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好些天,天天下雪,將他們一干人全困在獵人小屋,除卻柳-微苦命的得擔起獵食的工作天天外出之外,水胤揚和吉祥則負責當柳-微不在時的警備工作。
「姊姊,-好象很不開心。」甘采棠在替苻蓮樗換衣裳時,見她愁眉不展,情緒跟著有些低落。
「采棠。」苻蓮樗握住她的手,「我有話問。」
「姊姊請說,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甘-棠朗笑,替她綁好衣帶,然後拿起梳子跪坐在她背後替她梳發。
「我還有多久能復元?」苻蓮樗采取了比較迂回的問法。
「很快。」甘采棠梳發的動作一頓,隨即恢復正常。
「給我一個確切的時間。」她等了很久,久到她的耐心全磨光。
她只想要一個答案,卻屢屢讓她失望,即使她已有最壞的打算,仍是希望由他們幾個人的口中得到確實的答復。
「我也不知道,這要問吉祥跟胤揚,畢竟是他們救活-的。」甘采棠還記得那時她和柳-微帶著吉祥在雨中躲避追兵時,遇到全身是血的她和水胤揚的情景。
思至此,她便不願對苻蓮樗的傷勢多言。
「看來你們有志一同的瞞我,這只會讓我想得更糟。」苻蓮樗擱在腿上的手掄起,重嘆口氣。
「有些事情姊姊還是別知道得好,別胡思亂想才能長命。像我,這輩子就擔心沒好吃好玩的,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哪像姊姊,一天到晚擔心這、擔心那的,病人要有病人的樣子。而病人的責任就是負責把病養好,其他一切都不該操心,知道嗎?」甘采棠說了一大堆,活似繞口令,听得苻蓮樗頭昏腦脹。
「-在說些什麼呀!十句話里我沒一句听得分明。」苻蓮樗失笑,回頭想看甘采棠,眼角瞄到她眼泛淚光,因而更想轉身看個清楚,然而甘采棠硬是轉回她的頭,自顧自地替她梳頭發。
「采棠?」
「別動,我在替姊姊梳漂亮的頭。」甘采棠輕咳幾下,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恢復原有的清朗。
「采棠,-在哭嗎?」苻蓮樗听見幾聲抽噎,于是問道。
「沒有。」甘采棠悶悶不樂的回答。
「-的聲音听起來像在哭。」她柔柔喃道,盯著空無一物的木牆,眼神呆滯飄渺。「就算我真的殘廢了,我也很開心-替我傷心,這代表世上還是有人關心我的。」
「這幾天天候不良,有些著涼而已,一會兒煮煮姜湯喝一喝就好了。」甘采棠梳發的動作未停,吸鼻子的聲音也沒停過。「而且我、阿-、吉祥,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是……水胤揚它也很關心-,-把-放在生命中的第一。」
「我知道水胤揚它很關心我,我說的是-,我以為-是因為我不能行走,成了殘廢,在替我哭泣,原來不是呀!」苻蓮樗輕松自在的惋嘆。
「姊姊才不會殘廢,別這樣咒自己。」甘采棠大力的吸鼻子,手顫抖得連苻蓮樗都感受到她的心緒波動。
「果然,我就說都過了兩個月,不可能連床都不讓我自己下,原來我真的不能走了。」她久病在床,身體欠佳,不代表她的腦袋跟著變壞。
「姊姊,-想太多了。」甘采棠連忙拭去滿臉的淚,勉強擠出個笑容。
「我背上的傷不是止了血、愈了合便了事的,我很清楚,自己在鬼門關繞了一大圈才又兜回來的,因此付出一些代價也不為過。」苻蓮樗深吸口氣,抑住累積到一定程度的傷心。
傷心,不止為了自己不能行走,也是為了沒有人肯告訴她事實。
他們都以為她太脆弱,而她只不過是想要知道真相,不希望有人隱瞞,畢竟事關她的身體,她不願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姊姊,別想了,-是庸人自擾。」甘采棠怎麼也不願苻蓮樗由自己口中證明這個事實。
