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胤背著竹籃走在深山里,林間風聲鳥鳴,腳底的落葉沙沙作響,青草和霜露的香氣飄浮在空氣中,這是他感到最自由自在的時刻。
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單獨一人來到華南山區研究藥草,享受一個人獨處的安靜時光。
午後,他來到一棵大樹下,取出竹籃中采摘來的桑寄生、刺莧、紅田烏等各種藥草,與《本草綱目》上所記載的一一辨識比對。
他會開始讀醫書、研究藥草,起因正是胤禘。和胤禘兩人一起出生,但是他四肢健全,自小就生得白白胖胖,也很少生過病,可胤禘就不同了,一出生右腿就有了殘疾,身子也異常瘦弱,自小大病、小病不斷,御醫甚至還擔心他不容易養得活。
雖然這是兩個人天生就注定好的命運,與他並無直接關系,但是他每回只要一看見胤禘又生病了,心中就會有著強烈的不安和歉意,就好像胤禘的健康是被他奪走的一樣。兩個人在母親的月復中一起成長,然而自己的身體健健康康,胤禘卻體質孱弱,母親看他的眼神常常是冷漠的。
由于胤禘時常生病,御醫也常常進出景陽宮,和御醫接觸久了之後,他知道御醫對胤禘右腿天生的殘疾均束手無策,但是他心中仍懷有希望,期盼胤禘的右腿有醫治好的一天,于是,他開始研究起藥草和醫方,下定決心好好鑽研醫術,想辦法找到可以醫治好胤禘的藥方。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幾乎讀遍太醫院內的醫藥專書,再加上御醫的教導親授,他的醫術日益精進,但是盡避用遍了皇宮內的御用藥材,也始終治療不了胤禘右腿的殘疾。不過他並未因此放棄,決定走出太醫院,走出皇宮,往潮濕溫暖的華南山區尋找珍稀藥草。
天漸漸陰了。
胤抬頭看了眼天色,濃雲密布,看樣子很快就會下雨了,他決定在下雨前提早下山。
才剛把醫書收好,綿密的細雨就已經開始下了起來,很快就將他的頭發和衣服浸了個濕透。
胤加快腳步下山,在經過一處崎嶇不平的山徑時,忽然听見陡坡下傳來微弱的嗚咽聲。
有人掉下去了?他停住腳步仔細察看,發現陡坡下確實有一團人影,正焦急地仰頭張望著。
「有人嗎?救命啊——」
听見這聲柔細的哭喊聲,胤確定掉下陡坡的是個小泵娘。
「你沒事吧?」他蹲下來,高高望著坡底下蹲坐的人影。
「我……我的腿……」
「腿受傷了嗎?別怕,我來救你。」胤沒有多想,便把竹籃放在山徑旁,一邊抓著樹干,一邊慢慢滑下陡坡。
來到坡底,胤才發現那個小泵娘就跌在坡下的一道山溝里,動彈不得。
「你還好嗎?」他仔細看一眼那小泵娘,見她生得眉清目秀,臉蛋柔美細致,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我的腿很疼……」那姑娘見胤盯著自己看,白玉般的耳朵霎時紅透。
「傷到什麼地方了?能動嗎?」胤回過神,慢慢將她從山溝內抱了出來,蹲在她面前溫柔地詢問。
「腳踝,疼得站不起來。」姑娘從來沒有跟一個年輕男子這樣單獨相處、說話過,臉頰早已羞得通紅,低垂著臉不敢直視他。
胤見她一身淡藍衣衫全都沾滿了污泥和枯葉,雙手也布滿了擦傷,猜想她的腳踝必然撞傷得很嚴重。
「能讓我看看嗎?」他謹慎地、柔聲地問。
那姑娘不敢把頭抬起來,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反倒下意識地將腳微微縮了回去。胤猜想,她應該在猶豫著男女授受不親這回事。
「你受傷了,現在又下著雨,如果不趕緊把你帶上去,你要是病了會更不妙。我名叫胤,是京城人氏,你放心,我不會佔你便宜,只是要看看你的傷而已。」他語調溫和,試著說服她。
小泵娘偷偷抬眸打量著他。原來是京城人氏,難怪模樣看起來俊雅貴氣,說起話來也溫文有禮,和鄉野村夫大大的不相同。她對胤的好感漸漸加深,一顆少女芳心悄悄被他觸動。
「我……我叫安茜……」她細聲細氣地報了姓名。
胤微微一笑。
「好,安茜,現在你我也算認識了,可以讓我踫一踫你的腳嗎?」
安茜點了點頭。
胤一腿蹲跪下來,手掌在她受傷的腳踝處捏握了一下,她立刻疼得縮肩皺眉,眼中淚花亂轉。
「應該沒有傷到骨頭,不過扭傷得很嚴重,恐怕腳踝會愈來愈腫,我們先想辦法爬上去再說。」他輕聲說。
「可是……這陡坡這麼高……」安茜咬著下唇深深吸氣,現在的她連站起來都有困難,更不用說要她往上爬了。
胤站起身四下望了望,看見一旁有個竹簍,四周散落了不少藥草。
「你也是來采藥草的?」他好奇地問。
「是啊,我家是開藥草鋪的。」她雙手交抱,環住自己隱隱發抖的身軀。
「你一個人上山,就不怕遇上壞人嗎?」以姿色來論,安茜算是相當出色的,難道不怕遇見登徒子騷擾?
