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該不會就是竊皇的令牌吧?」
正在整理家務的桑子神,在莊曼的設計桌下,眼尖發現了一塊上好紅檜木做成的令牌,邊緣留有歲月的痕跡,有些許磨損。
「難怪我遍尋不著,看來她是將它拿來當畫尺了!」他笑笑搖頭,十分贊賞她一物多用的創意。
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他,起初將焦點鎖定在任何隱密的角落,根本是錯誤的方向,向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她的無心替令牌打造了一座最成功的掩護城。
不過,莊克己倘若知道他的寶貝令牌被女兒這樣糟蹋、大材小用,絕對會氣得吹胡子瞪眼楮。
「你在做什麼?」莊曼回家看到桑子神就站在自己的設計桌前,因為知曉他的為人、他的背叛,以至于他的每個動作在她看來全成了鬼鬼祟祟,「偷走那些設計圖還不夠嗎?」
「你在說什麼?」桑子神不解地回望她,「你不是去參加宴會了?」
她一身狼狽,發絲不整、妝容斑駁,頰畔依稀看得見哭過的痕跡,那副憤怒的神情,卻給人一種脆弱的恍惚感,仿佛他手勁一推,她便要崩潰倒下。
她的模樣令他心猛地一絞。
「只有一套睡衣作品,我和人家去角逐什麼?還參加什麼宴會?」他貓哭耗子假慈悲的行為令人作嘔,教她歇斯底里的叫了起來。
「你不是寄出去了嗎?」她的話如雷般劈進他的腦門,瞠著雙眸,怔怔凝睇著憤恨交織的她。
「你還想演戲至何時?」痛心的眼含淚睇著他,「我已經知道你偷了我的設計圖,送給你的女朋友了!」
聞言,不明所以的桑子神也要一臉寒霜。
「我哪來的女朋友,又何時偷了你的圖稿?你說清楚!」不滿被污蔑栽贓,他憤怒的走來。
他抓著她,可是莊曼不覺得痛,她哭是因為心痛、心寒。
「你要我細說從頭嗎?好,我就說!」她用力瞪著他,以為如此便能淡掉內心對他的依賴與信任。
「你假裝是個失業人口住進我家,目的是為了激發我的創作能力,然後不勞而獲奪走我的心血結晶,不是嗎?你敢說我放在桌上的設計圖,不是你拿去當札物送給溫如芸?」
那天她起床後不見已放人牛皮紙袋的設計圖,一直以為是他幫她請快遞送去參賽了.卻不知道那是他最終摧毀行動的開始。
「桑子神……」她喃哺喚著他的名,驀地,瘋狂地大笑,笑聲淒厲,譏嘲的說︰「我怎會那麼笨?為什麼白再優他們母子如此忌憚你,那張名片根本就是你的!一個尊貴、事業有成的董事長到我家來燒飯煮菜做家事,你偽裝得真成功,完全將我唬了去!」
腦海一片空白之際,不敵揪心痛楚的身體首先反應過來,晶燦的淚燙上了她雪色的面頰,圓澄欲滴的淚珠,翻落小巧的下顎,墜至她沒察覺正猛烈打顫的掌心里。
一滴、兩滴……沾了胭脂的淚珠,像她淌血的心。
「這是什麼?」突然,她的目光注意到他手中的東西,質問地對上他抱歉的雙眼,「你拿我爸爸的令牌做什麼?天啊,我差點又忘了,你是盜王的義子,是我竊皇老爸的死對頭,你接近我是來偷……令牌的?」
最後一句話,說得如此沒有自信,想起父親幾個月前的叮嚀,意識到他的身份,她洞悉了一切;一天之內遭受那麼多打擊,身子已是搖搖欲墜。
「小曼……」桑子神自覺有愧,開口欲解釋。
「不要踫我!」她激烈的叫,瘋了似的胡亂掙扎扭動,跌坐沙發上。
早知道,假象後的真相是如此讓人難以接受,她情願不去探索她所想知道的那些,她寧願還是捉不到那道影子,繼續在心底藏著一個謎。這樣她也不至于此刻得去接受這血淋淋的現實人生。
「我要你否認,否認你不是那樣惡劣的男人,現在!」她淒絕地望著他,要他替自己辯解。
從小到大,她一直恪守本分,從來沒有下過任何一道荒謬的命令,只除了……這一刻。
「我無法否認,關于我是盜王義子的身份,還有安聖壽險董事長的名餃,更無法說謊騙你竊皇令牌非我初時接近你的動機。」他溫柔地看著她,胸中泛涌的情緒如此異樣,幾乎讓他不適。
「夠了,別再說了!」莊曼的指尖瑟瑟發抖,「如果這就是你的解釋,求你別再說了!」不要再一次挖剜她的心了!