「采棠,就當我真是庸人自擾吧!」苻蓮樗平靜的模樣有種風雨欲來的不祥感。
「姊姊……」甘采棠發現自己很難安撫得了她,慌然不知所以的輕咬下唇,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和話語來安定苻蓮樗猜疑的心。
這種事她最不擅長了,她擅長的是吃喝玩樂……要她說些安慰的好听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棠,-能替我喚水胤揚進來嗎?有些事想跟它單獨談談。」苻蓮樗揚起唇角,神態平靜。
「喔。」甘采棠有種大勢已去的感覺,下床去找水胤揚進來。
沒多久,水胤揚急急自外頭掀簾進房。「甘姑娘說-有事找我?」
「嗯。」苻蓮樗點點頭,眸眼含笑。
它坐上床沿,握住她的手,替她把脈,「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沒有,我知道你和吉祥的能力了得,讓我很快就能復元。」苻蓮樗話中有話的笑著,「若不是有你和吉祥,恐怕我早已成了黃土一。」
「甘姑娘說-懷疑自己走不動。」它的手背拂過她頰畔,替她拂開發絲至耳後,妖眸專注地凝望。
「是肯定,不是懷疑。」苻蓮樗的手覆住它的,喃道︰「我都忘了你的手是冰的。」
「是啊,我也忘了-的手是熱的。」水胤揚一直一直很喜歡踫觸她,想藉此感受她的存在,即使被燙傷也無所謂。現在它不需要煩惱這個問題,只需煩惱蓮樗的身體。「別想太多,好不?別再想-是否能走,而是要想著快將身體養好,這樣逃亡也能逃遠些。」
「你愈來愈會開玩笑了。」苻蓮樗聞言笑出聲,笑出眼淚來。
「蓮樗?」水胤揚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淚珠,心痛不已,「哭吧!」
「我沒想要哭的。」她很少流淚,即使遭受到再大的打擊,她也不會哭,原以為自己堅強如鐵,竟敵不過水胤揚的柔情相待。
「我知道,蓮樗幾乎不哭。」攬住她的肩,將她擁入懷,它多希望自己能成為蓮樗的依靠,而不是她的累贅。
苻蓮樗抑不住淚的泛濫,放任自己哭泣,不再掩飾自己的害怕。「我不想變成你的負擔。」
可即使成為它的負擔,她也不想離開它。此生,它注定要背著她這個包袱過一輩子,在她有生之年帶著她,不離不棄。
「-不是,-永遠不是。」水胤揚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背,將臉埋進她的肩窩,不知如何安慰她。
「以前都是我跟你說這些事情的,原來我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堅強。」苻蓮樗泣不成聲的捉著它的衣襟,不肯放手。
「事實上,我很高興。」水胤揚倍感欣慰的說。
「嗯?」苻蓮樗抬起淚眼,教淚水浸染的眸子瞧不清它的表情。
「這代表我可以讓-依賴,也代表我不是一無是處,是吧?」水胤揚拭去她的淚,很是輕快的說。
「你很開心呵?」感染了它的情緒,她笑出更多的眼淚。
「是呀!」水胤揚坦承不諱,手不停地替她擦去淚水。
「我能不能走路對你而言重不重要?」苻蓮樗突然問道,眸里漾著企盼。
「說不重要是騙人的,但也不是真的必要。」水胤揚親吻她的額,吻去她沾睫的淚珠。
「什麼歪理!」
「不論-能不能走路,都是我的蓮樗,如果-能復元,我當然替-開心;假若-真的一輩子不能走路,我雖然難過,卻也不會過分期待。」苻蓮樗受的刀傷多處傷及筋骨,即使傷口痊愈,能不能走路還是一個未知數。「因為-還活著,能說能笑能哭,這對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嗯。」她依偎著它,漫應一聲。