「我爹病了,沒辦法上山來采藥,我弟年紀也還小,所以只好我來了,上山前我只想著要幫爹的忙,倒是沒有想過會不會遇上壞人。」她害羞地笑了笑。
胤被她的笑容迷惑了,在宮里,他沒有見過如此令人舒心透骨的笑容,柔美羞怯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公子,真是對不住,我真怕連累你也上不去可怎麼辦?」安茜的眸心盈滿了憂慮。
胤定了定神。
「你放心,傍晚前我要是沒回去,自然會有人來尋我。」他發現她的臉色愈來愈青白,要是繼續在這里淋雨,只怕她要大病一場了。
「那……我們是不是就在這兒等你的隨從來?」安茜看他的模樣就像個貴公子,有僕從跟隨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可是雨愈下愈大了,等他們來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他轉過身看了一眼,在他們身後是一片濃密樹林,而陡坡之下是深深的溪谷,所以除了往上走,他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行了。可是看安茜的情況,要她自己往上爬是極困難的一件事,除非是他背她……
這個念頭剛閃過,他不自禁地低頭看了安茜一眼。她渾身已被細雨打得幾乎濕透,單薄的衣衫勾勒出她縴瘦的嬌柔身軀,長到二十歲,他從沒有踫過任何一個陌生女子,更別說還要背到背上了。驀然,他的喉頭升起一股奇特的焦渴感,陌生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公子,你渾身都濕了,你……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避雨吧。」她連說話的嗓音都開始發抖了。
「趁雨還沒有太大,泥地還沒有吃太多水,現在要爬上坡還算可以。」胤不想等她病倒了再來後悔。「走吧,我先帶你上去。」
「你帶我?」安茜微怔。
「我……只好我背你了。」他已想不出別的方法。
安茜迅速地低下頭,燒紅的火苗在她白皙的面頰上竄延。
「沒辦法,我只有一雙手,挪不出另一雙手抱你,所以只好委屈你了。」他只希望她能明白,他沒有想要吃她豆腐的意圖。
安茜的臉頰無法克制地朱紅。怎麼辦好?她如果讓他背著,那簡直是半個身子都得跟他貼在一起了。一個月前,爹娘才給她訂下一門親,她是將要出閣嫁為人婦的新娘子,萬一這件事傳了出去,傳到她未來的夫君耳里,說不定會被退婚的,她該怎麼辦好?
