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懷,你怎麼樣?沒事吧?」老夫人著急地走上前欲攙扶他。
被小廝扶著慢慢跨進大廳里的白少懷揚起手制止。「娘別擔心,孩兒沒事。」
忍受著後背傳來陣陣疼痛感,他咬緊牙關,堅持撐到回房為止。
見他臉色蒼白,額際也流下冷汗,老夫人啜泣著。「少懷,你何必硬撐呢?這兒是咱們自個兒的府邸,你就不要再逞強了,會痛就喊出聲來,沒人敢取笑你的,你這個樣子,讓為娘的看了很心疼。」
藍映燕也出聲幫腔。「是啊!少懷哥,會痛就不要強忍,映燕這就去給你請大夫去。」
原本,她已經搬出白府,準備嫁給宋玉宸,是老夫人特地央求她回到白府多陪她一陣子的。
她萬萬沒想到,少懷哥為官數年,甚少犯錯,怎麼今天會犯下這種過錯,遭受笞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映燕,別忙了,皇上已經命人替為兄上過藥,不必請大夫。」要是連這種小傷都忍不住,他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他偷覷了眼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的小蝶,咬牙苦撐,再怎麼痛都堅決不喊疼。
他可不想被小蝶給瞧扁了。
「少懷,你這是何苦……」老夫人緊皺著眉頭,彷佛受傷犯疼的是自己一樣。
正所謂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呀。
「娘,如果沒別的事,孩兒先回房,明天還得上朝呢。」他若無其事地低語。
「少懷,你這副模樣,竟然還想上朝,你……你是存心讓為娘替你擔心嗎?」老夫人怒急攻心地嗆咳了一下。
他這兒子對她一向孝順有加,向來很少忤逆她,怎麼今兒個如此反常?
「娘,孩兒真的沒事,妳就別再擔心了。」他邊走邊說,只想趕快離開大廳,遠離眾人,尤其是小蝶。
只可惜,他身上有傷,根本無法大步快走,忍住內心的煎熬及身上的疼痛,總算一步步走回房里。回到房里後,他拒絕任何人的關懷,只想獨自忍受疼痛。
大廳里,老夫人哀聲嘆氣,無計可施。
秦玥蝶看了于心不忍,想也不想地就月兌口安慰道︰「老夫人,妳就別擔心了,少爺毅力過人,應該會沒事的。」
她雖然與白少懷為敵,但他的家人是無辜的,她不希望兩人的戰爭,將他的家人也卷入其中。
他之所以會受傷,始作俑者就是她,但是她一點兒也沒有愧疚之意。
趁機陷害他本來就是她進白府的目的,如今計謀得逞,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就在她沉思的當口,老夫人急切地握住她的手。「小蝶,少懷一向很信任妳,妳說的話他一定會听,老身求妳,求妳去勸勸少懷,要他明日不要上朝了。」
老夫人聲淚俱下,就算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會于心不忍。
藍映燕也加入勸說行列。「小蝶,妳心地善良,一定不忍心看主子受苦,求妳去勸勸少懷哥吧!」
秦玥蝶望著眼前無辜的兩人,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堅持下去。
畢竟,危害到秦府將來的人是白少懷,不是他的家眷。
她閉上眼,沉重地點點頭。「好,我去勸他。」
見她松口答應,老夫人及藍映燕才同時吁出一口長氣。
秦玥蝶走到白少懷的廂房,遲疑了半晌才敲門。
房里傳來低沉的問話聲。「誰?本少爺已經就寢,任何人都不見。」
語調冷漠不近人情,與他原本溫和的性子大相徑庭,讓秦玥蝶也忍不住心驚。
原來,他只是不發火而已,發起火來就像一頭受傷的猛獸一樣,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他一步。
「少爺,奴婢是小蝶,請您開門,小蝶想跟少爺說幾句話,不會耽誤少爺太多時間。」她不疾不徐地回答。
「本少爺說過,任何人都不見!」尤其是她。
他這副狼狽的模樣要是被她給見著,他將來還有何面目面對她?
