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無天身陷夢中,四下火熱有如地獄,炙火燎燒著他的身體,不管他睡著,或是醒來,都一樣被巨烈的火舌包圍,渾身辣辣地劇痛著。
意識朦朧中,他彷佛看見床畔佇立著一個人影,渾身散發出比月光還金黃的光芒,以柔和的目光凝視著他。
「你怎麼把自己的凡身搞成這副德行?」那人不可思議地搖頭大嘆。
洛無天驚愕地看著沐在月光中,衣飾奇異的男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听得見他說話!雖然他從一出生就又聾又啞,不過上天卻給了他另一個異能──只要觸踫到他的人,他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見對方心底說話的聲音。
但是,眼前的男人並未觸踫到他,對他說的話也確確實實是從口中發出來,並不是出自心底的聲音,然而他卻能夠听得見男人說些什麼,這正是令他驚異的地方。
「你是誰?」這句話月兌口問出,洛無天又大為震驚。從他出生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听見自己說話的聲音,但這個聲音並非出于他口中,而是發自他的心。
「我是毗沙門,找你的凡身好久了,總算趕在你還沒有把凡身搞壞之前找到,否則麻煩可大了。」他懶懶一笑。
洛無天震愕不已,自稱毗沙門的男人竟然可以听見他心底的聲音!
「我不認識你。」洛無天再次用心里的聲音問他。
「待我解開你的封印以後,你就會認得了。」
洛無天正要再問時,愕然看見毗沙門雙手打著一連串繁復的手印,然後伸出一指點在他的眉心間,低低念誦真言──「曩莫三滿多沒馱喃吠室-縛-野莎賀」。
一道灼熱的光從他的眉心直刺入腦中,思緒倏地被撕裂成碎屑,他渾身毛孔張開,激射出瑩亮柔和的光芒,一股淡雅清靈的氣息自他體內緩緩散放出來,屋內盈滿了陣陣沁涼舒適的香。
極度的澄靜籠罩上來,-那間,他的意識清晰澄明,洞悉了過去未來、有形無形、凡間天界的一切。
他知道了自己是誰!
當佛陀要涅盤時,深切對他們囑咐著︰你們要守護閻浮提中東、南、西、北四方眾生。
他們是欲界六天的「四大王眾天」的天主,各鎮護一天下。
他們是鬼神之王,統領世間一切鬼神。
他是多羅 ,受佛咐囑,率領干闥婆及毗舍-神將,守護東方國土的護世善神,他是持國天。
「毗沙門,我們又見面了。」雖然凡身可怕的痛楚如潮水般退去了,但是多羅 仍不敢讓靈體離開受傷過重的凡身。
「你怎麼會挑了一個看起來實在很弱不禁風的凡身轉世呀?」毗沙門雙臂環胸,彎腰細瞧洛無天的臉。「真糟糕,還是個天聾地啞,就算解開你的封印,你的凡身還是無法听見人間的聲音。多羅 ,你的運氣還真好,這副凡身弱到極點了!」
多羅 無奈地淡瞥他一眼。
「你這副身軀還要用上幾十年,為何如此大意,差點搞壞了他?」
「這該怪你呀,你早該來替我解開封印的,拖到現在才來,害我的凡身白受了這麼多罪。」他在心里抱怨著,一雙手慢條斯理地撫過後頸和胸前的肋骨,凡有斷裂的部位都在他指尖撫過之後立即愈合。
「居然怪到我頭上來,你知道我有多忙嗎?」毗沙門扳高他的臉,左看右看。「你凡身這張臉會不會漂亮得太過頭了呀?瞧你這一世活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姑娘,難怪馬蹄踹上幾腳就差點沒命。」
「你就不能撿幾句好听的話說嗎?」多羅 懶得理會他的嘲弄。