胤與她僵持著,等著她做決定,但是雨漸漸下大了,他看她身上的衣衫淋得更濕,便月兌下自己的外袍,將她從頭到腳遮蓋住。
安茜愕然地仰起頭,迎向他溫柔的眼眸,她的心開始怦怦地跳,羞澀的紅暈深深染紅了她的雙頰。她微微低下眸,看見雨水已將他身上僅剩的雪白中衣淋得幾近透明了,倘若她再堅持下去,只怕還沒等到他的隨從來,他們兩個人就會雙雙病倒在這里了。
下定決心後,她咬牙忍著痛,緩緩撐著身子站起來。
胤將外袍披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著。
方才坐著看胤,安茜只感覺他是瘦瘦高高的男人,卻沒想到他竟然會那麼的高,高到她的目光平視只看得見他的胸膛。
「那就……麻煩公子了。」安茜輕聲低語,兩頰脹得通紅,不知道眼楮該看哪里。眼前的男性胸腔在濕透的薄衣下若隱若現,她的心跳愈來愈急,整個人暈眩得幾乎快要站不住。
「你還好嗎?」胤看她臉頰異常紅暈,全身還不住發抖,但是手心卻潮濕火熱,怕她病了,忍不住必切地問道。
「還好,只是很冷、很冷。」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身子冰冰涼涼的,體內卻燥熱得恍如火燒。
「你可能要發燒了,我們趕快上去吧。」胤蹲下來,手勢熟練地將她往背上一拉,然後輕松地背了起來。
安茜被突然升起的高度嚇得攀緊了胤,雙手環住他的頸項穩住自己。
胤感覺到她柔軟賁起的酥胸壓覆在自己的背上,突然有股異樣的熱氣從他下月復竄流到四肢百骸。
「一定要抓緊我,不然會掉下去,知道嗎?」他迅速搖掉腦中的綺念,嗓音低啞地提醒。
「好。」安茜畢生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強烈的心跳撞擊著她的胸腔,體內的火仿佛燒得愈來愈旺,他們兩個人只隔著單薄的衣衫緊貼在一起,他一定感覺得到她急切猛烈的心跳吧?她愈想愈害臊,愈害臊心就跳得愈快。
胤雙手抓住樹干,小心翼翼地背著她慢慢爬上陡坡。
安茜雙臂緊緊地環住他,偶爾會不自主地發出驚呼聲。
「你比我想象中輕很多,我常常背我弟,他又高又重,我都背習慣了,所以背你不算什麼,你只要放心地抓緊我就好,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他一邊往上爬,一邊笑著跟她說話,試圖沖淡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也順便安撫她害怕的心情。
安茜緊緊攀伏在他背上,他的身體好溫暖,她柔軟的地方壓著他堅實的背肌,她清楚感覺得到他的肌肉因用力而收縮抽緊,在全然陽剛的男性氣味里,她有些昏眩迷茫,心底有個角落暖暖地熱了起來。
「十八爺——十八爺——」
就快爬上山徑時,遠處傳來一聲聲的叫喚。
「我的隨從找來了。」胤笑了笑,一鼓作氣地抓緊樹干,大跨幾步爬上了山徑,然後氣喘吁吁地將她放下地。
安茜看見兩個僕從滿臉緊張地奔過來,手里提著一支大傘。
「十八爺,這是怎麼回事?您怎麼……」兩個僕從立刻張開傘,撐到他們兩人的頭上遮雨。
「沒事,這位安茜姑娘跌下了陡坡,我將她救了起來,不過她的腳踝扭傷了,下山恐有不便,你們去弄頂轎子來送她下山。」胤說道,一手仍不忘攙扶她。
「十八爺,雨愈下愈大,山路也愈來愈泥濘,尤其是這段路窄小崎嶇,轎子恐怕上不來呀!」
「沒關系,不用轎子,我自己慢慢走下山就行了。」安茜不安地低垂著頭,細聲細氣地說。
「姑娘現在這樣不好走下山,一不小心很可能又會摔進山溝里,這樣太危險了。而且姑娘淋了雨,也似乎在發燒,得盡快下山找大夫看病才行。」胤嚴肅認真地對她說。
「要不,干脆奴才兩人輪流背這位姑娘下山好了?」一名僕從提議。
胤還沒反應,安茜就已經立刻猛搖頭。
「不用、不用,我……我還是自己走好了……」
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思片刻後,便溫文地一笑。
「那還是我背姑娘下山吧。」
「十八爺!這種事讓奴才來做就行了!」兩名僕從驚喊,連忙阻止。
「什麼叫‘這種事’?」胤略略沉下臉。
兩名僕從愕然對望一眼,他們侍候的這位爺平時很少動怒罵人,也極少發脾氣,總是斯文儒雅、溫和謙遜,沒想到竟然會為了這個姑娘板起臉來。
「我……真的不用……」安茜紅著臉,不敢抬起頭看他。
「別在這兒耗時間了,再耽擱下去你就要病了,快走吧。」胤不給她躊躇猶豫的機會,轉身再度將她背了起來,緩步走下山。
兩名僕從傻了眼,他們只知道十八爺是十九爺的專用轎子,沒想到十八爺竟然會破例背起一個小泵娘。
安茜又羞又窘,臉頰熱辣辣的發紅,上身撐得直挺挺的,不敢往前靠在他的背上,可是她的腦袋昏昏沉沈,他的身體又那麼溫暖,她最後終于撐不住,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背上,舒服地閉上了眼。
