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可是一種企慕的追隨?
繚繞的余音已經在耳畔維持四十六小時了,她不懂,為何他竟能堅持如此荒謬的決定?難道對他的工作而言,她真的那麼不可或缺?
「小姐,你滿意這樣的發型嗎?」
快雪看著鏡中的自己,眼前的她全然沒有過去二十多年來的樣子。染成深紫挑銅金的發色、曼妙的好身材包裹在艷紫色的Mariella新裝里、雪白的肌膚恍若吹彈可破。她並沒有艷麗得令人窒息的五官,但一雙漆黑如烏木般的細長媚眸,卻將東方女性特有的姿態展露無遺。
她面無表情地瞪著鏡子,用著流利的西語告訴對方她再喜歡不過了。
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決定是對還是錯?長久以來,她一直缺乏改變的勇氣,如今身處異國,卻突然有一股激昂的熱流鼓動著她的心,教她蠢蠢欲動、教她試著改變。
沒有人知道她來到馬德里,其實,她也只知道西班牙。因為段雲磊公司里最大宗的貿易夥伴就在這兒,所以她倒是來這兒出過幾次差。
如果有人發現她的失蹤,真想找她,一定不困難,因為她的生活軌跡太過簡單,簡直無聊得可以。
可惜,應該沒人會知道她也有任性的一面。沒人料得到她竟會賭氣出走,大家都知道,韓快雪是個不出聲的乖孩子。
她丟下了堆積如山的文件與排得滿滿的行程表,段雲磊也許會急得跳腳,他濃密的眉也許會緊緊糾結,迷人的眸子也許會閃動著想要殺人的凶光,修長的腿也許會在辦公室里踱著步,也許……他會頻頻凝望空蕩蕩的特助座位……
不知為何,她的心里感到一陣暢快。雖然,用這種方式證明她的存在,其實是很令人悲傷的……
快雪懶洋洋地走在街頭,高跟鞋撞擊著地面,發出「達達達」的聲音,宛若正在進行著解放的宣言。走在馬德里,新潮或怪異的裝扮並不會讓自己顯得特別突出,但非常純正的東方面孔,卻引來幾絲贊嘆、駐足的眼光。
她一向知道自己不美,所謂的東方面孔,就是細長鳳眼、不怎麼高的鼻子和略嫌厚實的嘴唇。除了還算姣好的身材,以及白皙曬不黑的膚色之外,她大概沒什麼優點了。尤其和妹妹時晴比起來,簡直就像諷刺的對照組。
快雪撥撥頭發,苦苦地一笑。時晴從小就美,美得不可方物,于是被家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當然,也包括她。還記得小時候,她常常看著妹妹發呆,因為她比自己手上的洋女圭女圭還要粉雕玉琢、還要美。
也因此,時晴的美麗,愈顯得她的寒傖。
打從快雪有記憶開始,就和妹妹不親,她們之間是有點疏離、有些心結的。盤根錯節的糾纏,她懶得去解開,也不想去和妹妹建立什麼見鬼的姊妹情。她,不會和妹妹談體己話。
自小,優渥的環境使兩人學遍了才藝,佔據了她們所有的空閑時間。雖然父母不曾在才藝上偏袒妹妹,但只要有贊美,就一切歸于妹妹。
而她,總是被眾人認為學得好是應該的……因為條件不好,總要自己多努力。
于是,自小她學的是心、珠算、是作文數學、是英文會話、是速讀……
而妹妹學的則是舞蹈、是音樂、是繪畫……父母執意將她栽培成一個詩情畫意的美麗女子!
她覺得有個比喻拿來形容她是很恰當的︰如果把人生譬喻成一局牌,無從選擇的,她是拿到了一手很差的爛牌!
沒有人能將這把牌打好,因為處處都是絕路,沒有出得了手的花色。
她常常問自己︰怎麼會這樣呢?
可惜,沒有答案。
所以,既然一切不會更好了,她決定把一切都豁出去。畢竟,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如此吧?
走在異國的街頭,她大膽地看著周遭形形色色的人種。在國外,就是有這種好處,不論你穿幾個耳洞、染幾色的頭發、踩多高的鞋子,都沒有人會對你另眼相待,也沒有人會認為你是異類。
猛然間,她在街對岸看到了一道很特別的身影,周遭的景物彷佛都是他的陪襯。
「好美……」
快雪有些看傻了。
其實身在西班牙,俊男美女簡直多如過江之鯽,本不該如此驚訝的,但,那個男人卻令許多過往行人都忍不住多偷瞄一眼。
是的,只敢偷瞄,不敢多看,因為深怕呼吸被那完美的外型所奪,然後窒息。
憊好快雪遠遠站在對岸,所以可以仗著距離的屏障,清楚地感受內心的震動。
這男人讓她的心顫動了。能鑿刻出這麼完美的五官,一定連上帝都愛不釋手吧!
