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灰雲佔據的天空一下子便讓烏雲給吞噬,緊接著,一滴、兩滴、無數滴斗大的雨珠猶如珍珠般傾盆而下,砸得林間枝丫撼動,砸得路上行人莫不紛紛走避……
「下雨了!」一聲驚叫突地響起,隱沒在滂沱大雨織就的雨幕間。
「怎地突然下起這大雨啊?」另一個聲音跟著響起。
「我們快找個地方躲雨吧!」前者建議。
「那這只怪東西……」後者指指地上那一團不明物體,遲疑著。
「別理它,讓它自生自滅!」
「也好。」後者狠狠踹了它一腳後才跟隨前者的腳步消失在林中,找地方躲雨去。
「嗚……」被揍得不成形的「東西」在雨的潤澤下,漸漸開展其形,幻化為人。它盤坐在泥地上,妖異的雙眸盯著自己的手,原本有些龜裂的麟片經過雨的浸染,愈合為光滑的皮膚。
「呃……」它動了動雙手,感覺到一股不適自肩胛骨傳來。
它微眯起眸,艱困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右肩,瞧見上頭有紅色的液體流出來,于是,它不假思索地伸出舌頭舌忝舐,傷口沒多久便止住血,然後它踫了踫那傷口,不適感再次傳來,讓它擰起眉頭,妖眸升起無限疑惑,似是不知如何處置肩上的傷?
眼角瞄到肩上有黑色的絲線,它的注意力立即轉移到那教雨浸濕的黑絲上,尚不知如何運用的手大力地拉了下那承載著豐厚雨水的黑絲──
一股劇痛自頭皮蔓延開來……
「啊嗚!」它痛叫一聲,驚嚇萬分地松開手,肩膀因急促的喘息而一抖一抖的,未久,它再嘗試伸手去踫它們,這回它懂得放輕力道,得以拿起它們,而它們的長度也足夠讓它湊到眼前看個清楚。
它才知,這黑色的絲線是「長」在自己頭上的。些微狹長、眼尾斜飛的黑眸環視著周圍,大片的雨絲及綠意映入它的眼底,爾後,它體認到一個事實︰這兒不是它生長的地方。
它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帶到這兒來的,只記得有人阻去它前進的路途。
之後,它全身上下皆被綁住,等到它清醒,尚不知發生何事,即被外物攻擊,讓它反應不及,只來得及護身。
然後……下雨了。
這倒是它唯一覺得熟悉的東西。它仰起頭來,接受雨水的滋潤,雨由大變小,斗大的雨珠降為飄動的細絲,騷動著它的鼻尖。
「噫……」不夠,這些水不夠。
于是它踉蹌起身,赤腳踩著不穩的步伐,閉著眼,鼻尖動了動,往它一心向往的濕澤前去……
不知過了多久,泥地已由深棕色干涸為土黃色,它的氣息也愈顯微弱,腳步也跟著緩慢下來。
「哈……呼……呼哈……」在哪里?怎麼這麼久還沒到?它質疑著,懷疑自己的鼻子騙了自己。
水,水……
身體的水分隨著它的行動流失,讓它更加渴求水的補給,終于,它蒼白發顫的手撥開一方綠葉,映入妖眸的是那一大片茵綠的湖水。它撐著僅剩的一口氣,竭力沖到湖邊──
「砰」的一聲,它整個人趴在泥地上,掙扎地往它的歸屬地──水爬去……
然而,體力盡失的它猶如困于淺灘的魚兒,只能以跳躍來抗議無法得到水的潤澤。
「啊……嗚……」水、水,它的水……它的水……
它張大眼,映入眼底的水是多麼的誘人,它巴不得身上長翅,可一躍而進那熟悉不已的地方去……
「呼呼……哈……」發著無意義的聲音,它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扭曲,任憑它怎麼眨眼也無濟于事。
擺暗宰制了它的視界,也宰制了它的意識……
***
苻蓮樗沒有見過這種生物。
即便身為醫者,她見過的山林野獸算多不算少,但這種樣子的「東西」,她未曾見過。會不會是蛟?苻蓮樗思索著,卻沒個定案。該不該救?該不該踫觸?這樣的疑惑在她腦海里回旋著。
爾後,她輕咬下唇,腳跟一旋,想離開的念頭教心上那抹情感給拭去,于是她回身放下采滿藥草的籃子,月兌上的外套放在地上,上前將它拖上岸,為防它身上的麟片因她這一拖而剝落,她事先將泥土抹上它的身軀。
它的身體冰冰涼涼的,經由她的掌心直透至她的四肢百骸,幾乎讓她以為它已經死去,但指尖觸及的脈動告訴她︰它還活著。
「嗚……」突來的哀叫讓苻蓮樗嚇了好大一跳,抹拭它身體的手立刻收回,她起身跑離它,站在不遠處觀看它。
然後……她訝異地發現它由一條似魚非魚、似蛇非蛇的生物幻化為人形,它翻了個身,一切歸于沉寂。
「妖……」怪!
