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尚恩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海雅不太對勁。
他還沒有醒過來,但是臉色潮紅,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得微濕,體溫更是高得有些嚇人。
「海雅?海雅?」他輕輕拍了拍海雅的臉龐,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又模了模海雅的額頭,竟是燙得嚇人!
糟了!埃雅生病了嗎?是因為昨天在冰冷的湖水里泡太久的關系嗎?
尚恩自責不已,他怎麼沒有早點發現海雅的異狀?
這里只是荒涼高地上的一家小旅館,根本沒有醫療設備,更別說有什麼先進的藥品,他也不敢冒險讓海雅繼續留在這里,誰知道病情會不會更嚴重?
咬咬牙,他下定決心,要用最快的速度帶海雅回愛丁堡去就醫。
他匆忙收拾一下東西,用件大外套軍著海雅,便抱著他往樓下走。
旅館老板在廚房里做早餐,他還來不及問,尚恩就已經喊了起來。
「海雅生病了,我要帶他回愛丁堡去看病!」
「啊?生病了?」老板也吃了一驚,「怎麼會呢?昨天不是還好好的,這小子看起來一向很健康,怎麼會生病呢?」老板也擔心得碎碎念不停,卻不知道自己每多念一句,就讓尚恩更自責一分。
都是他不好!要不是因為他的疏忽,海雅也不會病成這個樣子!
牽出了黑風,在老板的幫忙下,尚恩抱著海雅上馬,沒什麼耐心地和老板道別,他雙腿一夾,就騎著馬趕往碼頭,準備帶著海雅坐船回愛丁堡。
老板憂心忡忡地一直目視著兩人的身影,直到他們遠擊了,他臉上的擔憂還是不減。
雖然才相處不到一個月,但他已經把海雅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了,希望這善良的孩子沒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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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海雅沒有身份,也沒有任何證件,尚恩又不想引起別人注意,所以並沒有將他送到醫院,而是帶回自己家里。
他知道這樣的舉動很不妥,但現在的他也沒有辦法想到更好的主意,目前先趕快醫治海雅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小女佣露意絲見到尚恩抱著一個男子回來,嚇了一跳,當她看見海雅那清純又俊雅的臉龐時,一張臉馬上紅了起來,心跳也怦咚怦咚地加快。
懊俊美的人啊!
「三少爺,他是——」
「露意絲,去找丹尼斯醫生來!」
「咦,三少爺,誰生病了?」
丹尼斯醫生可以算是司圖亞特家的家庭醫生,會需要請到他出馬,一定是哪個少爺生病了。
「是他。」
尚恩抱著海雅像一陣風似地走入自己的房里,方才看也不看露意絲一眼的急躁,這時卻化為小心翼翼的溫柔,慢慢將海雅放在自己床上,細心地替他盞上棉被,又模了模他依然火燙的臉頰,心里咒罵了一聲。
懊死的!這一路上海雅都沒有醒過來,可見他病得有多嚴重。
他回過頭,見到小女佣睜大了眼,站在他身後。
「不是要你去找丹尼斯醫生嗎?」尚恩皺眉。
「啊?喔!是!我、我馬上就去!」看呆了的露意絲連忙跑去打電話。
她紅著一張臉龐,覺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三少爺抱回來的那位男子真的好俊秀,甚至有點……
可愛,他有著一張看不出年紀的女圭女圭臉,雖然眼楮緊閉著,但那秀美的睫毛與小巧的鼻子,還有紅紅女敕女敕的唇……不行、不行!越想她心跳越快!她的確是那種看了美男子就會心跳加快的女人,但是這個男子卻不光只是美而已……露意絲想,自已是不是喜歡上他了呢?
沉醉在自己旖旎幻想里的她,剛剛壓根兒沒注意到,自己的主子在照顧這名男子的時候,表現出多強烈的佔有欲以及關心。
腦袋一向不太靈光的她自然也沒想到,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為什麼請得動家族專屬的醫生來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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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五十的丹尼斯醫生是個看起來很嚴肅的男人,他板著一張臉,手里拿著听診器在海雅身上診斷著,臉上看不出來有什麼表情,讓一旁搞不清楚狀況的尚恩不自覺地露出焦急的神情。
懊不容易,丹尼斯像是診斷完畢,開始慢條斯理地收拾器材,但他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尚恩終于忍不住了,「丹尼斯醫生,他……沒事吧?」
丹尼斯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是誰?」
「呃……」突然被這樣一問,尚恩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罷剛一心只顧著海雅的病況,一路上根本沒心思去想要怎麼解釋海雅的來歷。
「他……是我的朋友,一個很好的朋友。」說這句話的同時,他心里也開始感到不安。
他就這樣把海雅帶回來,之後他要怎麼對其他人解釋海雅的來歷?
就光說海雅是自己的朋友嗎?
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這樣,況且,如果海雅知道了自己這麼形容兩個人的關系,也會難過吧?
