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總算快到揚州了。」
身形魁梧的宗爾克,對著閉眸假寐中神情慵懶的百鳳低聲說道。
百鳳緩緩睜開俊眸,隔著舷窗往外眺望,只見霧一般的細雨籠在寬闊的河面上,遠觀蒼茫無際,一片水天相連。
「這趟南巡可真夠折騰人的,等下了地,定要找間客棧好好睡個飽覺。」面孔白晰清瘦,書生打扮的史永青滿臉疲憊地伸了伸懶腰。
「各位爺,天候不好,看起來要下大雨了,前面有個舊渡口,先在那兒登岸可成?」撐著長篙的老艄公在船頭扯著嗓子大喊。
宗爾克、史永青及身後兩名侍從同時望向百鳳,等他決定。
「成,我們不拘哪邊靠岸,老船家看著辦吧。」百鳳在艙內喊道。
「好。」老艄公吆喝一聲,穩穩地撐篙靠向岸。
岸上田疇村落從霾雲似的霰雨中緩緩出現了。
史永青掏出碎銀子遞給老艄公,一面問道︰「從這渡口下去,到鎮上還得走多遠?」
「不遠不遠,走個幾里路便是朱家角鎮了。」老艄公搖指前方,憨笑著說。
「多謝。」史永青拱了拱手。
一行五人下了船,朝老艄公指的方向走,他們沿著田中小徑走上大路,不多久便驟然下起傾盆大雨來。
「六爺,前面好象有座小廟,咱們先到那兒避避雨!」宗爾克邊說邊月兌下外袍替百鳳擋雨。
「那就走吧!」百鳳皺起眉頭,這場突來的急雨打壞了他的情緒。
一行人往那小廟疾奔過去,沖進廟後,五個人早已渾身濕透了。
「這是什麼破天氣,打過了江,這雨就一路下個沒完,衣服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就是鐵打的人也要病了。」史永青連聲抱怨,一邊替百鳳擦拭雨水。
他自小侍候這個少主子,百鳳暴躁、喜怒形于外的性情他早已模得熟透,看得出這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已經把百鳳惹得異常煩躁郁塞了。
「還不快去生火,想凍著主子呀!」宗爾克轉臉橫了一眼身後的兩名侍從。
「是!」兩名侍從趕忙四下尋找柴炭去了。
百鳳微微抬眸,看見廟前掛著一塊破匾,上面寫著「五通神祠」四個斑駁不清的大字。
「這里供奉過五通神?」百鳳淡淡低問。
「想必是從前的事了。」史永青接下話說。「現今破敗成這樣,也沒瞧見五通神像的影兒,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沒香火了。」
「主子、主子,這兒有個炭盆,還有點星火,主子先過來烤手取暖吧!」兩名侍從在殘破的神龕前高聲喊著。
百鳳聞言,慢步走了過去,果然在神龕前看見一盆留有余溫的炭火。
「先頭有人用過,底下的炭火還旺著呢。」一個侍從邊說邊拿著鐵筷子輕輕翻動炭盆。「咦!這是什麼?」鐵筷子挾出了一塊焦黑的長形物,說話間,一陣焦甜的香味隱隱約約地飄出來。
「是烤白薯!」宗爾克、史永青和另一名侍從分別圍了過來,一個個睜大了眼楮,滿嘴饞液。
百鳳微微挑眉,看著侍從從炭盆里撿寶似地翻出了三個烤白薯,濃郁的焦甜香氣漸漸飄漾開來,突然間,他的胃部一陣抽緊……
懊餓。
然後,他听見古怪的「咕嚕」聲響,不知道是從誰的肚子里發出來的?