「好了好了,言歸正傳,我解開你的封印,是因為你的琵琶溜到人間去了,必須由你親自抓他回來。」
多羅 屈指算了算,微訝地抬眉。「這東西竟然溜了那麼久!難怪皇城上方會涌進一股濃濁的妖氣。」
「這股妖氣不知何物所有,甚至還乘機奪走了毗琉璃的寶劍,一旦成了氣候,那妖物恐怕大有危害。眼下事態棘手,我這里已查出寶幡可能落入地府,接下來除了要找回寶幡,還得找出毗琉璃的轉世凡身去收伏那妖,唉,忙死我了。」毗沙門無奈地抬手-肩背。
「我懂你的意思,不想幫我就直說嘛,何必拐彎抹角。」他忍不住打起大呵欠。「咱們各忙各的,就這樣了。」
「你的凡身看起來實在虛弱得很,我看你得先把凡身養好了再說。還有,你的封印暫時解開了,在找到琵琶之前,記得要收斂神力,別嚇壞了凡人。」
「這個我知道。」因一次重傷而耗盡體力的凡身洛無天,忍不住猛打呵欠,毗沙門的叮嚀漸漸地听不清了。
「好了好了,你睡吧,我先走了!」
他點點頭,再也無力抵擋排山倒海襲來的睡意,不知毗沙門何時離開,他徑自合上眼沉沉睡去。
這一次,沒有火灼般的疼痛,他睡得很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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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天!你醒醒好不好?快醒醒呀,無天──」
「別喊了,-又不是不知道兒子听不見,喊破喉嚨有什麼用!」
洛守敬夫婦圍在受重傷的獨子身邊,心疼如絞。
「就是因為他不會听又不會說,我才心急呀!」洛夫人撫著愛子蒼白瘦削的俊臉,恨不得代他承受苦楚。
「-急也沒用,無天打小生病不都是這樣嗎?大夫都說無天已經月兌離險境,接下來只要好好照料就行了,-就放下心吧!」洛守敬除了嘆氣還是嘆氣。
「可是無天昏睡了十多天還沒清醒過來,到底他的傷好了多少?還疼是不疼?我們都沒法從他口中知道,要我怎麼放得下心呢?」無天可是她心頭的一塊肉,見他疼,她比他還要疼。
「咱無天算復元得還不錯了,-要知道,能從馬蹄下死里逃生的人可不多呀!」洛守敬再嘆氣。
「都是你養了那批沒用的奴才!十幾個人竟然沒一個能把無天看好,才搬到京城就讓他一個人落單發生意外!憊好無天撿回一條命,要是無天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看我也不用活了!」
「好了,別再說了,成天念這些煩不煩人-!」
「我多說幾句你就嫌煩,我可只有這一個寶貝兒子呀!」
「-就這一個寶貝兒子,難道我就有好幾個嗎?」洛守敬動了怒。「爹跟娘也只有無天這一個寶貝孫子,-成天這樣哭哭啼啼、指天罵地的,讓人看見了還以為咱們無天真的沒救了,-這不是存心想急死他們老人家嗎?」
洛無天恍惚地微睜倦眼,腦海中許多混亂的記憶飛快地流竄著,他慢慢想起了毗沙門為他解開封印,而自己是持國逃つ羅 的轉世凡身這些事情,不只如此,他甚至察覺到四肢百骸中隱藏著不可預測的神力-
那間,他的每一-思緒都蘇醒了,清醒到足以令他很快就發現異象。
他看見坐在床沿的父母親面色凝重,他听不見兩人究竟在爭執些什麼,打從他出生以來,他就很習慣這個寂靜無聲的世界,當有人觸踫他時,他偶爾能听見他人心中說話的聲音。
不過現在有很大的不同了,無須經由觸踫,他就能清清楚楚地听見周遭所有人心底的聲音──
無天,如果你死了,為娘的也不想活了!
再不醒來,要不要讓張大夫換一帖藥試試?
一樣是大丫頭,為什麼煎藥的都是我?
躺了那麼多天沒醒,少爺說不定活不成了!
