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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發的歐陽太太 第二章

作者︰七巧類別︰言情小說

晚上七點,寧靜海再度來醫院探視,但怕又撞見太閃的畫面,這一次她謹慎的先敲了門,結果是看護前來開門。

「辛苦了。」她先對看護人員點點頭,才踏進病房內。「炵大哥,晚餐吃了沒?」視線望向斜躺在病床上的歐陽炵。

「吃了一點流質食物,沒什麼胃口。」他示意讓看護將床頭搖斑。

「我媽熬了干貝山藥養生粥讓我帶來,要不要吃一點?」她拎著保溫鍋,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

「既然特地拿來,不吃也不行。」面對寧母的好意,歐陽炵只能捧場了。「跟寧姨說聲謝謝。」雖然寧母負責歐陽家的各項事務,但她對他的付出早已超過份內該做的事。

「炵大哥如果願意把這鍋好料吃完,我媽會很高興。」她拉起用餐架,將保溫鍋及碗匙取出,準備為他盛妥熱粥。

「這麼大一鍋,我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無奈地笑笑。「一起分著吃,否則剩了拿回去,寧姨還以為我不捧場。」他提議道。

「行,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剩下的我包辦。」寧靜海笑應著。她慎重地問一旁的看護他能進食的份量,先盛了六分滿的粥。

「總裁、夫人有跟你聯絡嗎?我媽說傍晚時他們打電話回宅邸,告知會盡快安排班機返台。」端起瓷碗,她用湯匙舀起一匙,小心翼翼吹涼些,便要送往他嘴邊。

「我的手沒受傷。」她自然的貼心舉動,令歐陽炵微怔了下,隨即提醒。

「啊!」持湯匙的手忽地頓住,她不好意思地縮回。「對不起,我……」這才發現她的舉動太親昵,一臉尷尬。

「妳的男朋友一定很幸福。」歐陽炵接過她手中的瓷碗笑說。

如果此刻喂他的人是璃隻,他會樂意接受她的細心溫情,但對象是小靜,他覺得不太恰當。

「我……沒有男朋友。」她略低頭,感覺雙頰莫名燥熱。

「我知道妳沒偷交,只是比喻,將來能成為妳男朋友,一定是幸福的男人。」他微微一笑,因她害羞暈紅的神情而感到興味。

已經二十四歲的她,學生時代雖有過一些追求者,但她似乎並未和任何人交往,她的理由是要好好念書,為了取得國小教師資格而努力,沒時間浪費在談戀愛上。

他相信像她這種溫柔清秀、心地善良的好女孩,肯定獲得許多男人的青睞,他衷心希望將來她能遇到個好男人。

「我沒想過交男友這種麻煩事,只希望能為教育盡些心力。」她推托的道,不喜歡他談論她感情的事,因為她的心里一直只有他。

可跟他在一起是個比她達成教書更遙不可及的夢想,她不敢奢望這個幻夢能靠努力、毅力去實現,只能將它藏在心里便知足。

「好,不談妳未來的感情。」听出她的推諉,他也不再假想她的未來男友,轉了話題道︰「我爸媽已跟我聯絡上,順利的話,後天晚上會趕回來,其實他們也毋需急著趕回來,反正我現在只能躺在這里,哪都去不了。」

語氣听似豁達,但她卻听出他的沮喪。

「炵大哥,受這麼重的傷會沮喪低潮是正常反應,但至少你保住了性命,其它的就交給時間慢慢復原,太過心急,反而會給身體帶來負面的壓力和負擔。」她輕聲溫柔地安慰。

「小靜,我是因為知道不會被妳取笑,才把一時的沮喪表露出來,妳放心,我不會被打倒!在我爸媽及其它人面前,我會表現出剛強勇敢的一面。」他直視她的眼,輕勾唇角堅定的表示。