「主子,是奴才的肚子不爭氣,在咕嚕咕嚕亂叫呢。」蹲著撥炭的侍從模了模肚子赧笑著。
其實這幾個大男人都餓了,每雙眼楮全盯著地上那三個香味四溢的烤白薯,原本絲毫不值錢的烤白薯,此刻成了頂級佳肴,身價直逼魚翅熊掌。
「六爺,您也餓了吧?要不要先吃個烤白薯充充饑?」史永青拾起一顆焦炭也似的烤白薯,恭恭敬敬地呈到百鳳面前。
懊香、好餓--
「不知道是誰烤的白薯,怎麼能隨隨便便就吃了,萬一人家回來要怎麼辦?」即使肚子再餓,百鳳畢竟還是皇室貴冑,自小養成氣質,舉手投足絕對不會失掉身分。
「這場雨下下來,一時三刻也停不了,烤這白薯的人說不定不會回來了,六爺放心吃吧,真有人回來要這烤白薯,賠他一些銀子也就完了。」史永青太了解他這位少主子了,明明想吃得要命,但就是放不下王爺的身段。
「是啊,六爺,這東西雖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味道十分香甜可口,您只管吃,當真有人回來要,奴才自會打發。」宗爾克也接著說。
「打發?」百鳳蹙了蹙眉心,淡漠地瞥一眼宗爾克。「別忘了咱們出京是微服南巡,切記不可仗勢欺人。」
「是,奴才不敢。」宗爾克縮了縮肩。
「六爺,濕衣服穿在身上容易著涼,要不要先月兌下來烤干了以後再穿?」史永青笑著問。
百鳳點點頭,月兌下濕外袍丟給侍從去烤火,赤果著上身坐到炭火盆前。
宗爾克、史永青及兩名侍從也陸續月兌下濕衣服放在火盆前燻烤。
外頭淅瀝瀝的雨聲,里頭炭火紅紅地燒著,而那黑乎乎的烤白薯靜靜躺在火盆旁,濃郁的甜香誘惑著眾人的操守和口水。
百鳳的心一如所有人,受著誘惑。
「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史永青忍不住憊是開了口。「六爺,烤白薯涼了不好吃,依奴才看,烤這白薯的人多半是不會回來了,您還是先吃點充充饑吧,等雨停了,咱們到朱家角鎮再好好吃一頓。」
美食當前,百鳳的操守淪亡了。
「好吧。」百鳳微微勾唇一笑。「你們兩個也陪我一起吃,一人拿一個。」有事誰都逃不掉。
「謝六爺。」宗爾克和史永青才不擔心會有什麼事,兩人喜孜孜地一人挑了一顆吃,當然,他們一定選最小的,而把最大的留給百鳳。
三個人津津有味地吃著烤白薯,不過那兩名侍從就沒那麼好康了,只能在一旁忙著添旺火盆給百鳳烤干衣袍,最多啃兩口懷里的干糧充饑了事。
宗爾克和史永青兩、三口就吃光了烤白薯,就在他們滿足地擦嘴時,听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飛快地沖進廟里來。
眾人倏地抬頭望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以大荷葉當傘,低著頭沖了進來,一進廟便丟開荷葉,跨步走進正殿,睫毛一揚,整個人陡然怔愕住,呆呆地望著圍在火盆旁全都赤果著上身的五個大男人。
「你們……」清亮的明眸微愕地眨了眨,突然瞥見百鳳手中吃了一半的烤白薯,杏眼立刻瞪得斗大。「你們偷吃我的烤白薯!」
百鳳一听,臉色便沉了下來,俊眸緩緩掃向指控他的縴瘦身影。
懊一朵江南小野花,明淨透明的臉蛋上有幾抹泥污,身上穿著土里土氣的粗布碎花衣裳,不是頂美也不是頂特別的姑娘,唯一能夠吸引他多看一眼的地方,是她晶瑩璀璨的雙瞳和濃密的長辮子,她的辮子很長很長,用紅繩系住的辮梢直長過大腿,他在京城看慣了濃妝艷抹、高梳發髻的旗女,眼前這脂粉未施、拖著長長發辮的江南小泵娘倒也覺得新鮮。
這朵小野花便是柳旭,她采菱采到一半,不料天竟下起大雨來,只好急急忙忙奔回五通廟避雨,正可以順便吃她預先烤好的白薯,沒想到竟遇上了一群偷吃賊,把她的點心全吃光了。
