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浦、別浦,听得見我的聲音嗎?」
元別浦听見微弱的低泣聲,困難地睜開眼,看見辛敏兒滿臉淚痕地俯望著他。
「你醒了!幸好,你醒了……沒事了……」辛敏兒哽咽地抱住他。
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環看四周,這才知道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想起來了,他和喬曉初出了車禍!
「喬曉初呢?她怎麼樣了?」他急忙撐起上身。
「她還在昏迷中,不過因為你用身體護著她,所以她身上幾乎沒有外傷,但是一直都沒有醒過來,現在還在觀察中。」辛敏兒緊緊盯著他憂心的反應。「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跟喬曉初在一起?」
元別浦怔了怔,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的反應看在辛敏兒的眼里,就是男人出軌被逮個正著的標準反應!尤其她還看見元別浦的皮夾里有當天在「君悅酒店」結賬的刷卡賬單,結賬時間就在他們出車禍前的十分鐘。證據讓她不得不相信,他和喬曉初之間有了些什麼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勾搭上我指導教授的未婚妻!我真的不敢相信!」辛敏兒傷心地控訴。
「敏兒,這件事有點復雜,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但我保證絕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他虛弱無力地辯駁。
「車禍時,你抱她抱得那麼緊,所有的傷都在你身上,她身上一點傷都沒有,你把她保護得那麼好,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想?」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地大喊。
元別浦恍然看著自己渾身上下已經包扎好的傷口,他動了動手腳,雖然大大小小的皮外傷不少,但至少沒有骨折,也算幸運了。
「幸好那輛計程車及時踩了煞車,要不然你就死定了!」辛敏兒雙手捧住臉,脆弱無助地哭了起來。
他費力地挪動一體想安慰她,卻忽然發現戴在頸子上的玉韘不見了!
「我的玉呢?怎麼不見了?」他慌亂地四下尋找。
「在這里啦!」辛敏兒氣呼呼地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塑膠袋丟給他。
元別浦一看見塑膠袋里已經破碎成兩半的玉韘,所有的思想在一剎間突然被抽成了真空。
「為什麼碎了?」他的心急速往下沉。
「你保護了喬曉初,它保護了你,就是這麼簡單。」辛敏兒沒好氣地瞪著他。「也許是這古玉替你擋掉了災厄吧。」
元別浦怔怔地看著玉韘,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破碎的玉韘突然間沒有了靈動的光澤,變得死氣沉沉了。
「要不要吃東西?」辛敏兒長嘆了一口氣。「這里有一碗廣東粥,豆豆早上買來的,還是溫的,我弄給你吃。」
「……喬曉初也在這間醫院里吧?她也在這一層樓嗎?」他忍不住問。
辛敏兒板著臉不說話。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
元別浦突然凝眉愣住,瞠大了雙眼。
他又听見了。
「寧越,你在哪里?」
以往听見這個聲音,總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那麼縹緲微弱,但是現在,他真真實實、清清楚楚地听見了這個聲音!
「寧越,你在哪里?」
元別浦迅速地躍下床,但又擔心是自己的幻覺。
「是誰在吵鬧?這里是醫院,她難道不知道嗎?」
一听見辛敏兒的抱怨,他立刻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覺,這個聲音是真實的,而且正在由遠而近,愈來愈清晰!
他驀地打開病房門沖出去,赫然看見臉色蒼白的喬曉初一路驚慌地尋找著,他不知道她在找誰,但就在她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她的驚惶無助迅速被欣喜若狂取代,眼瞳中的光彩瞬間燃起,她無所顧忌地朝他飛奔過來,眼淚像澄澈的寶石股,一顆顆涌出眼眶,隨著她的奔跑跌碎在光潔的地面上。
「寧越——」她撲進他懷里,失而復得般地緊緊抱住他。
元別浦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他听見自己胸腔里高分貝的心跳聲。
喬曉初喊他……寧越?