苻蓮樗硬生生地將「怪」字吞下,心驚惶地狂跳著,她動彈不得地緊盯著它,卻不再見它有所動靜。
逃!-得逃!苻蓮樗,-得逃!苻蓮樗不停的告誡自己,但她的腳似生了根,動也不動,凝視它的眼眸敏銳地察覺它滿是污泥的身上混著鮮紅的血。
它受傷了!
苻蓮樗無法視若無睹,她眨眨眼睫,惶然的眼眸閃爍著,終是下定決心提起裙-走向它,「老天保佑我沒有救錯人……不,是妖。」
她喃喃念著,在它身邊蹲下,取出布巾小心地拭開她適才為它抹上的污泥,眸里的驚懼惶恐隨著那遍體麟傷的身子映現而消褪……
「嗚……呃……」水,水!
大片的光亮朝它襲來,讓它無所適從,只能任那光亮帶領它,飄浮不定的身體在它睜眼的瞬間落定。
「你醒了。」一張突然湊近的五官讓它驚恐的掙扎著要起身。
「啊……啊……」它揮舞著雙手,想要驅趕它以為接踵而來的毒打,但它的雙手被一雙具有熱度的手給制住,它覺得深具威脅而想要躲開。
「別亂動,小心傷口,乖,別動,別動。」苻蓮樗壓著它,所幸它因受傷未能使出太大的力量,使她順利地壓制住它的蠢動,邊柔聲安撫著。
「嗚……」它發出一聲痛呼,利爪往她身上捉去,幾道血痕立現,苻蓮樗吃痛地收回手,而它將自己蜷成一團,妖眸盛滿恐懼地看著她。
人類!是人類!是人類!
「我不會傷害你。」苻蓮樗出口撫慰,為自己包扎傷口。
它看起來比她還怕,全身發抖的它無聲地-喊著︰-很害怕。
真好笑,她才是該害怕的人吧?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明明只是來采藥的,偏教她遇上一只受傷的妖怪,還一時心軟救了它。好不容易等它醒過來了,卻得到這樣的對待。
「嗚……呃……」咽口口水,干澀的喉嚨未因此而得到救贖,亟欲回到水里的它邊注意著苻蓮樗,邊緩緩移動。
「別動。」苻蓮樗看出它的企圖,連忙制止它-
一震,果真僵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有那雙妖異的眼眸游移不定地閃耀著。
「幸好你還听得懂人話。」苻蓮樗不知該慶幸自己救到一只能幻化成人形又听得懂人話的妖怪,還是該覺得不幸?她無聲地嘆口氣,「你想要什麼?」
它戰戰兢兢地看著她,未敢稍移,她給它一個笑容。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苻蓮樗為自己這樣的保證感到可笑,但當她見著它因她的保證而些微松懈下的神情時,她明了到這樣做是正確的。「你想要什麼?」
它再次吞吞口水,饑渴的眼神越過她落至她身後那泓湖水。
苻蓮樗順著它的視線轉頭,再回過頭來看它,「你是水怪?」
此話一出,她不免為自己的大膽搖首,她該擔心的是自己是否會被它吃掉,而不是問起它的身分來-
是水怪?水怪是什麼?它又是什麼?它不知道,不知道……它沒有回應,眼眸定定地看著那潭湖,強烈的冀求連苻蓮樗都能看得出來。
「來。」她朝它伸出手,面帶善意地微笑著。
它盯著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手,湊到眼前翻轉,再好奇的看著她的手。
「一樣的。」苻蓮樗勉強一笑,為它眼底升起的疑問解惑,「過來,我帶你到水那邊去。」
理智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它是妖怪,萬一它攻擊-,那該如何是好?
