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舒雲看著高聳入雲的「擎天」建築,心情是萬般無奈,她好像看見那水泥方格,變成一個鐵車,準備將她囚禁。
她低呼一聲,甩甩頭,決心不將外觀宏偉的「擎天」想像成一只吞噬小辦帽的大野狼。
她這樣神經兮兮、如臨大敵的舉動,引起過往人群好奇的注視。終于警覺到自己成為注目焦點,舒雲不好意思地進了「擎天」大門。
值得慶幸的是,「擎天」上上下下擁有三千多名員工,大部分的人並沒有見過這位總裁千金,她不用忍受從小如櫥櫃洋女圭女圭般供觀賞的感覺。
但是從進門到乘電梯,她仍是可以感受到如影隨形的追蹤目光。
有什麼不對嗎?舒雲不禁驚疑地想。
今天的她穿著一件連身短裙,飄散如翻飛蝴蝶的裙擺下是一雙白皙勻稱的腿,未及肩的發呈現自然弧度,隨著衣裙一同律動。整個人是清新、可人的。她當然不會知道,在這來來往往以男性為主的工程師眼里,她是如何的秀色可餐啊!
到二十樓找她的總經理老哥報到,舒雲忍不住嘟起嘴。
「在家里跟你報到還不是一樣,干麼要到公司?反正都是賢慧——閑在家里跟閑在公司都不會。」
「喲?有點自知之明嘛!」任海仲饒富興味地看著妹妹嗔怒的表情。對于這個寶貝妹妹,任海仲其實是疼愛得緊,只是喜歡逗逗她,誰要她每次都純潔的信以為真呢?
「什麼自知之明!我暗示你大材小用,這麼簡單的暗示你都不懂。」舒雲的嘴嘟得更高了。
「的確是有點難的明示。」
「任海仲,我紆尊降貴作庸才的助理,很委屈耶。」
「是,委屈你嘍!走吧,庸才帶天才去見陳經理。」
識時務者為俊杰,點到為止才好,真讓這嬌貴的妹妹氣壞了可不好。
要帶她去見行銷鄧經理?舒雲的心情雀躍起來。這是不是表示她會有些工作得和這主管接觸,而不是公司里無所事事的米蟲?
陳經理是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看著清純得可以的任舒雲,壓根兒沒想到她會被安插來工作,他和藹地問︰「任小組讀高幾啦?」
任舒雲有種被受騙兼被污辱的感覺,她就知道,他們根本沒打算讓她擔什麼重任。
死老哥,還敢偷笑!
任海仲看著妹妹。「你看,誰要你生了副女圭女圭臉?害我只能大材小用了。」
「陳經理,我老妹大學畢業啦!從今天起擔任我的特別助理。」
陳經理一臉狐疑,那甜甜的模樣,怎樣看都只有十七、八歲,實在很難相信要來工作。雖然懷疑,但他還是圓滑地說︰「任小姐保養得真好!」
這話或許听在絕大部分的女生是受用的,但對任舒雲來說,卻是刺耳得很。她實在恨極了自己的可愛樣,注定被人看扁。
丙不其然,工作清閑得可以。她無聊地敲打著桌面,還間歇嘆著氣。突然的敲門聲,讓她精神一振,有點興奮,是不是有工作上門?
