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喜?你這是怎麼了?」
平雙雙從被窩里被喊醒,急匆匆趕到前廳,看見平雙喜抱著一個大布包坐在廳內,神色倉惶不安,從頭到腳都布滿了黑黑的煙灰,衣裳還燒破了好幾個大洞的狼狽模樣,驚訝得瞠目結舌。
「姐一」平雙喜一看到親人;情緒立刻崩潰,淚水倏然決堤。
「怎麼回事呀?」平雙雙拿下她懷中抱得死緊的布包,焦急地問道。
「書鋪被火燒了……全部都燒光了……我不知道火怎麼會燒起來……我好害怕……好怕……」她聲音破碎,不斷哭泣。
「你沒事就好,不怕、不怕,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平雙雙嚇得臉色發白,立刻擁住了妹妹,讓她盡情大哭一場。
「我救不了火,火燒得很快……我看見書冊一本一本燒起來……我只來得及救這些書……」平雙喜哽咽著。
平雙雙不用猜也知道她救的書肯定是宋刻本,當年爹為了藏這些書,特地在床底以磚砌一個井,既防水又防火,所以雙喜才有辦法救出這些書來。
「這些書都藏在磚鍪里,即使著火了也燒不到,你應該先逃出來才是啊,怎麼還急著帶出來?」平雙雙用手絹擦拭著她臉上的黑灰。
「我……我不放、心啊……」她抽噎著。「你呀——」平雙雙嘆口氣,苦笑了笑。「我一直很擔心你一個人守著書鋪會出事,沒想到還真出事了。除了咱們家,隔壁房應該也無法幸免吧?焦大叔一家人有沒有事?」
「火太大,焦大叔家也燒了,我不知道燒了幾間房……不過幸好沒有人出事,街坊鄰居都逃出來了,還幫著救火。」
平雙喜慢慢停止啜泣,想著自己模黑走到九爺府來找姐姐,一路上驚慌害怕,她的眼力又不好,夜里根本看不清路,模索到了半夜,才遇到好心的打更夫,將她領到這里來。
「沒人出事就好,不幸中的大幸了。」平雙雙捧著她的臉嘆氣。
「先跟我回房去,我幫你梳洗干淨,等明日見到九爺,再請九爺把你收留下。」
「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平雙喜知道姐姐只是皇九子胤的小妾,在府里的身份地位也不高,要不是無路可去,她實在不願意連累姐姐。
「放心吧,我現在還算得寵,九爺會賣我面子收留你的。二平雙雙微微一笑,牽起她的手往外走。
平雙喜抱緊大布包緊緊跟隨,這是她頭一回走進九爺府,一路穿堂過院,走了好半天才走到平雙雙的房間。
「姐,你的房間好大、好漂亮啊!」一進房,平雙喜就呆呆地站在屋子中,不知所措。
這閨房女人味十足,門簾、窗帷巴床帳處處織著纓絡和流蘇,屋內一角還有一個紅木大梳妝台。
「坐吧。肚子餓了嗎?桌上有些吃的,來。」
平雙雙拉著她在圓桌前坐下,給她斟了杯熱茶,然後打開桌上一只紅漆攢盒,推到她面前。
平雙喜眯眼看著盒內,看見盒內分成了好幾格,每格里各放置著不同的蜜餞和點心。
「姐,看來你過得還不錯嘛!」她一邊吃著點心,放心地笑說。
「小妾的命,沒什麼好不好的,也要得寵了,才能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平雙雙苦笑,轉身從櫥櫃里找出一套衣裳。
「姐姐的美貌在廊房四條胡同是出了名的,九爺看上了你,又待你這麼好,一定很疼你的。」平雙喜替姐姐感到高興。
「等我懷上孩子吧。」平雙雙捧著衣裳遞給她。「等我生下了阿哥,那一份疼寵才會變成實的,要不然都是一場空。」
平雙喜怔然啜飲熱茶,不明白姐姐語氣中的無奈和感慨。
「什麼東西一場空?」
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男人笑著走進來。
平雙喜驚得站起身,手足無措地呆站著。
「這麼晚了,九爺怎麼會過來?」平雙雙迎了過去,笑臉盈盈地挽住胤。
「我想過來就過來,用得著看時辰嗎?」胤看到了平雙喜,眉頭一皺。「這誰呀?剛從煤灰里爬出來的嗎?」
「九爺,她叫雙喜,是我親妹妹,我曾跟你提過的,你還記得嗎?」
平雙雙輕拉了拉雙喜的手。「雙喜,快,給九爺請安。」
