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東京新宿公園。
陰暗的街燈下,一個滿臉憂愁的少年坐在公園的邊緣欄桿上,手里拿著一把亮晃晃的美工刀。
少年的眉目緊緊揪在一起,清秀的臉上是東一塊西一塊的瘀青,黑紫紅腫交錯,他的眼神滿是絕望。
啪的一聲,少年把美工刀的刀片推了出來,看著閃亮的刀片,他心想若就這樣一刀劃下去,是不是以後再也不會這麼痛苦了?
顫抖的刀片在少年蒼白的手腕上遲疑著,終于他咬了咬牙,正準備用力往下一劃的時候……
「喵……」一聲嬌膩的貓叫聲突然從他左後方傳來。
他一楞,手上的美工刀差點落到地上。
一顆毛絨絨溫暖的貓頭隨即從他腋下鑽了出來,眯著眼,舒服地在他身上磨蹭著。待整只貓從他腋下鑽出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是只穿著白襪子的黑貓,如夜晚般漆黑的光亮美麗皮毛,四只腳卻是雪白不染一絲塵埃。黑貓用自己厚實的腳掌踩住少年手上的美工刀,又鑽到少年膝蓋上,蹲坐下來,直直望著少年。
擺貓有一雙碧綠晶瑩的眼,仿佛看得懂人的心一樣,它望著少年,又喵叫了一聲,像是在問他為什麼要想不開?
少年放下美工刀,伸出布滿燙傷痕跡的手,輕輕地模了模黑貓的頭;黑貓舒服地閉上了眼,喉嚨里不斷地發出咕嚕嚕的滿足聲,整個身子窩在少年的懷里,蜷成一顆毛線般的柔軟黑球。
一股暖流從黑貓身上漸漸地散發出來,讓身穿單薄衣服的少年有了暖意,他不自覺地將黑貓更抱緊了些,想要多一點溫暖,心里像是有什麼東西被觸動,眼淚不知不覺地落下來。
懊痛,不只身體痛,心里的某個地方也在隱隱作痛,痛得他止不住哭泣,只是更加抱緊懷里的溫暖。
消瘦的少年想起從沒愛過他的母親,還有一天到晚只會打罵他、用盡鎊種方法虐待他的繼父,他很早就想逃離那個已經不是家的地方;直到今天繼父因為又失業而回家對他拳打腳踢出氣後,他才終于下定決心逃了出來!
但逃出來又該何去何從?他沒有朋友,同學朋友從來不敢接近沒有笑容又一向冷漠的他;除了母親,他也沒有別的親人;老師只會再把他送回那個叫作「家」的煉獄,或是轉送到少年輔導院,讓一群根本不了解他的社工人員,一天到晚假惺惺地對他問東問西,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想了很久,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他的容身之處,那麼,如果一死了之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煩惱和痛苦了?
「喵……」黑貓察覺少年哭了,溫柔地叫了幾聲,兩只前腳輕巧地踩上少年細瘦的肩膀,伸出溫暖微微帶刺的小舌頭,舌忝著少年剛落下的新鮮淚滴。
少年心更酸了,連一只路邊的黑貓都不吝惜對他付出關懷,為什麼自己的親生母親在繼父虐待自己的時候,卻總是充耳不聞,甚至在一旁看好戲?