怎麼回事?難道一場車禍忽然讓她想起了千年以前的記億?
「曉初,你是怎麼回事?你在做什麼?快放手!」南宮教授追上來,急切地想把她從元別浦身上拉開。
「寧越!快救我、快救我!」她緊緊抱住他不放。
元別浦渾身一顫,他听見她聲音中的驚恐,這驚恐是那麼的真實。
「別怕、別怕。」他情不自禁地擁住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不知道為什麼喬曉初會突然性情大變?為什麼會一直喊他寧越?她不是不相信他說的前世嗎?他迫切地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南宮教授和辛敏兒錯愕地僵立著,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們。
「別浦,你在干什麼?喬小姐是教授的未婚妻!」辛敏兒不敢相信他會當場傍南宮教授難堪,也給她難堪!
「曉初,快放手!你這是在干什麼?太難看了,快點放手!」南宮教授隱忍著脾氣,再度上前拉她。
「不,你放手!」喬曉初斜睨南宮教授,輕聲喝斥。「你是什麼人?太無禮放肆了!」
元別浦驚愕地呆視著她,那眼神、那語氣、那眉目之問的氣韻,像來自他的記憶深處、靈魂深處。
「六如?」他迷惑地輕喚。
喬曉初立即地反應,她仰起臉望向他,一如往昔。
元別浦用力攬住她,帶著顫栗。
「是真的嗎?真的是你嗎?」他夢囈般地低喃。
「是我呀!」她輕撫他的臉,如過往般的手勢。「我好久沒見你了,我以為你永永遠遠地離開我了,沒想到,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辛敏兒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們,渾身的血液仿佛凝止了,眼中有著恐怖的光在流竄著。
「曉初,你到底是怎麼回事?胡言亂語些什麼!」南宮教授再也忍無可忍了,轉身對著護士大喊︰「快去找醫生來檢查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醒來以後變一個人了?醫生呢?快把醫生找來!」
堡士們面面相覷,有人打電話找醫生,有人好奇地盯著他們看。
「寧越,你帶我到一個沒有這些怪人的地方好嗎?他們好吵,而且盡說些奇怪的話,我想要安安靜靜地跟你在一起。」喬曉初難以忍受地掩耳。
「好,我們先進病房,我也有話想問你。」元別浦輕柔地牽引著她走進他的病房內,他的思緒紛亂,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
辛敏兒和南宮教授對望一眼,隨即跟入。
「他們一定要在這里嗎?」喬曉初緊緊拉住元別浦的手,視線不安地掠過辛敏兒和南宮致陘。
「我希望他們也在。」元別浦柔聲安撫。「你現在可能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也可能暫時忘記了他們,但是,他們一直是我們的朋友,所以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也希望讓他們知道。」
「一直是我們的朋友?」喬曉初滿眼困惑地望了辛敏兒和南宮教授一眼,戒備心已消除了不少。
面對喬曉初過于陌生冷淡的反應,還有元別浦詭異的話語,辛敏兒的神情是僵冷的,而南宮教授則是滿臉的焦躁煩怒。
「曉初——」
南宮教授一開口,立刻被元別浦制止。
「教授,讓我來發問好嗎?」他心中的疑惑更甚于任何人,但是他希望用慢慢引導的方式來解開這個謎團,而不希望驚嚇到喬曉初,或者是宮六如。
南宮教授冷然不語,隨意在病床旁的看顧椅上坐下。
辛敏兒則靠著牆,雙臂環抱,咬著牙盯住地面。
喬曉初坐在單人沙發椅上,元別浦拉來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寧越,你的樣子變了好多,我差點就認不出你了。」喬曉初凝望著他,輕輕嘆息。