「少爺,小蝶只要看您一眼,確定您安好無事,小蝶馬上就會離開。」至少得讓她進門,以便交差了事呀。
「不必了,明日一早,妳自會見著我。」他冷冷地拒絕。
听她話中之意,似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並非真心誠意關心他。
這讓他心里頗不是滋味。
秦玥蝶並沒有因此打退堂鼓,她淡淡地反問。「少爺,如果今兒個是小蝶受了傷,您會不會急著想看小蝶,關心小蝶的傷勢?」
他不加思索就月兌口而出。「當然會。」
「同樣的道理,少爺受了傷,小蝶自然會擔心,這是人之常情,如果小蝶今晚見不著少爺,肯定會一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
房里不再傳出聲音,顯示白少懷已經有一點被她說動了。
她再接再厲地勸說。「少爺明兒個不是想上朝嗎?小蝶手里有一瓶祖傳秘方傷藥,療效神速,保證您的傷會復原得很快。」
房里再次靜默了一會兒,不多久,房門就被打開了。
「妳已經見著我了,可以走了嗎?」他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白少懷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不想見她,卻又渴望她的關心。
「不行,小蝶還沒替你上藥。」她雙腳一跨,利落地進房。
綁背受傷的白少懷,動作沒她快,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能惡狠狠地盯著她。
「藥交給我就行了,我自己會上藥。」他仍然想趕她出去。
秦玥蝶當然不可能就此妥協。「小蝶堅持要替少爺上藥。」
「妳不必為了我娘的幾句話,就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我背後的傷很可怕,妳不會想看的。」他迅速地轉過身去,不想面對她。
「就算老夫人沒有交代,小蝶也會主動前來替少爺上藥。」她說著肺腑之言。
她之所以答應前來看他,雖然主要是婉拒不了老夫人她們的懇求,除此之外,不可否認的,她是真的很擔心他的傷勢。
「我不習慣讓女人幫我上藥。」他的身軀僵直,額際冒出一層薄骯。
他白少懷為官數年,一世英明就毀于今日所犯的笞刑上,任何人嘲弄的眼神他都可以忍受,唯獨無法泰然自若地面對她,這會讓他感到無地自容。
「少爺若是不讓小蝶上藥,小蝶就不走了,一直待到少爺點頭同意為止。」她走到床沿,大剌剌地落坐。
「妳一直待在我的房里,不怕名節不保嗎?」他濃眉微挑,好整以暇地詢問。
甭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遭人非議。
「與少爺的傷一比,小蝶的名節算什麼?」她淡淡一笑,絲毫不以為意。
她秦玥蝶行事作風一向我行我素,從不在乎世俗的眼光。
白少懷的眸中閃過一道復雜的光芒。「妳不在乎,我在乎。」
小蝶的名節若毀在他的手中,他會內疚一輩子的。
在他的眼中,不管貧富貴賤,身分地位高低,他向來都一視同仁,尤其是貧苦之人,他總是特別關懷與照顧。
小蝶是他在意之人,又是由他帶進白府的,他待她自是多了一份與其它人不同的關心。
「既然少爺在乎,就讓小蝶替您上藥,上完藥,小蝶自然會速速離開,絕不多加逗留。」她趁機提出交換條件。
白少懷無奈一嘆,深覺自己遲早會栽在她的手中。
「好吧!妳想幫我上藥就上藥吧!」他爽快地往床上一坐。
知曉她的倔強與頑強並不亞于他,他認命地由她上藥。
「公子是要自己月兌衣,還是由小蝶代勞?」當話一問出口,她才驚覺若要幫他上藥,他得先月兌掉上衣才行。
秦玥蝶局促不安地扭絞著雙手,如此一來,她就必須看他的赤身了。
難怪剛才他會如此排拒,只是,話已出口,現下她已經沒有反悔的余地了,只能硬著頭皮實踐諾言。
「我自己月兌。」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當他月兌衣服時,秦玥蝶的目光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才好?她的視線飄忽不定,胸口也急遽起伏著。
「好了。」
白少懷的話語拉回她遠揚的思緒,她轉回視線,將目光放在他古銅色健壯結實的果背上,上頭真的布滿紅紫色的傷痕,有長有短,由此可見,他傷得不輕。
她拿出放在懷中的小瓷瓶,替他上傷藥,力道比平時還重了幾分。
「少爺,小蝶的力道會不會太重了?」她的話語雖然很輕柔,但唇角卻不自覺地往上彎,心喜自己的計謀得逞。
她相信,他這次一定受到應得的教訓了。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剛好正中下懷,讓他在床上多躺幾天也好,省得他再去找自家爹爹的麻煩。
「還可以。」白少懷咬牙回道,男子漢大丈夫,他怎麼可以輕易地喊疼。
當冰冰涼涼的膏藥涂在傷口上時,他舒服地想嘆氣,尤其她的小手輕柔地在他的背上游移,讓他突然感到下月復不停鼓噪著。
他忍不住動了一下,秦玥蝶停下手邊的動作,刻意問道︰「怎麼了,小蝶弄疼公子了嗎?」
「沒事。」他的嗓音瘖啞,臉上閃過一道不自然的潮紅。
他心想,幸好他是背對著她的,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在身心都得忍受煎熬的情況下,他總算熬到秦玥蝶替他上好藥。
「少爺,傷藥我替您上好了,明日小蝶再來查看您的傷勢。」她低垂著小臉,不敢直視他,深怕被他瞧見自己暗喜的神情。
「嗯,謝謝妳。」他低聲道謝,不敢轉過身面對她。
直到秦玥蝶離開,白少懷才轉身,怔看著她離去的縴縴背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對她的感受是不同的。
他對她的好感越來越深,深到連自己都有點不敢置信。
莫非……他已經漸漸地喜歡上她了?