「不過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想。」
「我只想著如何才不用成為你們的負擔。要帶著一個殘廢逃亡,無疑是拖慢你們的速度,即使我不想變成包袱,你們也沒人當我是,但事實上我已經是了。」苻蓮樗最為掛懷的還是直至目前為止都還在追捕他們的那些人。
「傻話,-不是包袱,有我在,-永遠不會成為我們的負累。我可以當-的腳,帶著-逃到天涯海角。」水胤揚急急告白,極不願她有這種自暴自棄的想法。「-告訴過我,天地萬物來到人世間,不論再渺小、再無用,都還是負有他的使命。因為有-,才讓我的存在有意義;沒有-,我窮極一生,都只是一只妖怪,被人類欺壓、當人類的玩具──」
「不準你這麼說。」苻蓮樗大動肝火,听到水胤揚這樣貶抑自己,比知道自己極可能不能走路還令她生氣難過。
「那-也得答允我不再提自己是包袱之類的話,省得我想起以前「不堪」的往事。」水胤揚朝她眨眨眼,妖眸滿是疼惜和淘氣。
「你的往事哪里不堪來著?我很喜歡以前的你。」苻蓮樗不悅地替「以前」的水胤揚辯解。
「喔……那現在的我-就不喜歡了?」水胤揚故作傷心地低垂著臉,肩膀還一抖一抖的。
「油腔滑調。」苻蓮樗嘟起紅唇,難得顯現的嬌態令水胤揚情不自禁地吻上她嘟起的唇瓣。
四目相對,眸光緊緊鎖綁,一吻止歇,兩人都莫名其妙地難為情起來。
默默相望,久久才有默契地笑出聲。
「-臉紅了。」水胤揚點點她的鼻尖,調侃笑道。
「你還不是?」苻蓮樗踫踫它的臉,彈彈它泛紅的頰。
雪花悄然透過微敞的窗子溜進來,一接觸到室內的空氣即消融,有些逃過融化命運的,也在著地時化作一攤雪水。
「雪。」水胤揚伸手接住不斷跑進來的雪,雪比它的體溫還低,于是也漸漸地融在它的掌心。「融化了。為什麼會下雪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曉冬天一到,便會下雪。這樣也好,省得我們分不清時節,沒有辦法休生養息,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的,萬一累倒了,也是很麻煩的,不是嗎?」苻蓮樗也抬手接住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融化,漸漸凝聚成一攤雪水。
「那我們之後要上哪兒去呢?」水胤揚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冬天過去,就是春天,到時候,我們要往哪兒去呢?」
「我們啊……」苻蓮樗偏首想了想,爾後笑出聲,「胤揚想上哪兒去,我們就上哪兒去。」
「天下之大,我也想不出何處是我們能容身之地。」水胤揚明白這兒不是久待之處,與采棠他們總有一天也得分離。
他們有他們的目的地,而那不會是它與蓮樗的歸處。
「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實到任何地方都無所謂,只要兩人能在一起就好。」苻蓮樗笑道,微揚的唇角蘊涵著無限情意。
「是啊,只要我們兩人能在一起就好,其他的,什麼也不必操心。」握住她的手,水胤揚沒有一刻像此時一般內心充滿著情感,那情感恰似一道暖流,將它冰封的心解除。
「等雪一停,春天來的時候,我們就離開這兒吧!」苻蓮樗提議,他們待在這個地方太久,容易被追蹤到,而采棠他們的行程也不能再耽擱。
「好,不過在那之前,-可得答應我,快些將身體養好。」
「嗯。」苻蓮樗頷首,偎進它懷里,沉沉入眠。
