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結婚了?」
穿著白袍的韓彬,推了推臉上的眼鏡,有些驚訝地問。
矮彬是美籍的第二代韓裔,是柳原平的學長,和他一起在紐約的下城醫院服務。也許因為同是亞裔,兩個人的價值觀比較相近,交情也比一般人好些。
「嗯。」柳原平點點頭。
他想請韓彬當證婚人,所以才主動提出這件事情。
他打算與阿曼達先在美國公證結婚,之後再回阿曼達在意大利的老家,舉行一次傳統的婚禮。
矮彬盯著他打量了半天,最後才說︰「這實在不像你的風格,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柳原平心里一跳,轉過頭去,避開韓彬的眼光。
有時候他真的很不喜歡那種被人看透的感覺,就像在面對淺野治一樣……
可是,為什麼淺野治能看透自己?是因為他真的很了解自己,還是……
「你是不是在日本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韓彬又追問。
柳原平再次搬出說服阿曼達的那套說辭︰「我只是想到自己是家里唯一的一個孩子,覺得很寂寞、很慌,所以想早點定下來,擁有自己的家庭,擁有自己的妻子與孩子。」
「你妹夫呢?他還好吧?」韓彬問︰「他至少也算柳原家的半子吧?柳原家又不是真的只剩下你一個人。」
听到韓彬提起淺野治,柳原平的身體僵了一下。
矮彬眯細了眼,注意到他的反應。
「你到底怎麼了?」他走近柳原平,細細打量明顯不安的他。
「沒……沒事。」柳原平本能地後退一步。
矮彬看著他,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喔。
本來他是不太過問別人的私生活,但是柳原平這樣的反應實在太反常;況且,如果他願意說出來,自己身為他的好朋友,說不定也能幫上一些忙,不是嗎?
但是他又問了幾次,柳原乎都守口如瓶,怎麼樣就是不肯說出他在日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矮彬一連踫了幾個軟釘子,最後只好放棄,只是他打算偷偷的觀察柳原平,看看能不能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
原本柳原平打算先在美國公證結婚的,但阿曼達將結婚的消息告訴她的家人之後,她老家那邊的人十分高興,並堅持要阿曼達回到意大利去注冊結婚,說這是他們家族的傳統。
柳原平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麼關系,于是便答應了,這樣他也樂得輕松,不用準備什麼,到時候去意大利當現成的新郎倌就行了。
阿曼達的家人動作很快,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將婚禮的所有細節都敲定了,這點讓柳原平很是驚訝,因為一般傳統婚禮都需要很多的事前準備功夫,從日期、婚宴地點、酒席菜色、婚宴表演節目、賓客名單……等等繁瑣的事項,通常都要花上半年的時間來準備呢!
對于柳原平的質疑,阿曼達先是支吾一會兒,最後才說,因為哥哥們和很多人都「關系良好」,所以婚禮的籌備才能這麼順利。
柳原平听了她的解釋之後,不疑有他,心想也許是因為國情不同的關系吧?
◇◆◇
又過了兩個星期,阿曼達便帶著柳原平回意大利去舉行婚禮了。
因為是舉行婚禮,柳原平大大方方的請了兩個星期的婚假,他的班大部分都扔給了韓彬,讓韓彬氣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誰教結婚的不是他!
而且他要是哪天真的結婚了,光看他的對象,醫院八成不會準他的婚假。
唉!想到自己後半輩子的幸福,韓彬就忍不住想起那只有著一頭火紅發色的火爆小辦貓,好一陣子不見了,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
這天,韓彬才跟著主治醫師開完一台手術,走回到辦公室,就見到一個穿著黑色休閑便裝的高大亞裔男人站在里頭等著。
男人的身材比例很完美,輕松的黑色便裝看得出來質料甚好,襯托出他的從容與成熟,深刻的五官上帶著些許的憂郁,一雙黑亮的眼楮掃射過來,仿佛能洞穿人心里的秘密似的。
矮彬在心里暗地吹了一聲口哨。
真是不錯的男人哪!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個圈子里的?如果是的話……
「咳咳,請問你是?」盡避心里對這位亞裔帥哥哈得要死,韓彬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正經的模樣。
「請問柳原醫生在嗎?」男人的美式英文腔調很漂亮,完全沒有其它國家的口音。
「柳原醫生?請問你是……」韓彬不客氣地上下打量男人一番。
柳原平什麼時候認識這麼優的男人,居然都不介紹一下?
