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純真來說,訂婚的喜悅只維持了鑽戒套入手中的那一刻鐘,之後接踵而至的許多現實生活中的困擾與麻煩都令她頭疼不已。
首先面對的,就是該不該坦誠自己狗仔隊的身分呢?
這個問題經過阿丁的沙盤推演後,得到的結論是──狗仔隊和妻子的身分不會有所沖突,即使婚後,依然可以照常在報社上班,夫妻倆一起玩諜對諜的游戲,可能會更加有趣。
其二,婚後若移居美國,那她勢必得向報社辭職,可她又沒有三百萬元的違約金可賠。再說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可以發揮長處的工作,加上這段時日以來與大家培養出的革命情感,實在教她舍不得離開……
隨著他們離台的時間逐漸逼近,她的心情就更加煩悶。
秦棧風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光果著上半身,腰間圍著一條浴巾,由後方環抱她的縴腰。
「在想什麼?」發梢的水珠滴落她的頸間,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沒有。」她旋過身,主動拿起毛巾幫他擦拭頭發。
「還說沒有,你瞧瞧你這是在整理東西,還是弄亂東西,怎麼行李愈弄愈亂?」他揶揄道。
即使他的個性再粗率,也明顯地感覺到她陷入一種左右為難的境地里。
純真回頭看著床上襯衫、領帶,果然亂成一團。唉!
「到底有什麼事困擾著你?」他雙手捧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怎麼他們一訂婚後,她反而失去先前的快樂與活潑?
「我們一定要住在美國嗎?」
「傻瓜。」他摟著她的身子,坐在自己的腿上,「美國是我的家,也是我事業版圖所在地,我們當然是住在那里。」
「你也可以把版圖擴展至台灣,來這里發展。」說到底,她就是舍不得離開這塊令她依戀不舍的土地。
「台灣只適合用來宣傳,不適合定居。」他發現她眼底有很深的感傷,「怎麼?你不想跟我去美國嗎?」
「那里人生地不熟──」她為難的垂下頭。
「美國有你大姊、姊夫和我,還有歐陽那一票工作人員,你不是都和他們很熟嗎?」他每每在收工後,看著他們一群人感情熱絡的玩著撲克牌、台灣麻將,稱兄道弟仿佛是認識數十年的好朋友。
「是沒錯。」劇組的人員和報社的革命情感,在她心里展開一場拉鋸戰,但如果能留在台灣,又可以和劇組的人在一起,不是更好嗎?
「這就對了!」真不知道她在煩惱什麼?
「但是我不會講英文,二十六個字母都沒背熟……」她硬是拼出理由。
「那我替你請個家庭教師。」看不出來她有這麼笨,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很笨,老師可能會被我氣跑。」
「那就由我親自教授,我總不可能氣跑。」秦棧風捧著她的小臉輕輕一吻,「不要再自尋煩惱,明天先把護照給我,我請工作人員替你辦手續,我們下星期三離台。」
「這麼快!?」她的表情相當激動,都還沒有想好解決的方案,就要離開了?