洛無天撐床坐起,不只是床前父母親心中的聲音,他已經連遠在屋外廊下的丫頭玉蘭和小廝平兒的心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這是持國天通心的神力,上至天界、下至地府,所有的聲音都逃不過他的雙耳。只可惜洛無天這個凡身听覺有缺陷,讓他完全听不見人間的聲音。
「無天!你醒了!老天保佑,你終于醒了!」洛夫人見愛子忽然坐起身,忙撲過去握住他的手,心焦地比手勢詢問他現在怎麼樣了?
洛無天微微搖一搖頭,又牽起唇角笑一笑。
洛守敬夫婦了解愛子想要表達的意思,那表示他在對他們說自己已經沒事了。
「好,沒事就好。」洛守敬松了一大口氣,對洛無天比著手勢說︰「我去告訴爺爺女乃女乃,說你已經醒了。」
靶謝老天爺把兒子還給我!
靶激菩薩保佑,明天一定要去燒香還願!
太好了,要搶在紅雲還沒回來之前幫少爺喂藥,氣死那賤丫頭!
少爺都快把血吐干了居然還能活回來,我看活回來了也不見得好,說不定會變成藥罐子哩!
洛無天深深蹙眉,不敢相信平日服侍他的玉蘭和替他磨墨的小廝平兒的內心話竟是如此丑陋,他無法想象自己以後將每天不可避免地听見僕婢這些真實惡毒的內心話。
若不是必須藉持國逃つ羅 的神力抓回溜至人間的琵琶,他實在很想將自己封印起來,什麼神力都不要有,也許能讓此生多點快樂。
洛夫人輕輕拍他,他緩緩側過臉,看見母親忙不迭地打著手勢問他「還痛不痛?」、「餓不餓?」、「想吃什麼東西?」。
他都一一搖頭,驀然間,他憶起了一雙清澄明亮的眼楮。若不是她,他的凡身很可能早就毀壞了。
「那個姑娘呢?」他抬手簡單地比著手勢問母親。
「什麼姑娘?」洛夫人反問。
「救我的姑娘。」他又比。
「是大異和大德他們把你帶回來的,沒看見什麼姑娘。」洛夫人回。
洛無天輕輕嘆氣。「有個姑娘救了我,幫我找到她。」他比著。
「回頭我找大異跟大德問一問,你別多想了,好好休息,先把身體養好了再說,那個姑娘我會讓大異跟大德他們去找一找。」洛夫人安撫著。
洛無天點點頭。
記得那一天,是他們舉家從江南剛搬到北京城的第三天,他對這個天子腳下的皇城極感興趣,一早便獨自出門散步,一個家僕也沒帶。
他悠閑地逛著一條又一條的胡同,走進熱鬧非凡的市街,也吃了一些與南方迥異的小吃,然後一路逛出了城。
就在他漫步在城郊山道上,欣賞滿山遍野的燦爛野花時,並沒有察覺到身後狂奔而來的一匹馬,結果就這樣被狠狠撞倒在地。陷入昏迷之前,他看見一雙清澄如水、明亮如星的眼眸,充滿了惶恐和擔憂,無比慌亂地看著他。
劇烈的痛楚令他很快昏厥過去,他沒有來得及看見她小巧的紅唇在對他說些什麼話,不過,當她握住他的手時,她內心對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卻都清清楚楚地听見了。
你一定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死去,也一定想不到在死之前陪在身邊的不是最愛的親人,而會是我這樣一個陌生的少女吧?我想救你,我是真的很想救你……
她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小泵娘。這段她在心底對他的低訴,讓他倍覺溫暖。
喂!你可要撐著點兒,讓姑娘我累了這大半天,還被你的血毀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犧牲成這樣了,你要是還執意去向閻王爺報到,看我饒不饒你!