他站在古雅的飯店門口,彷佛在向身邊的人交代一些事,而另一位手下則為他穿上正式的西裝外套。
那身打扮讓他顯得更加的英氣勃勃,而後,他走進了飯店。
快雪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她著迷地跟隨著他的身影,越過了馬路,穿過了侍者為她開啟的飯店大門。
並且,她不由自主地也進入了宴會大廳。
人很多,彷佛是個很重要的場跋,衣香鬢影,華麗異常。
才一眨眼,她就失去了他的身影,于是,她好奇地打量身邊的人,猜測這會是什麼樣的場跋。
憊好身上的深紫色小禮服不至于突兀。
在幾次的經驗下來,她慢慢能體悟到,過去的她是個多麼無趣的女人──甚至連參加宴會都穿著上班的一式套裝,古板,而且令人不舒服。
現在才知道似乎有點晚,更何況……
快雪對自己笑一笑,她都已經成全別人了。
前方騷動聲起,打斷了她的沈思,抬頭,看見賓客們正往台前聚集。
快雪站在角落,噙著雞尾酒,睜著一雙眼,好奇地注視著人群。
由主持人的口中,她得知這是個訂婚儀式。
「是訂婚呀……」
眼前浮起剛剛那個男人的身影,大概是他吧!
快雪心里浮現一股淡淡的可惜,還沒認識呢!
丙然,台前站上一對璧人,就是剛剛那個很醒目的男人,而他身邊站著的,是個相當美麗的女人,深栗色的頭發,襯得她的皮膚益發白皙,深刻的輪廓令人驚艷。與她的洋女圭女圭妹妹時晴相比,還真是難分軒輊啊!
不過,快雪還是覺得可惜,雖然眼前真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對新人,但是她覺得好浪費,因為兩人的氣質太像,不怎麼……協調。
就好像在美術館里,同時看見了兩座完美的雕像,以至于沒有特別的感動。
這可能是她個人的觀感,或出自于嫉妒自己妹妹的緣故吧。
這樣想,頓時覺得自己無聊極了,人家明明很相配,自己卻硬要在雞蛋里挑骨頭。
她覺得索然無味,很想走,卻沒有移動腳步,目光還是離不開那個男子。
在室內柔和燈光的映照下,她看見他及肩的黑色直發乖乖束起,俊美的臉龐帶著笑意,深濃的眉毛往上斜飛。雖然那雙墨棕色的雙眸閃動著清冷的芒鋒,與唇邊的笑意不甚協調,但卻動人極了。
她覺得,他看起來不像極想訂婚呀!
快雪的腦子里開始為他編織起無奈的訂婚理由,例如︰家族逼婚、利益結合……
「你是女方的朋友?」
身邊突然冒出一道聲音,把快雪嚇了一跳,險些灑翻酒杯里的香檳。
「嗯。」
她隨口應一聲,假裝檢視自己的服裝是否潑濕,以避免對方的追問。
「喔?還不知美娜有亞洲朋友呢,她的交游果真很廣!」
對方自顧自地說起話來,快雪抬頭瞧他一眼,也是個高大帥哥。
真是不公平,歐洲人已經普遍好看了,可在西班牙,這兒的人更是長得得逃誒厚、美得囂張,不管是台上訂婚的璧人,或是眼前的帥哥都一樣。
快雪沒有理會他的搭訕,可是對方卻熱情地打起招呼。「我是亞堤的好朋友,索緒爾-戴林,也在‘坎貝聿家族’旗下的企業工作。有沒有榮幸認識這位東方美人呢?」
快雪輕笑起來。東方「美人」?來到這兒,自己竟成了東方美人?
可能是對方的應酬辭令吧,陶醉一下又何妨?至少,她的心情愉快極了。
「我叫Snow,祝福他們訂婚。」快雪告訴他自己的英文名字,然後把杯子和他的輕叩。
原來訂婚的男人叫亞堤,該不會正好姓「坎貝聿」吧?
「坎貝聿家族」在西班牙赫赫有名,會知道這個家族是因為她的公司與西班牙貿易密切,而「坎貝聿家族」正是公司最大的客戶。身為特助的她,當然知道這個家族未來的接班人叫「亞堤-坎貝聿」。
如果是的話,那他可真是個幸運的天之驕子。
快雪彎起嘴角,淺淺笑開。
這個地球真小,她連拋棄一切出來流浪,也可以遇到有點牽扯的人,真是……
無話可說。
索緒爾激賞地看著眼前的東方佳人。高的身材是亞洲女人少有的,極細長的眉眼有著一股神秘的古典氣息,而唇間的笑使她此刻看起來性感極了。
懊一個東方美人!
