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變得愈來愈復雜了。
別影怎麼也想不到,他生平第一次忘記戴就中獎了!
意外的小生命來得太快,令他措手不及,隨便想想將來可能會發生的事,全都復雜得遠超過他的想象。
當他的心慌亂得像被大火夾攻的蟻群時,符音卻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床上,抱著棉被傻笑,欣喜若狂地不停自言自語。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要有個小阿其實很容易嘛,我還以為有多難,害我大費周章做了那麼多事,想不到只是陪你做完愛做的事,一個baby就制造出來了,好神奇喔!」
「小姐,你別太天真了,那只是一連串的巧合組成才剛好讓你受孕的。」最該死的是,他居然沒有戴!
符音不理他的涼言涼語,一徑興奮雀躍地說著話。
「現在我的肚子里有個小生命正在成長耶,生命實在是太神奇了,一個小小的胚胎,在十個月後會長成一個漂亮的小女圭女圭,真是不可思議!」
整整一晚,火影不斷听她贊嘆著造物者有多麼神奇、多麼不可思議,他當然可以理解她情緒高昂的原因,可是他整個人都陷在意外突然而來的混亂中,煩惱的是更實際的問題。
「你是不是已經決定要他了?」說完這句話,他覺得自己耗盡了元氣。
符音從床上坐起來,懷疑自己听錯了什麼,那句話不應該拿來討論吧?
「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本來就要小阿,要就是要,還有什麼好決不決定的。」她忽然睜大眼楮,一陣驚慌感攫住了她。「火影,你會這麼問,是因為你不要這個小阿嗎?」
「我從來都沒有想要過小阿,如果可以不要,我當然會選擇不要。」他冷漠地回。
「你!你怎麼會說出這種冷血的話?」符音瞬間紅了眼眶,她瞠著大眼顫栗良久,痛聲泣吼︰「你這種人不但不懂得尊重生命,根本就是個惡魔!」
別影霍然起身,抬眸怒視她。
「我本來就打定主意獨身一輩子,從來不想跟任何一個人扯上糾纏不清的關系,我只想做我自己而已!」
在火影憤恨的逼視下,符音無所畏懼地上前一步,繼續說完她想說的話。
「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把你變成這樣的人,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憐,你不懂得愛人,也不會愛人,你根本缺乏愛的能力!」
符音的話如刀鋒般犀冷地劃過他的胸口,他本能地想反擊,卻找不到任何一句話可以駁斥她的批判。
「你讓我覺得好灰心失望,不管你要不要、愛不愛這個孩子,我都一定會要他,並且給他完整全部的愛。」她抽泣著,落淚紛紛。「你不想跟他扯上關系也無所謂,我和孩子能彼此擁有對方的愛也就足夠了,不打擾你了,再見!」
符音難過得用手背擦掉滿頰的淚水,絕望地大步離去。
他听見大門沉沉關上的聲音,虛月兌地癱坐在沙發上,胸腔傳來一陣碎骨般的劇痛,他雙手撐佳前額,眉峰因痛楚而糾結,符音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擊鼓般敲在他的腦中。
你不懂得愛人,也不會愛人,你根本缺乏愛的能力!
遙遠的情緒緩緩籠罩住他,他想起……小時候每一年的過年,只有他跟母親兩個人的年夜飯,都必須經歷一場災難才過得完,每當遇到這種家家圍爐團圓的節日,母親一定會情緒失控地詛天咒地、怨天尤人。
「都是你!一個拖油瓶!所有的人都勸我拿掉你,可是我偏偏發神經把你生下來!現在可好,人家連二房都不給我,我帶著你又能嫁給什麼好人家,你知道嗎?我後悔莫及呀!」
母親總會將自己幻化成一把尖刀,狠狠地朝他發泄。
十五歲那年,父親終于排除萬難讓他認祖歸宗,正式將他們母子接到火家豪宅定居,另一場災難于焉開始。
他受夠了那種混亂不安的人生,用盡一切努力去逃避,沒錯,他是不懂得愛人,也不會愛人,那是因為從小到大根本沒有人教過他「愛」!
他相信自己並不是沒有愛人的能力,而是他不知道值得他愛的人到底在哪里?
這一夜好長,他維持著不動的姿勢直到天亮。
符音是他第一個放在心上的女孩,他確定那天兩個人在一起並不是他一時興起,他是真的喜歡她。
可是愛她嗎?他並不清楚對她的感覺是否就是「愛」?