但情感告訴她︰送佛送上天,救「妖」一命,也勝造七級浮屠。
是呀,醫者父母心,不該因為對方是只妖就不伸援手,她該高興自己沒有看錯「妖」,否則現下只怕自己早成了它月復中食物。
「啊……」它聳起肩,發出叫聲,邪異的妖眸仍余恐懼地凝望著,試探地將手遞向苻蓮樗,在踫到她溫熱的指尖時,如遭電亟般地縮回。「呼呼……」它將被燙傷的手指送進嘴里含住,又縮成一團,害怕的看著苻蓮樗。
這是什麼?不舒服,不舒服。未敢再靠近她分毫,只敢用眼楮看她,眼里刻畫著深刻的懼然。
然而,身體發出急切渴求的訊息,讓它無法忽視,但因苻蓮樗擋住它的去路,讓它只能待在原地,不停地發抖。
苻蓮樗不明所以地盯著自己的手,明明它都伸手了,卻在踫到自己的一瞬間又縮回去。她只覺得它的手奇涼無比,但沒有感受到什麼奇特的現象。
為何它會如此害怕?
「我不會傷害你的。」苻蓮樗再次保證,只是這回不論她再誠懇,都得不到它的回應。
它視若無睹的透過她看著那幾乎伸手可及的湖水,想要過去卻發現自己沒有氣力,只能貪戀地看著它,望梅止渴。
「啊!」肩上突被一個熱燙的東西踫到,它驚叫一聲,揮開它,發著顫,伸出舌頭來舌忝著被熨傷的地方。
「原來你會痛。」苻蓮樗沒有想到自己的體溫對它造成傷害,想必先前它躲避自己也是基于這個原因。
「嗚……嗚……」水!水!
陣陣哀鳴打動苻蓮樗,她不由得伸手想要安慰它,隨即一頓,想到自己的手會燙傷它而未敢稍加踫觸。
她四下張望,靈機一動,于是起身將內裙撕成條狀,「你忍忍。」
之後她拉過它的手,不顧它的痛吼掙扎,硬是將布條纏上它的腕,打好結後,她執著布條的另一端,「好了,你起來吧。」
她拉拉布條,示意它起身。它抬眼看她,她的拉扯輕盈不傷人,不明所以的它跟著她拉扯布條的力道站起身,苻蓮樗方才發覺它是赤身的!她雙頰一紅,連忙彎身拾起自己髒透的外套,為它穿上,雖擋不了多少外泄春光,但至少能讓她比較能正視它。
「來。」她雙頰紅雲未褪,要它跟著自己的腳步前進。
它任她拉著,尾隨她緩步走向湖邊。
「這樣我不必踫到你,你也可以回到水里去。」苻蓮樗笑道,但她的笑沒有得到它的回應。
直至腳邊感受到湖水的浸染,它方覺得自己干枯的身軀重獲生命的泉源,它深吸口氣,往湖的深處走去,讓自己的身體得到更多的水分。
水,是水,是水!它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全身上下充斥著活力,也有能力自我療傷。它垂眸望著纏繞在自己腕間的布條,猛地抬首看向岸邊的人類。
她察覺它的注視,唇畔的笑意未減反增,「下次別再離水太遠。」
「啊……」它發出殘破的叫聲,妖眸凝望著她,試圖厘清她與其他的人類有何不同。
「怎麼了?」身子側過一半預備離開的苻蓮樗听見它的叫聲,因而回頭顧盼。
「嗚……呃……」它張口欲言,然而發出的僅是毫無意義的叫聲,它伸出手想要捉住什麼似地在空中揮舞。「啊……噫……西……西……西西哩……」
苻蓮樗聞言一楞,又听見它說了好幾次「西西」,經一揣測,想到它可能是在跟自己道謝,于是揚起唇角,粲笑如花,「甭客氣,下回小心,後會無期。」
「啊……」它低叫,伸出的手無法觸及苻蓮樗,僅能呆站在水中望著她拿起籃子,背起箱子,縴影教林間樹木給隱沒。
直到苻蓮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它眸底,它仍站在原地,注視著她離去的方向。它抬起腕來,凝望著腕間未拆解的布條,咬掉它,布條被咬得粉碎,浮在水面上。
它端詳著布條,直到它們被水吞沒,沉落湖底,才轉身走向湖的深處。
剝心因它的潛沒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沒多久,湖面又恢復平靜,一如往常。
***
月,倒映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和那彎拱橋相映成趣,猶如黑絲絨般的色澤沉沉地籠罩著水面,為月的倒影鋪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咚!」
物品掉落平靜水面,使之泛起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漣漪,喚起陷入深眠的它。