胸口涌上窒息的脹痛,痛得她眼眶浮上淚霧,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大哭,躲起來大哭。
「不行,因為你有一點誤會我了!」桑子神見了不忍,心里有排山倒海的悔意。「我沒有偷你的設計圖。」
「你有!」她很肯定的看著他,突然變得鎮靜,「我在溫如芸的參賽作品中看到我的設計圖,她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我親眼見過你們在飯店浪漫地享用燭光晚餐。」
「溫如芸不是我的女朋友!你要我說幾次?」騙她是他不對,但沒有的事就是沒有,她不許強要他認罪。「我的心里只有你,否則因何提議要交往?」
他是愛情的逃兵,是自己心情的手下敗將,從小到大有著明確人生目標的他,第一次為了一件事如此躊躇不下;昨日,他本想逼問、解開她內心的結,卻又不願傷害到她。
他愛她,卻苦了自己,成天活在臆測之中——一個活潑率性的女孩,為何一直堅守著那個秘密不肯松口?
「不,你還是去愛溫如芸吧。」
壁與不悔……每一個人生的轉折點她只能選擇一次,現在,她還是決定放棄。
「這算什麼!」桑子神怒膛了眸子,一臉肅殺,「你不要我的愛,又介意、懷疑我和別人有染,你到底想怎樣?」
「因為無能為力,所以我什麼也不敢強求……」有一團苦澀在心頭焚燒,莊曼其實理不消心中紊亂的情緒。
她忘不了第一也是最後的那位男友,分手時說的那句話,他說,和她交往是一種痛苦的折磨,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時時關心注意女友的一切情況……天生的散漫是她的致命傷,她不想拖累他,她畢竟還是適合一個人。
「到此為止吧,你要令牌就拿去,我會去向我父親借錢還你剩下預繳的房租,你明天就搬走吧。」桑子神目送她的眼神是灼熱而挫敗的,仰望星光閃照的天空,第一次對女人有難以掌握的無力感。
********
發覺平日樂天知命、瘋瘋癲癲的女兒悶悶不樂、惆悵落失的模樣,莊克己問到了原因,立刻將店門拉下,掛上休業一天的牌子,火速直奔安聖壽險的總部大樓。
「伯父,小曼還好嗎?」桑子神不復昔日的奕奕神采,沒有修整的胡子讓他看起來十分頹喪。
假若坐在他對面的是全世界任何人,他都能無動于衷,即使去年人選為台灣十大杰出青年,總統親自出席的頒獎典禮,他都以工作太忙,不克參加回絕了,但……望著莊克己陰郁的黑臉,他暗嘆了口氣。
他承認,他現在非常、非常緊張。
因為他與莊曼最後是不歡而散,因為他們之間尚有誤會未解,莊克己的來意他明白.只是,不曉得個中緣由的他,真的無法教她松下心防面對他。
「你說呢?」莊克己故意板著臉,簡短三個字滿溢著責怪,分明要他內疚。
「盜王那個老不修何時也學會這下三濫的手段,居然要你用美男計來騙走我的令牌!」
「伯父,請您不要貶諷我義父的人格,他決計不會允許我們四兄弟做出這等下流事;接近小曼是我自己的意思,但利用什麼計謀欺騙,卻不是我的本意。伯父也是男人,應該清楚愛情通常來得沒有預警,一開始我並不知道自己會迷上單純可愛的小曼。」
這是他的心聲,莊曼听了感動猶不願接受的告白。
莊克己在心中贊嘆,為他不疾不徐的談吐與天生領袖的氣質,看得出來他心里雖焦急煩躁,但掩飾極好的功力連他這個半百的老人都要折服。
女兒這回眼楮總算睜得夠開了,釣到這個金龜婿,教他滿意得想沖出去燃放鞭炮大肆慶祝。
第一眼看到桑子神時,他還氣得差點吐血身亡,埋怨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將好貨色全分配給古煌那個老不死,他唯獨得到一個啥也不會的女兒,不過這會兒的發展也挺不賴的——
他的女兒果然有得到他的真傳,要做就做最大的,一鳴便要驚人,古煌再怎麼厲害,教出來的兒子還不是乖乖臣服在他家曼曼的石榴裙下?
現下的桑子神和外界既定的印象可是大相徑庭哩!全為了他的女兒!
炳!炳哈!炳哈哈!