元別浦微微一笑,如此柔美溫婉的神態,他根本不必多問,也很清楚坐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宮六如,是他夢中那一抹美麗的身影。如果不是敏兒和南宮教授在場,他會忍不住想一直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我現在問你,你是宮六如還是喬曉初?」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因為真相如何必須要讓大家都知道。
「我當然是宮六如,你明明沒有忘記的,為何還問?」她微嗔。
從喬曉初口中說出來的話令辛敏兒不寒而栗。
「那麼,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元別浦繼續問。
喬曉初抬眼四處打量,搖了搖頭。
「我醒來以後,就覺得這個地方很可怕,處處是白的,連人也都穿著白衣,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里是醫院,醫治病人的地方。」元別浦解釋著。
「醫院?我竟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她的神情依舊困惑。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他輕嘆。「六如,在你醒來以前的記憶,還有醒來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你都還記得嗎?」
喬曉初深深蹙眉,神情陷入了沉思。
突然間,她眼中盈滿了痛楚,淚水全涌上來,急遽地滾落。
「我想起來了!案王、母後死了,王宮全燒毀了……母後要你帶著我逃出王宮,然後……我們逃到林子里……我……」她驀然頓住,身子劇烈顫栗著,心也緊緊揪在一起,痛苦得幾乎要窒息。
元別浦知道她想起自己已死的事實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竟讓她再一次經歷那種痛。
他用力環抱住她,滿懷歉疚地呢喃道︰「別想了好嗎?別想了。」
「寧越,我想起來了……我已經死了,我知道了,我已經死了……」她在他懷里痛徹心肺地號哭起來。
辛敏兒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她做了什麼?做了什麼?她飄洋過海去,把一個死去千年的鬼魂帶回來,帶給了元別浦!
她也很想哭,可是,她知道那個臂彎再也不會屬于自己了,她失去他了,已經失去他了……
「夠了!」南宮教授再也無法忍受地跳起來,沖過去一把抓住喬曉初的手臂。「你說你是宮六如?是已經死掉的鬼魂?你怎麼可以霸佔曉初的身體?滾出去!把曉初還給我!」
元別浦把受驚的宮六如護在身後。
「教授,我們必須了解在喬小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能想一個好的辦法解決,希望你能冷靜下來。」
「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就是一個孤魂野鬼霸佔了曉初的身體,這樣還不夠清楚嗎?」南宮教授壓抑不住怒火。「元別浦,你最好把曉初還給我,讓我帶走,我自己會想辦法趕走曉初身體里的鬼魂!」
「教授,很抱歉,我暫時不能把喬小姐還給你。」元別浦冷然拒絕。「因為現在在她的身體里,有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我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
「元別浦!喬曉初是我的未婚妻,你有什麼權利扣留她?」
「我不會扣留她,你可以自己問她要不要跟你走?」
「不,我不要跟任何人走!寧越——」嬌小的身子從元別浦身後緊緊地抱著他不敢松手。
「她現在已經不是曉初了,當然不會跟我走!元別浦,我希望你不要干涉這件事,萬一耽擱太久,曉初的靈魂找不回來了怎麼辦?」
「她不會回來了,她已經被那道白光帶走了——。」躲在元別浦身後的宮六如突然輕輕地說。
「白光?什麼白光?」元別浦轉身,詫異地問宮六如。
她下意識地躲避南宮教授,只看著元別浦,慢慢追憶著。
