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會報告!大會報告!」
吵雜的會場中,傳來大聲的廣播。
「參加松下一助老師簽名的讀者,請到舞台前集合。另外,今天我們還請來一位神秘嘉賓,著有《木魂》、《獵人怪客》、《噴飯王》等多部暢銷作品,是日本非常有名氣的漫畫家……」
「啊!是流川直老師!」
「哇……流川直老師要來嗎?怎麼可能?」
現場突地一陣大騷動,聲音幾乎掩蓋高分貝的廣播音量。
「我們很榮幸能邀請到流川直老師第一次參加台灣的活動,現場開放兩百名讀者,可得到流川直老師的親筆簽名。請到舞台左手邊排隊領取簽名號碼牌,下午兩點開始……」
主持人話未說完,現場霎時一陣歡聲雷動,人群騷動、推擠、奔跑,地板被眾人踩得轟隆作響,原本圍在倪橙橙攤位前的幾個客人,立刻丟下刊物往舞台區沖。就連對面兩個顧攤的女學生,也丟下生意直接從桌底下鑽出來,急匆匆奔往舞台區。
倪橙橙呆愣住。
方才廣播說的神秘嘉賓是流川直?
「怎麼可能?老師來辦簽名會?」逛完會場一起返回攤位的阿雄及阿國,跟侯仔全都驚詫連連。
身為流川直的助手們,他們竟沒人知道他今天的行程?
「真的假的?怎麼之前都沒听老師提過?」
「哇塞!舞台前盛況空前,號碼牌應該不用十分鐘就被搶光了吧?」
「這時候,就更覺得我們萬分幸運,想要簽名,隨時都可以跟老師要。」三名男助手從從容容,隔岸觀戰火。
不久,幾名工作人員走來他們斜對面,在走道轉角處硬清出空間,擺放一張桌椅。「不好意思,麻煩往後移一下。」
倪橙橙看見鋪上紅色桌巾的桌面放上三角形站立名牌,上頭寫著「流川直老師」,她霎時瞠目結舌。
「真的假的?老師要在對面簽名?」助手們驚愕。「不是應該在舞台區,怎麼會外放到這里?」三人一起出聲為老師抱不平。
「我們不是對流川直老師差別待遇,而是流川直老師指定的。」一名工作人員澄清。
「老師說他想跟讀者更接近,讓沒搶到號碼牌的讀者也可以近距離參與。」另一人近一步說明。臨時得知有知名漫畫家蒞臨,連他們這些工作人員都非常興奮。
約半個小時後,流川直在四名工作人員與主持人陪同下,走進會場。
他宛如一個發光體,周圍緊跟一群接一群的熱情讀者,尖叫吶喊。
他身材高挑健瘦,穿著黑色長袖襯衫,領口、袖口隨意敞開,搭一條卡其色休閑長褲,半長墨發勾在耳後,臉上的深色墨鏡雖遮住深邃的黑眸,但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俊朗的外型仍有十足的明星風采。
流川直的作品雖在台灣很火紅,且也有動畫播映,但他出席公開活動的次數很少,在台灣更是一次都沒有,就算看過他的照片也很模糊,何況是親眼目睹尊容。
眾人都沒想到創作多部暢銷漫畫的他竟是枚帥哥型男,讓他的現身更加引起騷動。連不是他漫迷的女性同胞,也像見到明星般興奮異常,好奇地蜂擁而上。
待流川直走到簽名座位後,女主持人站在一旁,開始做活動說明。