「你們是哪里來的賊人?竟敢偷吃我的烤白薯!」已經饑腸轆轆的她簡直快氣炸了。
「好放肆!我們哪里是賊人!」宗爾克和史永青站起身斥罵著。「這烤白薯寫了你的名字嗎?怎麼就敢說我們偷吃了你的烤白薯!」
「什麼!我放肆?究竟是誰在放肆呀!你們是從哪兒來的?竟敢到青浦縣來耍無賴!」柳旭一雙杏眸氣呼呼地怒視著百鳳,百鳳身上有股懾人的威儀,她根本不消多想,也猜得出這幾個人之間的主僕關系。
「姑娘,你說話可要客氣些,我們哪有耍什麼無賴,別胡說了你。」史永青說得有些心虛。
「偷吃了別人烤的白薯,還怪人家沒在白薯上寫名字,這不是耍無賴是什麼?」縣衙里成天光著胳膊納涼的衙役柳旭看得多了,所以雖然面對著五個赤果上身的大男人,可身形嬌小的她並沒有半點畏怯。
「那麼你究竟想怎麼樣?」百鳳緩緩站起身,寒著臉瞪視她。被一個小泵娘接二連三地指控「偷吃」,他幾乎要惱羞成怒了。
「我不想怎麼樣,你們吃了多少烤白薯,就把多少烤白薯還給我。」柳旭傲然高抬著一張甜淨的臉蛋。
「都吃到肚子里了,怎麼還給你呀!」史永青沒好氣地說。
「要還給你也行,我吐出來還你。」宗爾克伸著食指作勢要挖喉嚨。
「你們……」她氣得咬牙切齒。
「夠了,你們兩個。」百鳳不悅地斜瞥一眼史永青和宗爾克,再度將視線轉向柳旭。「姑娘,如果你堅持一定要我們賠你烤白薯,就只好等雨停以後到鎮上再買還給你。」
「等雨停」又餓又累的柳旭忍不住怒氣勃發,她氣眯了杏眼,一雙小手將背上裝著菱角的竹籃卸下,重重摔下地。「我預先烤白薯就是為了采菱回來時好充饑用的,為什麼我現在餓得要命卻還要等雨停、等回鎮上才有得吃?
「姑娘,你若是真的餓極了,我這兒有干糧,你先拿去吃吧!」一名侍從好意拿出他珍藏的干糧。
「我才不要吃那硬邦邦的大餅!」她惱火地回斥。
「那賠你銀子總行了吧?要賠多少,你說吧!」百鳳努力保持冷靜,不想為了烤白薯跟個小泵娘爭得面河邡赤。
「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給我銀子做什麼用?銀子能立刻填飽我的肚子嗎?」有錢了不起啊,她越想越氣。「我要我的烤白薯!」
為了才吃一半的烤白薯就被個小泵娘指著鼻子大罵,百鳳曾幾何時受過這種氣,他自懷中掏出一錠元寶,想也不想就朝柳旭扔過去。
「現在沒有烤白薯了,銀子要不要隨你!」他怒聲大喝,再也受不了為了烤白薯跟這個臭丫頭死纏爛打下去。
史永青一看百鳳氣急之下丟出了銀子,心中暗叫不妙,那銀子雖在王公貴族之間廣為流通,但卻是市面上罕見之物,就盼這小泵娘別因此而認出他們的身分來才好。
「你這是干什麼!有錢就可以隨便丟銀子,想砸死人嗎?」太可惡了,柳旭火大地抓起地上的金元寶,原想扔回去,但沉沉的重量阻止了這個沖動。
「怎麼,舍不得還給我了吧。」百鳳看出她的猶豫,不屑地冷哼一聲。「真是可惜我身上沒有帶夠足以砸死人的銀兩。」
柳旭捏緊了手中的金元寶,咬牙切齒地對上目光寒峻的百鳳。
「既然是你賠給我的,犯不著為了賭一口氣還給你,我才不是傻瓜呢!」她涼涼訕笑,一面挑釁地拿高那錠金元寶仔仔細細端詳著。
百鳳捏緊雙拳極力保持冷靜,史永青則在一旁嚇白了臉,百鳳發怒時那種冷峻的眼神不知道使多少王公大臣心驚膽戰,然而這小泵娘竟然毫不畏懼。
「這是……」柳旭突然怔住,狐疑地盯著金元寶瞧,好歹她是個知縣之女,官銀還是雜銀她還辨識得出來,一眼便認出那是京錠。
「你們是什麼人?」她疑惑地調眼望著百鳳,從這錠銀子便可瞧出這個人的來頭不小了。
「我們是客商。」史永青搶先答道。
「說著一口漂亮的京腔,肯定是打京城來的?」她篤定地探問。
