本想要灌醉的那個男人卻恍惚恍惚地看著酒瓶發愣。
「喂……」柏安妍懶懶地喚他︰「覺得好點沒?」
「沒有。」他很誠實地說。
「那就繼續喝吧!」
他看了看地板上亂七八糟的空酒瓶,「沒酒了。」
「那再去買啊!」柏安妍說完,逕自呵呵笑了起來。
「我不想喝了,心里很難過。」他把剩下的最後半瓶酒放在桌上,柏安妍馬上像只餓壞的貓一樣撲上去奪了過來,咕嚕幾口就喝光光了。
「我還是先回去好了。」歐陽誠沮喪地站了起來,準備要回去。
「不準走!」柏安妍撲向他的腳,牢牢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可是……可是上次你喝醉以後很不舒服,我還是早點回去,免得打擾你休息。」
憊不錯嘛!看來他是個懂得記取教訓的男人。
「不管!不準走!你們這些男人都這樣,明明不關我的事卻硬要把我拖下水!」
他一頭霧水地看著她,「嗯?」
「你听不懂嗎?沒事三更半夜就跑到別人家,也沒想過會不會造成我的麻煩,還一廂情願地要我陪你做這做那,其實我根本都不想做!」
「安安,你……」
「不要這樣叫我!我討厭你們,討厭討厭!」
柏安妍不知不覺把白天發生的不愉快全部都發泄在他身上。
「別哭了……」歐陽誠蹲了下來,把柏安妍輕輕抱進他懷里。
哭了?誰哭了?袋里飄著,柏安妍隨便抓了一個下來問。
「我擔心你,怕你晚上不舒服又想吐。」
「又」想吐?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又哭又鬧,吐得滿身都是,我最後看不下去,幫你清洗了一體,還找了套睡衣幫你換上。」
敗好,他回答了柏安妍下一個還沒問出口的問題。
柏安妍煩躁地抓了抓頭,想了想,不知道要從何問起。
最後她還是硬著頭皮問他︰「歐陽媽媽怎麼樣了?」
「小文早上三點多打過手機給我,他說媽媽沒事了,只是最近工作比較忙,媽媽一時不太能適應,不過醫院檢查的結果是說有點營養不良,大概是一個人住不會照顧自己吧,小文和爸爸會留在那邊一段時間,替她調養身子。」
「嗯,還好沒事。」柏安妍真誠地笑了笑,總算放下一顆忐忑的心。
要是歐陽媽媽真有事的話,她一定不會原諒自己昨天晚上那樣猛灌歐陽誠酒,結果自己卻醉得又哭又鬧啊!
「你還好吧?還會不會想吐?」他從地上爬起來,頭擱在床上看著柏安妍。
「不會。」只是頭還有點痛而已。
看了看自己的睡衣,柏安妍一時間覺得很尷尬,不知道要感謝他這麼體貼,還是要罵他又乘機佔便宜?幫她洗澡?誰知道他替她洗澡的時候,腦袋瓜會不會又想些什麼?
不過想想他也是一番好意,要是一早醒來見到自己滿身都是嘔吐物,整個房間都是臭酸味,她大概會馬上再沖到廁所里狂吐吧!
而且他的左手還打著石膏呢!
做這些事情多不方便,一定很吃力吧?
「我……該走了,不打擾你了。」歐陽誠慢慢站起來,活動一下僵硬的手腳。
「你昨天一直睡在床下?」柏安妍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其實也不算睡,時睡時醒的,擔心媽媽也擔心你。」
他本來想用左手抓抓頭,不過包著石膏的手太重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改用右手。
難怪剛剛她一醒來,一叫他名字馬上就有回應,要是他真睡著了,在他身上拳打腳踢恐怕都還叫不醒他。
「那你走吧,再見。」
柏安妍掀開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準備再去洗個澡。
「昨天晚上……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我不是故意害你哭的……
哭?柏安妍依稀記得昨天晚上自己的確是哭了,但是為什麼哭卻已經想不太起來。
「你自己要好好保重……」他露出非常擔心的眼神。
柏安妍看著他這樣的表情頗不能適應,好像自己做了什麼錯事一樣。
他是真的在關心她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里既是心虛,又有一點點溫暖的感覺……
雖說昨晚喝了一夜酒,不過因為睡得好,柏安妍早上除了有點頭痛外,精神倒還不錯。
她在上班的途中買了杯咖啡提提神,進辦公室的時候,精神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她才剛在位子上坐下,皮包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拿出來一看,上頭沒有顯示任何電話號碼,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接了電話。
(哥哥說你昨天要他喝酒?)那死歐陽文的聲音,一劈頭就興師問罪。
「歐陽文,你哥酒量好得很,昨天喝了一晚的結果是我醉,他沒事。」柏安妍口氣也好不到哪里。
想當初他們兩人談戀愛的時候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現在有了別人就把她的位置擺在最後面。
(可是媽媽——)歐陽文話還沒說完便突然沒了聲音。
她搖了搖手機,再看看上面的訊號,滿格啊!