「有領到號碼牌的讀者,請照號碼排隊,這次的簽名活動比較特別,沒有準備簽名板,如果手中剛好有流川老師作品的讀者,可以拿書來簽,沒有也沒關系,老師說照讀者意願,要簽在哪里都可以。」女主持人看流川直一眼,笑著說。
現場頓時一陣喧嘩尖叫,更多人懊惱沒搶到簽名資格。
「沒有拿到號碼牌的讀者也不用太失望,簽名會結束,老師將舉辦座談會,時間到大會活動結束的四點半,任何人都有機會詢問老師創作問題。」女主持人接著說明,現場又響起一陣歡呼掌聲。
倪橙橙站在攤位後,怔望著坐在斜對面的流川直,不知墨鏡下,他的視線是否有注意到她。
侯仔見到他走近時,差點想伸手向他打招呼,想起他在台灣定居是秘密,因此在這麼多人面前且還有攝影機在旁,他們可不能跟他相認。
流川直墨鏡下的視線一直盯著不遠處的倪橙橙,看見她可愛的穿著裝扮,他不禁眯起眼,有種想立刻把她捉回家藏起來的沖動。
一閃而逝的莫名佔有欲教他怔了下,再度懷疑起內心對她的想法。
「老師,我很喜歡你的作品。」年輕女讀者用日文開心且害羞的說,遞上一本漫畫要簽名。
「謝謝。」流川直拉回心緒,對眼前的讀者微微揚唇一笑,同樣用日文回答。
「老師,這是我社團出的畫《魔女乃女乃》同人志,送給老師。」第二位女讀者也會說日文,態度更為大方。
「謝謝。」流川直收下刊物,照樣微微一笑。
「可以拜托老師簽在衣服上嗎?」女讀者拉拉身上的T恤。
「沒問題。」流川直毫不介意,站起身,微向前傾,在讀者的肩膀袖口處簽下名字。
現場一陣嘩然。
倪橙橙不自覺咬起唇瓣,對眼前的景象感到有點不舒坦,雖然她跟流川直兩人相距不過一公尺,她卻覺得宛如隔了一道河,看見他受人愛戴、對著小女生微笑,她竟感覺胸口有種酸酸的滋味。
「老師好像故意不讓人知道他會說中文。」听到流川直僅用簡短的日文回應讀者,阿雄推測道。
「如果讀者知道老師中文說得流利,一定會更想跟他攀談,老師不想這麼麻煩吧。可是老師不是不喜歡參加與讀者面對面的活動嗎?每次日本出版社邀他出席活動,他都是能推就推,為什麼會突然擔任台灣同人活動的神秘嘉賓?」侯仔百思不得其解。
「好像大明星。」阿國說。每天看,他們都沒注意到,原來流川直是這麼好看。
「橙妹妹怎麼都不說話?」察覺倪橙橙異常沉默,阿雄問。
「都沒客人了。」她找了借口。不久前還精神抖擻、心情愉悅的她,此刻已變得有些委靡。
走道上擠滿排隊等簽名的男男女女,就算有客人想光顧他們這一攤,也擠不過來了。
「沒關系,今天已經賣很好了。」攤位負責人愉快的道。
「橙妹妹要不要趁現在去逛會場?老師一個人可能把會場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全吸引走,現在去逛其他攤位,可以更輕松悠哉。」侯仔提議,料想她應該會很想去敗家。
「沒關系,我想要的同人志,你們都幫我買了。」倪橙橙在塑膠椅上坐下來,突然對逛攤位也意興闌珊。
對于沒有客人可招呼,她其實不太在意,真正讓她瞬間心情低落的原因是斜對面意氣風發的流川直。
她應該要為他的超高人氣感到高興,但為什麼她心里卻是覺得愈來愈窒悶?
