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元初用力吹了聲口哨,隨即揚鞭催馬。
凌芮玄見狀,立即用力揮鞭跟上,身下的馬兒昂首長嘶,撒蹄狂奔起來。
兩人所騎的都是蘭王府馴養的馬,凌芮玄自然比宮元初更熟悉家馬的脾性,所以很快就把宮元初甩在身後了。
爆元初急起直追,帶著濕暖的晚風猛烈地撲打著他,耳旁听見凌芮玄迎風吶喊的聲音,他也跟著放聲狂吼,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
狂奔怒跑了好一陣子,他們奔馳出了林徑,來到了大道上,兩個人正欲拉緊韁繩勒馬,但馬正跑在興頭上,意猶未盡,眼看就要撞上前方行進中的馬車,宮元初猛地用力勒馬,胯下的馬硬生生收住飛奔的步子,陡然高聲嘶叫著,揚蹄人立起來,猛烈的沖擊讓他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下馬,揚起一片黃塵。
凌芮玄急忙勒住躁動的馬,翻身下鞍朝宮元初沖過去,口里驚慌地大喊著。「元初!你怎麼樣?有沒有事?」
爆元初在著地的那一瞬間只覺得全身的骨頭架子都撞散了,他咬牙掙扎地從地上站起來,痛得眼前金星亂冒,也不清楚到底摔傷了何處。
「你先動一動手臂、動一動腿,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凌芮玄緊張地扶住他的臂膀。
「右腿很痛,不過應該沒什麼大礙。」
他俯身看一眼右腿,只見膝頭不斷滲血,應是撞上石板地的緣故,所以傷得皮開肉綻了。
「你這還叫沒什麼大礙!鼻頭該不會撞碎了吧?」
凌芮玄看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膝,嚇得臉色都變了。
「先回府再說吧。」
爆元初深深吸氣,慢慢平息痛楚而引起的焦躁,一瘸一拐地走到馬前,先安撫一下也受了驚嚇的馬兒,然後忍痛踩蹬上馬。
「你這樣沒辦法騎馬了,要不要給你雇輛馬車回去?」凌芮玄擔憂地看著他。
「不用了,一點小傷就雇馬車,你真當我是姑娘家啊?」
爆元初輕踢馬肚,馬兒又邁開大步在街道上跑起來。
「元初,你當心一點!」凌芮玄鞭馬在他身後緊緊追趕。
爆元初忍痛騎馬回到蘭王府,一下馬,才發現右膝以下幾乎被血濕透了。
「快,快去找大夫!」凌芮玄心急地吩咐僕役。
爆元初只覺右腿愈來愈使不上力,但凌芮玄提出讓僕役們把他扛進房的建議又讓他覺得男子氣概和尊嚴都沒了,所以還是硬拖著腿傷回房。
正在園子里擺設鮮花素果的風竺,遠遠看見凌芮玄神色匆匆的背影,好奇地丟下供品追過去想探個究竟。
來到位于王府西南角的別院,見凌芮玄忙里忙外,指揮著僕役小廝,又嫌他們笨手笨腳,氣呼呼地罵著人。
「大爺,怎麼回事?」
她忍不住走進院落,笑吟吟地問道。
凌芮玄轉頭看見風竺,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氣的神情。
「風竺,你來得正好,宮少爺從馬上摔下來了,腿傷得嚴重。當初為了避嫌沒有派婢女服侍他,怎麼知道他會受了傷,現在這幾個服侍他的小廝也不會照料他,粗笨得很,我正頭疼呢!不如你來幫幫忙,照顧宮少爺幾日。」
風竺猶豫了片刻。宮少爺對她來說不只是個外人,還是個男人,當初老夫人曾對她說過,把她撥到大爺房里,將來她若能讓大爺收房,當上大爺的妾室,那便是她人生最好的結果,但是現在大爺卻要她去照料一個陌生男子,怎麼說都極為不妥,她實在不願為自己的清白和人生冒險。
「風竺,宮少爺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很需要你幫我照顧他。要不是我邀他去跑馬,他也不會把腿摔得那麼嚴重,我真擔心他的腿以後……」凌芮玄愈說神色愈焦慮,忽然握住她的手,低聲懇求道︰「風竺,除了你,旁人我也信不過了,你幫我好生照顧他,就把宮少爺當成我來服侍吧。」