「你對曼曼是真心的?」清清喉嚨,他得非常辛苦才能抑下滿足的笑意。
「天地可鑒。」桑子神毫不猶豫地表態,知道征信社查不到的那件事,只有莊克己能幫忙他。
「我知道曼曼不接受你的理由,不是你不好,而是因為你太好了,教她承擔不起時刻自卑的緊繃壓力;她的日子過得一直很隨性,長大養成了個性,直到初嘗戀愛的苦澀,才明白男人不愛懶散的女人,她曾經受過一次傷,自此不敢再踫觸愛情,因為她始終覺得自己不夠好。」
他激動欲狂的申辯,「我從沒那麼想……」
「自己去跟她說吧!」莊克己揮揮手,不想浪費時間听情人間的話語,他只要等著古老頭來跟他提親時的挫敗嘴臉就好了。
*******
「我已經替你去向桑子神出氣了!」坐在女兒面前,莊克己擺出忿忿不平的怒容。
「爸……你干什麼?」莊曼微愕後低叫了起來。
「那個不要臉的男人,居然玩弄你的感情……」
「爸,他沒有玩弄我的感情,是我自己誤會人家了!」她急著為他陳情,桑子神沒有背叛她,感情和事業都沒有。
設計圖稿變成溫如芸的作品一事,將她的心血轉賣出去的人,是她的助理Amy。
她實因家里負債的壓迫,最後不得已只能挺而走險;而關于桑子神與溫如芸的關系,在此件事情被舉辦大會揭發之時,自一些新聞報導里,溫如芸遭取消資格惱羞成怒的表情,可以窺知一二。
他們之間僅是女方一廂情願,事後並沒有聯絡。
Amy事後打電話向她致歉了,電話中,她知道了一切調查舉動都是桑子神的想法;她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只有他能這樣冷靜地分析所有疑點,挑出可疑的人物來追究責任,還自己清白。
只是,水落石出之後,他沒來電話,她也不敢去找他,他們的關系就這麼懸宕著,繼續隔著一層曖昧的紗。
說她膽怯也好,說她怎樣都沒關系,但她就是跨不出那一步,即便知道桑子神的心意,她卻依然小心翼翼守護著自己的心,鴕鳥心態的以為不愛就能排拒所有受傷的可能。
「不過你也真是了得,竟然搞得他無心工作哩,你就不知道他的樣子看起來有多落魄,根本不符合外界形容夜魅狂神的形象。」偷睨了女兒一眼,很好,眉頭蹙緊了。
「爸……他有提起我嗎?」咬紅了唇瓣,暫且拋除矜持,她終于問了。
這一個星期以來,她的生活好像失去了重心,沒有什麼快樂悲傷,只是這樣日復一日……除了想念他的手藝,與每天固定的早安晚安問候,還有很多很多從來不曾領略的快樂滋味…
她好想愛他!
「曼曼,不是爸爸想替他說話,但一個人不能老是活在過去,或是被過去不愉快的事情綁死,桑子神真的很有心……」
莊克己愈說愈愉悅,漸漸露出了馬腳,興奮地抬起手至她眼前獻寶——
「看到沒有,這個只是桑子神一部分的誠意而已。」
「那是什麼?」
「你之前不是被白家那個老狐狸給糟蹋了嗎?桑子神一直想替你出氣,所以趁著這次機會,我特地點名指定了白家珍藏的限量珀典鑽表,要他去偷來……」
「你要他去偷東西!?」莊曼無法置信地大叫,彈跳而起。「你知道他是什麼身份嗎?」
「不就是安聖壽險的董事長嗎?」瞧瞧女兒那模樣,心兒分明就被勾走了!他只是叫未來女婿去替他偷幾件小東西,她就緊張得似怕他被帶壞一樣。
怎麼,她老爸是萬惡不赦的壞人啊,淨會教唆人去做些奸婬擄掠的壞勾當?
「你居然叫一個正派做事業的董事長去偷東西,他要是被抓到怎麼辦?」桑子神在想什麼,虧她幾分鐘前才夸他有腦袋,他怎會答應這種荒唐事,和她爸一起瘋!