虧他都對柳原平坦誠了自己的性向……
「我是他的妹夫。」男人不疾不徐地回答,然後又四處張望了一下,「他不在這里?」
「是的,他現在不在這里。」得知眼前的高大男人是柳原平在日本的妹夫之後,韓彬心里隱約有一種奇異的預感。
「他去哪里了?」淺野治微微皺了皺眉。
懊死的,這男人連皺眉的模樣都如此性感!矮彬在心里哀號,這時候他更加想念那只小辦貓了。
「你是他妹夫,這件事情你不知道嗎?」韓彬反問他。
「知道什麼?」淺野治心里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他已經盡快趕來了,沒想到日本那邊有那麼多的事情要處理。原本柳原家就和許多藥商與醫療器材公司有著合作關系,柳原老爺去世之後,由柳原夫人管理;柳原夫人身體不好之後,便全權交給柳原月子處理。他從不過問這些事情的,可是柳原月子一死,柳原平又不在日本,他等于是柳原家在日本的唯一代表,不得不和這些商人繼續周旋,厘清之後與醫院的利益輸送關系。
「到底是什麼事情?」淺野治的眉皺得更深了。
「他要結婚了……你真的不知道嗎?」韓彬狐疑地看著他。
再怎麼說,這個男人也算是柳原平的親人吧,為什麼他不知道這件事情?
難道……這個男人和柳原平在日本發生的事情有關?
「結婚?」淺野治睜大一雙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柳原平居然要結婚?
懊死的!他以為這是逃離他的最好方法嗎?
淺野治的面容因為憤怒而扭曲,手伸入口袋里想要拿出一根煙,卻控制不住地把整包煙都捏扁了。
矮彬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心里的預感越來越明顯。
這位「妹夫」,和柳原平該不會是……
可是柳原平那家伙明明對自己說過,他對男人沒興趣的啊!
「柳原平現在在哪里?」淺野治好不容易從齒縫中擠出這句話,然後從口袋里掏出一根已經被壓扁的煙,點燃抽了起來。
「和他的未婚妻去意大利舉行婚禮了。」
「什麼時候走的?」
「昨天剛走。」
「嘖,該死的!」淺野治低聲咒罵一句,隨即捻熄了煙,「請你告訴我,他在意大利的哪個地方?」
「你要去找他?」
「沒錯。」淺野治說得斬釘截鐵。
「你……看起來好象很生氣呢?不過這也是應該的,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居然不告訴自己的妹夫,的確有些說不過去。」韓彬試探地說。
淺野治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懂他為何突然說這些話。
「既然他不想告訴你,一定有他的理由,這樣你還要去找他?會不會反而弄巧成拙呢?」
淺野治的眼神暗了下來,配著他全身黑色的衣服,看起來有一種陰鷙駭人的氣質。
「我知道他的理由是什麼。」他的聲音有著不容抗辯的霸道,「但是我不會讓他逃開的。」
「你和他到底是……」
「這你不需要知道!」淺野治厭煩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十分冷淡,「你只要告訴我,他現在在哪里就夠了!」
矮彬眼珠子轉了轉,嘴角露出了壞心的笑容。
死柳原平,誰教你在醫院最忙的時候請婚假!現在我倒想看看,這個男人會怎麼惡整你?
矮彬知道了,柳原平怕的其實就是這位「妹夫」,那家伙會這麼快閃電結婚,八成也和這位「妹夫」有關系,他倒是拭目以待,這兩人之間到底會怎麼演變?
想要看到事情的結局,當然只有提供線索羅!