風竺服侍凌芮玄已有一年,從未見他如此慌張失措過,听著他那一番話,心里明白那位宮少爺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輕,她若能將宮少爺照料好了,說不定大爺會更加感激她,也更能滌訕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大爺放寬心,宮少爺就交給奴婢吧。」她盈盈一笑。
爆元初閉眸躺在床上,耳邊听著凌芮玄和大夫討論怎麼用藥的聲音,不知怎麼感到有些昏沉欲睡。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睡熟,依稀靶覺得到有人輕柔地在為他的傷口敷藥,也還能听見屋內有人走動的聲音,只是他疲倦得沒有力氣睜開眼楮……
爆元初不記得自己昏寐了多久,當完完全全清醒過來時,屋內已經一片漆黑,四下里寂靜無聲。
一清醒,他就覺得口中焦渴不已,全身的肌肉都在隱隱作痛,背上也因悶熱而汗濕,非常難受。
他試著坐起身,見離床頭不遠處點著一盞燭火,就著微弱的燭光,看見一名女子臨窗而坐的側影,那女子微仰著臉,虔誠地望著夜空上淺淺淡淡的星光,彷佛感嘆著人間為何能有如此良辰美景。
看著她的側影、她的身姿,再看到她的杏色紗裙,不禁心中一動,正想起身下床時,听見她幽幽低聲吟唱著——
「閨女求天女,更闌意未闌。玉庭開粉席,羅袖捧金盤。向月穿針易,迎風整線難。不知誰得巧,明旦試相看。」
他怔了怔,深深凝望著她。
她竟有如此的好歌喉,僅是這樣若有似無的輕聲低吟,就令他心醉神馳了。
輕輕一聲嘆息後,風竺不經意地轉過身,錯愕地接住爆元初痴痴凝視的眸光,她的臉微熱,不知道他醒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多久?
「宮少爺,您醒了!」她立刻站起身,拋開心中的羞澀,從花梨木雕的纏枝牡丹小圓幾上捧起一碗藥汁,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奴婢名叫風竺,是玄大爺屋里的大丫鬟,因為宮少爺受傷了,所以大爺把奴婢撥過來侍候宮少爺幾日。」
「你是芮玄屋里的人?」
爆元初挑眉,有些驚訝。他從未問過芮玄有關四大丫鬟的事,卻不知道原來風竺就是芮玄的人。
「是。」風竺微笑點頭,屈膝蹲跪在床頭。「宮少爺請喝藥,身子會快些好。」她把藥碗往前遞給他。
爆元初慢慢接過藥碗,靜靜看著她的臉。
如此近看,才發現風竺比遠看還要更美上幾分,尤其她飽滿的唇色就像盛開的玫瑰,嬌艷欲滴,長長的睫毛如羽翼般,令人怦然心動。
「今天是乞巧節,我應該害你沒得玩望月穿針的游戲了吧?」
他緩緩喝下苦澀的藥汁,輕聲說道。
風竺微笑地搖了搖頭。
「大爺要奴婢過來服侍宮少爺,奴婢欣然領命,宮少爺是大爺的知己好友,乞巧節那些小游戲怎麼能比得上照料宮少爺,望月穿針不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抽出絲絹輕輕為他擦拭嘴角,動作自然熟練。
爆元初知道這是她做慣了的事,因為她是奴婢,但是仍不由自主地被她細膩優雅的舉止吸引。
「你是芮玄的丫鬟還是侍妾?」他忍不住月兌口問。
風竺怔住,臉上微微一紅。
「奴婢只是丫鬟,大爺屋里並未有任何侍妾。」她低頭從腰間的繡囊里取出一塊松子糖來,側頭笑問︰「宮少爺要不要吃顆糖去去苦味?」
爆元初揚眉淡笑,接過松子糖送入口中。
知道她不是芮玄的侍妾後,他心中頓時輕松了起來。
風竺不懂得他的笑中有何涵義,只是暗暗驚訝著,為何一個男人的笑容竟然能如此的魅惑。
在宮元初昏睡時,她曾細細打量過他,覺得這位宮少爺生得也未免過于細致好看了點,此時發現清醒著的他還比昏睡時的他更有迷惑人心的魅力,因為他的眼楮又大又圓,黑瞳烏亮清澈,不笑也像在笑,而真正笑起來時則更加勾人心魂。