它睜開殘留睡意的眼眸,水面粼光閃閃,它不得不眯起眼來躲避那刺入眸里的光芒,待它稍稍適應後,它方看清湖上的橋有人在。
它抬眼望了下天色,此時該是萬籟俱寂,怎會有人出來呢?它待在這兒很久、很久了,久到它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只知自己從睜開眼楮開始,就身處在這湖里了。
它每天看著橋上走過的人們、听著他們說的話,漸漸地它也開始渴望說話。它會寂寞,會想要親近人,就像它親近水一般,只是……前些日子,它不小心被人類給捉住,那次慘痛的經歷讓它從此對人類只敢遠觀不敢稍近……
現下這個待在橋上的人類,讓它不由自主的觀望著。
「咚!」又一泠音撞擊水面,濺起小小的水花,同樣的水花也沉入湖面,造成的效果微小,到不了它手上便教湖流給拂平,卻在它心底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它感覺自己跟著那漣漪動了起來,有股意念讓它想要親近。
聲音是從那人身上發出來的。這讓它不免好奇地盯著那人,候著那人下一步的行動。這個時刻,城里的人都在休息,鮮少有人仍在路上閑逛,即使有,也皆是人類口中稱之為「窯子」地方出來的人。然而他們皆是路經,而非停留。
「對不起……」那人輕吐出的話語教它一楞,觸動它記憶深處的某一點。「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原諒我……」那人的輕聲細語猶如震耳欲聾的響鐘,一陣又一陣地蕩進它心里,喚起它的記憶。
正當它在苦苦思索時,那道身影忽地一顛,搖搖蔽晃,接著往橋下跌落,這讓它心一慌,不由得伸出手來接住她的身子。
「啊!」苻蓮樗驚叫一聲。
今天她救不了一名沉痾已久的病人,心情沉悶,看著病人的家屬哭泣的模樣,她也感同身受,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受影響,才想到橋上來哭一哭,好發泄郁悶的心情。
怎知才想離開,突來一陣怪風讓她站不住腳,整個人重心不穩,跌落橋欄──
完了!
一股力量打橫抱住了她,讓她免去被水鬼拉去當替死鬼的命運,可濕涼的冷意透過衣裳傳來,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謝謝。」那股力道固若盤石,讓她可以依恃到自己站穩為止。
她低頭,由挽住自己的手臂確定拉她一把的是一名男性,微微掙動手臂,沒有得到預期中的放松,因而抬首凝望,望入兩泓似曾相識的眼眸。在月光的反射下,她看不清這人的面孔,只能勉強看見那雙眼眸閃著妖異的光芒。
「哩……」它想起來了,眼下這名人類是前些日子救過它的人。
只是……為何她會想要跳進水里呢?它曾見過與她打扮相似的人類在水邊清洗他們身上穿的怪東西──後來它知道那怪東西名叫「衣物」;也曾見過小人類們在淺水的地方游玩;就是沒見過有人類站在橋上想要跳進水里的。
莫非──她同自己一般,喜歡水、親近水?
思及此,它不由得多瞧她幾眼,但它沒有嗅到相似的味道以及感覺,加上她身上有人類的味道還有……那令它記憶深刻的熱度,縱使有衣物的隔絕,仍淡淡淺淺地朝它緩慢浸染,讓它推翻了先前的臆測。
它有趣的盯著她,覺得她掙動的模樣跟水里的魚兒被捉住時的模樣相去不遠。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沒齒難忘。」即使一只手被挽住無法掙開,苻蓮樗仍有禮地先道謝語,輕輕一福,發覺它仍是捉著自己不放,幾次掙扎無效後,她方開口︰「請公子放開奴家。」
放開?聞言,它才松手。
苻蓮樗得到自由,連忙退離幾步,原想轉身就走,卻在瞧見它的模樣時忘了離去……
「公子,你……」好面熟。
苻蓮樗偏頭就著月光打量它的臉,然後……隨著往下移的目光,她不由得低吟一聲背過身子。
老天!怎生有人不穿衣服在湖邊走的?不過,也由于這原因,讓苻蓮樗想起了前些日子她曾救過的一只水怪,眼前的男子不就是前些日子她放走的那只水怪嗎?她對它的印象仍深。她月兌下外袍,往後一伸,「穿上。」
有總比沒有好,她可不想長針眼,她以為它是離群索居的;沒想到會在城里遇見它。
它盯著她的手,不明所以,于是輕叫︰「啊……」
「穿上。」這回苻蓮樗將外袍塞進它懷里,明白示意它得穿上。「你得穿上衣服,不然會被捉到官府去的。」