「他們在意大利的西西里島,你只要到了那兒,問人科羅迪家族的婚禮在哪兒舉行,就會有人告訴你的。」
「科羅迪家族?」淺野治揚起一邊眉毛。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不是……
「是的,你沒听錯,就是科羅迪家族。」韓彬笑了笑,「希望你現在去還來得及,我想柳原平那家伙還搞不清楚自己要娶的是什麼樣的女人吧。」
「你知道?」
矮彬點點頭。
「你沒告訴他?你也沒阻止他?」
「他又沒問我。」韓彬無辜地聳聳肩,「而且我想他應該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嗎?畢竟這是婚姻大事,他女朋友一定早就把自己的家庭背景告訴他了吧?」
淺野治沒再听他多說,果決地轉頭就走。
柳原平這個大笨蛋!
他現在得去把那個笨蛋從火坑里救出來才行!
難道他不知道娶了意大利黑手黨家族的女人,等于是自找死路嗎?
◇◆◇
意大利西西里島
在科羅迪家族所擁有的大片葡萄園內,有一幢佔地廣大的別墅,白色的外觀、豪華的裝飾,充滿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美感。
柳原平很驚訝阿曼達居然來自這麼有來頭的家族,一路上他接收到不少「關愛」的眼神,除了因為他是阿曼達的未婚夫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是個東方人。
科羅迪家族在整個西西里島,可說是無人不知的大人物家族,阿曼達是最小的女兒,意大利人一向把嫁女兒這件事當作炫耀財富與權勢的象征,婚禮的費用傳統上一律由娘家來出,所以島上的居民都在拭目以待,這場遍禮到底會有多奢華。
他們也很好奇,是哪個男人有這個本領與膽量,娶到科羅迪家族最小、也是最受寵的女兒?
當島民們發現阿曼達的對象,竟然只是一個不太起眼的日本男子,背景也不過是單純的醫生世家,他們更驚訝了。
面對島民們驚訝又關愛的眼神,柳原平有些吃不消。
阿曼達也明白這種心情,當初她就是受不了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所以才一個人偷偷跑到美國去念書的。
但是科羅迪家族在意大利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她不能就這樣偷偷結婚,要是日後被發現了,家族的名譽不但會受損,家人也很可能會從此與她斷絕關系。
兩權相害取其輕,她只有硬著頭皮回來舉行盛大的婚禮,之後再趕快帶著柳原平逃回美國。
至于她的「真實身分」,她苦苦哀求了好久,家中的幾個大老才勉強同意,不會在柳原平面前說破「家族企業」的性質;但是大老們也信誓旦旦,盡避柳原平並不知道他們科羅迪家族是鼎鼎有名的黑手黨,可他一旦破壞了規矩,還是會遭到「懲罰」的。
阿曼達口頭上不斷答應,心里卻想,反正結婚之後他們就要回美國了,老家的人即使勢力再龐大,過了海,到了美國,也拿他們沒轍吧?
◇◆◇
遍禮的前一天晚上,阿曼達興匆匆地拿著一大張清單,對著柳原平吩咐道︰「平,明天我們一大早就要到市政廳去作準備了喔!你知道市政廳嗎?就是前兩天我們去看過的那個地方,門外頭已經圍上許多緞帶與鮮花。還有,別忘了在你的口袋里放上一塊鐵,這是驅邪用的;再來,明天婚禮結束時不要急著離開,有人會遞給你一把剪刀,把你的領結剪碎,然後‘賣’給男賓客們……」
柳原平努力一一記下,他沒想到意大利的傳統婚禮,比起程序繁瑣的日本傳統婚禮,幾乎不相上下。
「還有,婚禮進行的時候,我們要一起摔破一個大花瓶,這是意大利婚禮的傳統;據說花瓶碎成多少片,就代表我們會過上幾年幸福的日子。對了!你還得在婚禮結束後撕破我的面紗,這樣能帶來好運;接下來……」阿曼達走到窗口,指著外面放滿白鴿子的籠子,「我們走出市政廳的時候會有人放白鴿,祝福我們永遠幸福。」說著說著,她的臉都紅了起來。
柳原平定到她身邊,探頭向窗外看去,「這麼多白鴿?」
阿曼達在他臉上吻了一下,吐吐舌頭,「這還算少了。原本一對新人結婚,只要一對白鴿就可以;但是哥哥們卻堅持要大排場,說什麼要一次放兩百只!綁來我拼命的求,他們才勉強願意把白鴿的數量減為二十只,我還被他們念了好久。」
沒想到在這種小細節上面,那些看似大老粗的哥哥們甚至比她還要在意呢。
阿曼達轉過身,抱住柳原平,打算好好與未來的老公纏綿一番時,電話卻響了起來。她懊惱地嘟著嘴巴,先吻了一下柳原平,才跑去接電話。