***
「胤揚,姊姊的情況如何?」甘采棠在水胤揚自房內出來後問道。
「很好,剛剛入睡。」水胤揚坐在窗前的長凳上,注視著外頭的情況。
「那姊姊還是很在意自己不能走的事嗎?」甘采棠再問。
「是有可能不能走,但這並不是絕對的事實。」水胤揚糾正她的話。
「當然-,有我在,怎麼可能會有治不好的傷呢?」偎在火堆旁邊取暖的吉祥志得意滿的狂笑著。
「嘖,吉祥,你愈來愈自大狂妄了。」
「采棠,-說話的方式愈來愈像柳-微那死小子了。」吉祥瞟眼甘采棠,吸進一口香氣,舒適地噴氣。
「你不覺得是他愈來愈像我嗎?」拿著個鈴鐺在手中把玩的甘-棠不服氣的反問。
「該說你們是互相影響吧!」水胤揚笑道。
「也許-,不過我就覺得水胤揚你好听姊姊的話,要是柳-微肯對我言听計從就好了。」甘采棠語間莫不欣羨。
「我听蓮樗的話是天性,自然而然,不會突兀且怪奇。若是-微他哪天轉性肯對-言听計從,到時,-才該害怕吧?」水胤揚輕笑。
「我為什麼要害怕?我會高興得不得了。」甘采棠冷哼一聲,隨即因想到柳-微對自己唯唯諾諾的模樣而打個冷顫。「別了別了,我寧願他當會反駁我的男人,也不要他對我唯命是從,那太可怕了。」
「這自然,愛一個人或是與人相處,都是要坦率以對才能長久,不是嗎?」水胤揚轉頭看向外頭的雪地,笑道。
「我一點也不覺得柳-微那家伙對我坦率過。」甘采棠咕噥。
「他那樣-還埋怨喔!被作我是柳-微,才不會神經出問題娶-這只──」吉祥話一出口方知自己失言,要將話吞進肚里已來不及。
「吉、祥,你吃我的、住我的,還敢攻訐你主子我?欠扁!」甘采棠用食指直戳著吉祥的頭,嘟起嘴來嘮念不斷。
只聞吉祥的慘叫聲連連,卻無一人肯出手「救」他。
門扉突然大敞,帶著一堆食物以及雜物的柳-微站在風雪飄搖的外頭,走進屋來,臉上的疲累盡顯。
「怎麼了?」采棠一見他的臉色不對,連忙招呼他坐下,倒杯熱茶給他暖暖身子。
「適才我到市集去,猜猜我遇見誰?」柳-微啜口熱茶,讓自己冰凍的舌活絡一下。
「遇見誰?」采棠心一涼,頭皮發麻,神色漸凝。「不會是……追兵吧?」
「嘖,無聊至極,為了那些閃亮的金銀財寶就可以亂殺妖,那為什麼我們不能亂殺人呢?」吉祥自鼻子哼出氣來,不屑到極點。
「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被追捕的一方。」水胤揚妖眸一沉,全身散發的氣勢足以讓屋內的一切凍結。「來的人最好是高進和文並茂。」
它不是兩個月前那個水胤揚,這次他們敢再追來,它會讓他們死無全尸。
「話不是這麼說,我也很想吃了那些追兵啊,可是我怕吃了之後牙齒掉光,到時我的一世英名全毀怎麼辦?」
「閉嘴!」水胤揚額角青筋暴凸,無論多麼正經嚴肅的話題,吉祥一插入,都會搞得人仰馬翻,忘了原先討論的主題。
「我是很認真的在警告你耶,若不是看在你這麼可憐的情況下,我才懶得好心提點你。」
「你……」水胤揚極為克制的攏眉,不願與吉祥那令人發指的孩子性格計較,到時氣死的會是他。
「我都還沒說,你們怎麼就冒出一堆臆測啊?」柳-微好不容易得回發言權,一臉無奈。
「不然是什麼?你講話別講一半啊!」
「我遇到的是城里的土地公,順道問了-附近的情況,城里似乎還沒有追兵趕到。」柳-微終于將事情解釋清楚,一口飲盡變溫的茶水,笑望想象力旺盛的采棠。
笆采棠聞言嘟起嘴,「你怎麼不早說?」
唉她丟臉。
「你們有給我機會說嗎?」柳-微好笑的反問。
「呃……」甘采棠支支吾吾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來煮飯吧!」柳-微也不為難她,拿了東西便往廚房走去。
未久,食物的香味陣陣撲鼻而來。
屋內的每個人各有所思。