「炵大哥可是綠巨人,沒人能打倒。」寧靜海放心地笑了笑。

他不僅是她迷戀的對象,更曾是拯救她的大英雄。

這一晚離開醫院,返回租賃的套房,她躺在床上,不禁回想起童年往事……

那一年,她八歲,遇見十五歲的歐陽炵。

母親在歐陽家幫佣已經兩年,她卻是第一次跑去歐陽家找母親。

那一天放學回家的她,看見三四天沒回家的爸爸。

賭輸錢喝醉酒的他,一回家便是要向媽媽拿錢,她告知媽媽去工作不在。其實她早對游手好閑,只會向媽媽伸手討錢的爸爸心生不滿,卻因膽小不敢吭聲。

那日小小年紀的她,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生氣斥責起爸爸。

幾句不滿的言語,讓他惱怒不已,頓時發起酒瘋,朝她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爸爸只要喝醉,經常會對媽媽大小聲,甚至暴力相向,有時連她都難逃他的拳腳,但至少媽媽會極力護著她,甚至不惜與爸爸的蠻力對抗。

然而此刻的她,卻只能以小小的身體面對爸爸強大的傷害,盡避鄰居听到爭吵撞擊聲,竟沒有人肯上門插手幫忙。

她被情緒失控的父親又打又踢,從客廳躲進廚房,蜷縮在飯桌底下,害怕得顫抖不停。

當他如厲鬼般紅著一雙眼,彎身要將躲在桌角的她揪出來時,她情急之下捉住圓木椅腳,用力一扯,想擋住爸爸的攻勢,不料竟直接打中他的膝蓋。

他抱著膝蓋痛呼,她怕下一刻會被拖出來狠狠打死,趁爸爸蹲在地上哀痛時,慌忙鑽出飯桌,奔出廚房,一路狂奔出大門。

「死囡仔,好膽造出去麥等來,敢等來,恁杯一定呷恁貢呼死!」追到門口的寧父大聲咆哮、撂下狠話。

唉怕被追打的她,只能沒命地向前狂奔,跑出小區巷口,跑到大馬路商店街騎樓,仍然不停跑著。

直到她跑到腿軟、跑到全身無力時,才停在路邊,喘著大氣,心跳如擂鼓。

她全身冒汗,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不想回家,更不想一個人在外面漫無目的逗留,此時的她很想見媽媽,很想投入她溫暖的懷抱。

抬眸看向不遠處的公車站牌,雖然沒去過媽媽工作的地方,但她知道坐幾號公交車可以到達。

伸手掏掏百褶裙口袋,掏出五個十元硬幣,是媽媽留給她買午餐的。

她緊握著硬幣,下定決心。

不久,她順利坐上公交車。司機對小學生的她自己搭公交車有些好奇,因她身上汗濕的白制服有明顯的污漬,手上、腳上更有紅腫瘀青的痕跡。

她神情鎮定地告訴司機伯伯,自己在學校上體育課時跌傷,要去媽媽工作的地方找她,並請司機伯伯在到站時告訴她下車。

約二十分鐘後,她到達一個陌生的地方,往前望去有一條斜坡,記得媽媽說過,下車後往上坡的馬路走上一大段路,便可到達歐陽家別墅。

雖然是一個人走在沒什麼人車的山路上,但她完全不感到害怕,一心只想著早一點見到媽媽。

一雙腿因奔跑過度,早已酸疼不已,但她仍努力抬起步伐前進。

她感覺走了很久、很久,遠遠地,終于看到一棟像宮殿的建築物,她興奮地加快腳步。

懊不容易,走近了大門邊的雕花鐵欄桿,望著里面遠處的建築物。

兩層樓的米白色歐式洋房,好像童話故事里的宮殿,美麗輝煌。

她不禁有些呆愣,一張小臉貼靠上前,雙手捉著欄桿,仔細瞧著里面廣大的草皮、美麗的花園,及遠處的洋房。

「小妹妹,這里是私人住宅,不能靠近的喔!」警衛發現她小小的身影,上前勸離。

寧靜海轉頭看向警衛叔叔,「我要找媽媽。」

「找媽媽?」警衛一愣,這才看清穿著小學制服的小女孩滿頭大汗,一身狼狽。

「我媽媽在里面工作,我想進去見她。」她鼓起勇氣,跟陌生大人說話。

「不行喔!妳不能進來,只能打電話聯絡妳媽媽,或者等她下班回家。」確認不是什麼可疑人物,警衛對她的態度變得和善客氣。

「我不能回家,我想見媽媽。」想起不久前被爸爸毒打,拚了命逃家的惶恐,為了見媽媽一面,坐上公交車又走了好長一段路才來到這里,如今卻被擋在門外,她頓覺委屈,眼眶一紅,竟蹲下哭了出來。