「請進!」她清了清喉嚨道。
是盧霈,任海仲專屬的私人秘書——能干、美麗,在工作上展現一流的精明干練,完全單身新貴模樣;除去工作,對于生活卻顯得白痴,神經特大條。不過舒雲卻相當欣賞她直腸子、沒心眼的性格。
「總經理交代,今晚富都群英樓有一場商業名流的社交晚宴,請任小姐盛裝參加。他會為你引見一些和擎天往來密切的商業伙伴。」盧霈遞給她一張設計精美的邀請函。
任舒雲夸張地打了個呵欠。「真無聊,又沒讓我負責什麼業務,有什麼好跟人介紹的?誰不知道他安什麼心,擺明就是要我去給人‘相’。」
這個任小姐,可真特別,一點都沒有富家女養尊處優的驕氣,處處希望能有所表現,不甘心當個花瓶角色,真討人喜歡。
哪像任海仲!想到任海仲,盧霈便撇了撇嘴。
她揚起一臉笑意。「任小姐也不用太悲觀,凡是總有第一步,讓那些商業名流認識你,對你將來接手的工作會有助益的。」
「真的嗎?我會有接手的工作?」任舒雲眼楮一亮,一掃之前的無精打采。
「當然會,只要你抓住柄會,多學習並力求表現,總經理終究會讓你一展長才的。」
「謝謝你給我信心,我會去參加今天的晚宴。」任舒雲突然像孩子似的開心起來。一旁的盧霈不禁也被她的喜悅感染。
葉雲霜來到曹譯休假隱身于北投的住所,按著門鈴,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知道曹澤厭惡休假期間被打擾,但老爸特別交代她要盯緊些,以防曹澤在長假中有什麼舉動,加上自己實在眷戀他的身影,盡避知道他不會有什麼好瞼色,她仍是厚著臉皮前來。
听到門鈴聲大作,曹澤懶懶地起身開門,修長身子倚著半啟的門扉,看向來訪者——
是葉雲霜!老爸的、也是他的頂頭上司——葉鵬飛的獨生女,眾人所認為曹譯妻子的必然之選。他不禁苦笑,心沒來由得一澀。
「你在啊?」她故意忽略曹譯拒人千里的神色,輕快地說。
這不是廢話嗎?若不在,現在出現在你眼前的是鬼不成?曹澤心里暗想,卻沒說出來。只是隨口「嗯」了一聲,便自顧轉身去斟酒。
葉雲霜盯著曹譯寬闊的雙肩,整個人有些怔忡,她多想沖過去由背後將他給緊緊環住啊!
曹澤將酒杯遞給她,看著她潮紅的雙頰,臉上閃過一抹狐疑。「有事?」
「喔!」葉雲霜好不容易回過神,不禁為自己的失態赧然,不知他是否看出自己的遐想?
「今晚富都有個酒會,許多新生代企業接班人都會到場。他們邀請藝文界名人參加,你也在被邀請之列。」
「那又如何?」曹譯淺酌一口手中的酒。
「你若想要畫展辦得成功,免不了要有這些企業大亨贊助,這是現實。」
「什麼時候你又成我的經紀人了?」他有些嘲諷地說。
「明暗都要兼顧,才能搭配得天衣無縫。表面上是你的經紀人,私底下替你接洽任務,不覺得這樣最好?況且你不能否認我的辦事能力一流吧?」她把話說得漂亮,其實是望明里、暗里都能待在曹澤身邊。
「你的工作能力的確一流。」這點曹譯並不否認。
葉雲霜很開心,能被曹譯肯定,是多令人振奮的一件事。只要是談公事,他們通常都能相談甚歡。
「你需要有贊助者,你也知道那些新一代企業接班人,總愛附庸風雅,來顯示他們的生活品味,認識一下對你無害。而且你有些任務可能會用到他們。」
「重點是後者吧?」
「不,應該說是一舉兩得。」頓了頓,她小心打錄著曹譯的表情。「你願意去嗎?」
曹譯聳聳肩,不置可否。他不想讓雲霜為難,身為中間人,她總是小心翼翼得可憐,太辛苦了。
她竟然說服了他,像被注入一劑強心針,她大膽地說︰「你也許需要一個伴,我願意——」
「免費提供」這四個字還來不及說,便被曹譯打斷。「我習慣一個人。」
原來鼓漲的心,又被戳破。
「是嗎?」葉雲霜吶吶地說。
盎都大飯店的群英樓,被水晶吊飾裝點得燈火通明、美輪美奐。衣香鬢影穿梭的場面,活像一貳嘉年華會。
經過再三換裝,任舒雲終于決定穿這件露肩白色小禮服,有點露又不會太露,不會太保守又不會太開放,中庸之道是維護任家面子的最好方法。
巴任海仲挽著手出現在大廳,宛若一對璧人,吸引不少目光駐足。
任海仲一下介紹張三、一下介紹李四、一下介紹王二……任舒雲一個也沒記住,只是不斷地保持微笑,笑得子詡僵了。一群蒼蠅嗡嗡嗡地說著她覺得一點也不好笑的笑話,無聊地令她哈欠連連、昏昏欲睡。