用膳時,水胤揚提出離開的要求。
「這種天氣你要帶著蓮樗離開,未免不智。」甘-棠頭一個反對,「況且姊姊的身子尚未痊愈不是嗎?」
「我知道,我是說等蓮樗身體好些,我們再動身。」水胤揚早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反應。
「為什麼急著要走?」吉祥不解的問。
「因為我們的目標不同,遲早得分。」水胤揚難得發揮耐心地解答。
「也是,畢竟我們要去的地方,你不適合。」回疆不是水胤揚這愛水的水怪能留之地。
「啊……」甘采棠皺起眉頭,「我們才認識兩個多月而已就要分離,而且還是得不到音訊的分離。」
「等我們安定下來,會捎信給你們的。」水胤揚也很不舍。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無論再親近的友人,還是會面臨這種情景。
「一定喔,要跟我們說姊姊的情況如何喲!」甘采棠因意識到別離是必要的,情緒有些低落。
「也好,別斷了音訊才是。」柳-微倒了杯水酒,先干為敬。
水胤揚也回以水酒。
風雪飄搖,別離在即。
***
初春時節,冰雪初融,因避冬而停在同一個地方過久的他們,不可避免的被追兵給追蹤到行蹤。
一場膘戰立時展開,混亂中,水胤揚和苻蓮樗同甘采棠他們走散,而身後的高進及文並茂則窮追不舍。
「你們別想再逃了!若你們肯束手就擒,也許會好過一點!」高進眼看獵物近在眼前,自然不肯放過。
「休想!」水胤揚背著苻蓮樗疾行,它唯一勝過他們的一點僅有體力與熟知附近的地形。
「胤揚,我記得附近有個斷崖。」苻蓮樗在它耳畔低語。
「可行嗎?」水胤揚擔心她病體初愈,再次受涼。
「緊要關頭,能活命要緊。」苻蓮樗雙手交抱在它的胸前,「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嗯。我們在一起,生死都不怕。」水胤揚展露笑容,氣定神閑。
于是它帶著她來到斷崖邊,而高進和文並茂緊追在後。
他們相視一笑,往崖底跳去,雲霧繚繞間,隱約可見一對儷影乘雲而行。
自此,任憑高進和文並茂如何找尋,也不見他們的蹤跡。
***
流水潺潺,大地回春,園子里的藥草和花木欣欣向榮;微風輕緩拂送,所到之處,花草莫不折腰,樹梢莫不發出——的聲音。
暖陽透過樹蔭化為光點一一灑落,描繪出新落成未久小屋的模樣-
微、采棠、吉祥︰
我與胤揚數月前在一處小城鎮定居,我與鎮里的藥鋪合作,成了鎮上的長駐大夫,而胤揚則在抵達沒多久後,因為幫處于干旱中的居民找到水源挖了口井,成了全鎮的英雄。
不少未出嫁的閨女頻送秋波,水胤揚不堪其擾,我則樂見其成。
許是胤揚的忍耐到了極限,一個月前,在當地居民的見證之下,我與水胤揚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
倒不是不高興,只是覺得有些遺憾,生平大事無法邀得友人前來,著實愧然,不過,「非常時期」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是不?
我想,是時候告訴你們一聲,我與胤揚很平安,相信你們也平安無恙,與你們相處的那段日子,我與水胤揚時常在入睡前憶起,至今莞爾。
你們呢?好嗎?
你們是否安然將吉祥送回如意身邊?
不論如何,日子自指縫流失,從那日分離後,經過了兩載,我們終于找到落腳之地。
想著,一旦定下,得捎封信給你們,告訴你們,我們很好。
再者,也許明年春天,你們會有小佷子抱。
打從得知這個消息後,胤揚比我還緊張,原先就呵護有加,現在更是變本加厲,不知是否每個即將當爹的人……不,是妖,都會如此害怕?
讓我不禁懷疑,它比較愛我還是愛孩子呢?