甚至有點嫉妒起跟他互動的小女生……
嫉妒?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這種情緒,令她既陌生又不舒服。
尤其看見一個穿著性感、Cosplay他作品中一個女性角色的熱情讀者,要求他在她果背上簽名,而他也毫不考慮地將名字簽在對方白皙的美背上時,那畫面教她看得心一扯,有種想上前拍掉他手中簽名筆的沖動。
侯仔吹了聲口哨。「哇!老師艷福不淺!」
「雖然男讀者不少,但女讀者更熱情、這個Coser很專業,有百分之九十接近漫畫角色了,身材好,畫濃妝的五官也很艷。」阿國認真品頭論足,甚至掏出手機拍起照來。
倪橙橙聞言低頭看著自己原本很喜歡的Cos打扮,頓覺相形失色,她變得更像未成年的小女孩,而對方卻是十足成熟艷麗的女人。
那種高挑美女,果然才是跟流川直比較相襯的類型。
而且她看見他之前都只是勾唇淡笑,這次卻在主持人的調侃下,朗朗大笑,甚至跟那名熱情女讀者相互握手……
倪橙橙看著,不禁有股想逃開會場的沖動,卻只是靜靜地坐在原位,低頭黯然。
簽名會結束,緊接著開始座談會,前方的人群不僅未散去分毫,反而涌入更多人潮,推擠著她面前的攤位桌子,教她幾乎看不見對面的流川直。
她只能隱約听見男男女女爭相舉手發問,他用日文回答讀者問題,再由主持人負責翻譯,而她對他說了什麼,卻愈來愈沒力氣聆听。
活動結束後,阿國開車送她回流川直的住處。
倪橙橙回來半個多小時,流川直才到家。
「老師,你今天很受歡迎喔。」穿著T恤、運動褲的倪橙橙,窩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听見開門聲,抬頭招呼。
原本在會場有些陰郁的心情,在她回家後不久便拋諸腦後,因為她不想再消沉了。
她一再告訴自己,可以跟他同處一個屋檐下、近距離看著他、用中文跟他自然交談、還能吃到他親手做的美味料理,她已經比許多女讀者幸運一萬倍,不該再貪心。
一進門,看見她換上輕便衣著自在地窩在他家客廳沙發,流川直前一刻的疲憊倦態頓時消散。
「明天要工作。」他迸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不想她明天又穿成那模樣去參加活動,供人觀賞。
「呃?這麼快?那我打電話給侯哥他們。」她站起身要打電話。
「他們暫時不用過來,你一個人就可以。」
「喔。」雖有點納悶,但倪橙橙仍點點頭。反正她明天也沒打算再出門。
流川直轉往廚房,回想下午的沖動行為,頓覺自己愚蠢且幼稚。
他竟為了不讓裝扮可愛的她被許多男人欣賞;不希望她對許多陌生男人親切可愛地微笑,而沖動跑去會場制造大騷動,用自己轉移眾人的注意力,還故意在她攤位前方辦簽名會,阻止她招攬客人?
為了一件芝麻小事,他大費周章,做了自己毫無興趣且給人添麻煩的事。
他覺得自己簡直像中邪,喪失理智與思考能力,做出違反常理、難以理解的莽撞行為。
唉!有些莫可奈何的嘆息一聲。究竟……他在心里把倪橙橙放在怎樣的位置看待呢?
這一晚,他煮好晚餐,她開心地吃喝,兩人遺忘掉前一晚餐桌上的不愉快。
然而,一整天下來的紛亂,令兩人心里都對彼此產生許多五味雜陳的情緒,無法拿出來談論,只閑聊些不相關的瑣事。
流川直接到日本出版社的責任編輯來電,神情顯得嚴肅。
他忘了,一時沖動做出的行為,可能引發的後遺癥。
「我很抱歉,只是一時興起……是,我沒考慮太多,對出版社很抱歉。」他手持無線電話,在工作室來回走動,一手捏捏眉心,表情有些煩躁。「要罰錢或停刊,我都沒意見。」對責編的羅唆,他感到不耐煩。
「老師,我沒有責備您的意思,只是告知您利害關系。若您要參加台灣的公開活動,應該要先通知我方出版社,由我方出面做接洽事宜。您辦簽名活動,我方卻是看到台灣方面的報導才得知,令出版社非常困擾。組長、總編輯長,甚至連社長都很在意這件事,要我向您詳細問明。」責編態度恭敬,委婉說道。
「我說了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太多,不是故意對出版社不尊重,更沒有跳槽台灣出版社的想法。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強調。
台灣出版社就算想挖角,也不可能給得起日方的優渥稿酬及待遇,而他在台灣定居這麼多年,在出版社的好友蘇俊也從未提過要他跳槽,因此他不認為台灣出版社有必要砸大錢,供養他這個日本作者。
只是,他的舉動太過出人意表,難怪會引起許多空穴來風的猜疑。他一時沖動的任性做為,確實是對自家出版社的大不敬。
雖明白自己有過錯,但听到責編一再羅唆,便令他很不想再多做解釋。
再說,他自己也無法解釋那一日的荒誕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