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岳提著兩壺酒,走進赫嘯風的住所,開門的下人一見是他,忙向他躬身。
「將軍。」
「赫大人呢?」
「大人他……」下人似有難言之隱,鐵定是主人有令不見任何人,因此不等下人回稟,韓岳直接道︰「不用帶路,我自己去找他。」
「不行呀將軍——」
「就說是本將軍硬闖進來的。」他擺擺手,大步往內院走去。
穿過一道拱門進了內院,韓岳便怔住,因為地上散著斷木折枝,院子里的樹干仿佛歷經了狂風暴雨一般,慘不忍睹,仔細看,幾棵樹干上還留有嵌入的掌印。
繼續往內走,來到書齋,字畫桌幾全毀了,下場苞外頭的樹木一樣。韓岳不禁搖搖頭,當尋遍所有房間皆無赫大哥的影子時,他便曉得要去哪里找他了。
他足點地,身子騰空躍上屋檐,找著了他要找的人。
「你果然在此一人喝悶酒。」韓岳來到他身邊,雙腿盤膝坐下。
罷嘯風沒瞧他,繼續喝自己的酒,臉色陰沈得嚇人。
矮岳偷偷打量赫大哥,知道他心里苦悶,愛上的女人即將嫁給別的男人,這是多麼沈重的打擊。
「我剛才去拜見了公主。」
罷嘯風身形微微一震,陰沈的表情總算有了反應。「她……可好?」
矮岳輕輕吁了口長嘆。「公主消瘦了,婢女說她吃得很少,也幾乎不出門。」他一邊說,一邊瞧著赫大哥,發現那握著酒瓶的手緊了下。
原本他看好公主和赫大哥這對有情人,誰料到皇上會突然允了吐蕃使節的請求和親之議,那麼多公主,就偏選中文樂公主,真不明白皇上在想什麼,要不挑個尚未臨聿的妃子,封為公主送去和親也行呀,何必要文樂公主去,拆散了一段美好姻緣。
「將近一個月了,去看看公主吧。」韓岳勸著,其實這也是他的來意,掬香和蔻兒拜托他來找赫大哥,日子不多了,和親之日將近,赫大哥應該把握能和她見面的機會。
「去了,不能改變什麼,反而更讓她痛苦,不如不見。」赫嘯風粗啞的聲音有著苦澀,他不是不想去看她,是不能去!
她現在是吐蕃王未來的把子,若他去見她,只怕自己會把持不住,他多想拋開一切帶她浪跡天涯,但他做不到,若他帶著蓉兒離開,和親失敗,必然觸怒吐蕃,到時烽火將起,破壞了目前的太平盛世。
他做不到!只好借酒澆愁。
矮岳從沒見赫大哥如此頹喪過,他很想幫忙,但也明白現在說什麼都是無用,皇上下旨文樂公主和親,已是不能改變的既定事實,這是生長在皇家的悲哀,若皇上賜婚的對象是某位大官,還有挽救的機會,若是外族,就變成了國與國的約定了,不得反悔。
他明日就得返回邊防,在此之前,還是希望能盡己之力,勸勸赫大哥。
「婢女說她終日以淚洗面,赫大哥還是……」
酒壺瞬間被赫嘯風的握力給震碎,讓韓岳噤了口,瞪著赫大哥的拳頭,破碎的酒壺將他的手割破,血液和著烈酒流下,傷口踫到酒可是非常灼疼的,一般人絕對受不了,赫大哥卻任由血流著,拿起他送來的酒,默默地喝著。
憊是喝酒吧!他拍拍赫大哥的肩,自己也拿起酒壺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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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將大白,清晨的風帶著寒意,李雲蓉站在窗口,風兒自窗欞灌入,掬香一進門,就發現房里過冷了些。
「公主,你別站在窗口呀,會著涼的。」掬香走上前,當來到公主身旁時,她嚇得呆住了。「公主!」她驚呼。
李雲蓉蒼白的容顏上布滿了淚水,哭紅的眸子表示她已哭了許久,而她的唇辦毫無血色,臉上毫無生氣,仿佛隨時會倒下,從沒見她這般花容憔悴的掬香嚇到了。
「公主!鮑主!」她急切地喚著。
「他沒來。」李雲蓉依然看向窗外。
「公主?」
「到了最後,他還是殘忍得不來見我,而我今日就要離開了,他連我最後一面都不肯見。」
她感到身子好冷,心也冷了,就這麼站著不動,任由掬香忙將一件外套罩上她的身。
「呀——公主……你的臉好冰,手也好冰,你……站了多久了?難不成你整晚沒睡?」
「我睡不著……」
掬香眼楮紅了,她將窗扉關上,把公主拉到床榻坐下。「公主,奴婢這就去倒杯熱茶,給您暖暖身子。」
掬香忙進忙出,沒多久,蔻兒也來了,她們端熱水進來,用熱毛巾幫公主擦乾哭紅的眼,這些日子以來,公主食欲不振,夜里常以淚洗面,她們心疼,也找了韓將軍傳話,但赫大人始終沒出現。
從前充滿活力和朝氣的公主不見了,在她們面前的是傷心欲絕的公主,她們抱著公主,用自己的溫度幫她取暖。
「我冷的……不是身子,而是心……」
這話終將掬香給弄哭了,蔻兒也眼眶一陣熱。