「姑娘好眼力,我們確實是京城來的客商。」史永青滿臉堆笑地說。
「我們這小地方有什麼大買賣可作的?」柳旭很懷疑。
「姑娘此言差矣。」史永青不疾不徐地說。「江南織繡精巧是眾所周知的,我們走訪江南各城鎮,目的是為了找尋織繡佳品,買回京城轉賣給喜好織物的達官貴人。」因是微服南巡,所以打從離開京城以後,用的都是這套說詞。h1
柳旭半信半疑地偷偷打量百鳳,說真的,除去他目中無人的神情和令人討厭的狂傲脾氣,他實在是她這輩子見過最俊偉特別的男人了。
平日見慣了粗鄙無賴、斯文懦弱的男人,她原以為天下男人差不多就只有這幾種德行,不曾想過這個從京城來的貴公子會和她平日所見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有張既俊美又頗陽剛的臉孔,還有著北方男人高碩健壯的體格,赤果的胸膛和臂膀看起來堅實有力極了,再看他的一雙手干淨修長,一看就知道是只拿筆不干粗活、讓人服侍慣了的富家少爺,連他腰間佩帶的玉佩和手上戴的指環,看起來都名貴奢華得很,最特別的是,在他身上甚至有股平常人養不出的尊貴儀態。
不過,那雙漂亮眼楮里對她的淡淡鄙視,看了著實令她討厭。
「以賤價買繡品,到了京城再以高價賣給達官貴人嗎?這麼說來的確是很大的買賣了。」她語氣輕淡地嘲諷,一雙采菱弄髒的手不由自主地藏到衣襬下。「也難怪這公子出手這般闊綽,隨手便拿出一個吃桌山珍海味都綽綽有余的元寶來賠只值幾文錢的烤白薯,真是教人大開眼界。」
百鳳冷然斜睨著她,看不出這個文文弱弱還微帶著幾分稚氣嬌憨的鄉下姑娘,說起話來竟如此機敏犀利。
「姑娘,跟你打個商量。」史永青笑著說道。「方才我主子賠給你的元寶,我用等值的碎銀子跟你換回來如何?」
「為什麼?」柳旭不解地揚眉。
「這元寶太大了,你就算拿出去買東西也沒幾個店家能找得開,而且你一個小泵娘拿著這麼大的元寶,說不定會惹出事來,我用碎銀子跟你換,將來你要用也方便。」史永青解釋著。
「誰說我要把元寶用掉了?」柳旭拿著元寶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淺淺一笑說︰「這元寶很稀氨也很少見,我要留著當嫁妝。」
說完,她把元寶小心收進腰間暗藏的繡囊里。
百鳳怔了一怔,多少金銀珠寶在他手中流轉來去,一錠金元寶算得了什麼,然而這姑娘卻要把這錠金元寶當成嫁妝!
他不禁深深看她一眼,這一細細觀察,才發現這姑娘很有意思,一雙明亮眼楮不只是又大又美而已,還十分的慧黠伶俐。
「小泵娘,恭喜妳啦。」宗爾克哈哈道賀,心想娶了這姑娘的人要是沒點能耐還制伏不了她呢。
「恭喜我什麼?」柳旭微呆。
「怎麼,你不是要成親了嗎?」換宗爾克呆住。
「我什麼時候說過成親兩個字了?」她無辜地眨了眨眼。
「咕--嚕--」突然,從柳旭肚月復中傳出一聲響,她驀地紅了臉,雙手抱住肚子尷尬地一笑。
每個人都听見了她腸胃的哀嚎,不過大伙兒都假裝沒听見,一個個聚攏到了炭盆邊烤衣袍,忽然間忙得不可開交起來。
用不著親自動手烤衣裳的百鳳,突然間成了最閑的一個,他盯著吃了一半的烤白薯,猶豫著要不要把它給解決掉時,目光情不自禁地微瞥了柳旭一眼,恰懊柳旭也把視線調向他,兩人四目相對了一瞬,旋即又閃了開去。
「公子,你手里的烤白薯還要不要吃?」柳旭露出一臉乖巧的甜笑。「如果不吃可以給我吃,千萬別浪費了。」
「什麼?」沒听錯吧?百鳳不敢相信這個小泵娘會開口向陌生男子要他手中吃剩的東西。
圍在炭盆旁幾個大男人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到百鳳和柳旭身上,很好奇他們的主子爺究竟會怎麼做?