「小巫……小巫你在哪里?」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少年身後不遠處傳來,少年一驚,急忙伸手抹去眼淚。
擺貓听到主人的呼喚聲,喵的一聲便竄出少年的懷里,向主人飛奔而去。
少年回過頭,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街道另一端的街燈下出現,黑色的小貓在暗夜中朝那個高大的身影奔去。
擺貓一竄竄上了那個人的懷里,嬌膩地在他臉上、脖子上磨蹭著,但不久又跳了下來,直往少年這邊奔來,接著又鑽進了少年的懷里,那高大的身影不得不往少年這里走來。
「看樣子,我的貓很喜歡你。」男人開口說話,聲音听起來穩重低沉。
少年側過頭看了看他,黑貓的主人約莫三十多歲,濃眉大眼,眼楮底下帶著明顯的黑眼圈,看起來像常熬夜的樣子;一張臉瘦瘦長長的,濃密微卷的頭發,下巴上掛著好幾天沒刮的胡渣,看起來卻不覺得邋遢,反而有種成熟的魅力。
他對少年笑了笑,而不習慣被善意對待的少年有點不知所措地趕忙轉頭,懷里卻緊緊抱著黑貓不放,仿佛生怕黑貓就這樣跑了,留下他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
「小巫。」男人又喚。
擺貓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喵了一聲,並沒有離開少年懷里的打算。
「小巫,你到底要怎麼樣呢?」男人蹲,對黑貓無奈地問。
擺貓又叫了一聲,男人看看少年,像是明白了黑貓的意思。
他笑了笑,「看樣子我的貓太喜歡你,不想離開你。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和我的貓一起回我家?不然我想它可能會賴在你懷里一整個晚上不肯回家。而且這麼晚了,一個孩子在外面也不太安全,到時候我再開車送你回去,好嗎?」
少年只是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要不要答應這樣莫名的邀約;黑貓這時候舌忝了舌忝他的手,碧綠的眼楮看著他,像是鼓勵他去。
他猶豫了一會兒,想起自己反正也沒地方可去,終于慢慢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準備跟著男人回去。
他已經忘了美工刀的存在,站起身的時候刀子不小心從他的衣服上掉了下來,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男人看見了,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地又看看少年,心里隱約有了底。
「我叫燻,椎名燻,你呢?要怎麼稱呼你?」
在黑色的Lexus轎車中,昂貴的汽車音響正流瀉著蕭邦溫柔的夜曲,冷熱適中的空調讓少年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一種安心的感覺油然而生,暖和的黑貓就窩在他的懷中,一顆小小的心髒微微地跳動,一下一下都傳到了少年的心里。
「雪兔……松村雪兔。」少年囁嚅著說,他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听起來太女性化,不像一個男孩子應該有的名字。
椎名燻微微笑了起來,「好可愛的名字。」
「不,一點都不可愛!我討厭這個名字!」松村雪兔連忙反駁。
「是誰幫你取這個名字的?」椎名燻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他低下頭,「是媽媽的朋友。她說我小時候白白女敕女敕的,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樣,所以才叫雪兔。」
聞言,椎名燻不由得仔細打量他,他臉上滿是青紫的瘀青痕跡,身材又瘦又小,只有那雙滿是不信任的眼,像極了受驚的小兔子。
他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像看見一只倍受欺凌的柔弱兔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地發著抖,黑色的眼楮流露著恐懼和不信任人的眼光,楚楚可憐,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去保護;看見美工刀掉下地的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麼小巫不肯離開他身上了。他又看了看松村雪兔手上的香煙燙傷痕跡,心里大概知道了情況,只是他什麼都不說,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自作聰明而已。