「蔻兒……掬香……原來空虛的感覺可以讓人如此孤寂無助,我終于明白什麼叫哀莫大于心死。」
「公主,你還有我們。」蔻兒道,隱忍著淚,不讓自己在公主面前掉淚。
李雲蓉淡笑了下,那笑,是如此的淒楚,任何人見了都會揪心疼痛,她擦乾眼淚,閉上眼,當再度睜開眼時,眸里恢復了點神智,卻更為冰冷。
「別哭了,我沒事,幫我上妝吧,別誤了時辰。」
「公主……」
「放心,我的眼淚到今日為止,明天開始,我不會再為他掉一滴眼淚,既然這是他的希望,我成全他。」
她下定了決心,碎了的心,不會再更碎了,哭乾的眼淚,也不會再多掉一些了,今日開始,她將開創自己的人生。
穿上嫁衣,梳好頭,上好妝。
她李雲蓉,昂首闊步,選擇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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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帝詔告天下,吐蕃遣相祿車贊致禮,獻金五千兩,寶玩數百件,將文樂公主嫁予吐蕃王,以示友好安邦。
今日,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黃道吉日,皇帝和百大群臣親自恭送文樂公主出嫁,統領大人赫嘯風也在恭送之列。
文樂公主向皇兄行叩拜禮後,便在宮娥的攙扶下轉身,地上的紅毯從皇宮大殿延伸到宮外的鳳輦,她每走一步,百宮群臣便向她叩首跪拜,當行經赫嘯風面前時,她手上的紅帕絲絹掉在他面前。
罷嘯風一震,不自覺地抬起頭來,由下往上,望見了秀羅額下那張憔悴卻依然美麗的容顏後,僵住了。
淚水,自她清冷的美眸流下兩行,映著銀輝,含著令人心痛的淒美哀傷,落下的淚珠有若星光點點,滴在他臉上。
雖然僅是一眼,卻已成為永恆,這一眼,對他而言,是今生最大的酷刑。
爆娥將拾起的巾帕交回她手上後,她便轉回頭看向前方,緩步朝宮外走去。
罷嘯風依然僵著,她的淚水狠狠扯痛他的心肺,比任何刀劍都銳利,直插入他的心口,而他卻動彈不得。
他突然有感覺她會消失,這感覺令他身形劇震,不自覺地伸手想要抓住她。
「統領?」
一旁的副統領疑惑地喚著他,赫嘯風尚未踫到衣角的手頓住,在其他人沒注意時忙收回手。
他差點失去理性,早看破了不是嗎?
她已不屬于他,即使心如刀,他也只能閉上眼,將這份愛戀永遠深埋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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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親隊伍浩浩蕩蕩地自長安皇城出發,幾十大車皇帝賞賜的金銀珠寶和綾羅綢緞作為公主出嫁的嫁妝,十名陪嫁宮娥,由一隊精壯士兵隨行護衛公主,皇宮樂工敲鑼打鼓、吹笙奏樂,自長安御道行往關外。
陪嫁宮娥的車乘,還有數百騎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馳過灞橋,千萬株楊柳隨風擺動,長安的百姓站在大道兩旁,目送這支旗幡招展,彩轂繡帷,高頭駿馬的和親隊伍緩緩遠去。
寬敞氣派的鳳輦車內,李雲蓉坐在綾羅床褥,背靠著湘繡枕,一身的皇族繡衣,頭戴秀羅額。
出了城門後,樂工與送嫁女婢便止步。
半個月後,和親隊伍已遠遠離開了長安,一路往西行,在鳳輦里,李雲蓉和最寵愛的兩名婢女掬香和蔻兒正在密商。
「找到機會,咱們就溜走。」
「公主,您要想清楚,逃了,就是違抗聖旨。」蔻兒仍不厭其詳地提點她,好讓公主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叫本公主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才是要我的命哩!我才不讓張淑妃稱心如意!」據江公公說,那吐蕃王派人來面乞和親,競「點名她」,肯定是張淑妃在背後搞鬼。
「我的包袱準備好沒?」
「都備齊全了,瞧。」掬香道。
「咦?三大包?我哪能帶那麼多呀,我這是逃跑,又不是去玩,帶那麼多行囊做啥啊?」
掬香和蔻兒相視而笑,回稟公主。「公主的包袱是這個,另外兩個是我們的。」
「你們?」她訝異地來回看著她們。
「公主要走,掬香和蔻兒當然是跟著走。」兩名婢女堅決道。