憶起這段話,洛無天不自禁地微微笑起來。
那位小泵娘不只溫柔善良,還有點小倔強,可惜沒有機會問一問她的名字,她救了他的凡身一命,他一定要回報她的救命之恩。
他慢慢搜尋腦海中片片斷斷的記憶,隱約記得在她心中的自言自語里,提到了安嬤嬤和「育嬰堂」。
「育嬰堂」,頗奇怪的名字。也許那是她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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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嬰堂」里正忙著卸下白燈籠,安嬤嬤的喪事剛剛辦完,馮姑姑領著大大小小的女娃兒忙著撤下簡陋的靈堂。
平日吵鬧愛玩的小女娃兒們顯得異常安靜,默默地整理著白幡、燒著紙錢,似乎也明白最疼愛她們的安嬤嬤已經不可能再抱著她們說說笑笑了。
她們雖然沒有因為失去安嬤嬤而抱頭痛哭,但是到了夜里,思念起安嬤嬤的人,便會躲在被窩里嚶嚶啜泣。
特別是無夢和晨星,她們跟著安嬤嬤最久,得到安嬤嬤的愛也最多,因此安嬤嬤的死,帶給她們小小的心靈極大的震撼與打擊。
夜深人靜時,她們並躺在床上傷心流淚,兩雙手牽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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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嬤嬤的喪事才辦完不久,馮姑姑突然給無夢和晨星裁制了新衣裳,然後將她們簡單打扮了一下,叫到偏廳內並排坐著。
馮姑姑一臉嚴肅地坐在另一頭納鞋底,不知在等什麼人?窗外擠著十幾顆小腦袋,好奇地看著她們的大姊姊,不知道兩個大姊姊忽然打扮得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是為了什麼?
十幾個小丫頭擠在窗子底下探頭探腦,馮姑姑發現了,便立刻起身走出去揮趕她們。
「去去去!一會兒有客人來,瞧-們擠在這兒多難看呀!全部都到後院去,沒叫-們一個也不準出來,听見了沒有?」
小丫頭們一個個低下頭,乖乖地往後院躲去。
「無夢,-知道這是在做什麼嗎?」晨星滿臉困惑地輕輕問道。
「我想,馮姑姑大概是準備把我們兩個賣掉了。」無夢淡淡說著,雙手無意識地撫著新衣裳的繡花滾邊。
「真的嗎?」晨星驚惶地扯住無夢的衣袖。
「我看八九不離十,要不,干麼要打扮我們兩個?還上胭脂呢,弄得像待價而沽的貨品似的,分明就是要賣人。」無夢輕哼。
「我不要!我好怕啊,無夢──」晨星知道「育嬰堂」不可能養她們一輩子,可是這一天來得太快了,她根本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晨星,-也知道咱們「育嬰堂」愈來愈窮了,如果把我們兩個賣掉,可以養活堂里十八個小妹妹,也算報答安嬤嬤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恩了。存著這樣的想法,心里就會好過一點了。」她無奈地安慰。
晨星咬住唇,眼眶幾乎溢出淚來。
「好啦,別這樣嘛,-也一定不想看那些小的餓死對不對?所以咱們兩個大的只好犧牲自己嘍!其實換個方向想,我們這麼做還挺偉大的呢,也不枉安嬤嬤疼愛我們一場,是不是?」無夢強顏歡笑著。
「無夢……」
「-們安靜點兒,別像兩只麻雀似的嘰嘰喳喳!」馮姑姑轉身進來,立刻打斷她們的悄悄私語。
「都要走了,讓我們姊妹倆說些道別的話還不行嗎?」無夢沒好氣地頂回去。