當事人厘不清自己的思緒,旁觀者卻看得一清二楚。
知子莫若母,白少懷的心思,白老夫人可是知之甚深,只是顧著兒子的面子,不好當場點破。
但白少懷已經過了適婚年齡,卻一直沒有成親的打算,也沒見他對哪家姑娘中意過。
因此,老夫人便將主意打到小蝶的身上。小蝶除了家世清寒,沒錢沒勢之外,知書達禮,應對進退得宜,又才華橫溢,足以匹配自己的兒子。
只要能延續白家的香火,即使是貧苦人家之女,她也不會嫌棄的。
然而,白老夫人一頭熱,秦玥蝶卻對她的明示暗示不以為意,執意裝傻到底。
她進白府的目的是為了接近白少懷,但她卻沒有打算要連他的心也一並奪走。
她的確是得到了白少懷及白府眾人的信任,但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心也漸漸地失守了。
這天,白府老夫人終于沉不住氣,直接找秦玥蝶談話,想借機開導她。
「小蝶,這些日子,妳在白府當伴讀丫鬟,表現得很好,小少爺的課業也逐漸進步當中,妳厥功甚偉。」老夫人眉開眼笑地握著她的手,眉目和善慈祥。
「老夫人,妳太過夸獎小蝶了,小蝶只是盡本分而已。」她自謙地搖搖頭。
「小蝶,妳是聰明人,老身就不拐彎抹角了,事實上,老身很中意妳,少懷也很喜愛妳,老身希望能把妳跟少懷湊成一對兒。」她咧開嘴,笑得很開懷。
然而,秦玥蝶的小臉卻馬上垮了下來。「老夫人,萬萬使不得。」
沒想到,白夫人有意要撮合他們兩人,老夫人若是知道,當日就是她使計害白少懷受到笞刑,大概會馬上將她趕出府吧!
「小蝶,莫非妳嫌棄少懷?少懷在朝中身居要職,仕途順遂,為何妳不願意接受老身的安排?」她擰眉,百思不得其解。
「我……」秦玥蝶急中生智,隨口搪塞道︰「不瞞老夫人,小蝶已經有意中人了。」情勢所逼,她只好撒點小毖。
「喔?有意中人,是何方人氏?」精明的老夫人不死心地追根究柢。
「是……是秦相的門生裴仲期,小蝶與他是青梅竹馬。」她隨口說出一名爹爹的門生。
她記得裴仲期天資聰穎,又對她頗為愛慕,便先借用他的名號充當擋箭牌。
「是嗎?既然妳已經有意中人,老身也不好勉強妳,只能怪少懷沒有娶妳的福分。」白夫人慨然一嘆,不禁埋怨老天不公。
懊不容易讓少懷遇見心儀的女子,卻沒想到人家已經有意中人了。
當秦玥蝶退下後,白少懷從偏門走了進來,他本來是前來向娘親請安的,不意卻听見兩人的談話。
「少懷,你……你都听見了?」白府老夫人的臉上浮起一絲窘迫之色。
當場听見自己心儀的女子說出有意中人的話語,少懷的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吧!
白少懷力持鎮定地直視著她。「孩兒都听見了,娘別擔心,這點小事,孩兒不會放在心上的。」他雲淡風輕地說著,然而,心湖卻已經波濤洶涌。
既然她早已心有所屬,上天為何還安排他們兩人相遇?