「你怎麼了?」他發現她一直處于焦躁不安的情緒中。
「我……我只是很舍不得,離開自己的生長的地方。」
「難道你就舍得離開我嗎?」他笑著輕撫她的頭發。
「當然舍不得。」她可是奮斗了很久,才美夢成真的。
「那就對了,而且星期三離開也不算太快,前幾天劇組的人發新聞稿給媒體的時候,居然發現有一家叫草莓日報的媒體,潛進會場,偷拍我們訂婚的情景,你不趕快離開,會成為狗仔隊跟監的對象。」
「你不喜歡訂婚的事被大家知道嗎?」她小心翼翼的開口。
「我不喜歡將私生活曝光在大家面前,那只會模糊我努力工作的焦點。」談及狗仔隊,他就一肚子悶氣,居然連他抽的香煙都會上報。
「哦。」她心虛的垂下頭。
「也不曉得他們哪來的通天本頜,居然連嚴密管制的會場,都跑得進去。」
「可是他們還是很有良心的,沒有公布我的姓名跟正面長相,也算替我們保留一點隱私權。」她努力減輕自己的罪孽。
「他們本領那麼大,我看沒多久就會把你的底掀出來,搞不好連你祖宗十八代都會查得清清楚楚。」
「你很討厭狗仔隊嗎?」
「當然!」他的語氣十分唾棄,「那種像小狽似的扒糞行為,哪稱得上記者,連叫狗仔隊都玷污了小狽。」
純真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自己絕對不能對他招供真實身分,如果想保住秦太太的寶座,最好馬上向報社辭職。
事業和愛情果然難兩全。
「經濟不景氣,人家也只是混口飯吃嘛。」
「挖人家隱私、制造假象,為了銷售率把讀者和當事者像白痴一樣的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這叫混口飯吃?」他大聲怒斥。
純真看著他對狗仔隊深惡痛絕的樣子,她的心往更深的黑暗沉下去。
當初大姊是念在她沒有一技之長,才會要求南宮社長和她簽下三年工作條約,沒想到這保「飯」條款,反而害了她。
「算了!不要把美好的夜晚浪費在痛斥‘畜牲’的身上。」
「好。」明天一早她就趕緊向二姊籌三百萬元來贖回「賣身契」,然後和秦棧風趕緊離開台灣。
草莓日報采訪組的辦公室里,大伙準備好香檳和蛋糕,準備慶祝銷售再創佳續,同時替純真辦送別會。
「純真,恭喜你結婚光榮隱退,美夢成真變成秦太太。」阿丁舉杯恭喜她。
「失去你是本報社的損失,不過既然你有更好的前景,我也不能強留你。」組長感謝這小妮子不但保住他的飯碗,還讓他升職加薪。
「那三百萬的違約金,可不可以讓我分期付款償清,我二姊不願借錢給我。」二姊果然是名副其實的守財奴,情願把錢灑在股海,也不願替她贖身。
「傻丫頭,那張合約我把它還給你,以後要是想回報社工作,我隨時歡迎。」南宮社長由鐵灰色西裝口袋中拿出契約書還她。
「謝謝社長。」純真親匿地倚在他肩頭撒嬌。
「你再這麼貼心,我不分給你一點遺產不行!」南宮社長撫著她的發絲,這麼善解人意的小娃兒要遠嫁美國,他還真舍不得。
「純真,雖然不能常相見,但能常相憶。」阿丁一想到他的狗腿啟蒙老師要離開,心里有點矢落,「如果在好萊塢有看到什麼頭條新聞,別忘了嘉惠我們。」
「我知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們都能到美國參加我的婚禮。」大伙待她如家人,要分別這麼久,她有說不出的難過。
「我們一定會去參加你秦太太的加冕典禮,分享你的喜悅。」果然名師出高徒,阿丁諂媚的功力已和她不分軒輊。
「我離開以後,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想我的時候,一定要打電話給我。」離情依依的淚水已經彌漫她的眼眶,「祝你們早日打敗香蕉日報,以報這場血海深仇。」
「乖,我昨天從印刷廠那里听到消息說,他們只做到月底,準備撤資回香港了。」他稱霸八卦報壇的大日子,終于來到了。
「太好了。」純真忍不住替他們高興,大伙繼續開香檳慶祝。
秦棧風挾帶著滔天怒焰,從飯店一路延燒向草莓報社,憤然的身影踢開報社的大門,連大樓的警衛都無力阻攔。
他的表情黑煞得像剛從地獄回來,嚇得正在慶祝的純真一干人呆若木雞。
「棧風,你怎麼會在這里?」純真忐忑的瞅著他。
「那你們又怎麼會在這里?」他的語氣冷冷淡淡的,目光卻凌厲得足以殺死人。
「我們來草莓日報接洽清潔工作,他們要舉辦年度大掃除──」阿丁掰著借口。
「對。」大伙連忙點頭附和。
「台灣都用香檳和蛋糕當清潔工具嗎?」他冷哼。
「蛋糕和香檳是用來替我餞行,因為他們沒有其他空閑時問,所以……」純真硬著頭皮,努力掩護自己的真實身分。
「郝純真,你還要讓我當多久的呆子?」秦棧風將一疊報紙甩在她的臉上。
她的真實身分由報章媒體泄露出來,對他造成莫大的殺傷力,讓他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愚蠢,居然讓她甩得團團轉!