「雙喜給九爺請安。」她乖乖听話,生疏地行了禮。
「你妹妹?怎麼穿得像個小書僮?她在這兒干麼?」
胤沒多看一眼雙喜那張黑乎乎的臉,只盯著雙雙柔媚嬌美的臉龐問道。
「我娘家的書鋪失火了,全部燒個精光,雙喜逃了出來,無處可去,只好來投靠我。九爺,我屋子後頭還有問空房,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你就行行好,把雙喜收留下來,她以後跟我一塊兒吃,不會給九爺多添麻煩的。」
平雙雙臉上掛著風情萬種的媚笑,眼眸盈漾著春意。
「你要我收留她多久?」
胤被平雙雙嬌柔的媚態迷倒,一把就將她摟進懷里,雙手不安分地在她的嬌軀上游移。
「能收留多久就收留多久呀,雙喜剛滿十八歲,也該有個人家了,九爺那麼多的哥哥、弟弟,不知道有沒有一個肯將雙喜收房的?」平雙雙柔軟的身子在胤下月復磨蹭著。
憊好雙喜眼力不好,看不清楚她在干什麼,要不然這些勾引手段,當著妹妹的面前她哪里能施展得出來。
「就憑她?」胤瞥一眼狼狽得像根木炭的平雙喜,嗤地一笑。
「除非京城里的女人都死絕了,不然我的兄弟怎麼會看得上她?」
「九爺——」平雙雙嬌嗔地一跺腳。
「再說、再說,行嗎?收留她沒有問題,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胤已經被她勾引得上了火,哪還有空跟她討論這些,急得就想把她壓上床。
「九爺先等等,我把雙喜安頓好了就回來。」
平雙雙笑著將胤牽引到床前坐下,然後轉過身,抱起桌上的大布包,拉著發怔的雙喜往外走。
你剛剛沒看見什麼吧?」走出房門後,平雙雙在她耳旁悄然問道。
平雙喜手中抱著姐姐給她的干淨衣裳,一臉困惑地搖搖頭,只隱約看見他們模糊的身影似乎摟抱在一起。
「看不清楚也好。」省得兩姐妹尷尬。
「我從沒听姐姐那樣說過話,又甜又膩的,我的骨頭都差點酥了。」平雙喜小聲地笑說。
「這是姐姐對付男人用的,你可別學呀!」平雙雙笑睨她一眼,逕直推開房門。
「雙喜。你先暫時住這兒,被扔詡在櫃子里。」
「好。」
平雙喜左右張望著,這間空房很小,和姐姐的那間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遠,還有股淡淡的霉味。
「後院有口井,房門出去左拐就看到了,不很遠。你打些水把自己整理干淨,明兒一早你再過來跟我一起吃早點。」
「好。」她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九爺還在房里等我。」平雙雙簡單吩咐以後,匆匆轉身離去。
平雙喜小心翼翼地模索著陌生的環境,先仔細看清楚房間的擺設,記熟每件家具的位置,然後換掉身上被火燒得又黑又破的衣服,穿上姐姐給她的軟綢繡花長袍。
她這輩子還沒有穿過這樣像雲霧般輕盈柔軟的衣裳,渾身不自在得連路都不會走了。
她捧著洗臉盆走出房門,在黑暗中按照平雙雙的指示找到了水井,打了一臉盆的水,回到房內仔仔細細地洗淨手臉。
坐到梳妝台前,她慢慢地梳開發辮,恍然看著鏡中的人影,模模糊糊的,仿佛像看著一個陌生的姑娘,一點都不像她自己。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自己,這種感覺真奇怪。
鋪好子被褥後。她躺上床,怔怔望著床頂沒有睡意。
靜夜中,隱約听見有人說話的聲音,還有一種低抑的申吟聲。
那是什麼聲音?
她凝神細听,有男人粗重的喘息聲,還有女人顫抖的嬌喘聲,听起來似乎很痛苦又好似很歡愉。
是九爺和姐姐的聲音嗎?他們在做什麼?
「爺……再用力點兒……」
听著姐姐柔媚的嬌嗓輕吟,她訝異地睜大眼,心口忽然一陣怦怦亂跳。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男女問是怎麼回事,她疑疑惑惑的,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會發出那樣奇怪的聲音?