柳原平听她先是驚訝地喊了一聲,隨即用意大利語興奮地講了幾句之後,就匆匆掛斷電話。
「平,對不起,我忘了今天晚上我那群小時候的死黨們替我準備了一個單身女子派對,說是要慶祝我終于月兌離單身生活。所以我今天會晚一點回來喔!」阿曼達邊說邊跑進臥房里換衣服。
「我知道了,你好好去玩吧!」柳原平對著臥室的方向說道。
◇◆◇
阿曼達出門之後,屋子里就只剩下柳原平一個人。
這幢別墅很大,有幾個僕人在打掃,但那些僕人都很知趣地盡量不來打擾這對新人;除非有必要,不然不會隨便的出現。
屋子外頭,是一大片的葡萄園,听阿曼達說,這片葡萄園生產出來的葡萄酒,在意大利可說是數一數二的,明天的婚宴上也會拿來招待客人。
一陣屬于地中海的熱風,微微的吹送過來,帶著成熟的葡萄果香。
少了活潑的阿曼達在身邊,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靜得讓他不安;因為他一旦靜下來,就無法避免的去想到那些他並不想回想的事情。
憊有那個男人……
明天他就要結婚了……那麼,他是否真的可以從此逃離那個夢魘呢?
那個男人……淺野治……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是不是又遇到了別的女人,然後發現他對自己的迷戀,其實只是一種宣泄過度想念的情緒而已?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那麼,那個晚上就真的只是一個錯誤,他們從此就可以分道揚鑣,各自過自己的生活了。
只是,為什麼他心里隱隱約約有一種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情緒在作祟……好象是有點感傷?
「也許是婚前癥候群吧!」柳原平苦笑一下,自問自答。
風吹來的聲音似乎大了些,葡萄園里傳來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里頭走動。
柳原平不經意地往窗外看去,然後整個人像是被石化了一樣,再也動彈不得。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在這個地方見到那個男人的!
擺暗中的葡萄園里,漸漸出現一個黑色的高大人影,黑暗中看不清那人臉上的表情,只能見到一雙如獵豹似的幽暗眼眸在漆黑中閃著灼亮的光芒。
那是發現獵物時的興奮眼神。
柳原平想逃,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根本動不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為太害怕,還是太震驚;抑或是……他其實心里也盼望著能見到這個男人?
他就像被蛇盯住的獵物一樣,一動也不動,只能任由自己被吞吃人月復。
一身黑衣的男人走到了窗前,一句話也沒說,便俐落地翻身進窗里,姿態優雅地落在他面前。
「柳原平,不要以為你能逃離我身邊。」
憊是那樣低沉、霸道,卻又醉人的聲音。
柳原平發現自己既害怕,卻又有些興奮。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覺?
當淺野治粗魯地抓過他的手臂,將他拉進懷里狂野親吻時,他也只是反抗了一下,隨即完全投降了,像是被毒蛇的毒牙注射了毒液的可憐動物一樣,連掙扎也沒有辦法。
那強烈的男人氣味,帶著熟悉的煙味,闖進他毫無防備的口中,他每一次呼吸,都吸進了他的氣息,而那天晚上的記憶便一點一滴鮮明了起來。
「嗯……」他不自覺地閉上眼,一只手擋在淺野治的胸前,像是要推開他,卻一直沒有動作。他太熟悉這個吻了,也許他在潛意識里,一直在期待這個吻。
「柳原平……」
低沉的聲音在他唇邊響起,淺野治邊吻著他,邊在他唇際說話。
「你居然想找個女人結婚,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的來歷又是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讓柳原平無法回答,事實上他的腦子現在也不具備能正常回答問題的功能。他呆愣地看著眼前英俊成熟、眉宇間帶著痛楚神色的男人,腦袋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