她被他凶悍的態度駭住,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叫她,為什麼?
她彎腰拾起報紙,上面斗大的標題寫著──
草莓日報特派記者假戲真作成新娘
香蕉日報將她的身分給披露出來了!
那串難堪的報導、扭曲的字眼,讓她像當眾挨了一記耳刮子,頓時紅了眼眶。
「你說啊?你還要讓我當多久的呆子?」他擒住她的手腕,厲聲質問。
秦棧風沒想到自己愛上的女人,居然是個騙子!一種被背叛的憤恨以排山倒海之勢席卷而來,沖擊著他的理智。
她默然的垂下頭,血色一點一滴從臉上消失,卻無言以對。
「你說話!」這算是默認,還是無言的抗議?
他多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樣,用傻笑的表情逗弄他,告訴他這一切全是愚人節的笑話,或者只是一場誤會、一個玩笑。
「你要我說什麼?」斗大的淚珠紛紛墜下,她連抬頭迎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你真實的身分是狗仔隊?」他抬起她的下顎,逼迫她面對他。
「沒錯。」
「檳榔西施的工作呢?」他多麼希望她說不是,說這一切全是八卦記者編寫的謊言。
「是為了去查三合會販毒和交易的證據。」
「清潔公司的事呢?」
「假的,但是他們是真的很盡職替片場的人工作。」
「你的表哥和親戚們呢?」
「他們全都是記者,不過他們是真的把我當成一家人。」
「這麼說訂婚喜宴的照片和消息,是你自己流傳出去的?」
「嗯。」
「所以這一切都是假的?」
原來他以為那個愛他愛得很深,全心全意付出的女孩,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她淚眼相對,不知如何回答。
「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有什麼是真的?」
「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承諾也是真的……」傷心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瀕臨崩潰的痛楚從心里最深處涌出,「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有什麼資格要我相信你?你出賣我對你的信任、出賣大家對你的友情。」他悍然逼問,一把怒火沖至腦門。
「對不起。」她羞愧的無地自容。
「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彌補錯誤嗎?」
「是不行……」她的心揪痛到無力替自己爭辯。
「如果今天人家不拆穿你的計謀,你準備瞞我多久,三個月還是三十年?」
「我曾試著刺探你的意思,但是你不喜歡……」她想不出該用什麼詞匯來形容,總不能說他鄙視她的工作,所以她開不了口,雖然這是事實。
「秦先生,你不要怪純真,我代表全體報社人員,向你致上最高的歉意,我們不應該為一己私利,而造成你的困擾。」南宮社長看著她被罵得狗血淋頭,非常不忍心。
「這件事不是純真的錯,是我們硬拍下這些照片,你要怪就怪我們好了。」
「這麼說你們是主謀,她是幫凶嘍!」秦棧風像發狂似的厲斥,令大伙十分難受。「郝純真,從來沒有人敢把我當成傻子一樣的耍,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我們之間玩完了!」