罷才,當他听見她說出有意中人時,他的心宛如被一把鋒利的刀刃刺穿淌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確定自己是喜歡她的,喜歡她的一顰一笑,喜歡她含嗔帶怒的表情,喜歡她的聰慧,喜歡她的倔強與頑固……
只可惜,從今以後,他只能將自己真正的心意藏在心里,無法對她說出口,以免造成她的困擾。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堅信自己絕對能夠做到這點。
查覺出兒子眼中的落寞神情,她溫聲安慰。「少懷,如果你真心喜歡小蝶,娘可以想辦法……」
他硬生生地打斷娘親未竟的話。「娘,不必了!天涯何處無芳草,更何況,孩兒壓根不會做出奪人所愛之事。」
就讓兩人回到最初相遇的時候,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他相信自己能夠做得到。
老夫人默不作聲,只是幽幽一嘆,看來,少懷的婚事還有得她煩了。
接下來的日子,秦玥蝶躲著白少懷,白少懷也躲著秦玥蝶,白少懷因為朝中政務繁忙,無心去細思兩人之間的事,對她漸漸疏于關懷。
再者,他不是沖動行事之人,性格一向內斂穩重,不會輕易將感情流露出來。
白府的丫鬟奴僕見兩人似乎漸行漸遠,不再有交集,紛紛猜測秦玥蝶失寵了。
這個消息傳到翠兒的耳中,她大喜過望,認為自己報仇的時機已經到來,打算逮著機會嘲笑秦玥蝶,結果,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白少懷給斥退了。
翠兒忿忿不平地離開後,白少懷與秦玥蝶兩人相看無語。
兩人雖然只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卻彷佛隔了數年之久。
秦玥蝶率先開口。「少爺這陣子似乎很忙?」
「最近,朝中政務繁忙,待在府里的時間不多,小蝶似乎也很忙,不是嗎?」他意有所指地反問。
擺眸直勾勾地盯著她略顯瘦削的小臉,舍不得移開目光。
直到見到她,他刻意深藏在心里的情感才全數傾泄而出,相思有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對她的想念,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深濃。
只不過,他隱藏得很好,沒有泄露出自己的真正心思,只有黑眸中一閃而逝的光芒,顯示出他心中的巨大波動。
「小蝶是下人,怎麼能跟少爺相提並論?」她別開眼,不敢直視他灼熱的眼。
他明明對她有情,卻又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這讓她無端感到氣悶。
她不明白他何以要躲避她?她又沒犯什麼錯誤。
真正該躲他的人是她,沒想到現下竟然立場相反,實在讓她感到納悶不解。
「小蝶,妳明知道在下對所有的人都一視同仁,妳何必如此卑躬屈膝?」相處日久,想不到他們兩人還是如此疏遠。
她的心彷佛築起一道高牆,讓他想跨也跨不過去。
他原本希望,就算兩人無法在一起,至少也能維持像朋友一般的情誼。
現在看來,應該是不可能了。
「少爺在朝中身居要職,國事繁忙,回到府里就該早點休息,小蝶不打擾少爺了。」她答非所問,只想盡快遠離他,以免被他發現她眼中的眷戀。
既然他有心躲她,那兩人就不該再繼續見面。
只是,見面痛苦,不見面更痛苦,連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
白少懷大步一跨,倏地擋住她的去路。「小蝶,咱們兩人多日不見,妳卻急著要走,妳為什麼一直躲著我?」
兩人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面,他好想留住她,就算多看她一眼也好。
他不奢求能夠得到她的感情,只希望能得到她的友誼。
「真正躲避的人是少爺,不是小蝶。」她癟嘴,負氣地回答。
「此話怎講?」他微微挑眉望著她。
「以往,就算少爺國事再怎麼忙,都會抽空對小蝶噓寒問暖,這些日子,少爺冷落小蝶,連府里的奴僕家丁們都看出來了。」她緊咬下唇,越說越委屈。
明明該是她躲著他,現在竟轉變成她鎮日都在期待著他的出現,這事情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
「我之所以躲著妳,是不想造成妳的困擾。」他悄然一嘆,躲她絕非他所願。
「少爺何出此言?」她撓著臉頰,一臉不解。
「我知道妳已經有意中人,而我娘又有意撮合咱們兩人,除了躲妳,制造妳被冷落的假象,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不會造成妳的困擾?」他據實以告。
原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怎知,他的胸口還是急速鼓動著,呼息變得紊亂而急促,全身的熱血都在沸騰著。
知道他完全是為她著想,秦玥蝶鼻頭一酸,眼眶馬上泛紅。
她之前使計對付他,讓他受笞刑,讓他在朝中同僚間抬不起頭來,這麼惡劣的行徑,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而他居然還能泰然處之。
他對她處處忍讓,處處關懷,無私地付出,而且從來不曾要求回報。
他真是傻瓜!卻傻得令她好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