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子武一回宮,就與皇上在御書房密談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又直接上早朝,然後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回他在到京城的府宅。
「顏大哥,關于刺客的事情,皇上怎麼說?」崔子青一見到他回來就上前關心詢問。
「皇上已經從那個侍衛口中套出真相,的確是西平王買通他來刺殺我的。皇上還問出西平王近年來擁兵自重,不斷拉攏朝中老臣勢力,看來很快就要造反了。」
「造反?」這麼嚴重?
「放心,皇上已經有對策,現在就看誰先沉不住氣了。」他模模崔子青未施脂粉的臉蛋,安慰著她。
「那……那我的事呢?」
她指的自然是該不該告訴皇上自己其實是女兒身這件事。
顏子武遲疑了一會兒,「你還是盡早親自告訴皇上比較好,以免夜長夢多,讓人看見你我這樣會惹出閑話。」他擔憂的也是實情,因為他實在沒有自信能在眾人面前,繼續維持他以往對待崔子青的態度。
崔子青低頭考慮了一會兒,終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咬咬牙點頭。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遲早要說的,那長痛不如短痛,早死還能早超生,早點攤開來說,她才好知道日後該怎麼辦。
話雖然這麼說,可是面對天下最尊貴的皇帝,崔子青心中還是惴惴不安。即使她當官也有好一陣子了,可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與皇上接觸呢!
「崔愛卿,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嗎?」李靳的聲音不卑不亢,卻讓人听了從骨子里肅然起敬。
「啟稟皇上,我……」雖然之前在心里演練不下數百次了,但事到臨頭,她還是有些結巴起來,「我有件事情,一直沒對皇上您吐實……」她咽了咽口水,好想當場拔腿就跑。
「什麼事?」
「我……我……」崔子青咬著牙,突然咚一聲跪倒在地,還用力磕了幾個響頭,「請皇上恕罪!」
「崔愛卿何罪之有?」
「皇上,我、我不是男人啊!」
「啊?」皇上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誤會,「崔愛卿,你……可是有什麼隱疾嗎?」好可憐啊,是不能人道了嗎?
「不、不是……」崔子青急了,「皇上,我是女人。」
「啊?」這下李靳反應不過來了,他看著俯跪在地的崔子青好一會兒,才皺著雙眉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你說你是女人?」
「是的。」崔子青的聲音微微發著抖,不敢抬眼看向皇上,她整張臉都快要貼到石板地上了。
李靳眯細了眼,似乎是正在思索崔子青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
「抬起你的臉來。」
崔子青雖然害怕,但還是依言照做。
李靳居高臨下,細細打量著崔子青的眉眼,只見她雙眉彎細如柳,雙眸瑩亮如星,小巧的雙唇雖有些蒼白,但依然染著淡淡的櫻粉色,而那張小巧的瓜子臉蛋,更是將她的五官襯托得十分細致。
這的確是一名女子啊!為什麼他之前從來沒有發現?
「你真的是女人?」李靳像是在問著自己。
「是。」崔子青不敢低下頭,怯怯地回望著驚訝萬分的皇上。
「站起來。」
崔子青乖乖站起。
李靳在她身後轉了幾圈,然後指著她的胸部,「你的胸……很平?」
「啟稟皇上,那是因為纏胸的關系。」崔子青連耳朵都羞紅了。
李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又細細打量起崔子青。
奇怪,皇上為什麼要這樣一直瞧她?他是不是在想待會兒要用什麼刑來罰她比較適合啊?
就在崔子青不安到了極點的時候,卻突然听到了李靳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好!真是好!沒想到你一介弱女子居然做了連男人都不易做到的事情,而且還能瞞過朕在朝為官。真是厲害!」
「皇上?」崔子青面對皇上這突來的反應,有些無法招架。
皇上怎麼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那他是不是不生氣了?
李靳笑了一陣,突然停下,面帶疑惑地問︰「那你為什麼又要突然告訴我這件事?你大可以安安穩穩繼續扮男裝留在朝廷為朕、為民做事啊?」
「因為……」崔子青低下頭,露出只有女孩兒才會有的嬌羞神態,「因為我有了心儀之人,我想——」
「你想恢復女兒身好嫁作人婦,是嗎?」
崔子青欣喜地點點頭,卻發現皇上的目光冷了下來。
「朕豈是可以讓你這樣隨意玩弄欺騙的?你扮男裝考科舉就已經違例了,考上狀元後又不據實以報,還大大方方受封做官,這就是欺君,你真以為皇宮就像你家後花園一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你把朕當成什麼了?」冷漠的語氣和剛剛爽朗大笑的氣魄截然不同。
崔子青慌了,她不明白為什麼皇上能在一瞬間變臉變得這麼快?