「不要!」純真沖向前挽住他的手臂,「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可以失去所有的一切,但是我不能失去你──」
「現在你又用什麼身分在演戲?你的演技比我還好,不去當演員來當記者,真的很可惜。」
他譏諷的言詞令她難堪。
南宮社長眼看事情愈演愈烈,趕緊跳出來當和事佬,「年輕人火氣不要這麼旺,有事坐下來喝杯茶慢慢聊。」
「我跟你們這群騙子有什麼好聊的,不如這樣,你們不是最愛拍人家的八卦閑事嗎?」
秦棧風戳著南宮社長的胸膛,「相機快點拿出來,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畫面快拍下來,明天好上報,保證又是獨家新聞一條。」
「請你不要這樣好嗎?」純真不想因個人的過失,連累同伴受罵。
「不要怎樣?」他陰驚的臉寫滿憤怒,身為天之驕子的他,哪能忍受別人肆無忌憚的耍弄。
「是我欺瞞你在先,是我不對,不關他們的事。」純真將所有的錯都往自身攬,不想再禍及無辜。
「不是的,是因為我們請郝純情替我們拍宣傳廣告,而她的附加條件就是要純真進入報社工作,後來你來台灣拍片,又和她是舊識,我們才會利用純真去接近你,好取得獨家消息。」南宮社長坦誠事情的來龍去脈。
「也就是說你姊夫和姊姊都知道,很多人都曉得,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里?」思及連日來他像個傻瓜被耍得團團轉,他就巴不得捏斷她白細的脖子。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我不希罕你的道歉。」
顯然他太低估她們郝氏三姊妹了。
大姊聰明得懂得善用男人的弱點達到目的;二姊視財如命,以搜括他人的錢財為己任。
憊以為純真是最單純的,沒想到她心機如此深沉,從一開始就利用他對她的信任,玩弄他、欺騙他,把他耍得團團轉。
「那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呢?」她委屈的語氣有著幾分哽咽,說到最後淚流滿腮。
「不需要我的原諒,這一切就當是我欠你的,以後別再來找我,也別把我當呆子耍了。」
頓時,她從天堂摔到地獄,不僅粉身碎骨上方心也碎了一地。
「我們在美國的婚禮呢?」她硬著頭皮問出口。
「沒有婚禮,你也不用跟我去澳洲,一切就此結束。」
「要是我不想結束呢?」她淚眼汪汪地凝視著他,拉住他的手,想挽回些什麼。
「很抱歉,我沒興趣配合你的腳本演戲,也不想再當傻瓜。」他轉身欲走,眼角的余光落在她抓著他的手上,「放手。」
「我不放……永遠都不放……」她哭得像無理取鬧的孩子。
秦棧風冷冷的抽回自己的手,踩著決絕的步伐離去。
純真一如往昔來到秦棧風下榻的飯店,剛要踏入大廳,卻被守門的服務生攔住。
「郝小姐,秦先生吩咐過,你不能進入。」服務生委婉的開口。
「為什麼?飯店又不是他開的,憑什麼我不能進去?」她一定要跟他解釋清楚,否則一旦讓他回到美國,他們的愛情會真的劃下句點的。
「郝小姐,就算你進去又如何,秦先生不會見你的。」
這幾天她和秦棧風的愛情故事,鬧得沸沸揚揚,成為大家茶余飯後爭相討論的焦點。
「我進飯店又不是要找秦棧風,我約了朋友在這里喝下午茶,不行嗎?」她的小臉因羞愧而漲紅,硬是掰出借口找台階下。
「恐怕不行,因為秦先生把整間飯店包起來,不準任何人進入。」
「是嗎?」原來他大費周章的安排一切,就是不想見她。
「郝小姐,對不起。」
「沒關系。」她往後退了幾步,讓服務生拉上玻璃門。
純真一動也不動的僵在原地,看著秦棧風殘忍的將她阻隔在外。難不成他們真的從此形同陌路?