一直到喘息聲停止了,她的心跳才慢慢回復正常,但是這一夜她卻不停地胡思亂想,想著她怎麼也弄不懂的事情,直到天快亮了才朦朧睡去……胤禘不知道「眉山書坊」已經被火燒了,這天午後,他又帶著十錠金元寶前來找平雙喜,想試著再跟她買宋刻本。
轎子剛轉進巷弄,他就听見大內侍衛的驚呼聲。
「十九爺,「眉山書坊」沒了!」
「怎麼回事?」
胤禘疑惑地掀起轎簾一看,當一排燒得面目全非的房舍映入他眼中時,他難以置信地瞠大雙眸。
「看樣子是失火了。」侍衛怔怔答道。
「快去找人問清楚!」他大吼。
「是!」兩名侍衛慌忙奔到對街詢問。
胤禘的視線緊盯著已燒成一片廢墟的「眉山書坊」,腦中一片混亂。
怎麼回事?才幾天的功夫,怎麼「眉山書坊」就燒光了?
那個小書呆平雙喜呢?她人在哪里?還是已經葬身火窟了?
侍衛問明了原由後,立刻跑回來稟報。
「十九爺,火足從「眉山書坊」燒起來的,是前天晚上起的大火,听說「眉山書坊」店主平雙喜已經投靠她的親人去了。」
「她的親人?」听到平雙喜沒死,胤禘松了一口氣。「她有什麼親人?住在何處?一並問了來!」
「是!」侍衛忙不迭又跑回去問。
胤禘忘了胤的心思不細膩,沒有听明臼他的H酋不,若是他梭口說送個丫頭給他,那就容易多了。
他這是在做什麼?竟然會想把平雙喜弄到自己身邊來?他為何子里的魚是放養的,養得又肥又大,好釣得很呢!」胤領著胤禘沿著胤禘對釣魚沒有多犬興趣,心不在焉地敷衍著胤,沿路目光他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可以在花園里看見她,但是魚池另一側的柳樹下有個微微彎腰的嬌小身影,卻意外吸住了他的目光。
那少女在柳樹下曬書,彎著腰慢慢地翻書頁,雙眼幾乎貼在書冊前的姿態和平雙喜十分相似,不過,那少女不是書僮打扮,一頭烏黑長發盤梳了起來,雲髻上還簪了幾朵小報,穿著淡紫色的旗服,外「十九弟,怎麼了?」
胤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正盯著那個少女看,眼中欣喜地閃了一閃。
「九哥,那是你的侍妾嗎?」胤禘試探地問道。
「不是,她是我小妾的妹妹,叫平雙喜,家里被一把火給燒光了,過來投靠她姐姐的。」
「原來如此。」
她果然就是平雙喜!
他沒想到,再看見她的感覺竟然會如此開心。
胤十分留心胤禘的反應,以他對胤禘的了解,胤禘看女人的眼神向來是輕蔑不屑的,但是他卻發現胤禘看著平雙喜的目光很有意思,他心中暗喜,開始撥起如意算盤來。
「十九弟,我忽然想起有事要辦,這後花園你就自個兒慢慢逛逛吧,我去去就回。對了,你今晚留下來吃個便飯,難得兄弟一起吃飯,你可不許推辭,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胤素知胤禘的怪脾氣,愈推給他的他愈不肯要,倒不如躲在暗中觀察,倘若胤禘對平雙喜真有意思,那平雙喜這顆棋子他可就下定了。
「九哥有事要忙只管去忙,用不著陪我了。」
胤打著什麼算盤,他都模得一清二楚,反正他也想單獨跟平雙喜說說話,正好順水推舟。
「那我先走了,晚點就回來。」
胤揮揮手走開,一直走到胤禘看不見他之後,立即閃身躲進樹叢,遠遠偷窺著。
胤禘慢慢走向平雙喜,並不在乎胤是不是躲著偷看他,他若是表現出對平雙喜有興趣,也許胤會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敢拿她怎麼樣。
「平姑娘,我們又見面了。」他低聲開口。
平雙喜正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忽然听見他的聲音,猛然倒抽一口氣,抬起頭眯著眼看他。
「公子,你怎麼會在這兒?」她驚奇地低呼。
「你又怎麼會在這兒?」
他隱忍不住唇角的笑,幸虧平雙喜的眼力不好,看不清他表現出來的明顯喜悅。
「我……」她怔怔地眨眼,好半天才從驚訝中回過神。「因為「眉山書坊」被火燒光了,我無處可去,所以就來投靠我姐姐。」
「喔——」他笑著盯住她。「邵些垃圾是該一把火燒光才對。」
平雙喜杏眸圓瞠,十分愕然他會說出這種風涼話來。
「你在曬什麼書?這不是你從書鋪里搬出來的書吧?」他走到她身旁,隨意拿起一本來看。
其實他一眼就看出來這些書是當朝刻本,只是沒話找話罷了。
「這是書閣里的書。」姬笑了笑。「來九爺府兩日了,無聊得很,就幫忙把書閣里的書拿出來曬一曬。」
「九爺府怎麼會無聊?光這座後花園就夠你玩上幾天了,你難道就找不出有趣的事情可以做嗎?」
他發現女裝打扮的平雙喜其實挺漂亮,就是可惜,得了能近怯遠癥,還是個不懂玩樂的書呆子。
「這兒畢竟不是我自己的家,我也不是九爺請來的客人,太輕浮了總是不好,會給姐姐添麻煩的。」
平雙喜低下頭,在心里苦笑。其實她什麼都看不清楚,就算這座花園再美、再漂亮,她也享受不到欣賞的樂趣。
胤禘凝視著她,因為「可以養活她」的書鋪已經沒有了,她失去了唯一的倚靠,不得不寄人籬下,所以她的眼神才會顯得如此不安和落寞嗎?