她又困又倦,在他沉穩的步伐、規律的晃動中緩緩地睡去。
「先別睡,你住在哪里?先告訴我……」
隱約中,她听見胤溫柔的聲音輕聲問著她。
「我家……在梅溪縣,貞順牌坊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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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的房舍,滿屋的藥香。
胤打量著陳設簡單的小抱平房,目光好奇地落在屋角的繅車和織布機上,坐在他對面的安氏夫婦和一個小男孩則是目不轉楮地緊盯著他看。
「公子請用茶。」安茜的父親安年遠客氣地招呼著。
「多謝。」胤端起茶輕啜一口,茶的味道頗怪,他微微一笑,輕輕放下來。
「公子吃些點心吧。真不好意思,家中沒什麼好東西可招待。」安夫人殷切地笑著說。
「這是雪片糕,是我姊姊做的,我姊姊做的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小男孩安雲插口說道。
「是嗎?」胤望著安雲,唇角感興趣地挑了起來。他拿起一塊雪片糕,咬了一口。平時吃慣了宮廷御廚所做的精致糕點,他的舌頭早被養刁了,不過當干爽香酥的雪片糕一入口便立即松化,甜而不膩的酥軟口感不禁讓他雙眸一亮。
安茜做的雪片糕真的相當好吃。
「好吃吧?我姊姊做的糕點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了!」安雲愈發得意起來。
「確實很好吃。」胤笑著點點頭。
「安雲,別一直說個不停了。」斜躺在床榻上的安茜又羞又窘,她臉皮太薄,不習慣接受別人的贊美。
「公子救了小女一命,這救命之恩……咱們夫妻倆真不知該如何報答才好。」安年遠由衷感激地向胤道謝。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兩位不用放在心上。」胤微笑地看著安茜的父母親,雖然他們衣飾質樸簡單,容貌也平凡,但是他們臉上流露出父母親對子女憐惜關愛的神情,卻令他十分感動。
記憶中,他的父皇和額娘並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公子,我們夫妻倆原想招呼你住下,不過寒舍簡陋,又怕委屈了你……倘若公子不嫌棄,能不能就住下來幾天,讓我們夫妻倆好好款待恩人?」安年遠誠心地說道。
「多謝好意,我已離家多日,也應該要回去了。」要是再晚幾天回去,只怕胤禘又要對他嗦個沒完。
「這樣啊……」安年遠可惜地嘆了口氣。「不知公子是哪里人?」
「我是京城人氏。」胤微微一笑,轉眸看一眼半躺在床榻上,全身已經換上干淨衣物的安茜。
打理干淨後的安茜,容顏看起來更加白皙,像極凝透了的羊脂玉。她的肌膚看起來薄細柔女敕,兩頰總是漾著淡淡的粉紅,雖然始終低垂著眼眸,但是似乎感覺得到他在看她,頰畔的粉紅漸漸加深,蔓延到了耳際。
「原來是京城來的!鮑子就住在天子腳下,氣質教養就是與眾不同呀!」安年遠十分欣賞胤舉手投足間渾然天成的貴氣。
胤對于安年遠的贊美只是淡淡地一笑,目光仍不由自主地落在安茜嫣紅的面容上。
安年遠夫婦漸漸從胤若有似無的眸光中看出了什麼,再看看女兒安茜臉紅羞澀的模樣,隱隱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似乎有些異樣。
當胤將受了傷的安茜送回來時,安年遠夫婦還沒來得及多想什麼,只是一心很感謝胤這個救了女兒性命的大恩人,卻沒想到情況看起來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變化。
對于才剛剛替安茜訂了親的安氏夫婦來說,本來一點兒也不希望有任何節外生枝的機會,但是眼前這男子來自京城,氣質超凡月兌俗,顯而易見是個富家公子哥兒,倘若家世背景不錯,又是京城大戶人家,說不定可以幫安茜攀上更好的親事。
「公子,一直沒有請教公子貴姓大名?」安年遠笑問。
「我叫胤。」他有禮地回答。
「公子姓胤?」安年遠頗感到好奇。
「不是。」胤微笑搖頭,「胤是我的名字,我姓愛新覺羅。」
安年遠怔住。
「愛新覺羅?愛新覺羅?」安年遠皺眉重復了兩遍,驀然間瞠大雙眼,神情驚駭。「你當真姓愛新覺羅?」
「是。」胤頷首微笑。
「我的老天爺!」安年遠的驚呼聲嚇住了安夫人,也讓安茜錯愕地調轉過視線來。
「你、你是滿人?皇室的人?你是貝勒爺還是……王爺?」安年遠驚惶失措,對華南山區中一個小小城鎮的老百姓來說,生活中極難遇得見滿人貴族,更別提那些對他們而言陌生至極的稱謂了。
「父皇剛冊封我為固山貝子不久,尚未冊封我為貝勒。目前我還年輕,沒有建立功勛,更沒有受封為親王的資格。」胤清楚認真地說道。
「父皇?」這個稱謂讓安年遠整個腦袋里頭嗡嗡亂響。他口中的父皇……指的該不會是皇上吧?