「郝小姐,要不要我替你叫計程車?」
「不用。」她不走,決心留在這里等他,跟他解釋清楚。
就算他設下重重障礙不肯見她,但他總要踏出飯店搭車前往機場,那麼她就有機會可以見到他。
「郝小姐,你這是干嘛?」服務生看著她坐在台階上,一副絕食抗議的模樣。
「我想坐在這里等他,我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她頂著艷陽高照,汗流浹背,卻仍固執的坐在階梯上,不肯離去。
她的死心眼與痴心,讓陪同她前來的阿丁十分不忍。
「純真,天氣這麼熱,別等了。」
「不行,我不能再讓他誤會我,我一定要跟他解釋清楚。」她雙手環著膝,執拗不肯離去。
「再曬下去你會中暑的。」他高大的身軀擋在她的面前,替她遮去烈陽。
「你不要管我,去忙自己的事。」
「人家都不愛你了,為什麼你不看開一點?」他真想拿一盆水,狠狠地澆醒她。
「如果看得開,就不叫愛情。」艷陽將她的腮頰曬得火燙,滾下來的兩行情淚,卻讓她覺得冰涼,直凍到心窩里去。
「你這麼等下去,要等到民國幾年?你怎麼知道他什麼時候要出來?」
「只要有一點機會,我就不會放棄,我一定要跟他說清楚。」
「好吧!我帶你潛進飯店里去。」阿丁不忍她再受苦,想出一個絕妙好計。「我知道廚房後面有個小門,是專門運送垃圾的,等會我偽裝成廚房人員,然後你躲在貨車里……」
「阿丁,謝謝你,如果我順利進入飯店,一定不會忘了你的大恩大德。」一听到有機會見到心上人,純真馬上破涕為笑,露出久違的笑臉。
「感激我倒是不必,只是女人的眼淚是珍珠,以後不要隨便浪費。」眼淚又賣不到幾毛錢,只會讓他的同情心氾濫成災。
「你真好。」
「快去準備吧!」誰叫他對女人的眼淚沒轍呢!
秦棧風掏出一根煙,悶悶的抽著。
他心里愈是抗拒對純真的那份想念,它就愈加強烈。
放眼望去,全是他們之間的回憶,不管是在熱鬧街區,還是獨處的時候,好似到處都充塞她的身影。
她用溫柔喂養著他,也寵壞了他,讓他不曉得該如何一個人生活……
純真在阿丁的協助之下,順利由秘密通道進入飯店,躲過幾位巡視的服務生,小心翼翼攀爬著室外的逃生梯,由陽台偷偷進入秦棧風的臥房。
她躲在窗簾後偷偷覷著他,第一次看他到失魂落魄的樣子,猖狂的胡子覆住半張臉,凌亂的發絲垂落在額前,和他印象中俊美無儔、意氣風發的男人有天壤之別。
餅壓在她心靈深處的思念,立即化成滿眶熱淚,令她嗚咽出聲。
「誰?」他听到窗戶旁傳來怪異聲音,快步走去,用力的拉開窗簾。
她錯愕的來不及揩去狼狽的淚。
「純……」他連忙噤口,冷然的拉下俊臉,「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自己偷偷爬逃生梯進來的。」他漠淡的眼神,像一把利刃,一刀刀將她割碎了。
「你要自己走,還是要我叫警衛趕你?」他的驕傲與自信,讓他無法面對自己受騙的事實。
「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決絕的態度,再度刺痛她的心,她放棄尊嚴,乞求道︰「起碼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一次就好。」
「你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他寒著聲逼問她,臉上噙著嘲諷的笑容,「還是你覺得耍我耍得不夠徹底,要我再當傻子陪你玩幾個回合才行?」
他的話凍住了純真的心,也再度逼出她的淚。
「請你不要再說出那種傷人的話,好嗎?」她難堪地環抱著瑟瑟發抖的雙臂,痛苦的承受他無情的羞辱。
「如果不想听,那就離開,沒人留你下來。」話甫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內心的糾葛與掙扎不下于她,他努力想在這場亂局里厘清思緒,卻一再的被憤怒蒙蔽理智。
「難道你真的就這麼判我死刑嗎?」
「你有那麼多機會可以澄清這一切,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說?」他步步逼近,咄咄逼人,讓她無力招架。
「我……」她是不敢說啊!怕實話會毀了兩人剛萌芽的愛情。
「說啊!」他激動地搖蔽著她的雙肩。