雖然她的主子玄大爺也生得十分俊朗,但是比較英挺威武,與宮元初的俊美相比顯得過分的粗獷陽剛了。
「宮少爺應該餓了吧?奴婢準備的飯菜還溫著呢。」她起身將花梨木雕的圓幾搬到床前來。
爆元初看一眼圓幾上面擺放著的幾盤精致菜肴,見她用一旁的清水淨手,然後用絲絹擦拭干淨後才拿起碗筷遞入他的手中。
「多謝。」
爆元初真覺得餓了,接過碗筷就立刻吃起來。
「宮少爺何須道謝,服侍宮少爺是奴婢應該做的。」風竺粲然一笑。
爆元初的客氣有禮讓她的好感倍增,因為她還沒听過有主子向奴婢道謝的。
用膳完畢,她俐落地收拾碗筷後,便用銀盆捧來溫水,服侍他擦拭手和臉,見他衣衫汗濕,就又去打開櫃門,捧來干淨的衣衫準備替他換上。
「奴婢替宮少爺擦洗身子,這樣夜里會比較好睡一些。」她抬手替他解衣襟。
爆元初輕輕擋下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
「你放著,我自己來就好了。」
他並不是不習慣被人服侍,而是面對風竺時,竟意外有一絲窘迫。
風竺垂眸淺笑。
「大爺有命,服侍宮少爺就要如同服侍大爺一般無二,奴婢平素就是這樣為大爺擦洗身子,不敢偷懶一點。何況大爺交代了,宮少爺的膝骨挫傷,最好不要亂動,所以還是讓奴婢服侍吧。」
風竺十分熟稔地卸下他的外衣和內衫,規規矩矩地做著奴婢的工作,從擦洗到著衣,輕柔俐落,一氣呵成,動作輕悄得毫無聲息,態度自然得就像服侍自己的主子一樣,並沒有因為他是陌生的男子而表現出一絲羞澀的怯意。
她大大方方,毫不忸怩的舉止讓宮元初更加對她另眼相看。
「蘭王府的四大丫鬟果然特別。」他不禁笑道。「從各方面看都不同一般。」
風竺恍惚了一瞬,淡淡一笑。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傳出去的,其實還不都是奴婢,都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只是因為老夫人特意教過,才會顯得有那麼一點不同。」
「能得到老夫人的親自教,你們四個大丫鬟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才對。」
無非是容貌和才情高人一等,才會特別得到主子的喜愛。
「宮少爺其實把我們四個姊妹想得太好了,我們四個姊妹不過就是老夫人豢養著玩兒的小寵物罷了。」風竺的笑容多了幾分苦澀。
爆元初微微挑眉,從她不以為然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她並不以為蘭王府四大丫鬟的聲名遠播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夜已深,請宮少爺安寢,奴婢夜晚就睡在外間榻上,少爺有事喚奴婢一聲就行了。」
她輕柔地扶他躺好,卸下床帳,然後吹熄燭火。
爆元初悄悄撩開床帳一角,看著她慢慢走出去,從隔著里外間的紗帳看見她坐在外間的榻上半天沒有動靜,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就在他正準備躺下時,忽然听到風竺悄悄走出屋外的聲音,他好奇地坐起身,再度撩開床帳看出去。
透過軒窗,他看見風竺站在明月之下,雙手合十仰望星辰。
「織女姊姊,風竺不想分你的一點巧,只想求你听听我的心願。我自小家窮,被爹娘賣進蘭王府為奴,但我希望自己不要一生為奴。大爺喜歡我的歌喉和舞藝,向老夫人討了我服侍,大爺懂得我,真心待我好,我心中也很喜歡大爺。風竺求織女姊姊能讓大爺收我為侍妾,我願意跟著大爺一輩子。」
風竺在星月下對織女的許願,一字不漏地被宮元初听了進去。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曖昧不明的笑容,烏亮的黑瞳閃動著異樣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