(安妍,你不要理小文,這孩子還沒搞清楚狀況。)是歐陽媽媽的聲音。
她說完這句話後,柏安妍隱約听到一旁歐陽文抗議的聲音響起。
「歐陽媽媽!你沒事吧?昨天歐陽誠好擔心你呢!又跑到我家來,可是什麼話都不說,一臉死氣沉沉的,我實在看不下去,才想把他灌醉讓他安靜一下。」柏安妍吐吐舌頭心虛地說。
(呵呵,那你的如意算盤就打錯了,你別看誠誠那副呆模樣,他的酒量可是好得很,以前還常常和他爸爸拼高粱酒呢!)雖然歐陽母的聲音有些虛弱,但听起來很開懷,大概是難得不見的家人在身邊的緣故吧!
柏安妍突然為歐陽誠感到可憐,全家人都在法國,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台灣,哪里也去不了,沒有人在他身邊關心他、照顧他……也難怪他昨天晚上會傷心成那樣。
(誠誠就要多拜托你照顧了。)歐陽母突然說。
然後柏安妍听見那個死歐陽文竟在一旁說什麼她大學時代就是個女酒鬼,喜歡拉著人到處跑PUB,最後都是人家沒醉她自己醉了,還得辛苦把她扛回家。
非常好,歐陽文,你在我的背後說越多壞話,我就越要想辦法整你哥哥!
柏安妍听見歐陽母斥責了歐陽文幾句,說什麼女人家的心思他哪會懂,什麼事情都只看表面,都快和哥哥一樣呆頭呆腦了。
柏安妍捧著手機偷偷笑了起來,果然還是歐陽媽媽厲害。
(我們現在正努力想辦法把他弄出來,他應該很快就可以離開台灣了。雖然這樣說很自私也很委屈你,可是我還是想請你這陣子多多照顧他一下。那孩子老是少根筋,神經粗得像米粉一樣,常常反應慢半拍,不過倒是很听話,要他做什麼都會乖乖去做。)「我知道。」
(你知道?)歐陽媽媽的語調听起來有些玩味。
「是埃」他一天到晚往她家跑,不想知道也很難。
(你覺得我們家誠誠怎麼樣啊?)歐陽母突然問。
「嗯?」
(沒事沒事,只是隨口問問。我剛才也和誠誠通過電話,告訴他我沒事,想想也應該告訴你一聲比較好。)
「歐陽媽媽,你就安心養病吧,至于歐陽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會盡力幫他的。」
歐陽母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道︰(我和歐陽爸爸其實都很喜歡你的,那時候你和小文分手的時候還直呼可惜,不能看到你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電話那端有人咳了幾聲,大概是歐陽文嗆到了。
(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歐陽母這句話說得非常小聲,柏安妍听不太清楚,還以為自己手機又出了問題。
「歐陽媽媽你說什麼?我剛剛听不太清楚。」
(沒事,沒事,你們兩個好好照顧自己就好,長途電話我不多說了。)「嗯,歐陽媽媽你自己也多保重,別再累壞了。」
(我知道,再見。)
(講夠了沒?)歐陽文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電話費很貴,不跟你多說了。)
「誰想和你多說啊!」
這死男人,先是有了學妹不要她,現在又為了哥哥擺臉色給她看,果然是分了手的女人就沒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