「如果我當初就承認,你就肯原諒我嗎?」她含淚反問。
「我……」他微微一愣,冰冷的表情松動了。「你走吧!」
「我們之間的誤會尚未解釋清楚之前,我是不會走的。」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見到他,沒讓事情完美落幕,她是不會離開的。
「沒什麼誤會需要厘清,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他轉過身,背對著她,不肯看她傷心的表情,怕自己會心軟,割舍不下。
她不肯妥協的由身後環抱住他的身軀,放聲狂吼︰「我不要結束,我們之間不可以結束,你說過要和我結婚、要帶我去美國,你不可以食言……」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結束,但是她惡意的欺瞞已經毀了這一切,讓他對人性和愛情失去了信心。
「放手,這樣對你對我都好。」他輕輕的一句,不帶有一絲感情,為兩人的故事劃下句點。
「以前你心情要是不好,最喜歡喝酒,我陪你喝最後一次悶酒。」歐陽驥把另一杯酒遞給秦棧風,然後再遞出機票和護照,「這是你的機票和護照,明天不要忘了登機,行李我請副導替你保管。」
「我沒事,也不想喝酒。」因為酒醒了之後,對她的想念會更加強烈。
「你沒事,但另一個人卻有事……」歐陽驥欲言又止,故意賣關子。
秦棧風很想听听她的消息,卻問不出口。
「情人之間吵架是常有的事,如果一直要拿放大鏡去檢視對方,日子會過得很不開心。」
「但是她對我連最起碼的誠實都做不到,她居然騙我!」他仰頭大灌一口威士忌,讓酒精沿著食道,灼燙他的胃部。
「你以前聯合我們,耍她耍得團團轉,她還不是每次都乖乖回到你的身邊,對你死心塌地。」
「那只是單純的惡作劇,但是她的行為不一樣。」
「那你有受到什麼傷害嗎?」
他繼續喝悶酒,不發一語。
「還記得她上回為了你而出車禍的事嗎?」
「那又怎麼樣?」就是因為記得,才會倍感痛苦。
「一個女人為了愛你連命都不要了,你怎麼舍得離開她?」
「她是個騙子。」
「但她愛你是事實,你好好想清楚,是要繼續生無聊的悶氣,還是去把她追回來,你作個決定。」
「我不會去追她回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明明還愛著她,為什麼不去追她回來?你知不知道純真天天以淚洗面,為了你這個蠢蛋茶不思、飯不想。」歐陽驥再也看不下去了,厲聲責備。
「誰說我還愛她?」他一臉陰郁,冷冷的反駁。
「才騙你一次,你就記上一輩子的恨,人家純真被你耍得團團轉,有哼過半句話嗎?」歐陽驥暴怒的揪起他的衣襟,決定替純真出口氣。
「是朋友就不要管我和她的事。」
「很抱歉,這筆爛帳我管定了。」是該有個人好好罵醒他了,「還有,如果你決定要辜負純真,很抱歉,那麼我就不當你是朋友。」
「歐陽,你……」他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你居然要為了一個女人跟我翻臉?好啊!那我們的友情就此結束。」
歐陽驥怒不可遏的沖向前,用力的揮出拳頭,打偏了秦棧風的臉。
「這一拳是替純真打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縮頭烏龜,自私自利的王八蛋,只準你負人,不準人負你。」歐陽驥針針見血的指責他的錯誤。
秦棧風嘗到一股腥味,嘴角沁出血來。
「你居然敢打我?」他氣得額上青筋爆跳,指月復拭著血漬。
「打你又怎麼樣,我早就想一拳打醒你──」話還沒說完,歐陽驥的拳頭又往他的月復部招呼過去。
「你……」秦棧風撫著吃痛的月復部,再加上酒精作祟,踉蹌的倒退幾步,趺坐在地板上。
「罵不醒你,我就打醒你;你再不清醒,我就淋醒你!」歐陽驥將他的身子拖至洗手台旁,清水兜頭淋下。
「你放手……」他在水龍頭底下掙扎著,要不是先前喝醉了酒,步伐不穩,以歐陽驥的身手是很難打傷他的。
「為了一點尊嚴就要分手,他媽的,人家純真就沒有尊嚴嗎?你的面子就重要,純真的面子就不重要?我怎麼會跟你這麼小心眼的男人當兄弟,媽的……」
這一番話狠狠敲進秦棧風的心,他不禁自問,難道他的尊嚴真的比純真的愛還重要嗎?