李雲蓉動容,隨即搖頭。「不行,抗婚逃跑,皇上會降罪,我畢竟是公主,就算被抓到,念在兄妹情誼,皇上也許會從輕發落,而你們,肯定是死罪。」
「我們不怕,主子有難,做奴婢的怎能不顧,我們跟定公主了,就算死也豁出去了,何況我們的職責是貼身保護公主呀,若不跟公主去才該死呢,江湖險惡,公主出身嬌貴,未諳江湖之事,我和掬香出身市井,有我們在,多少幫得上公主。而且公主忍心看咱們跟著空輦去大漠嗎?就算之後被遣回宮里,少了公主,咱們日子有何意義。」
「是呀,咱們伺候慣公主,叫咱們改去伺候其他後妃,其他主子可不像您那麼爽朗,說不定還被淑妃娘娘欺負,公主可忍心?」
李雲蓉終被說服,她的確不舍掬香和蔻兒,而把她們留在大漠或宮里更不妥,看來只有讓她們跟著她了,似乎唯此一途,別無他法。
「你們要明白,這一走,可能永不回宮。」
「咱們求之不得呢,少了公主的皇宮,怎麼待得住呢!再好的榮華富貴也比不上與公主雲游四海。」
「沒錯,到江湖闖蕩也好過在深宮內院和那些妃子婢女明爭暗斗。」
「好,咱們三人就在天未亮起轎時模黑溜走,來個神不知鬼不覺,偷天換日。」李雲蓉豪爽地伸出手,掬香和蔻兒會意,也伸出手覆在公主手背上,頗有干一番大事業的氣概。
做壞事一個人不過癮,三人有伴才刺激,她們共同許下承諾,一起攜手闖天涯,去開創充滿冒險和希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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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錯了!
完完全全地錯了!
罷嘯風煞白著一張臉,望著滿谷的死尸,滿地尸血,不堪卒睹,石塊和雜草上遞灑著血和斷手殘體,可見當時戰況之激烈。
受傷逃回的官兵回報朝廷,大唐的和親隊伍行經馬巍比時,遇上了盜匪,這批盜匪為數眾多,個個 悍,據說橫行于絲路一帶,專劫商家的駱駝行隊,但朝廷沒想到這批盜匪會改移到西行必經的這座馬巍比,而且連朝廷的車隊都敢打劫,不但劫走了公主的嫁妝,還殺了朝廷的官兵。
這是老天的懲罰,他不該讓她去和親的,應該將她搶過來才對,他寧願背負不忠的罪名,違抗聖旨,也不願失去她。
錯了!他真的錯了!
萬悔不該,如今後悔莫及!
「統領……」
氨統領悄悄來到赫嘯風身旁,既擔憂又畏懼地瞧著老大,他從沒見過老大臉色如此陰沈冷厲,他們是御林軍里的佼佼者,是萬中選一來保護皇城的護衛,腥風血雨的殺伐,他們向來不看在眼里。
但此刻,統領的眼中竟有著恐懼和憤怒,那恐懼並非指統劣讜這尸橫遍野的慘狀感到害怕,而是仿佛丟失了什麼重要東西似的;至于憤怒,讓他全身上下散發著陰寒的殺氣,跟著統領這麼多年,從沒見他這樣過。
他們一行軍隊跟著統領來到這馬巍比,手下們正在現場清理尸首,並從中找尋蛛絲馬跡。
一人回報︰「稟告統領大人,在那突出的大石頭後,屬下發現了公主的——」
闢兵話尚未說完,赫嘯風的人影已經不見,眾人只見他點地一躍,竟一步便躍到那大石上,輕功之高令人敬畏。
罷嘯風面如死人,緊握的拳頭暴露青筋,瞪著地上破碎不堪的嫁衣上,沾滿了血跡。
罷嘯風蹲下來,執起那件已被刀劍亂斬的嫁衣,渾身的溫度降至冰點,根據它的破損狀況,他不敢想像她……
「大人,看來公主凶多吉少……」隨後跟來的副統領,戰戰兢兢地觀察統領陰沈的面孔。
罷嘯風沒說話,只是一直盯著嫁衣。
她真的死了?不!他不信!沒發現尸體,就代表人有可能活著,他站起身,一一清點每一具尸首,陪嫁的十名宮娥,死了三人,而這三人里並沒有蓉兒的兩名貼身女婢。
鱉要見人,死要見尸,沒尸體,他拒絕承認她已不在人世的事實。
罷嘯風站起身,喝令一些人留下來繼續清理尸首,派了兩人快馬回報皇上,他則決定率領其他士兵去追查那些盜匪的下落,若蓉兒真落入這批殘忍的盜匪手中,那麼他將手刀所有對她不敬的人,即使滿手血腥也在所不惜。
看來,他必須動用江湖的人脈了。
他躍上了坐騎,領著士兵往盜匪可能盤據的方向策馬飛馳而去,並在心中呼喊,若老天垂憐他,讓他深愛的人失而復得,他願意用全部的生命換回她,只求再看她一眼,听她爽朗的笑聲,若老天垂憐,他發誓,這一次他將拋去所有,包括自尊,帶著她浪跡天涯,只要她開心,上山下海他也願意跟隨。
他對自己發誓,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也非找到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