車子在琦玉的一處高級住宅區前停了下來,入口守門的管理員見到車子,馬上必恭必敬地跑出來為椎名燻開啟鐵門,並熱情地和他寒暄。
松村雪兔有些楞楞地看著巍峨晶亮的鐵門,感覺這仿佛是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一個他從來不敢奢想過的世界。
車子駛入地下停車場,在專用停車位上停了下來。
椎名燻打開車門,小巫率先跳了出來,但它並沒有忘記松村雪兔,雪白的雙腳一著地,便回頭對著松村雪兔喵叫一聲,喚他下來。
松村雪兔遲疑著,最終還是下車,停車場耀眼的燈光讓他的眼楮一時適應不良,睜不開來,他想起總是昏暗的家里,整個屋子只有一盞微弱的日光燈微微地閃著幽暗的光芒,人在那里總是委靡沒有一點精神力氣。
「走吧!」椎名燻給了他一個微笑,輕柔地喚著小巫一起往電梯走去。
看著那樣友善又親切的笑容,松村雪兔心里似有什麼東西稍微動了一下。
從他有記憶以來,沒有人這樣和善地對他笑過。
懊奇怪,椎名燻明明看起來像是三天沒睡,臉色有些慵懶,下巴也滿是沒刮的胡渣,但他一笑起來,臉上就有了神采,讓他看了心里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懊想能一直看見這樣的笑容。
椎名燻住在十樓,一進門所見的便是一大片透明的落地窗,整個東京的夜景可以盡收眼底,松村雪兔被夜景吸引住,直直走向窗前,窗外一棟棟高樓大廈的燈光、蜿蜒的街燈、流動的車燈,還有遠處不時飛過的飛機訊號燈,都替漆黑的夜點綴了如星星般明亮的光芒。
斑高在上的感覺,好象一下子進入了天堂。
「好美……」他忍不住喃喃地說著。
小巫這時也蹦了過來,在他腳邊蹭著。
「要喝點什麼嗎?」椎名燻的聲音從客廳的吧台後傳來,他已經月兌去黑色的大衣,身上是一件深灰色的高領毛衣。
他手里拿著一瓶琴酒,熟練地倒在玻璃杯里,放上幾塊冰塊,再隨手放上一片檸檬,然後問望著夜景發呆的松村雪兔。
必頭望了望椎名燻,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道在這種場跋該說些什麼。
「啊!看你的年紀應該還沒有滿十八吧?我這里又只有酒沒有別的飲料……那我給你熱一點小巫喝的牛女乃好了。」椎名燻見他沒有回答,體貼地道。
椎名燻平常不喝茶也不喝飲料,除了酒和礦泉水之外的飲料就剩下小巫的牛女乃了,他從冰箱里拿出牛女乃,放進微波爐里熱了熱,拿給松村雪兔。
賓燙的玻璃杯和牛女乃溫暖了松村雪兔原本對這個冰冷世界已經灰心透頂的心,他雙手謹慎地捧著,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碎了。
小巫不滿地在松村雪兔腳邊焦急地喵喵叫著,示意自己也想喝牛女乃。
椎名燻看了看小巫,失笑道︰「小巫不能喝太熱的東西,等會兒你喝剩的一點牛女乃再給它,免得它不小心燙傷了舌頭。」
松村雪兔沒有說話,只是捧著牛女乃呆呆地站著。
直到椎名燻走進房間里,他才敢在客廳柔軟的皮沙發上坐了下來,慢慢地喝著牛女乃,溫熱的牛女乃經過喉嚨流入他的身體里,溫暖了他整個心胸;喝到最後一口時,小巫突然躍上沙發對他叫了一聲,他會意過來,沒喝下最後一口,將杯子里剩下的牛女乃留給了小巫。
小巫喝完牛女乃後,意猶未盡地舌忝著滿嘴滿胡子的女乃渣,然後用雪白的小爪子洗起臉來。
松村雪兔專注地看著小巫洗臉的動作,直到小巫洗完了,喵叫了一聲往房間的方向跑去,松村雪兔才回過神來,看見著小巫往唯一有燈光的房間跑過去。
他遲疑一會兒,不知道該不該跟著一起去,訥訥地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沒多久,小巫從房間里探出一顆頭,對著松村雪兔叫了一聲,他才鼓起勇氣走過去。
里頭是一間很大很大的房間,約三十個榻榻米這麼大。房間中央有一對比松村雪兔還要高的音響喇叭,正輕柔地放著剛剛在車上听過的蕭邦鋼琴夜曲,音效之好,仿佛房間中央就有一部鋼琴,多情的鋼琴家就在面前舞動著手指彈奏出美麗的樂章。房間里鋪著米色的地毯,小巫漆黑的身影就躺在房間的正中央,舒服地倒在地毯上听著音樂;音響的正對面是一張米色的單人沙發椅,上頭沒有人,只留下一件剛剛椎名燻穿過的深灰色高領毛衣。
浴室隱隱有水聲傳來,椎名燻正在里頭洗著澡。
沒多久,椎名燻僅穿著浴袍從浴室走出來,濕淥淥的頭發還沒有吹干,他一手拿著毛巾往自己頭上擦著,見到松村雪兔只是笑了笑,問他要不要也去洗個澡。