丙然是場騙局,就知道老哥沒安什麼好心,盡挑一些單身男子介紹給她,誰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藥?而他倒好,用這些人絆住她,自己樂得逍遙,舞伴一個換一個,真沒良心。
曹譯在宴會進行到中場才進入,和邀請人打過招呼後,便立在角落,獨自吸飲手中的酒,冷眼旁觀所謂的名流,身著華服的「表演」。
他一進來便看見被好幾個男人簇擁著的任舒雲。「是那愚蠢的女人!」他嘴角輕撇,一眼就認出來。
懊不容易甩開那群蒼蠅,什舒雲忍不住大力呼吸新鮮自由的空氣,讓眼楮骨碌碌流轉,試圖尋找一些樂趣。
突然,一襲修長挺拔、冷峻偉岸的身影從眼前瞥過,她開始下意識搜尋四周,終于看見倚在前方圓柱旁,那張稜角分明、好看卻沒有溫度的臉。
是他!那天那個酷哥,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兒踫見他。
他朝她的方向走過來,任舒雲漾起足以融化冰雪的純真笑靨,卻在見到他剛毅不柔和的線條時,笑意整個僵凝在嘴角。
他正眼也未瞧她一眼,表情當然也沒有變化,直接穿過她走向中央的吧台斟酒。仿若她是空氣,對他不具備任何意義。
「分明給人難堪嘛,沒見到我對你笑嗎?別人巴望我這樣的笑,我還不一定前賞臉呢!」任舒雲心里不由得嘀咕。
冰于之前歉疚的心理,她鼓足勇氣走到他面前,盡量忽視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囁嚅地說︰「你的車修好了嗎?」
他恍若未聞,連眼皮也懶得抬,自顧自倒他的酒。
這實在是令人尷尬的場面,顯然對方根本忘了有自己這一號人物,但任舒雲仍覺有表達歉意的必要。
她開始詞不達意地說了起來。「就是那天,我搶了你的車位,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
「我不認識你!」他毫不留情阻斷任舒雲的話,語氣中透著明顯不耐。
任舒雲臉倏地刷紅,從小到大,好像還沒踫過有誰會給她這樣的難堪。
不認識就不認識,-得跟二五八萬似的,她嘟了嘟嘴。
本該拂袖而去,但看他擺著那副不耐煩的嘴臉,心中便有氣。
「哼,不想跟我說話,我就偏要說,煩死你。」存心跟他作對,她故意又開口。「對不起,那天害你和人家惹爭端。」
他挑了挑好看的濃眉,眼神有說不出的譏誚。「害我?小姐,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沒有任何人能主導我什麼,當然也包括不相干的你。」
這個人怎麼這樣惹人厭呢?任舒雲相信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糟透了!
鮮少動怒的她,怒氣徹底被激起。「我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相干的,沒度量的男人。」
「喔?那我為什麼會覺得你故意搭訕,藉以跟我相干呢?」曹譯存心挑釁,像是嫌對方怒氣不夠激昂似的。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任舒雲簡直快氣瘋,不想和這神經病再對話下去,撂下話後,甩頭就走。
想想不甘心,她又折回來,氣沖沖地對曹譯說︰「我剛剛的抱歉收回,用在你身上太不值得,再見,喔,不,我修正一下,是永遠別見!」感覺像報了一箭之仇後才較舒坦地轉身離開。
看她走了又回,回了又走,宛如小阿子似的行徑,曹譯覺得實在可笑得緊,她不知道愈是沉不住氣,愈是落下風嗎?
任舒雲蓄著滿肚子的火,走向任海仲。
罷剛那一幕,不巧全被任海仲收入眼底,他忍不住揶揄起任舒雲。「踢到鐵板了吧?老把人克得死死的你,沒想到也會有遇到煞星的一天。」
「閉上你的烏鴉嘴啦!煞星?我才沒那麼倒楣呢。」
「別太鐵齒……」話還沒說完,被任舒雲帶凶光的眼楮一掃,任海仲趕緊乖乖閉上嘴,只在心里接下一句「世事難料」。
對呀!世事難料呀。
任舒雲覺得自已近來諸事不順,簡直是倒楣到家。
老哥整天忙里忙外,外帶跟不同的女人約會,根本無暇顧及她。好像把她騙來上班,就沒他的事一樣,整天不見人影。
愈想愈嘔,將東西收一收,決定蹺班去也。
最好急死老哥,反正急死人不償命!