純真努力擺月兌失戀的陰影,故作忙碌,不讓自己有靜下來的時問,讓悲傷進駐。
她繼續待在草莓日報里工作,每天跟著采訪組的人東奔西跑,努力用工作麻痹自己。
望著牆上的日歷──今天就是秦棧風離台的日子,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一般。
「純真,我有份禮物要送你。」
南宮社長走到她的位子前,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身子,仿佛風一吹就會倒,單薄的叫人心疼。
「社長,你真愛跟我開玩笑,我的婚禮都取消了,還收什麼禮物。」她剛躲到廁所哭過一回,輕柔的嗓音因悲傷而顯得喑啞。
她怎麼也忘不了,他自這里決絕離去的身影,好似就這樣離開她的生命,淡漠的仿佛他們從不曾愛過一樣。
「沒結婚也可以收禮物,我不是說要感謝你替我打敗香蕉日報嗎?」他將手中的信封遞給她。
打開信封,她一臉疑惑。「台灣飛往美國的單程機票?」
「幸福是要靠自己努力爭取的,整逃阢在悲傷的烏雲中,會錯過明日燦爛的陽光。」
「人家都說不要我了,我還去干嘛……」她努力眨回眼眶中的淚水。
「再試一次看看,如果他還是執意分手,那麼是他沒福分,不懂得欣賞你的優點。」
純真看一眼機票,「四點的飛機,我現在回家準備行李都來不及,還是不用了。」她沒勇氣再被拋棄一次。
「我剛才回你家,替你整理好行李了。」阿丁氣喘咻咻的提著兩袋行李進門。
「快走,再不走就會錯過秦棧風的班機,我車子停在樓下。」組長拿走車鑰匙,一邊抓著她離開。
「但是……」她還在猶豫間,人已經被推出辦公室。
「如果他還是不肯跟你重修舊好,你就當去美國散心,找純情玩,順便看她生小阿了沒有,如果生了記得拍照片寄過來,讓我們有獨家新聞。」南宮社長撫著八字胡,相當滿意自己的安排。
「謝謝社長。」純真臨走前不忘給他一記燦爛的笑容。
唉!死丫頭笑得這麼甜干嘛,害得他好舍不得……
秦棧風十萬火急沖進草莓日報,朝著辦公室里的人員大喊,「純真呢?我要找純真?」
他的怒吼聲鬧得雞飛狗跳,南宮社長聞訊而來,「你不是要去美國了嗎?」
「純真人呢?她躲到哪里去了?」他闖進每一間辦公室進行搜索動作,連廁所都不放過。
「她不在這里。」南宮社長被他搞得昏頭轉向。
「她二姊說她來上班,怎麼可能不在這里?」
「我剛買了一張機票給她,送她去美國找你。」
「去美國?」
「就是四點的那班飛機……」兩人不約而同望向牆上的鐘,四點十分,飛機應該起飛了。
「那我們不就錯過了?」
「大概吧!」南宮社長搔搔頭,他這是幫她還是害了她?