松村雪兔有點慌,不知道該不該答應,眼光四處游移,不敢看椎名燻。
「你要回去了嗎?」椎名燻問他。
松村雪兔心里一跳,背上剛剛被繼父用木棍打出的傷正隱隱作痛。
他咬著唇,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看也晚了,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在這里過一夜,明天我再送你回去?」椎名燻試探地問,其實他已經看出來松村雪兔根本不想回家。
松村雪兔只是咬著嘴唇不出聲。
椎名燻諒解地笑了笑,沒有再逼松村雪兔,他從浴室里拿了另外一條干淨的毛巾給松村雪兔,「這條毛巾給你用。如果你想洗的話就用我的浴室,想睡的話隔壁就是客房,棉被枕頭都有,不用客氣。我平常不到下午是不會起床的,如果你早上醒了想回家,不用叫醒我,自己開門離開就可以。」
椎名燻說得客氣,松村雪兔听了卻有說不出的親切,他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椎名燻徑自走向臥室,留下松村雪兔一個人;地毯上的小巫躍起身,腳步輕巧地跟著椎名燻走了出去,一面還回頭望望松村雪兔。
松村雪兔看看四周,這間房間比他整個家還要大,他推開浴室的門,不禁微微呆了,里頭是一整套的米色按摩浴白,偌大的浴白足夠他整個人躺進去還能翻個身。左側是一整面的落地鏡,右邊則是淋浴室;干淨的磁磚地板和經過設計的照明設備,讓整間浴室感覺起來舒適大方。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好象真的從最痛苦的人間地獄,突然被帶進了豪華無比的天堂。
他緩緩月兌去單薄的衣服,在整面落地鏡前看著自己布滿傷痕的上半身。他想起繼父總是一面毒打他,一面罵他是個拖油瓶,早知道當初把他丟進孤兒院算了,省得麻煩;而母親也早已麻木,剛開始還會勸勸,到最後也懶得勸了,干脆抽根煙坐在旁邊觀看,只要不出人命,要怎麼樣都隨意!
松村雪兔細瘦的雙臂抱著自己,微微地發起抖來。他不要再回去那個家了!不然遲早有一天他會被活活打死的!
浴室里淡淡地飄著燻衣草的香味,微燙的水包住了松村雪兔,他整個人躺在浴白里,熱水不僅松弛了他的肌肉,也安撫了緊張不安的神經。熱氣朦朧中,他看著冷白的天花板,腦海中浮現出剛剛看過的夜景,那麼美麗,真的好象天堂。
為什麼這個陌生人要對他這麼好?松村雪兔躺在浴白里想著。
是想要他出賣自己的身體嗎?待在少年感化院的時候,他就听那里的同伴說過,有些中年男子會向年輕的少年援助交際,用錢去買他們的身體。
椎名燻會是打著這個主意嗎?可是,他那溫柔的笑臉卻完全沒有他听說過的變態和婬穢,只有感受到滿滿的關心和體貼;還有小巫,那只善體人意的美麗黑貓,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聰明的貓,仿佛听得懂人話一樣。
貶養著這樣靈巧的貓的男人,應該不會是那種只想買春的中年色老頭吧?
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對一個不相干的人這麼好嗎?
泡完熱水澡的放松感,讓松村雪兔一躺上柔軟的床便疲累地閉上眼楮。總是處于緊張狀態的他,因為常常擔心繼父突然把他揪起來一陣毒打而沒有辦法好好入眠;但這一晚,他卻異常安心的頭一沾枕就睡熟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清早松村雪兔不是被隔壁工廠的機器運作聲吵醒,而是被胸前一陣壓迫感壓醒的,迷蒙地睜開眼,原來是小巫縮在他的胸膛上睡著,黑亮的毛閃閃發光,他忍不住伸手去模。
小巫只是搖了搖尾巴,沒有響應,繼續睡著。
松村雪兔不敢動,怕打擾了小巫,他仔細打量著四周,這個房間的擺飾簡單,但給人一種溫馨的感受,米色干淨的床單床罩、飄著原木氣息的木頭地板、同樣色系的衣櫥,還有一張原木的小桌子和兩張椅子,東西雖少,卻干淨清爽。
小巫細勻的呼吸小小聲地在安靜的房間里響著,好安詳的感覺。
松村雪兔閉上眼,回想起之前,感覺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他心里悄悄地下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決定,為了報答椎名燻昨天晚上收留他一晚的恩情,不管以後椎名燻要求他做什麼,他都會答應。
因為當椎名燻開口要帶他回家的時候,就等于救了他一命,將他從最絕望的深淵旁拉了回來。
他這條命,是椎名燻救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