「很好,知道自己要走了是嗎?那我就干脆把話挑明了說。」馮姑姑冷漠地看著她們兩個,眼神沒有太多不舍。「一會兒來的客人是城內的大戶人家,特別來給他們的少爺小姐買貼身丫鬟的,-們最好給我乖巧一點,不叫-們說話時就別多嘴,拿出最可人討喜的樣子來,听見了沒?」
「听見了。」無夢和晨星心不甘、情不願地應答。
「-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咱「育嬰堂」沒法給-們什麼嫁妝,一般人家也不會願意娶不知身分來歷的媳婦進門,所以要替-們尋一門好親事是難如登天,只能把-們賣進大戶人家當奴婢侍候主子了。這是-們的命,-們也別怨我心狠,要怨就怨把-們生下來卻想溺死不養-們的父母親。」
「是,當女孩兒就是命賤,這我們早就認了,怨天尤人也沒多大用處。」無夢低著頭玩指甲。「姑姑,反正既然要賣,就麻煩您挑個富貴點的人家賣,賣身錢盡量要得高一點,免得可惜了我們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馮姑姑深深凝視著無夢,這丫頭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她的性子剛毅倔強,不像晨星那樣凡事逆來順受,一有個什麼事情發生,她總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從不用人操心。而晨星恰恰與她相反,膽小怕事,老是躲在無夢身後,叫她往西她不敢去東。
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說沒有半點不舍是騙人的,但是她和安嬤嬤不一樣,她的心硬,也比安嬤嬤狠得下心割舍。
「無夢,-能想得開是最好,要不是「育嬰堂」窮到連米都買不起了,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希望-們離開「育嬰堂」以後,能有更好的日子過。」
無夢抬眸望了她一眼。一直覺得馮姑姑是個嚴厲凶悍、冷漠寡情的人,難得听到她說出如此溫情的話,倒是很感到意外。
大門傳來幾下重重的叩門聲,馮姑姑立刻堆起滿臉笑容前去開門。
「趙大爺,快里邊請!」馮姑姑迎進衣衫講究的中年男子,在男子身後跟著一個年紀頗大的老嬤嬤。「這兩個丫頭是「育嬰堂」最早收養來的孩子,今逃詡剛滿十八歲,模樣生得不錯,十分乖巧伶俐,也很聰明听話,趙大爺瞧瞧好不好?若是看合意了,咱們再詳談。」
那位趙大爺二話不說,直接走進偏廳,一眼看見無夢和晨星,立刻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起來。
「-們兩個快站起來呀,還坐在那兒干麼!」馮姑姑催促著她們。
無夢和晨星慢慢站起來,面無表情地盯著地面。
「這小泵娘長得真富態。」趙大爺走到晨星面前笑說。
晨星登時脹紅了臉,她鮮少見過外人,尤其在這樣赤果果的評頭論足下,更覺得膽怯和恐慌。她把頭垂得更低,幾乎將臉蛋深深埋在胸前。
「富態點兒好哇,看起來才有福氣相!趙大爺,這丫頭叫晨星,個性溫馴听話,很好教的。」馮姑姑笑著猛夸。
「兩個姑娘都長得不錯,可是我家小姐只要一個丫鬟,先讓老嬤嬤檢查一下再說吧!」趙大爺對無夢和晨星都挺滿意。
老嬤嬤上前來,要她們兩個蹲下。
她們依言蹲下來。
無夢感覺到有人的手在挑她的頭發,像在查看些什麼。
「她們很愛干淨的,沒有人長虱子。」她听見馮姑姑這麼說。
「好,站起來,把嘴巴張開,讓我看看牙齒。」老嬤嬤說道。
晨星乖乖地張開嘴接受檢查。
無夢心里百般不樂意,慢吞吞地微張著嘴。
「-嘴里有蟲嗎?張大點!」老嬤嬤瞪著無夢。