「蓮樗,我自鎮里的藥鋪拿了幾帖安胎的藥,煎好了,快趁熱喝。」一襲黑袍,衣襟、袖-、衣-都繡有圖樣的水胤揚端著碗黑色的湯汁進房。「藥鋪老板還說,要-好好休養,等到情況穩定些再回去即可,這期間若有什麼事,會找人來喚。」
見苻蓮樗伏案,不知在寫什麼,于是將藥碗放在桌上,跑到她身後偷看。
「什麼時候不進來,偏在我寫你壞話時進來。」苻蓮樗遮住信,不讓它看。
「我神通廣大呀!」水胤揚探頭探腦,就連個字也看不見。「-到底寫了什麼啊?」
「在給采棠他們捎訊報平安。」蓮樗朝它伸手,它彎身抱起她,往圓桌走去,就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對喔!我們自那日分別之後,再也沒見過他們,不知他們是否已平安抵達回疆?」水胤揚執起碗來,吹開上頭彌漫的熱氣,湊近她唇邊。
她啟唇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突然想到什麼似地,露出粲然笑容。
「什麼事這樣開心?」替她拭去唇邊沾到的藥液,水胤揚眉眼皆柔地笑問。
「我今天走了兩步。」比出兩根手指,苻蓮樗報告著自己今天的成果。
「真的嗎?」水胤揚一听,笑得比她還開心。
「真的,只不過我才走了兩步就支撐不住自己。」
「有沒有跌傷?」水胤揚連忙上下檢視她是否有哪兒傷著。
「沒有,我不良于行,還有雙手呢!」苻蓮樗雙手在它頸後交握,巧笑倩兮。
在他們輾轉逃亡期間,苻蓮樗一直在努力地調養身子,好讓自己早一天能走路,最近幾個月是最有成效的時刻。
「那就好。」水胤揚這才安心,再執著藥碗喂她喝完。
「今天你的工作如何?」
「很順利,又替鄰家的王老還有謝老他們找到井泉,幾天後即可完工。」水胤揚目前的工作是替鎮里的人們找尋井泉,替他們挖井。「鎮長說,近日想要建個水壩,將河水引進鎮里,這樣就不必擔心沒水可用,也不必擔心井干涸。」
「這附近可有河?」
「也許有,也許沒有,得找。」水胤揚環住她的腰笑道。
「若建成壩,你或許會有個好地方可以玩水。」苻蓮樗想得比較深廣。
「不行,若是被人發現,我們又得搬家了。好不容易有個地方可以安身,我不願因為一時的放縱而安不了命。」水胤揚十分小心謹慎,現在它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家累之「妖」,說什麼也不會做出任何危害家人的事。
「你把自己繃得太緊,要懂得適時放松,知道嗎?」苻蓮樗微微一笑,親吻它的額角,它仰頭,吻住她的唇。
「待在-身邊,對我而言就是放松。」將頭倚上她的肩頭,水胤揚幸福地闔上眼眸,唇角微揚。
「呵呵……」苻蓮樗輕笑幾聲,抱著它,心頭的缺角因水胤揚而填滿,絲絲滴滴全匯集成一股名喚「幸福」的涓流。
事後,苻蓮樗提筆繼續寫信──
適才,胤揚煎好藥拿來給我喝,它近來愈來愈像人類,幾乎嗅不出妖的感覺,這或許是好的吧!
不論是好是壞,只要它仍是胤揚就好。
听到它說︰自己便是讓它安心的場所。讓我不由得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原來,幸福就近在眼前,無論悲喜哀樂,只要活著,就有機會掌握。
同樣祝你們幸福。
蓮樗筆
***
是夜。
水胤揚突然驚醒,他轉頭看著身邊睡得安穩的娘子,鼓動的心跳因而平靜下來。
他伸手以手背拂開苻蓮樗頰畔粘住的發,忍不住低首親吻她紅灩的唇兒。
這些日子,他開始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也開始記起自己的身分,更加明白為何他會化身為妖怪。
他原是個神仙,卻因過于殘暴而被貶為生靈,爾後他由生靈變為妖怪,再由妖怪幻化為人。
他一直、一直以為自己是妖怪……一直覺得他配不上蓮樗這位好娘子。
在得知自己真正的身分後,他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恐慌,怕的是天帝派人來找他,怕的是會被迫離開蓮樗。
有心慈悲,有愛寬懷,是蓮樗教他明白什麼叫「心」、什麼叫「愛」。
世間萬物皆有生存的權利,不該為一己之私而加害他們。
他以往明白這些道理,卻不曾真正理解,現在他了悟了,那天帝是否能答應他這個小小的私心──讓他留在蓮樗身邊?