原本是兩情相悅的事情,一回到這世俗的世界里便得遮遮掩掩,再也不能說出真心話。
「你的朋友…」幸好丹尼斯似乎也沒興趣追問,開始講解病情,「他受風寒了。一般來說,受點小風寒應該不會出現這麼嚴重的癥狀,但可能他之前都被保護得很好,沒生過什麼病,連小靶冒都沒有,所以風寒發作起來才會這麼嚴重。我開些退燒藥給他,今天先讓他好好休息,如果明天還是沒有退燒,我會再過來看看。」說完,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尚恩,只見他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躺在床上的海雅,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擔心自己最心愛的人一樣。
鱉了這麼久,什麼事情沒看過?經驗老到的他稍微觀察一下就知道這位三少爺和他的「朋友」關系匪淺,但是他很聰明地選擇不去做任何評論。
在這樣的大家族里面,自然會有人來「處理」這種事情,不需要他多事。
「三少爺,如果沒事的話,那我就先離開了。」
尚恩點點頭,投給他感激的一眼,「丹尼斯醫生,謝謝你。」
「不客氣。」
丹尼斯走出大宅,坐進自己的車子里。
發動引擎,他抬起眼,映入眼簾的就是司圖亞特雄偉的大宅院,這棟宅院據說已經有六百年的歷史,是當年王族遺留下來的財產之一。深宮大院,住在里頭的人看似過著奢華高貴的生活,但其實也不過是籠中鳥吧?
如果是在一般人的家庭,「同志」這個議題也許可以比較輕易地被接受,但在以傳統價值為上的大家族里,同性相愛就是樁丑聞,從來沒有什麼好下場。
丹尼斯搖搖頭,真可惜,他原本還算對這位三少爺有些好感的,至少他是這個家族里唯一一個看起來沒那麼驕傲的人,現在遇上這種事情……他只能祈禱看似最沒有地位的三少爺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地位,不然嚴重的話,被踢出這個家族或是甚至被暗殺,都是有可能的吧?
大家族的紛爭啊
丹尼斯冷眼看著那棟森然巍峨的大宅,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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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離家一天一夜後,居然抱了一個男人回來,接著又特地請丹尼斯醫生過來為他治病,而現在他正躺在三少爺的臥房里
大宅里人口眾多,幾個當時目睹尚恩抱著海雅回來的僕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地把這消息傳遍了大宅,加上露意絲自己的添油加醋,沒多久所有的人都知道三少爺抱了一個俊秀的「朋友」回來,還破格給他幾乎和當家少爺們相等的待遇。
耳語紛紛流傳,但尚恩目前還沒有心思去管這些。
他只是守在海雅的身邊,一步也不敢離開,生怕他的病情有個變化,自己不能隨時應變。
露意絲端了溫水和藥過來,尚恩要她把東西放下然後離開。
她臨走的時候,還依依不舍地看了海雅好幾眼。
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呢?
她又看了尚恩一眼,這時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為什麼三少爺這麼重視這個男人?不但特地請丹尼斯醫生來替他看病,還讓他睡在自己的床上,而且還這麼悉心地照顧他……好奇怪喔。
露意絲的腦袋還沒想到這兩個人會有什麼特殊的「關系」出現,她只是很單純地認為,這個男子對三少爺來說一定有某種特別的意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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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意絲關上門後,尚恩一手扶著海雅的背部,將他輕輕扶了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海雅?」他低頭輕喚。
埃雅似乎有了一些反應,嘴唇開合了一會兒,但終究沒發出任何聲音。
「海雅,吃藥了。」
埃雅發出一聲像是小貓細細嗚咽的聲音,依然沒有張開眼楮。
尚恩沒有多想,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含進藥丸,另外一只手扶著海雅的脖子,然後低下頭吻住埃雅的唇。
微涼的唇上傳來熟悉的熱度,海雅本能地微微張唇,溫熱的水和微帶苦味的藥便被他吞咽了下去。
尚恩喂藥的動作很慢很慢,他十分有耐心地緩緩將自己口中的水,以舌頭推進海雅的口里,即使喂完了藥,他還是有些依依不舍,在那微涼的唇上流連了一會兒才放開。
埃雅稍微清醒了過來,看著尚恩,眼神里有∼種尚恩無法明白的情感。
「尚恩……不要走……」他轉過頭,用自己燒燙的臉頰偎著那只大手,像只貓一樣輕輕磨蹭著。
「好,我不走。」
癌,輕吻著海雅的額頭,尚恩見到滿足的小貓微微笑了開來,然後又昏睡過去。
尚恩握著海雅的手,心里感到異常平靜。
他要求的不多,只是希望這一輩子都能這樣握著海雅的手,陪在他身邊。
只是,這樣的願望能不能實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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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露意絲在門外喊著,「大少爺要見您。」
尚恩皺皺眉,這麼快?
憊不到一天,大哥就已經知道了?
看來他真該感謝這大宅里的人多嘴雜。
臥房的門打開,尚恩出現在門後,對露意絲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不要吵他。」他低聲盼咐,「你留在這兒照顧他,如果他有什麼問題,馬上來找我。」
小女佣點點頭,高興地走進房里。
扒呵,她終于有機會能好好看看這位昏睡中的王子了。
尚恩卻沒她這麼好心情,一路上他不知道是下意識還是刻意地放慢了腳步,就是不想這麼快去面對大哥。
案親剛去世,大哥雖然是名義上的繼承人,但也遭受到不少家族人士的反對,他著實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暫時坐上當家主人的位置。
大哥會對自己說些什麼呢?