「我牙齒好得很!」無夢火了,干脆把嘴閉上。雖然她的牙齒潔白整齊,也沒有一顆蛀牙,但她就是拒絕接受這種羞辱人的檢查。
「這丫頭脾氣可真大!」老嬤嬤回頭對趙大爺皺了皺眉頭。
無夢感覺到馮姑姑刀似的目光狠狠朝她劈過來。
「她其實沒什麼脾氣的,可能知道自己就要離開「育嬰堂」了,難免情緒不好了些,趙大爺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個孩子計較。」馮姑姑急忙替無夢說話。
「沒關系,脾氣不好可以好好教。」趙大爺朝老嬤嬤使了個眼色,便轉身走到天井去。
老嬤嬤把門窗全部關上,然後回到無夢和晨星面前。
「兩位姑娘,麻煩把身上的衣服月兌光了。」
「月兌衣服干什麼?」無夢和晨星驚愕地問。
「檢查身子。」
「為什麼要檢查身子?」
「因為我要看看-們身上有沒有長爛瘡,或是有沒有什麼難看的疤,也得看看有沒有長什麼凶痣等等。」老嬤嬤不慌不忙地回答。
無夢听到這里,簡直忍無可忍了。
「我和晨星身上干淨得很,沒長爛瘡也沒有什麼難看的疤,信不信隨便-,但是要我們月兌光衣服給-檢查,恕難從命!」
老嬤嬤轉頭看了馮姑姑一眼。
「無夢、晨星,讓老嬤嬤檢查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再說,人家當然會希望買來的丫頭身子上沒有毛病呀!-們就順從一下有什麼關系?」馮姑姑急忙上前勸說。
晨星怯懦地看著無夢。
「我不要,-們休想要我月兌衣服檢查!我跟晨星是大姑娘,可不是牲畜,為什麼要做這種莫名其妙的檢查?」無夢拉起晨星的手,氣呼呼地往外走。
「無夢,-給我回來!」馮姑姑怒喝。
「要月兌-自己去月兌給人家檢查,這種事我死也不干!」無夢豁出去,拉著晨星打開門。
「無夢!」馮姑姑怒沖沖地奔出來拉扯住她們。
無夢奮力掙扎,抵死不從的架勢,讓馮姑姑惱怒地揪住她的衣襟揚手就要打,晨星嚇得連忙阻擋,推拉間,馮姑姑腳下突然一陣踉蹌,整個人撲到無夢身上,兩個人雙雙滾倒在地。
「姑姑!無夢!」晨星慌張地去扶她們兩人。
那趙大爺和老嬤嬤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團意外的混亂。
「咳咳,請問一下……」
一個聲音驀地插進這團混亂中,所有人的視線全都不約而同地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說話的是個蓄短須的男人,年近四十,外貌清瘦,看起來十分沈穩干練。
馮姑姑立刻站起身,狐疑地問︰「請問您是?」
「我是「蔚豐綢緞莊」的寧總管。」
「有事嗎?」來了有身分的貴客,馮姑姑立即堆起了笑。
「我來找一位姑娘。」自稱寧總管的男人笑了笑。「不知道一個月前救了一名年輕男人的姑娘是不是住在這兒?」
無夢正從地上爬起來,听見那男人的問話,頓時怔愣住。
「是、是,就是她,她叫無夢!」馮姑姑把無夢拉出來。
寧總管仔細看了無夢一眼,這女孩兒模樣甜美標致,清亮的雙瞳中帶著幾分傲氣。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無夢忐忑地問。
「是這樣的,無夢姑娘,-救的人正是我家少爺,我家少爺很感激-,希望有機會可以報答-的救命之恩。」
「你家少爺還活著?!」無夢好高興听見這個消息,幸好當時沒白忙一場。
「你要報答呀?那很簡單!」馮姑姑突然插口說道︰「你家少爺缺不缺奴婢?把她買過去侍候你家少爺好了!要不你們綢緞莊生意做那麼大,想必也缺人手,把她買去打打雜也行。」
「姑姑!」無夢不可思議地怒視著她。
「那好,我看就這樣吧!」一旁的趙大爺立刻作出決定。「我們就買晨星那丫頭好了,那個無夢有些麻煩,我們就不要了。」