也許,他不該再逃避了。
他是不是該試著學習,除了憎厭冷漠和憤世嫉俗的負面情緒以外,還有一種人間最美好溫暖的感情?
叮咚、叮咚!
符音把門打開,看見來人,訝然呆視了半晌。
「你來干什麼?」她抿緊嘴唇,掩飾內心的驚喜和愉悅。
「來找你談一談。」火影倚著門框,若有所思地看她。
符音淺淺一笑,客氣而疏遠。
「好吧,請進。」她微微側身,大方地邀他入內,心中忖度著他的來意。
別影走進客廳,就听見輕柔低沉的樂音流泄在空氣中,典雅溫柔的樂聲讓他的心奇異地平靜了下來,仿佛正聆听著天堂傳來的聲音。
「請坐。」符音繞到吧台後泡咖啡,她知道他喜歡喝咖啡。
「你在看書啊。」他看見茶幾上面放了幾本與胎教有關的書籍,沙發上則有條薄毯和抱枕,看來在此之前,她是躺在沙發上看書听音樂。
「對呀!」符音端著咖啡過來放在他面前,然後走到沙發上躺下,用抱枕靠在腰後,拉起薄毯蓋住下半身,幽幽望著他。「不介意我躺著跟你說話吧?」
「不會,你身體不舒服嗎?」從進屋到現在,他發現符音一直用那種過分淡化的語調跟他說話,好象他們是才剛見面的陌生人。
「嗯,有一點感冒的癥狀,不過醫生說那不是感冒,而是我的身體比較虛弱的關系,他說我前幾個月能躺就躺,能不坐就不要坐,這樣比較容易安住胎兒。」她低眸,溫存地望著雙手輕擱的小骯。
別影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此刻的符音,渾身散發出一份寧靜安詳的感覺,煥發著聖潔溫馨的光芒,宛如聖母瑪利亞般恬靜得令他心神迷離。
「你想跟我談什麼?」她微笑輕問。
別影凝神呆望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小女生面前,他突然變成了一個小男生,想正常說話都覺得困難。
「你懷的是我的孩子,我有責任和義務照顧你。」至少要讓她知道,他並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狼心狗肺的男人。
符音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欣喜若狂,反而連唇邊輕淺的笑容都漸漸淡去,她的靈魂被他的話刺傷了。
「我不需要你的責任和義務,那些用花錢請來的佣人也能做得到。」她想听的不是一個男人犯錯後的基本台詞。
「好,也許我不該那麼說。」火影重重嘆口氣,忍耐地說︰「我是真心想照顧你。」
「為什麼想照顧我?」她偏著頭笑問。其實當他一出現在她家門前時,她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了。
「因為我很擔心你,你自己一個人,又懷孕,要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萬一出狀況很危險……」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都說不要我們了,還想這麼多干麼?」她滿眼疑惑地咬著手指。
「我並不是不要你們,我只是……」他艱澀地找不到話說,感情和關懷這種情緒太抽象了,他不知道用什麼方式才能確切表達。
「我知道,你只是想做你自己而已。」他說過的話,她記得可清楚了。
別影仰頭重重吐息,思索著如何把心意明白傳達給她知道。
「傷害你之後,我的感覺很痛苦,自我反省了很久,知道自己偏執的性格傷害了太多人,而我很清楚地知道,你是我最不想傷害的人。」
符音呆住了,怔怔痴望著他,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是正面接受她在他心中特殊的地位了。
她的心輕飄飄地飛起來,開心得快要飛上天去了。
「那……你現在的想法是怎麼樣?」她知道要他卸下防備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到的,可是她願意等他卸下所有的武裝。
「回到之前我們曾經談過的約定,不過現在情況稍有不同,在你懷孕的這段期間,我們暫時住在一起,如果兩個人共同生活沒有問題,再決定要不要結婚。」反正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對,有種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時所沒有的滿足感,試婚之後,或許會跑出更多感覺來也說不定。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言下之意是既然不幸有了小阿,干脆就隨便湊合在一起,至少你表現出願意負責任的態度,在良心上也不會遭到太大的譴責,對嗎?」她垂下眼睫,幽幽低語。