雖說此時四下無人,但這座橋是城里的交通要道之一,若是它一直站在這兒,不必天明,它便會被提拿到官府去。把水怪捉到官府,離水過久的它可能會死掉。一想到這個可能性,苻蓮樗便無法丟下它不管。
衣服。
它捉住這個詞,捧抱泛著香氣的外袍,一個轉身,身上便多了一套與苻蓮樗相同的衣物──上著淡黃色的女衫,下著墨綠色的長裙,裙間系著同色的腰帶,佩有一個玉制的圓型飾物──玉環授,外罩件袍子,所幸它的發仍是披散的。
只是這樣的裝扮穿在它男性的外表上,顯得格外不搭調。
「噫……噫啊……」它伸出不甚靈活的手拍拍苻蓮樗的背,要她回身看看它。
苻蓮樗一回頭,借著明月看清它的樣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只見她拿回自己的外袍說道︰「你是男人。」
「爛倫……」那是什麼?它遲緩的重復,搖頭晃腦的注視著她,在它眼里,「人」都是一個樣兒的,而它不是「爛倫」,也不是「人」。
「男人。」苻蓮樗糾正它的發音,上次會面她料定它懂人話,卻不知有些東西不是它能理解的。「你身上穿的是女人的衣服。」
她不想知道它這身衣服是怎麼「變」出來的,她只知自己的膽子忒大,竟可以兩次面對一只妖怪而心無所懼。說無懼是騙人的,苻蓮樗只是下意識地相信眼前這只精怪不會傷害她。
「男人……」它學著苻蓮樗的音調再發一次音,果然,人類的語言就是格外不一樣。
「對,你是男人,所以要穿男人的衣服。」苻蓮樗像個夫子般教誨著。
妖眸清晰浮現兩個大大的問號,它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別扭萬分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然後它再次抬頭看著苻蓮樗,清清楚楚地問了句︰「為什麼?」
「因為……」苻蓮樗逸去話尾,睜大杏眸看著它,不敢相信先前只會哼啊亂叫一通的它竟會吐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沒有發覺苻蓮樗的訝異,得不到回答的它一徑的問著︰「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你是男人,而我是女人,男人有男人該穿的衣服,女人有女人該穿的衣服。」苻蓮樗被它的「為什麼」逼急了,一串繞口令似的話語疾吐而出,弄得它頭昏腦脹,沒法兒消化。
苻蓮樗回望,抬手撫額,不太明白為何自己會跟它站在湖邊扯這些話語,平日這個時候,她該是在居所中沐浴包衣休憩,而不是在外頭與一只精怪說話。
「多謝公子相救,告辭。」走為上策,也是明哲保身之道。
苻蓮樗告誡自己,因而再次一福,轉身想走,但這回,她離去的步伐因臂上的力道而停止。
完了!苻蓮樗想也知道拉住自己的人是誰,眸子由臂上的手往上移,望入它閃耀著無邪光芒的妖眸,無力地收回早已跨出去的步伐。
「還有事嗎?」不該救它,不該被它所救。苻蓮樗滿腦子的「不該」盤旋回繞,早知道就別站在橋上哭。
「啊……」它不知所雲的發聲,不明原由地拉著她,甘冒被她燙傷的危險,卻未明白自己拉住她的原因。
「咦?苻姑娘,這麼晚了,-怎地還在外頭?」城內的夜巡路經橋頭,見著苻蓮樗的身影,便領著手下步上橋來到他們身邊。「這位姑娘是……」
說著說著,他的視線內除了苻蓮樗外也一並納入了它的存在。
「我朋友。」苻蓮樗眼明手快的反手將它的頭壓上自己的肩,「它適才有些不舒服,是以我們才停下來讓它稍事休息。」
「女孩子家怎會在外頭待到如此晚呢?小心惡徒啊!」夜巡未再存疑,目光不再流連在它身上,對它明顯高于一般女子的身材也未曾稍加留意。「要不,讓弟兄們陪-們一道回家?」
「不勞煩差大哥們,我們有伴,可以自行回家。」勉強扯了個笑顏,不讓他們看出任何異樣,苻蓮樗遏力保持平靜的婉拒。
她沒事做啥保護起這只妖怪來?她不止一次懊悔自己一時的婦人之仁。
「再怎樣說-們都是兩名弱女子,還是讓我差名弟兄護送-們到家吧!」
「這……也好。」苻蓮樗婉拒未果,只能接受。
「嗚……」被壓得很痛苦的它想要抬頭看她,卻被她死壓在肩膀不放。
「別叫。」苻蓮樗以著只有兩人听得到的音量命令道。
它一听,強忍下不適感,很可憐的被苻蓮樗帶回家。
那夜,月明星稀,涼風輕拂,柳樹低垂點水,揚起陣陣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