「是嗎?那太好了!趙大爺,「育嬰堂」里還有十八個小丫頭要養活,您能不能出高點價,也算做做好事……」馮姑姑喜孜孜地帶著趙大爺到一旁談價錢去。
無夢見晨星哭喪著臉,呆呆地與她對望,眼中有著千千萬萬個舍不得。
「怎麼,-們兩個人正要賣人為奴嗎?」寧總管有些詫異地問無夢。
無夢點點頭。
寧總管陷入了沈思。他受洛無天之托來這一趟,原是要送些銀子過來答謝無夢的救命之恩,並邀請她過府小住幾日的,不過看眼前的情況,就算他送出了銀兩,少爺的救命恩人還是有可能賣人為奴,這種結果必然不會是少爺想見的。
馮姑姑笑咪咪地從趙大爺手中接下了銀兩。
「晨星,別站在那兒發呆,快進屋去收拾包袱──」
「不用不用!」趙大爺揮手打斷馮姑姑的話。「只要人跟我走就行了,我府里還缺衣裳給她穿不成嗎?別帶些破爛東西過府去,走啦走啦!耽擱這麼多時間,連杯茶也沒喝上,真是!」
說罷,便大步往外走,老嬤嬤隨即拉著晨星跟上去。
「趙大爺,對不住您了!您慢走、慢走!」馮姑姑恭恭敬敬地送走他們。
無夢忽然拔腿奔出去,看見晨星的背在抽搐著,知道她現在一定哭得不成樣子了。
「晨星,我會去看-的!」她望著她的背影大聲喊。「我一定會去看-的!-要勇敢──別害怕──」
老嬤嬤回頭瞪了無夢一眼,一路用力推著晨星往前走,讓她根本沒辦法好好回頭看無夢一眼。
為了不讓眼淚流出來,無夢不停地深深吸氣,把淚水吸回肚子里去,這是她從小到大不流淚示弱的好法子。
「寧總管,不知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她听見馮姑姑又在那兒纏人家,不禁怒從中來。這原是她最愛的「育嬰堂」,可現在安嬤嬤死了,晨星也走了,她實在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無夢姑娘您打算賣多少錢?」寧總管問著馮姑姑。
「寧總管,實不相瞞,這幾年天下大亂,資助「育嬰堂」的富戶員外愈來愈少,可貧戶丟棄的孤女卻愈來愈多,我們「育嬰堂」的米缸半個月里有十天是空的,根本也沒辦法再收下那些棄嬰了,所以才不得不忍痛賣掉兩個大丫頭。寧總管既然是代少爺報恩來的,能不能請少爺看在無夢救他一命的分上,多發善心資助「育嬰堂」度過難關,我們「育嬰堂」感激不盡。」馮姑姑面容愁苦地說著。
寧總管听完馮姑姑的一番話,也沒多加猶豫,便自懷中取出一包銀兩遞給她。
「這五百兩銀子原是我家少爺答謝無夢姑娘救命之恩的,現在我再多加五百兩銀子給您,算是跟您買下無夢姑娘,這樣夠嗎?」
「夠、夠、夠!多謝您了!」馮姑姑喜出望外,忙收下沈甸甸的一千兩銀子,加上賣晨星的三百兩銀子,足夠「育嬰堂」過幾年的好日子了。
無夢驚愕地盯著寧總管,無法置信他的出手竟如此闊綽,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千兩的身價!
「我真該慶幸自己救的是一個有錢人。」她自嘲地苦笑。
寧總管听見她的話,不以為意地笑笑。
「無夢姑娘,請-跟我走吧!」
「那……我要不要帶什麼東西?」
「我們洛府開的是綢緞莊,不愁吃穿,所以-可以什麼都不要帶。」他態度溫和。
「洛府?」
「是,我家少爺姓洛,叫無天。」
「無天?」無夢微訝。居然跟她的名字有一個字相同。
「是,-叫無夢,我家少爺叫無天,-又救了他一命,倒是頗有緣分。」
「好吧,看在緣分的分上,咱們就走吧!」她朝馮姑姑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出「育嬰堂」。
對這個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她決定不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