蓮樗生,他亦生;蓮樗死,他亦死。
他情願死去,化為煙塵,也不願獨活于沒有蓮樗的世界。
突如其來的聲響讓他警戒地翻身下床,打開門,輕悄地闔上,走出屋子。
只見甘采棠、柳-微與吉祥站在外頭。
「你們……」
「啊,原來你就是那個被流放了好幾千年的水神啊!」甘采棠手中拿著卷畫軸,比對過畫中人物與水胤揚後,驚異地喊道。
「哎呀呀,原來你是那個水神啊,難怪對水特別敏感。」吉祥雙手枕著後腦,好笑的說。
「你們是誰?」先前水胤揚只道他們並非常人,卻不知原來他們是仙界的人,此時甘采棠與柳-微周身的仙氣再怎麼壓抑也無法完全隱去,而吉祥……吉祥應該是傳說中的祥獸,與「如意」是一對的。
水胤揚寧可自己仍是之前那一無所知的水妖,也不願是現下這個教天帝流放數千年的水神。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自己是什麼人嗎?」柳-微捉住吉祥的衣襟,限制它的行動。
水胤揚不答,別開視線的舉動說明他已知自己的身分。
「胤揚,你安心,咱們並不是前來拆散你與蓮樗姊姊的。」甘采棠掏出一塊金牌。「水神胤揚听旨──」
水胤揚遲疑著該不該下跪?
「跪呀,是好事不是壞事呀!」吉祥忍不住透露天機。
「吉祥!」柳-微捂住吉祥的嘴,不讓它再說話。
水胤揚來回梭巡三人,發現他們面露喜色,才抱著惶然的心跪下。
笆采棠將金牌托于掌心,金牌懸空,微微散發著光暈。「命水神胤揚掌理此處水事。」
「呃?」水胤揚訝然抬頭。
笆采棠朝他眨眨眼,繼續宣旨︰「朕念水神已知「心」,也知慈悲真義,特許水神于人間修行,掌理水文,使水事安泰,人民安居,期水神修得正果,回返天庭。欽此。」
「還不快謝天帝!」吉祥掙開柳-微的手叫著。
「謝天帝。」水胤揚呆然謝恩,自甘采棠手中接過金牌。
「這是此處的水神令,你知道水神要做些什麼事吧?」甘采棠有些擔心的望著他的呆樣。
「我不懂,為什麼……」
「其實這是因為你為神時曾經發過一次善心。」
「我?我不是殘暴不仁嗎?」水胤揚以為他是個殘暴的神,才會被貶,否則……否則他就不必受這麼多苦了,不是嗎?
「你曾經救過一株蓮花。」
水胤揚無語,他能回憶起來的,全是自己殘害生靈的一切,對于他是否救過一株蓮花,完全沒有印象。
「想不起來不要緊,要緊的是,你能與蓮樗姊姊廝守,不是嗎?只要有這塊金牌,在姊姊有生之年,你都是此處的水神,毋需懼怕天兵天將的追捕。」甘采棠卷好畫軸,將它送給水胤揚。
水胤揚接過畫軸,握緊金牌,看著他們三人,「你們……到底是何人?」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與蓮樗姊姊有情人終成眷屬。」
「是啊,水神啊,你就別想太多了,蓮樗快醒-!」吉祥閑閑地提醒。
水胤揚聞言回頭,側耳傾听,果然听見苻蓮樗輕喚自己的聲音,連忙回道︰「我在外頭。」
水胤揚轉頭,發覺他們三人已然消失,若非懷中的畫軸與金牌,恐會以為一切只是一場夢。他甩甩頭,強迫自己忘卻方才的異事,轉身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