為了生意,他時常出入日本、韓國、中國大陸和台灣等國家,卻發現亞洲女人愈來愈西方化,濃眉大眼、努力漂白皮膚,時髦得沒有國界地域的差別,這使得神秘的東方不再神秘,那種蝴蝶夫人時代的東方美女,大概已經快要絕跡了吧!
幸運的是,眼前讓他遇到了一個。
「干麼一直盯著我看?很不禮貌耶!」
快雪睜大眼楮,訝異自己的語氣竟有些嬌嗔。
「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該不會是發現我太美,被我吸引住了吧?」
快雪玩笑地打開話匣子,突然覺得說話這件事變得很輕易。
她發現,跟帥哥講話不難嘛!真不曉得自己以前在怕什麼?
難道是怕人家用同情的眼光看待她?
是了,一定是這樣。小時候,和時晴同校的日子,對她來說真是一場大災難,她的耳邊時時充斥著——
「啊?你是時晴的姊姊?少來!抱錯了吧?」
「韓快雪,介紹你妹妹給我認識吧!」
「對不起,我喜歡的是時晴……」
她沒談過什麼戀愛,因為對照了一個極品,誰會注意到暗地角落里的她?因此,她連跟自己的暗戀對象說話,都無法成句。
為了避免同情的目光,她選擇了用功讀書。只要別和時晴同校,一切都會好轉的,會好轉的……
「你真的很美耶,我想我對你一見鍾情了。」
索緒爾熱切的表達讓快雪有一時間的怔忡。
「別開玩笑了。」
「我是說真的!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嗎?」
「那是你對東方女人有過分浪漫的幻想。」
快雪了解那種感覺,就像她覺得歐洲男人長得特別好看一樣,其實都是片面的偏見。
在兩人對話的時候,儀式結束了,新人走向後台。
可惜好戲結束了,無聊的快雪也該下台一鞠躬。
「好了,我要走了。很高興認識你,嗯……索緒爾?」
「對,我是索緒爾!真高興漂亮小姐記得我的名字。你第一次來西班牙嗎?要不要為你做市內導覽?」
索緒爾俊美的臉上有著熱切的期盼,讓快雪一下子不忍拒絕他。「也許下一次吧,我還得去找……美娜。」
她還記得美女新娘的名字。
索緒爾有些悵然若失。「對喔,你不說我都忘了也得去找亞堤呢。美女當前,心都亂了。這樣好了,留下你的飯店電話好嗎?」
「我住……」
老實說,快雪還沒想到要住哪里。選得好不如選得巧,就住這一家吧!
「我住在這里。」雖然她還沒去訂房,不過,這不算欺騙吧?
「那太好了,要找你太容易了!」這個答案讓索緒爾高興極了。
「為什麼?」快雪還搞不清楚狀況。
「這里是‘坎貝聿大飯店’,你還要問我嗎?」他們所在的地點,正是「坎貝聿家族」的連鎖飯店,美人就在自家飯店里,那豈不是佔盡天時地利之便嗎?
快雪這時才恍然大悟,她已經進入西班牙這個國家中,無所不在的「坎貝聿王國」里了。
一開始注定好的,也許本來就沒有她插手或插嘴的余地。最美好的給時晴、最珍貴的捧到時晴面前……
在這昏暗的酒吧,快雪將碎了的心連同往日的痴情深意打包,放一把新生之火,而後,冷然看它們化為塵埃。
「敬往日!」她拿起酒杯,向酒保敬一杯,輕輕吐出的言語是中文。
酒保自然听不懂,但依然漾起微笑,回她一杯。
然後,快雪將眼光轉向盤據另一方角落的客人,定定的,沒有轉開。
她又遇到那個男人──亞堤。
冷寂傲慢的俊美男人,佔據她視線的全部焦點。
其實,她根本就是跟著他的。從訂婚宴之後,她跟著他離開宴會廳,看他和未婚妻沒聊幾句,就下樓到lobby的咖啡廳,與幾個西裝筆挺的人談生意。而後,他在第二批人進來時,送走第一批人,又開始談著話。然後他上樓,又下樓,身邊的幕僚拿著他手上的文件離去……
快雪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無聊,手下的速寫簿密密麻麻都是文字,雖然沒特意看著他,但總是記錄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她的秘書習性改不了,只要帶著紙筆,就宿命地一直寫下來。
但,她究竟為了什麼一直跟著他呢?是因為他長得太過完美,吸引住她所有的目光嗎?還是……有著什麼她未察覺的原因?
不管是什麼原因,現在的她,不想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