「我管他在社會上的地位多了不起,只要他想娶我莊克己的女兒,聘禮絕對不能少,而且每樣東西都得是偷來的,這是莊家女婿的最低門檻!」莊克己一副深為桑子神驕傲的神情,一看便知先前的批評根本是矯情演戲。
這個女婿他是要定了,擁有絕對的資格繼承他的竊皇之名。
「爸!」莊曼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
「曼曼,換個角度想想,正經八百的夜魅狂神,是為了你才願意做出這些舉動,現在你該知道,他和外面那些缺乏誠懇的男人差很多了吧?」
「我……」一語驚醒夢中人,想著他冒險背後的心情,她覺得自己的心仿若沖破那層層自設的屏障,欲帶她到他身邊去……
*******
夜半時分,彎勾月遙遙地掛在天幕中央,小鮑園已不見白日幼童戲耍的笑語聲,也不聞黃昏時分甜蜜情侶的依依談情聲,剩下的只是屬于夜晚的濃雲重重,驟雨似乎隨時會傾盆而下。
「這麼晚了,你不該約在公園見面。」低吟的嗓音透著初秋的風很舒服,像是高級的絲綢輕柔地撫過。
莊曼微微一窒,緩緩回過身,仿佛看見一個中古世紀的俊美劍客穿過了幾度空間,不小心跨進她的世界里來;又仿佛是一尊希臘神抵的雕像突然間有了生命,帶著迷人的笑容優雅地走向她。
他還是他,狂魅優雅、惑人心弦的男人。
「你還是這麼讓人擔心。」桑子神的眼瞳雖然熱情奔放,但剛稜俊美的臉孔卻冷硬異常,他不疾不徐地在莊曼感動的目光下走過去,停在她面前。
「桑子神……」拋除舊有感情包袱的莊曼,用了整個心靈呼喚他,狂喜地等待著,等待著他將她擁進懷里。
猝不及防地,他揚手在她頰上輕拍了一記耳光。
莊曼怔住,瞪大眼楮呆望著他,這記耳光其實並沒有打痛她,可是卻在她心口拍得又脆又響,瞬間拍散了她心中重重迷霧。
「不是沒有男人能夠勝任照顧你的責任,而是你遇到的那些人不夠愛你、他們沒有心,你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否定所有的男人,將我也排除在外。」
桑子神生氣她竟因為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理由而拒絕他,一段早該在分手隔天即忘記的評語,她竟心系至今,教他無辜受苦。
「為什麼你那麼自卑?」
「我沒有……」盈在眼眶的淚珠,在她搖頭的瞬間,一顆顆墜跌,似是一場版別式,揮別舊往,自此她將要迎接新的人生。
「你有。」桑子神斬釘截鐵,拒絕她再執迷不悟下去。
「你害怕像我這樣的男人難以掌握,害怕我只是為了追求新鮮感,更害怕一直了解我的優點你會無法招架,其實是你的魅力讓人無法擋,你的純真逼得我即使被潑冷水,也要跟過來,你一再輕忽自身的魅力,不是自卑是什麼?」
莊曼感覺他的大拇指輕輕揩拭著她頰畔的淚水,他的溫柔教她的淚勢止不住,「我很散漫迷糊,它像毒病一樣,纏著我不放……」
「我沒要你改,這樣的你慵懶得剛剛好。」
「是慵懶嗎?」仰頭破涕為笑,他就是能用最美的字辭來形容她的缺點。
「在我心里,你是慵懶的小貓,寂寞時候只會繞著線圈玩.不肯找人吐訴心聲。」
「以後不會了……」莊曼發現,她找到一個能夠包容自己個性、興趣與種種的男人,在家里他會燒飯做家事,對外,他卻是一個發號施令的領導者,如此一個男人,選擇了愛她,真心愛她;她感動,真心感動。
「我愛你,永遠只愛你一個,你只要記住這句話就夠了。」桑子神接住撲進懷里的嬌軀,環起手臂,緊緊擁抱——女人都需要擁抱的。
莊曼不住點頭,嘗到幸福、懂得信任的她,不會再鑽牛角尖了。
*******
迸家大宅游泳池畔,桑子神將生日禮物交給古煌。
「是竊皇的個牌!?」一拆開精美的包裝,古煌驚訝得瞪大眼,心髒差點承受不了此等驚喜。
「你偷到了竊皇的令牌?」剎那間,他的內心只準得意的情緒進駐,「神,你果然沒讓義父失望,了得,真是了得!」
澳明兒個他就撥通電話去千里馬,這令牌在他手中,莊克己不氣死才怪;斗了幾十年,他最後終是敗陣在他手中。
他老得偷不動了,可還有兒子幫他,那莊老頭呢,哼,听說只生個女兒而已,拜托,女兒哪能有啥大作為啊!
桑子神等他歡喜好一陣子,認為交代的責任已了,欣喜過後,他應該能夠承受接下來他要說的這件事了。
「義父,竊皇莊伯父要我傳個口訊給你。」
陰側側的涼風倏地吹過。「什麼?」子神叫那個賊老頭伯父?會不會是他听錯?
「他約您老人家等會兒壽宴後,到你們都知道的老地方一會。」桑子神繼續說道。
「他想做什麼?」古煌一時之間竟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背脊驀地竄起一陣寒意。
他那溫文有禮的老大,怎會對他露出那種算計過後的歉意笑容?
「談親事。」
「親事?誰的?」心中不安逐漸加劇。
「我和他女兒的。」
晴天霹靂,盜王古煌若非身強體壯,也許會在六十大壽這天因刺激過度而猝死。
莊克己的女兒……他的兒子……他的兒子被莊克己的女兒勾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