胤淡然地一笑。
「是,我父親是當今皇上,我是皇上的第十八個兒子。」
安年遠夫婦徹底震訝得目瞪口呆了。
床楊上的安茜也不敢置信地拉高被子,捂住了嘴。她早猜想到他是貴公子,只是沒想到竟是如此貨真價實的「貴」公子,而她竟然讓皇子親自將她從山上背到山下來!
「小人、小人不知道是皇子駕臨,倘有、倘有冒犯之處,還望恕罪!」安年遠太過于驚訝緊張,慌忙拉著夫人和兒子站起身來,連與胤面對面坐著說話也不敢了。
「兩位請坐,不用太拘束,也不用小人、皇子這樣稱呼,你不習慣,我也不喜歡,就喊我的名字吧。」胤無奈地苦笑。
「這怎麼行……小人怎、怎敢直呼皇子名諱。」安年遠莫名其妙地犯起結巴,胤是皇子的身份讓他心驚膽戰,就怕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麼廢話而惹來禍事。
安雲只在唱大戲里看過「皇上」,在戲詞里听過「皇上」這個詞,「皇上」這號人物對他來說等同于「神仙」般遙不可及,沒想到,「皇上的兒子」竟然真真實實地出現在眼前了,他簡直興奮得不得了!
「我原不想曝露身分。」胤的俊眸緩緩掃視過每張神情緊繃的臉,最終落在安茜呆怔的臉上。「只不過有件事情我想慎重問清楚,所以只好先表明自己的身分,才好征詢。」
安年遠夫婦滿臉疑惑地對望一眼,雖然胤的目光數次停留在安茜的身上,但他的眼神過于內斂平靜,讓他們也不敢太肯定他的心思。他原來就猜想胤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爺,卻沒想到會是「天下第一大戶」,倘若胤當真對安茜有意,他怎麼能放過這樁天賜良緣?
「安茜可曾訂了親?」
胤的問話讓安年遠夫婦怔愕了一下,也讓安茜明顯地緊張起來。
「有。」安年遠遲疑了一會兒便點點頭。「在一個月前,已經跟康家的大少爺訂了親,兩個月後,康家就會將安茜迎娶過門了。」
「原來已經訂親了。」胤露出沉思之色。
「是訂親了,不過還未正式下聘。」安年遠急忙意有所指地補上一句。
胤沉吟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的模樣看得安氏夫婦緊張得不敢喘氣。
安茜的縴縴十指揪緊了被子,半個臉蛋幾乎埋進被子里,一顆心填滿了慌亂、不安和期待。她隱約感覺到胤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纏繞在她臉上,這種感覺緊張得讓她快要窒息了。
「我想娶安茜為妻。」
胤淡然卻堅定的話語像一道閃雷,霎時驚住所有的人。
安年遠夫婦喜出望外,興奮得不知所措。
他想娶她!安茜的心怦怦狂跳,聲音大得像擂鼓。
他想娶她!她的心仿佛有千萬只蝴蝶在飛舞。
「我想娶安茜為妻,不知兩老可否應允?」胤緩緩站起身,恭敬而有禮地問道。
「這、這不是我們的問題,而是……我們是漢人……」雖然欣喜若狂,但是安年遠並沒有被歡喜給沖昏頭,他心中仍有太多困惑和疑慮。
「我知道。」胤微笑地點頭。「我的額娘也是蘇州姑娘,所以滿人或漢人並不是太大的問題。」
「可是我們安家幾代無人在朝為官,到我這一代就只靠賣草藥為生,我們是窮苦的平民老百姓,連一片田產都沒有……」安年遠老老實實地說。不管怎麼看,他們安家都跟「天下第一戶」沒有足以匹配的地方。
「我知道。」胤的眼神不為所動。「那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安年遠懷疑地看著他。
「皇子的婚姻大事,不是也得皇上點頭同意嗎?就算我們願意結親,可皇上不願意也沒辦法……」