「對了,公子怎麼會在這兒?您是九爺的客人嗎?」平雙喜疑惑地問。
「可以算是。」他笑笑。
「能和皇子打交道,公子的身份肯定非富即貴了。」她忽然想起他給她的那六錠金元寶被她留在火海中來不及救出來,就不免感到一陣心疼。
「可惜了公子給我的那六錠金元寶,我若能來得及拿出來,就可‘以想辦法再開一間書鋪,不用留在九爺府里讓自己處境尷尬了。」
這話真是中听。「你不喜歡留在這里?」
「我不想給姐姐添麻煩。」她在九爺府里的身份既不是主子也不是奴才,姐姐為了她還得看人臉色,她才住兩日就覺得難受得很了。
「我這兒還有十錠金元寶是欠你的,本來就準備派人送到「眉山書坊」去,既然剛好在這兒遇上你,那就順便給了你吧。」胤禘從腰間抽出荷包袋來,朝她伸手一送。
十錠金元寶?平雙喜呆了一呆。
「公子原先給的六錠金元寶已經給得太多了,我不能再收。」她連忙搖手。
「我說過了,我有錢,你擔心什麼?」胤禘笑了笑。
她不會明白他心中的算計,如果十錠金元寶可以讓她離開九爺府,也算是值得。
「這不行,公子有錢是公子的事,我不能貪得無厭,而且十錠金元寶實在是太多了。」她堅持拒收。
「你的腦袋可真是食古不化,有錢也不知道要拿,如果我就是非要給你不可呢?」他拋了拋手中的荷包袋,逕直走向她。
「非要給我?」她傻住,不自覺地往後退。「這……怎麼會有這樣的道理?」
「拜托你腦袋開開竅行嗎?」他實在快要失去耐性了。「有了這筆錢你就可以離開九爺府了,你不是不想留在這里嗎?」
「我……我是這麼想的沒錯,可是……我從沒跟人拿過這麼多錢……公子……你讓我想一想行嗎?」她苦惱地低下頭。
「你這個人真是不干脆。如果那日你把宋刻本全賣給我,如今也不會被一把火給燒光了,你現在心中必定十分懊悔吧?」胤禘把荷包袋扔在石幾上。
平雙喜微愣,忽然輕笑起來。
「公子,我不懊悔,其實宋刻本我全救出來了。」
胤禘驚訝地看著她。
「還好我救出了宋刻本,這樣我就算收下公子的錢也不會心里不安了,我可以把宋刻本再賣給公子。」她輕捂著唇,開心地笑著。
「那是我賺到了嗎?」胤禘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宋刻本在我房里,公子跟我一道去看看,你可以盡情挑你想要的——」
她笑著轉身帶路,沒想到忽然腳下踩了空,嬌小的身子整個往前傾倒。
胤禘見到了生平所見最奇詭的景象——平雙喜居然筆直地往魚池走去!
「小心!」胤禘失聲大叫。
撲通一聲,水花濺起。
「救……救命……」平雙喜驚慌地在魚池邊呼救。
胤禘急忙奔過去伸手抓住她的雙臂,用力將她拉出魚池。
平雙喜一臉蒼白、雙眼迷茫地坐在地上,似乎連自己為什麼掉進魚池的都不明白。
胤禘愕視她好半晌,無意識地搖了搖頭。
她的眼力居然糟到連地面和魚池都分不清楚,她能平安活到這把年紀還真是上天的恩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