其實不用想尚恩也知道,不外乎就是要他離開海雅吧?
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突然發展得這麼快,他一時之間還沒有想好對策,但既然已經東窗事發,他又不能繼續裝傻下去,這該怎麼辦才好?
走走停停,尚恩還是來到了大哥的房門口,意外地,他見到最小的弟弟思凡站在那兒。
思凡看見他,點了一下頭,喊了一聲「三哥」。
尚恩暫時也沒心思理他,對他點個頭之後就推門進去。
大哥渥特爾是個看起來十分干練的男人,年近四十的他身材保養得很好,身材高大,四肢修長,還有一張英俊的臉孔,繼承了司圖亞特家最優秀的基因。他的頭發整齊地往後梳,臉上雖然有些疲憊,但眼里的精光卻依然不減,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親弟弟。
「听說你撿回來一只來路不名的野貓?」渥特爾不喜歡說廢話,直接進入主題。
「他叫海雅。」听見大哥這樣說,尚恩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不悅。
「我不需要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渥特爾拒絕得很干脆,「你對他很特別,居然還特地請丹尼斯醫生來替他看病?怎麼?堂堂司圖亞特家的三少爺居然沒這個能力送一個人到醫院去就醫,非得把人抱回家才放心?」
即使是面對自己的親弟弟,渥特爾說話也不怎麼留情。
尚恩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面對大哥對海雅的明顯厭惡與排斥,他知道自己再怎麼說都是徒然,他甚至已經預知了大哥會要他怎麼「處理」掉海雅,只是他現在還不想去面對這個問題。
「你打算把他怎麼樣?那個連身份都沒有的‘貨品’?」
大哥知道了?尚恩一愣。
「哼,別以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前陣子老頭子剛掛掉,我忙著處理繼承的事情,暫時沒時間理你,但是你做的那些調查,都有人來向我報告。尚恩,你簡直丟盡了司圖亞特家的臉!成天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廝混不說,現在居然還把他帶到家里來!你下一步又想做什麼?難道你要告訴我,你決定和那個男人共度一生?他才是你這輩子的真愛?」
渥特爾諷刺的話句句都刺著尚恩的自尊心。
是,他是不該愛上一個男人,更不該的是,那個男人還只是被人贓賣用的「貨品」,一點價值都沒有,不能替司圖亞特家族帶來什麼好處。
他相信,如果今天海雅是英格蘭公爵或是法國首相的兒子,大哥說不定還會睜只眼、閉只眼,表面上當作沒這回事,私底下卻會運用這樣的「關系」來拉攏對他有利的人脈。
但海雅只是一個從小就被逼放棄身份的孩子,他沒有顯赫的家世與父母,也沒有富甲一方的財產,他有的只是一具活生生的年輕軀體。而可悲的是,他能活到現在,也不過是因為有人覬覦他身體里的健康內髒而已。
「你要自己動手,還是我動手?」渥特爾又問。
「動手?」
「殺了他。」
「大哥!」尚恩一驚。
「怎麼,不對嗎?他本來就‘死’了,這種人進到那個地方之前,不是都開了死亡證明?他根本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他全身上下有價值的地方就只有他的內髒而已!」
「大哥!被了!」尚恩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
他緊緊握著拳頭,指甲都掐進了肉里。
「你想違背我?」渥特爾冷眼看著尚恩,自忖他不會有膽子反抗。
尚恩咬著牙,身子因為過度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不。」末了,他只說出一個字。
「你說什麼?」渥特爾以為他沒听清楚。
「我說‘不’,我不會殺了他。」尚恩放慢了速度,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
「你——」這下換渥特爾有些愣住了。
他居然敢反抗自己?反了!反了!這真是反了!
先是那個不知死活的思凡成天吵著要去日本,他不答應,思凡則每天守在他房門前,看得他煩都煩死了;現在這個一向最低調、最沒有自已意見的弟弟居然也大起膽子反抗他,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串通好了,想要一起氣死他嗎?
「我要你殺了他!」渥特爾的脾氣並不是很好,他也有些火了。
「大哥,我說過了,我不會殺他!他是個人、是個活生生的人!不只是一具提供新鮮內髒的rou體而已!」
「你——」
「而且我愛他!」
卑一說出來,兩個人都吃了一驚。
渥特爾沒想到自己的弟弟已經陷得這麼深,尚恩則是訝異自己居然說出了「愛」這個字。
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個字。
他更訝異地發現,海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竟已經凌駕了一切,在這一刻,他相信如果大哥要他用他的地位、權勢,甚至是他的性命去保全海雅,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他愛海雅,愛那只天真純潔的小野貓。
只有海雅那顆不曾受過世俗污染的心,能給予他心靈上的滿足與寧靜。
「是的,我愛他。」
尚恩輕輕地說著,心里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既然是愛,那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