「我知道你希望我提出的是結婚,而不是試婚的要求,可是我希望你明白,結婚不是玩游戲,不能隨隨便便就喊停的,就好象你想玩一個新游戲之前,一定會想試玩看看自己喜不喜歡玩、會不會玩這個新游戲一樣。」他誠懇地看著她,小心翼翼不傷害到她的脆弱。
「不能否認,你跟我的身分背景、思考邏輯和對生命的價值觀都相差太多,南轅北轍的兩個人要一起共同生活很困難,如果一開始就把我們兩個人套進婚姻關系里,將來一旦不合,只會讓這段婚姻中的每個人都受到更大的傷害,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把婚姻關系看得那麼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樣,一定是你父母親的婚姻讓你太失望的緣故吧?」她能從他猶疑的眼神中讀出訊息。
別影淡然地一笑,並不想談他的家人。
「我們雖然是很不相像的兩個人,可是現在在你我之間多了一個與我們兩人關系親密的人,無論如何都要為他好好相處,並且試著為他改變。」他從未對維持一份關系這般誠懇過。
符音怔然凝視著他,身體深處有種暖烘烘的感覺溢了出來,融化了她的每一根神經。
此刻,溫暖輕盈的樂聲混合著淡淡的咖啡香氣,他們在柔和安靜的氣氛之下,彼此深切對望著,符音可以感覺得到,火影一直極力壓抑的感情,就快要從偽裝冷漠的雙瞳中破冰而出。
「火影,有時候我會很驚訝自己對你的感情,我相信這種強烈的感覺,我永遠不會對別的男人再有了。」她柔聲傾吐內心對他的情感。
別影微微震動,他此生從未听過如此動听的話,冰封的心暖暖化開來。
「從你那天罵完我離開以後,我就開始坐立難安,一直對你們放心不下,你說我是一個不懂愛的人,那麼就讓你來教我如何去愛吧。」這是他這一生說過最動情的話了。
「其實,你已經試著在愛了呀,只是你自己沒有發現而已。」符音淚光閃爍地微笑著。
她的笑容像大雨過後,從雲層後迸出的第一道光芒般,照亮了他陰暗的心,有種雨過天晴的釋然和喜悅。
「那……是你要搬來我家住,還是我搬去你家?」符音笑著抹淚的模樣,就像個得到禮物喜極而泣的小女孩。
「我住餅來好了,你住在熟悉的環境里會比較好。」他突然有種好想寵她的感覺。
「好。」她眨了眨微濕的長睫,好遺憾地嘆口氣說︰「可是我比較喜歡你家那張大床耶。」
「很簡單,我們再去買一張。」他的目光凝注在那張因感動而益發惹人憐愛的臉上,輕聲問道︰「你還有什麼事想做的?」
「有,我想吻你。」她孩子氣地朝他伸出手,臉紅紅的,眼楮也紅紅的。
別影呆住,隨即輕笑起來。
「我也很想吻妳。」他起身靠向她,雙手分別撐在她的身側。「可是吻完之後,我沒有把握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不行,你可不可以只吻我就好了?」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嬌羞地抿嘴微笑。「因為醫生說四個月之前禁止一切激烈運動……」
他傾身吻住她的唇,封住她甜美細柔的聲音。
她攀住他的頸項,陶醉在與他唇齒纏綿的醉人快感中。
「唔……不要亂模……」她阻止侵略到她胸脯的手,嬌嗔抗議。
「只能吻你,什麼都不能做,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嗎?」他挫敗地低嘆。
「我知道,不過你只要想著一切忍耐都是為了baby的安全,就不會那麼痛苦了。」她以鼻尖摩挲著他的臉頰,好喜歡與他肌膚相親的感覺。
別影珍寶似地撫弄她細致的臉龐,情不自禁加深舌尖的舌忝吻,她所說的話總有法子令他臣服。
不管是她這個大寶貝,還是大寶貝肚子里的小寶貝,他都決定從這一刻開始寵他們了。
別影從來不知道,照顧一個孕婦會是如此困難的事。
首先,符音的孕吐很嚴重,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抱著馬桶吐,接下來,不管他準備多少營養豐富的食物喂進她的肚子里,她立刻會在五分鐘之內全部吐光光。