「我想起我死的時候也有看見一道白光,當時我感覺到那道白光一直想要帶我走,但我看見你為我傷心痛苦,我舍不下你,因此死死地抱住你不肯松手。後來,白光消失了,我的魂魄不知怎麼地進到了玉韘里,就再也出不來了。那時候我知道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喚你,可你總是不回答我。再後來,我的魂魄就一直被鎖在玉韘里,很黑很暗、無邊無際,但是我的心情很平靜,慢慢地就像是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
元別浦听了驚訝不已,不敢想象她竟然在玉韘里睡了千年。
「忽然間,有人把我帶出來了,我感覺到又回到了你身邊,我又不停地喚你,可你總像沒听見似的。後來,有人撞碎了玉韘,我從玉韘里出來,然後又看見那一道白光出現,我很害怕,以為那道白光要來帶我走,我不想靠近那道白光,但是我看見一個女子走了過去,和那道白光一起消失了。我轉身想逃,卻忽然跌了一跤,然後感覺到頭痛欲裂,就再也沒有知覺了。」
听到這里,元別浦不忍心看南宮教授的反應,因為照宮六如的說法,喬曉初的靈魂已經不在人間了,也就是說,她已經死了。
「你們以為我會信這些鬼話嗎?」南宮教授臉色難看,咬牙切齒地說︰「這個鬼魂想要霸佔曉初的身體,所以編來這些謊言,我才不會相信!曉初的靈魂一定還在人間,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教授,我相信她沒有騙人。」元別浦無奈地低嘆。「很抱歉,喬小姐出車禍時,我已經盡全力救她了,但她還是……」
「曉初沒有死!我一定會想辦法證明她沒有死!」南宮教授固執地不肯信,他瞪一眼宮六如。「你無論如何都不肯跟我走是嗎?」
「我不是你的曉初,我不能跟你走。」宮六如淡淡地說。
「好,有一天我會趕離這個鬼魂,讓曉初心甘情願地跟我走!」南宮教授憤怒地轉身離去。
元別浦瞥見靜靜靠著牆,始終不發一語的辛敏兒,直到這時,他才忽然驚覺到她的存在。
「敏兒……」
辛敏兒抬起頭迅速望了他一眼。
「你是別浦,還是寧越?」
元別浦愕住,競一時無法回答。
「如果你是別浦,就走到我身邊來。如果你是寧越……」她深深吸了口氣。「那我立刻就走!」
元別浦知道,辛敏兒在讓他做選擇了。
「敏兒,對不起,我是元別浦,也是寧越。」即使會辜負她,他還是必須說真心話。
「別浦,她是一個鬼!」她壓抑著翻騰的護火。
「敏兒,我輪回成今生的元別浦,其實是為了要再與她重逢的。敏兒,對不起。」元別浦感傷地看著她,眼中充滿了抱歉。
「什麼重逢?你一個活生生的人要跟一個鬼重逢?」她激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敏兒,我會認識你,而你會把她帶來給我,或許是一種命中注定。我真的必須感謝你,也許我和你今生無緣,但我絕不會忘記你。」他真心誠摯地說。
辛敏兒終于徹底崩潰,她抓起自己的皮包,在失聲痛哭前奪門而出。
「她……是誰?」宮六如微偏頭,凝睇著他問。
「元別浦的女朋友。」他淡淡地說。
「元別浦?我剛剛總是听他們這麼喚你,為什麼你換了一個名字?」她不懂,只覺得眼前的世界和寧越處處都透著古怪。
「六如,你記得自己已死了對嗎?」他溫柔地望著她。
爆六如太熟悉寧越說話的方式,也立即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我死了,你也死了,是嗎?」她輕咬著唇,明明他就站在她眼前,為何仍覺得有一絲哀傷?
「寧越也死了。」他點頭。「寧越死了以後,輪回轉生了,就是現在的我,而我今生的名字叫元別浦。」
「那個女子是你今生的情人?」她抿著唇,輕輕地問。
「你會生氣嗎?」他有些忐忑。
爆六如想了想,笑著搖頭。
「不會。你剛剛說了,你會認識她,而她會把我帶來給你,是命中注定,我是她帶來的,她是恩人,不該生她的氣。」
元別浦笑著擁緊她。
「不管我現在是誰,我的輪回就是為了要與你重逢的。」他極溫柔地,在她耳畔低喃。
「我知道,我知道即使你輪回了,我依然能感覺到你在我身邊。」
她憶起久遠以前,他將玉韘套進她手指時,曾對她說過的誓言——
太大了,就用條五色繩圈起來,佩戴在身邊,讓我感覺自己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