沒料到她會哭,警衛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面對小阿子,又不好強行趕她走。

「妳媽媽叫什麼名字?我幫妳打電話聯絡好不好?」警衛彎,耐著性子詢問。

寧靜海嗚咽著說出名字,「我要見媽媽……」這陌生空曠的地方,令她更覺得孤獨無助,更想見到媽媽的臉。

警衛準備走回警衛亭,幫她打電話到主屋,一轉身卻發覺一輛黑色房車已停在大門正前方,等著他開啟鑄鐵大門。

「發生什麼事?」後座車窗降下,坐在車里的人探問。

「少爺,一個小女孩說要找媽媽。」警衛忙步上前,向年僅十五歲的少爺恭敬回話,並講了寧靜海母親的名字。

听到是寧姨的女兒,歐陽炵心生好奇,開門下車,走向她。

寧姨在歐陽家幫佣兩年,曾有餐館工作經驗的她,在歐陽家擔任廚房助手及整理工作,雖然家里請了十多名佣人,但他對寧姨特別有好感。

寧姨不僅做事認真且很關心他,他感冒時,她還特地為他煮姜茶、熬稀飯,令他感覺到母親的溫暖。

「你叫什麼名字?」歐陽炵彎身,問著蹲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

寧靜海抬起頭,看著穿著制服的少年,神情微怔了一下。

他一頭短發,五官俊雅,穿著白色短袖襯衫,系著灰白格子領帶,下搭深灰色西裝褲,腳下是干干淨淨發亮的黑皮鞋。

她不確定他是否是國中生,她讀的小學附近有所國中,經常可看到和他個子差不多的大男孩,但這個人感覺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如果現實里有王子,他就是王子。

「別哭了,我帶你去見寧姨。」這是歐陽炵第一次見到八歲的寧靜海。

她有雙圓亮的大眼楮,盡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身上制服也有些骯髒凌亂,但他卻沒有一絲反感,反倒因她哭紅的眼鼻,心生一抹同情。

他沒有弟妹,而且年紀輕輕便開始接觸大人的社會,因此對于年紀小的孩子多了些親切和善意。

見她仍蹲在地上,抬起小臉猛盯著他瞧,他便伸手要拉她起來。

「我……腳痛,走不動了……」她小小的眉頭一糾,說著眼眶又是一片濕潤。

歐陽炵毫不猶豫的彎身將她抱了起來,走往房車,警衛為他開啟後座車門,再奔往警衛亭,開啟鑄鐵大門。

寧靜海第一次被個大男生抱著,感到不自在,印象中連爸爸都很少抱她。

「你自己坐公車到站牌,然後一個人走路上來這里?」對于才小二的她能一個人到達歐陽宅邸,令歐陽炵頗為驚訝。

「你的手跟腳是跌倒撞到的?」他看見她雙手雙腿上均有明顯的紅腫擦傷。

「……爸爸打的。」她頭低低的,不知為何竟對他說出實話。

歐陽炵聞言,震鄂不已。

「你爸爸……為什麼打你?」他小心探問,就算是體罰孩子,也未免太過了,何況她看來是個乖巧的孩子,怎會受到父親這麼嚴厲的教訓?

「他喝醉酒……」想到爸爸如惡魔般的面孔,她害怕得瑟縮起來。

歐陽炵更為驚愕。他從不知道寧姨有個會對孩子施暴的丈夫。

他想再問些什麼時,車子已到達主屋門前,司機下車為他開啟車門。

他要將寧靜海抱下車,她卻搖頭拒絕。

「我可以自己走。」覺得被陌生人抱著很尷尬,她婉拒他的好意。

寧母看見女兒找上門非常驚訝,在得知女兒被丈夫毆打逃家後,忍不住抱著女兒心疼不已。

歐陽炵後來才知道,經常對他展露親切笑顏的寧姨,其實婚姻並不美滿,她的丈夫在幾年前經商失敗後,意志消沉,開始酗酒賭博,她不僅挑起養家重責,更經常忍受丈夫的暴力相向。