「只要你們願意就行,我只想速戰速決。」
「速戰速決?」安年遠呆住,興奮過度的腦袋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對自己的婚姻大事「只想速戰速決」,這未免有違常理。
「是。我明日就要動身回京,只要兩老同意,安茜也願意嫁給我,我明日就將安茜一起帶回京去。」胤的眼神沉穩堅定地環視所有人。
安年遠夫婦驚愕地張大了口。安茜是他們捧在手心養了十八年的寶貝閨女,怎麼能就這樣隨隨便便被人帶走,萬一他是騙子可怎麼辦?可不是長了一張好皮相的人就不是壞人。
「公子明天就要將安茜帶走,但是我們要如何確信你是真正的十八皇子?」安年遠不禁提出質疑。
胤愣了愣,這倒是他頭一遭被人懷疑身分。
「放肆!耙這麼對十八爺說話!」胤身後的隨從怒喝。「十八爺就是十八爺,還有什麼真不真、假不假的?!」
「小六子,不可無禮。」胤從腰間取出一枚金印,交給身後的隨從。「你到縣衙去,把此地的張縣令找來見我,為我作證。」
安年遠夫婦一听要把縣令找來,登時嚇軟了腿。連當地父母官張縣令都能被他這樣呼來喚去,他們還有什麼不相信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們相信,我們相信你是十八爺!」安年遠慌忙搖手阻止。
胤笑了笑,將金印收回來,轉而推向安年遠。
「我此行並未攜帶任何一件可以當成聘禮的物品,唯有這枚金印。這金印是我父皇御賜的,暫時充當聘禮應該足夠了,日後將你們一家接往京城時,再將金印遍還我便行。」
安年遠呆怔地收下金印,看見上頭刻了一行「胤」的篆體字,旁邊還有一行細字滿文,明晃晃、亮燦燦,沉重得令他不得不相信。
「你若是還不放心,盡避找張縣令查驗這枚金印,我可以等到你完全相信我為止。」胤繼續說道︰「還有,要是與康家的婚約難以解決處理,也可以持這枚金印,請縣令代為調解,就說是我的請托。另外,若有需要銀子,也可以向我開口。」他深信沒有解決不了的事,除非……安茜不想嫁給他。
他轉過臉看著安茜。萬一她比較喜歡康家大少爺,而不喜歡他呢?他竟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君子不奪人所好。」胤站起身,緩步走到安茜的床榻前。「若姑娘早已心有所屬,我也不是那種會橫刀奪愛的人。」他深深注視她,要是她有一絲委決難下的神情,他決定不勉強。
「我沒有……」安茜輕瞟他一眼,那一份羞澀害臊的情態,更加堅定了胤的想法,也加深他想娶她的念頭。
心中的情弦,初次被撩動了。
「倘若你不嫌棄我的身分,願不願意嫁給我?」他溫柔地凝視她。
安茜懷疑自己耳朵壞了才會听見這樣的問話。她嫌棄他?他是皇十八子,該擔心被嫌棄的是她才對吧?更何況,他高大俊美、儒雅斯文、態度恭謙,所有的條件都是那樣的無懈可擊,她怎麼可能嫌棄他?
屋內一片靜寂,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她的答案。
安茜悄悄看了父母親一眼,然後轉向胤,面頰嬌紅,笑容含著羞怯,輕輕地點了點頭。
胤輕嘆一聲,神情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氣,因為他「終于」要娶妻了!在沒有任何雜音,沒有任何阻攔之下,他「終于」娶到了妻子!
重點是,這個女子確實令他動了心,所以,他唯有速戰速決,才終能讓「娶妻」這件事成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