她咚一聲又跪下地,不斷磕頭,「請皇上恕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當初只是想代父完成心願,為家父揚眉吐氣一番,自己也沒想到會高中狀元。而之後我受封為官,也從沒細想女人是否能勝任為官這個問題,所以……我……」
「哼!人說官場作戲,你倒真的做了個十足十,把所有人都瞞過了。」李靳冷哼一聲。
崔子青自知理虧,跪在地上不敢回話。
倒是李靳很快冷靜下來,他細細回想崔子青為官後的所作所為,也不免覺得可惜,如果她真的是男人,將來一定會是他最得力的助手,與顏子武一同輔佐他。
但女人就是女人,自古以來從沒有女人在朝為官的例子,他自然也不能破例。
既然崔子青自曝身分,他也就不能讓她繼續留在朝廷里。
想到自己被欺瞞,如今又將痛失一員好不容易辛苦培植起來的愛將,李靳的心情十分復雜,他皺眉凝望著崔子青跪趴在地上的背影,突然想到什麼,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她……雖然不是頂極美女,但長得其實也算秀麗,而且她飽讀詩書,又能靈活運用,的確是個難得的才女,
照理說,他應該收回崔子青的官位,將她逐出朝廷的,但他又舍不得這樣一個才女離開自己的身邊。他已經了解到崔子青的確是個人才,在顏子武的帶領下,她也很快熟悉了宮中的大小事務,假以時日,她一定能成為自己信賴的左右手。
冷靜下來分析情況後,李靳知道讓崔子青留下來,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
既然她無法繼續當官的話,那要留她在宮里的另外一個辦法,也是唯一的一個辦法就是——
「朕可以原諒你,只要你答應朕一件事。」他絲毫不帶感情的雙眼望著背脊突然一顫的崔子青。
「皇上請說。」
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她心里翻涌著。
「做朕的妃子。」
「什麼?」她猛然抬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听到的!
天啊!她有沒有听錯?皇上要她做他的妃子?為什麼?
「你是個人才,朕不想讓你走。而能讓你留在朕身邊繼續效勞的辦法,就是讓你成為朕的妃子,繼續留在宮里。」只不過從此以後她要住的是後宮。
「可是、我……」崔子青急得快要哭了,她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進展成這樣。
她想做顏子武的娘子,不想做皇上的妾妃啊!
但她有拒絕的余地嗎?
崔子青咬著唇,驚慌、不知所措的眼淚含在眼眶里,她卻不敢放肆地哭出來。
見到她這副模樣,李靳的心也有一些軟了下來。
他知道崔子青今日冒著生命危險來告訴他這秘密,就是因為她有了意中人,想要嫁作人婦。而他這個要求,無疑是活生生掐斷了她所有的期盼啊!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心軟!
崔子青身為女人的事情絕不能讓其他老臣知道,所以他也只能找個理由讓崔子青退官回鄉,但她一走,他在朝中的勢力便削弱了一部分,那些覬覦他皇位的人很快就會趁著這個機會作亂。現在一個西平王已經夠讓他焦頭爛額的了,他實在沒有工夫再去應付那些蠢蠢欲動的反對勢力。
「欺君罪可株連九族,你是想連累所有的親人?還是留在宮里做我的妃子,繼續暗中輔佐我?你自己想想。」李靳絲毫不留余地,直想留住人才。
她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顏大哥,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她誰都不要,連皇上她都不想要,她要的只有顏子武啊!
「什麼?」顏子武拍桌而起,力道之大讓桌上的茶杯都震掉落地,清脆的裂聲回蕩在寂靜的室內。
怎麼可能?皇上怎麼會對子青做出這樣無理的要求?
他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雙手也緊握成拳,正試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憤怒。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問。
他連最壞的結果都想過了,卻萬萬沒有想到,皇上竟還有這一招!
坐在他對面的崔子青已經哭紅了眼,雙手緊緊絞著自己的衣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看樣子,連顏大哥都幫不了她了。
雖然他位高權重,但如今是皇上指名要她啊!他們哪里有拒絕的權利?
「顏大哥……」崔子青嗚咽地喊著,「顏大哥,我是不是不能嫁給你了?」
「青青……」顏子武沉痛地看著她,不敢說「是」,卻也不能說「不」。
忠君愛國與兒女私情,孰輕孰重?