柄場
純真進入候機室,努力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身影,直到上了飛機,她還是找不到他的身影。
「純真,你怎麼在這里?」歐陽驥在機艙看到熟悉的身影,還以為是幻覺。
「我要去美國找棧風,他人呢?」
「他去報社找你了。」這對戀人的命運也未免太坎坷了。
「什麼時候去的?」她激動得抓著他的手臂。
「剛剛才走。」
「也就是說……」兩人異口同聲,「他不在飛機上!」
「我要去找棧風、我要去找棧風……」她無助的放聲大哭。
飛機飛過台北上空,機艙外是藍天白雲的好天氣,機艙內卻是雞飛狗跳。
「小姐,請你回位子坐好,好嗎?」幾位空姐努力將純真架回椅子上,替她系上安全帶,「你這樣很危險……」
「我要棧風,我要下飛機……」她淒厲的哭嚎聲傳遍整個機艙。
「小姐,飛機已經起飛,不可能飛回去,你安靜一點。」
「我要棧風,我要下飛機……」
「發生什麼事了?」機艙長在前方听到一陣騷動,前來查詢狀況。
「這位小姐哭著要下飛機,一直不肯合作。」空姐向他陳述狀況。
「小姐,你為什麼要下飛機呢?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遺留在機場,我們可以請地勤人員協尋,請你合作一點扣上安全帶,以免發生意外。」機艙長委婉勸說,因為她的哭鬧聲已經引起全機的騷動,大家紛紛離開座位前來觀看熱鬧。
「機長,我、我……」她因過度傷心而抽抽噎噎,「我的未婚夫,他、他留在候機室尚未登機,我想下去找他……求求你……」
「但是,飛機已經起飛,要不然請他搭下一班飛機,可以嗎?」
一听到要和秦棧風分隔千萬里,純真的眼淚馬上氾濫成災,哭聲雷動,誘發出眾人的同情心。
「機長,你看她哭得這麼難過,就讓她下飛機嘛,反正才起飛沒多久。」機上的女性同胞紛紛聲援她。
「這怎麼行,要是折回去,會影響我們抵達美國的時間。」另一派市儈商人反駁。
最後贊成的與反對的分成兩派,雙方人馬爭吵不休,互不相讓。
「我要秦棧風,我要下飛機、我要下飛機……」純真繼續放聲大哭,利用眼淚博取女性的同情心。
她的哭喊聲、女性乘客的聲援聲、商務艙里的反對聲浪,以及夾雜在中間左右為難的空中小姐,喧鬧成一片,最後機長迫不得已,只好采取投票方式解決,以少數服從多數,再向航管局報告情況。
最後基于人道立場,決定返回桃園國際機場,讓這對愛侶得以雙宿雙飛。
柄長為愛停飛,迫降于中正機場?
阿丁/台北報導
交通部民航局昨天證實,東華航空一架編號A3838飛往美國的班機,起飛十分鐘後,又重新降落于桃園中正機場,造成多班班機延誤。
懊機機長指出,飛機起飛後,機艙內有位女乘客突然情緒失控,悲傷痛哭。
痛哭的原因是因為該乘客的未婚夫,留在機場內,來不及上飛機。機長基于人道立場與經過全機旅客的投票表決,決定重新返回中正機場,讓該名乘客下飛機與未婚夫團聚。
秦棧風將看完的報紙丟在一旁,看著賴在懷里的純真,捏著她的臉頰,輕聲斥責︰「不錯嘛!你挺行的,鬧完演藝版改換社會版。」
「我又不是故意的。」純真委屈的癟著嘴。
「幸好阿丁這次還算有良心,沒連名帶姓寫出來,要不然看我這張臉要往哪里擱。」
「那我們這樣算和好了,對不對?」
「嗯。」她都鬧成這樣,不和好成嗎?
「那我可以把鑽戒再戴回去嘍!」
「嗯!」她不是一直都沒拔下來過嗎?
「那我們會有婚禮嘍?」
「嗯。」不是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威脅他簽下結婚證書了嗎?
「那……」她在他臉頰印上吻,重新窩回他的懷里,「那你也不生我的氣嘍?」
「我還能再生氣嗎?」人家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則是淚淹機艙,險些把他的臉丟光。
「那你還欠我三個字呢?」
「結婚證書都簽了,那三個字可以省略吧?」
「不行!」
「好吧!」
「嗯?」她洗耳恭听。
「我愛你。」
「我也是。」她再次投入他的懷抱,芳唇覆上他炙熱的嘴,濃烈的愛戀緊緊系住兩顆相依的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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