她的孕吐比平常人嚴重,甚至嚴重到坐車吐、聞到魚腥味吐、聞到香水味吐、吃也吐、不吃也吐的可怕地步,到最後因為吐得太厲害而不得不進醫院,打點滴補充營養。
所有懷孕會引起的頭痛、惡心、反胃、疲倦等癥狀,符音統統都有,看著她因為懷孕而飽受痛苦折磨,火影的心讓強烈的心疼和愧疚感淹沒。
在符音懷孕前三個月這段時間里,火影把所有關于懷孕的各類書籍全部買回來,發揮他這輩子從沒有過的精神和毅力,專心鑽研懷孕期的飲食,想盡鎊種方法、用盡一切努力,就只是為了把食物送進符音胃里,只要有一餐能讓她不吐出來,他都覺得累死也值得。
在一個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早晨,符音突然不吐了,所有惱人的不適癥狀全都在這一天神奇地消失了。
從這一天開始,符音胃口大開,甚至對食物產生一種奇怪的喜好和偏執。
「火影,我突然好想吃大腸面線和臭豆腐。」她雙手握在胸前,眼瞳亮晶晶地懇求他。
「現在是早上七點,沒有人賣大腸面線和臭豆腐好嗎?早餐我們先吃三明治,傍晚我再買大腸面線和臭豆腐給你吃。」他拍拍她的頭輕哄。
「可是我現在很想吃、很想吃大腸面線和臭豆腐。」她的神情無比堅持。
「問題是現在沒有人賣呀!」他忍不住聲音大了一點。
符音一看見他不悅的臉色,眼淚立刻撲簌簌掉下來,接下來不管他好說歹說,她就是非要吃大腸面線和臭豆腐不可,好象十分鐘內如果沒有吃到,她就活不過明天一樣。
別影被她無助委屈的眼淚擊敗,雙手舉白旗投降,就在他開車繞大半個台北市苦尋不到時,只好勞駕以前幫派里曾賣過大腸面線和臭豆腐的小弟,替符音煮來了熱騰騰的大腸面線和「香噴噴」的臭豆腐。
接下來的整整半個月,符音三餐外加點心和宵夜,除了這兩樣不吃,不論是半夜三點還是身在無人的海邊,只要她心血來潮,一想到就立刻要吃。
原以為終于可以稍稍解月兌的火影,怎麼也想不到,為什麼會莫名其妙開始了大腸面線和臭豆腐的災難之旅。
懊不容易,在他為了胎兒的營養恐怕不足這一點,對符音進行勸說成功之後,符音轉而愛上了另一種營養絕對豐富的食物──牛排。
然後,接下來的日子里,她不論三餐外加點心和宵夜,非牛排不吃,也可以為了吃不到牛排而哭得肝腸寸斷。
天哪!一個月復中孕育著小生命的嬌弱女子,可以輕輕松松整倒一個在刀光劍影中出生入死的男子漢。
別影到後來,一看到牛排就想吐。
不過,雖然他被整得很慘,卻覺得甘之如飴,因為他看見符音因懷孕的關系皮膚嚴重過敏,有時半夜癢得無法入睡,可是符音從來不叫苦,也不計較外表的改變,全心全意期待著新生命即將來臨的喜悅。
比起符音所受的苦,他的辛苦根本算不了什麼。
整整三個月以來,他們過著與夫妻無異的生活,不管是吃飯、買東西、睡覺都在一起,他已經漸漸習慣每天清晨擁著柔暖的嬌軀醒來,在馨香的氣息中開始度過充實愉快的一天。
有天夜里,符音忽然抓住他的手,輕輕放在微隆的小骯上,他屏住氣息,隱約感覺到掌心傳來若有似無的胎動。
他怔然凝望著她淺淺的笑靨,胸腔中涌流著一股巨大的喜悅,他緊緊地擁她入懷,讓時間停留靜止在這美好的剎那。
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掌中微微跳動的生命力,在未來將與他有著密切不可分割的關系。
他一直認為自己對這種關系是強烈排拒的,甚至對這個突然而來的小生命沒有太多感情,直到有一次陪著符音去做產前檢查,在看見超音波屏幕上出現一個小小的身體,和一顆跳動得很快很快的小心髒那一刻,他的感覺徹底改變。
「看到沒有?小BABY的手在動喔,好象知道爸爸媽媽在偷看他,他在跟你們打招呼耶!」醫生指著屏幕生動地解說。
他和符音都被這幕影像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看到了看到了,好小喔!」符音熱淚盈眶,完全被感動得不能自己。
「是比一般正常胎兒還小一點,回去要多幫老婆補充一點營養喔。」醫生和藹可親地交代火影。
別影乖乖點頭,像個听話的好學生,一听到小生命成長得比別人慢一點,他整個人立刻就被憐惜之情淹沒,打定主意要把大小寶貝一起養胖。
就是那一刻,火影初次感受到了一種被強烈滿足感吞沒的快樂,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排拒這個小生命,甚至是心甘情願地接受即將被一個小生命糾纏一生的命運。
他愛上了這份心甘情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