他知道平日理智的他絕對會站在皇上那一邊,畢竟和整個國家比起來,一個女人算不上什麼。可是當那個女人是自己終其一生追尋的真愛時,他的情感卻開始與理智掙扎起來。
他以前總會嗤笑那些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蠢男人,可今日他才了解到,那些能果斷拋棄江山的男人們,其實才是最令人欣羨的。
皇上十分看重他,從他一進官場便處處提拔,于公于私,他實在都沒有反對的余地。
只是,當他看著眼淚汪汪、露出期盼與哀求眼神看著自己的崔子青,心里那原本堅定不移的忠君愛國之情,卻開始動搖起來。
「青青……」他沉痛地喊著她的名字,「我……」
崔子青突然起身撲進他的懷里,「顏大哥,怎麼辦?我一點都不想做皇上的妃子,早知道我就不告訴皇上我是女的了!」她的眼淚如同江水決堤般,洶涌地流了出來。
「我知道……我知道……」顏子武痛心地說著。
他又何嘗不了解,崔子青願意告訴皇上真相,其實都是因為他!
「顏大哥……求求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才好?」她抬起眼,眼楮都哭腫了。
他看得心都碎了,卻頭一次感到自己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青青,我……」他要如何說出他必須以國家社稷為重,所以必須舍棄她呢?
崔子青哭了好一會兒,心里慢慢平靜下來。
她見顏子武不出聲,已經明白他會怎麼做抉擇了。
她太了解他,對這個男人而言,只有國家大事才是最重要的,他總是說,國家安定,百姓才能平安生活,而為了維持國家的安定,犧牲少數人是必要的。
她知道他心里也在苦苦掙扎,也許苦得連心都要碎成片。
崔子青抽抽噎噎地開口︰「顏大哥,你喜歡我嗎?」
「青青,你知我的心意。」
她一听,心口一酸,眼淚又要奪眶而出。
有這句話就夠了。
雖然他倆將來不能長相廝守,可是只要她知道他的這份心意,那也就夠了,她不再強求什麼了。
「我知道了。」她柔軟的身子靠上了他。
我都知道,我真的都知道。
我知道你愛我,我也知道你無法忽視更無法反抗皇上的要求,我只求在我們相聚不多的僅剩日子里,還能留下一些甜美的回憶。
至少……至少將來她悲痛難耐之時,還能有這段與他在一起的回憶,支持著她,陪伴她度過寂寞的余生。
帶著苦澀淚滴的唇吻上了他,這世道如此難料,只有此刻兩人熨貼的溫度是真實可靠的,就讓他們暫且忘了明日的紛紛擾擾,只要今夜……
崔子青被退官的消息在朝中引起好一陣喧嘩。
據說是因為審考官誤判,崔子青原來根本不在榜上,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居然錄取了她,所以才造成這場烏龍。
朝中不少人都幸災樂禍,本來嘛,哪有人年紀那麼輕就能考上狀元的?還被皇帝重用?原來一切都是誤會!
而那幾個倒楣的審考官還沒來得及申辯就被押入大牢,有苦難言。這真的是他們的錯嗎?
顏子武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一直保持著沉默。
他理當站出來為崔子青辯解幾句的,雖然名義上是考官誤判,但崔子青的能力卻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有真才實學,哪里能在宮中混這麼久還不露餡?
只是知道全部實情的他,只能無奈地選擇沉默。
看著朝中滿是得意神色的老臣們,他心中只有厭惡,完全沒有一點尊敬。他們就是這樣迂腐與自傲,才會容不下別人!哼!皇上遲早會把你們統統清除掉的!
退朝後,顏子武匆匆趕回家里,正好看見崔子青已經收拾好包袱,正準備登上馬車。
皇上將崔子青退官後,命她回鄉等候,到時他會以選秀女之名,將她直接送入後宮,再擇期迎娶。
「青——子青!」他喊她。
她一愣,身子顫抖起來,卻不敢回頭。
他跑上前,見到她泫然欲泣的臉龐,心中又是一痛,但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
「你……你要保重。」猶豫了許久,他只能這麼說。
崔子青緩緩點頭,眼淚隨著點頭的動作,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那灼熱的淚滴竟像是要將他的肌膚給燒灼出傷口來,他的心揪緊起來,眼眶也紅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與自己所愛的人相守到老?
他總以為世界上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但如今他才明白,天底下只有那個人可以這般隨意決定任何事,而他卻無法反對。
那個人要子青,他不能不從!
「顏大哥……你也要保重。」她嗚咽著說。
顏子武很想把她狠狠擁入懷中,但四周過往路人不絕,他不能讓他們的關系被識破。
于是他只能無奈地松開她的手,悲痛地看著她抖著小小的身子,上了馬車。
她嚶嚶哭泣的聲音一直回蕩在他耳里,不斷加深他的罪惡感。
「青青……」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沙啞了。
馬車離開了,帶走了崔子青。
顏子武一直站在那里,許久、許久,直到馬車完全消失不見,他還是一直站在那兒,而他一直緊緊握著的拳頭,也始終沒有松開過。
一陣和煦東風吹來,卻不見歡欣氣息,只是更添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