他曾向父母提起此事,想通報家暴,為她們母女申請保護令,沒想到父母听了卻是制止他介入別人的家庭問題,認為這種事必須當事人自己願意提起告訴,旁人不便插手。

他雖想路見不平,卻在父母理性的分析下,只能當個旁觀者,但是告訴寧姨如有需求,他很樂意幫忙。

從那日之後,害怕放學回家會再單獨踫到父親的寧靜海,放學後一個人搭公車,走上一大段路後,來歐陽宅邸找母親。

歐陽家的主人也算和善,破例讓她可以自由出入宅邸。她是個乖巧的孩子,不會打擾工作中的母親,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待在花園角落,寫功課看書,直到晚上媽媽下班,再跟她一起回家。

「小靜,要不要吃點心?」升上高一的歐陽炵,早已把經常出入他家的寧靜海當妹妹看待,雖然不會天天踫到面,但只要有空,他便會來花園涼亭找她。

「炵大哥,你的新制服好漂亮。」好幾天沒看到他,听媽媽說他讀的是明星高中,現在才看見他的新制服,當然要贊美一下。

「漂亮是形容女生。」他踏上階梯,走進歐式涼亭內。佔地數千坪的大庭院有好幾處涼亭,寧靜海卻總挑選最小的一座涼亭待。

「炵大哥看起來更帥了!」她趕忙糾正,小臉笑得燦爛。

「嘴巴很甜喔!請你吃甜點。」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來,把手中一盒草莓大福放在白色圓桌上。

「哇~我喜歡草莓大福!」一雙大眼閃亮亮,她口水直淌。

「小靜,你不一定要待在外面,可以進去屋子。」他告訴過她好幾次,可以在客廳做功課,她卻很少踏進主屋,始終待在花園一角。

「我比較喜歡在花園寫功課,待在這里很舒服,而且可以聞到花香。」她迫不及待打開紙盒,要享用喜愛的甜點。

一開始是媽媽認為她待在大房子里不合適,怕給雇主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後來她已習慣這個涼亭,獨自窩在這里反而自在,更經常一個人在大庭院里四處逛逛。

「你在寫作文?可以看嗎?」看見她擺放在桌上的簿子,歐陽炵有些好奇。

他逐漸面臨愈來愈多的壓力,除了學校課業,還有許多額外的東西得學習,身為歐聖集團將來的繼承人,他必須受到各種訓練和磨練。

雖然生活很忙碌,但他只要有空總喜歡來找她閑聊片刻,只要見到她單純天真的笑容,能讓他感覺生活不那麼緊繃。

「是可以借炵大哥看啦!可是不能笑喔!」寧靜海有些害羞。

歐陽炵拿過她的作文本觀看,作文題目是「我的家庭」,他看完笑不出來,反而有股酸楚。

她沒提到令她畏懼的家暴父親,反而提起爸爸曾帶她去逛夜市買棉花糖、陪她撈金魚的愉快情景,雖然對她而言那已是非常遙遠的記憶。

她提到最愛的母親,每天辛苦工作賺錢,即使再累,仍會對她面帶笑容。

她提到她有一個像城堡的美麗大家園,那是媽媽工作的地方,卻是她的避風港。她雖與這里的大人不熟識,但她喜歡對她很好的炵大哥,他是她心中的英雄王子,幫了她很多忙,會鼓勵她,給了她陽光般的希望。

「作文寫得很好。」他看完,對她溫柔一笑,內心對小小年紀、外表嬌弱的她卻有顆堅定樂觀的心而動容。

她雖不曾再向他提起被爸爸毆打的傷痛,但她身上扔經常出現新傷痕,他看了為她難過,卻又無法干涉。

他不可以過問她身上的新傷痕,只能在帶給她甜點時,偶爾附上一盒消炎治傷藥膏,用另一種方式表達無聲的關懷。

他高三畢業,辦妥兵役緩征便出國念書,雖然遠在美國課業繁忙,仍會擔憂、記掛她的狀況,有時間就會和她通信聯絡。

直到她國二,她父親因猛爆性肝炎病逝,她才從家暴恐懼中解月兌。即使曾有過黑暗晦澀的童年,她仍對人生懷抱希望,積極向上。

他記得自己出國念書前,最後一次看到她的作文,題目是「我的願望」,她寫下將來想當小學老師,等她長大要有份穩定的工作,讓辛苦的媽媽不用再為錢煩惱,而她想陪小阿子讀書,听他們的煩惱,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寧靜海在小學五年級立下的願望一直沒變過,她努力讀書考試,從教育大學畢業,實現半年後考上教師資格,經過一番競爭終于通過教師甄試,實現了在小學教書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