午後的街道很冷清,沒有學子的喧嘩、沒有上下班急促的身影,只有一些無所事事的閑蕩者。
曹譯很享受這份與人群區隔的寧靜。這次的假期,他沒有出國,以前一出完任務,他便迫不及待地往外跑。為的是讓自己能徹底的解放,他必須要感受到靈魂與軀體的分離。可是這回他不,他發現置身在自己國度的城市,冷眼旁觀,也是種身與心的滌淨。
找了一家還算清幽的咖啡廳,一杯意大利濃縮咖啡,不加糖和女乃糖,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如此才能感受原味,他獨自品茗屬于咖啡的香醇。
蔽蕩大半天,任舒雲發現自己實在不適合孤獨,少了那群呼朋引伴的死黨,原來非假日的白天,竟帶點……嗯……淒涼。
天啊!什麼時候這種字眼會出現在她年輕的生命里?
為了不讓自己被自己的神經給淹沒,她決定先找個地方坐下。轉進一條清雅的住宅區,她很快發現一家混身其間還算雅致的小店。
「虹鈴」,就這兒了,她馬上決定。
伴隨推開咖啡店門的是一串風鈴聲與咖啡香,店內的客人不多,喔,所謂的不多,是只有一桌而已。
任舒雲不經意向靠窗唯-一桌的人影瞥去,不看還好,一看就覺得全身血液迅速向腳底流竄。
「我是不是流年不利呀,不然怎會這麼倒楣?真是完全應驗一句話——冤家路窄!」她在心里暗嘆。
現在的她只有一個舉動,就是奪門而出。但不行,如此只會更引他注目而已。視而不見好了,反正他說過不認識她。
下定決心,她便逕自選一個座位坐下,不過仍刻意背對著那討厭的家伙,不知為什麼?她害怕被發現。
憑著曹譯職業上的靈敏度及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當任舒雲推門而入的那一剎那,絲毫不費力,曹譯只消用眼角的余光,就發現到她。當然也沒漏掉她蒼白的神色與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不禁緊皺著眉。「這女孩未免太陰魂不散?而且跟蹤技巧有點遜,怎會有如此蹩腳的對手?」
職業關系使然,他很難對一個人產生信任。盡避那天這女孩一些孩子氣的反應與舉止,仍沒法令曹譯撤除戒心。
不錯殺一人,卻也不錯信一人,這是曹譯的原則。
先靜觀其變吧!曹譯不動聲色,依然將視線對著窗外。
任舒雲低頭翻閱雜志,柔順的發絲垂落,遮去半張臉。她並不打算將頭發拂開,任由它散著,如此一來,被認出的可能性更低。
但這舉止在曹譯看來,簡直有欲蓋彌彰之嫌。他似乎更可確信這女孩絕非哪兒派來對付他的敵人,因為實在太……嗯……蹩腳。
為了慎重起見,他仍是在他的手提電腦上查閱,或許這一切呆挫,都只是借以掩飾的偽裝也不一定。
搜尋好一會兒,沒發現有她的任何檔案記錄。唯一的一筆資料便是擎天集團的職員,而且是新添的一筆。看來是新進的職員,資料相當簡略,怪不得剛剛怎麼找也找不到。
唉,果然是不太重要的小角色。
不過這個發現倒讓曹譯有些許的訝異,除了她嬌滴滴的模樣,不像只有職員的命;再則能讓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踫到,以往除了敵手外,似乎沒有這種不相干的陌生人,是無心抑或是刻意的巧合?讓他疑惑起來。不喜歡和非他族群的人有無謂的牽扯,太麻煩了。
不想對她有太多的好奇與猜測,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任舒雲翻閱著藝文資訊,決定下午去故宮觀賞羅浮爆來台展出的畫作。尚且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現在起身?還在考慮之間,就見那男子要離去的身影,她趕緊將自己深陷在沙發里。
「絕不能這時候出去,若被他發現,一定以為我跟著他,徒惹一身氣,多劃不來?」想到這點,任舒雲便認分地再度看起雜志來。
看她縮頭縮腦的模樣,曹譯輕輕搖頭,獨留淡淡的氣息,消逝在樂聲悠揚的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