「這半塊烤白薯上頭已經有我的口水了,你難道不介意?」百鳳唇角微揚。他就不相信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敢吃陌生男人的口水。
「公子看起來干淨斯文,不像是有病的人,沒什麼可介意的。」柳旭認真地答道,只覺得這男人嗦得可以。
「那並不是我想表達的重點好嗎?」百鳳一臉啼笑皆非的表情。
「要不是怎樣?」柳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你不會真的餓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吧?」他無意看輕她,只是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還……間接接吻?光想到這一層,他就渾身不對勁。
可柳旭偏偏就沒想到那一層,她只覺得百鳳的話听起來很刺耳,分明是看不起她。
「公子出身富貴人家,必定餐餐是珍饈佳肴,自然不會把這便宜的烤白薯看得多重要了。」她強壓下難堪的表情,不悅地盯著他。「可我這小老百姓就不同了,這烤白薯就算掉在地上,我還是會撿起來拍干淨吃掉,現在不過只是沾了你的口水而已,我實在不明白到底有什麼可介意的。」
百鳳听了差點昏倒,兩人根本是在雞同鴨講嘛,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重點」!
他忽然听見身後傳出陣陣隱忍的竊笑聲。
「好吧、好吧,妳真不介意就給你吃吧,就盼你日後想起來可別後悔才好。」他決定放棄暗示了。
「不過是吃塊烤白薯罷了,有什麼好後悔的?」柳旭只覺得這群從京城來的男人個個都古怪得很,剩下的這半塊烤白薯到底要不要分給她吃也要這麼婆婆媽媽的,真令她受不了。
「反正我已經把話說在前頭了,將來後悔請恕我不負責,拿去吧!」他把烤白薯拋向柳旭。
柳旭伸出雙手接住,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好,將來你要是後悔把金元寶賠給我,我也不負責還給你。」她揚起下巴輕哼,然後自自然然地剝開薯皮吃了起來。
百鳳又好笑又好氣,看她一口咬在他剛才吃過的地方,表情顯得頗不自在,但是柳旭的神態看起來甚是率真,濃黑又澄明的雙眸偶爾偏過來瞅一眼百鳳,唇邊輕淺的微笑看起來毫無機心、不沾凡塵的,可見得在她心中確實並未想到更深的那一層,相形之下,他的猶豫和顧忌倒顯得可笑多了。
那半塊烤白薯很快就讓柳旭解決得一乾二淨了,她拍拍雙手,回眸望了望天色,聳肩一笑。
「雨小多了,我要接著采菱去了。」柳旭蹲背起了竹籃。「你們是外地來的人,若在青浦縣遇上了困難或麻煩,只管上青浦縣衙找我爹去,看在這錠金元寶的分上,他一定會幫你們的。」盡避剛才與他們的交手不甚愉快,但他們好歹是客,而且還有機會增進青浦縣的繁榮,分手前客氣些也是好的。
柳旭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話,引來百鳳敏感的重視。
「妳爹是……」百鳳微眯雙眸。
「青浦知縣便是我爹。」柳旭微微一笑,彎腰拾起了大荷葉。「各位公子,告辭了!」
望著旋身而去的縴瘦身影,百鳳不禁皺緊眉心。
看在那錠金元寶的分上,柳天明一定會幫他?這句話沒什麼問題,但是听在百鳳耳里就變得大有文章了。
「這姑娘怎麼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知縣千金?」史永青訝異地說。
「的確很奇怪,知縣千金干麼要干采菱這活兒?青浦縣難道就窮到這份上了嗎?」宗爾克也不解地說著。
這也正是百鳳感到奇怪的地方,這趟微服南巡,他徹查、懲處了六名貪官,接著輪到揚州了。
有奏折參江蘇大小闢員從上到下互為朋比,私分庫銀,通省闢員個個出手闊綽,柳天明是否涉案其中?
他緩緩站起身,穿上烤干了的衣袍。
「雨停了,到朱家角鎮上查訪一下,便可知道青浦知縣的官聲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