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御石之名威震八方,是北方蠻族最忌憚的敵人,中原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就是因為有他鎮守邊關。
仙峽關,是防御北方的重要關口,而驍勇善戰的虎軍便駐扎在此。
「大將軍多厲害?那還用說,當然是厲害得不得了。」
「他可以以一擋百,長刀出鞘,刀光劍影的瞬間,十幾顆人頭齊落地,敵人莫不聞之色變。」
「他修築防城,屯田墾地,在他的指揮之下,軍民齊心,莫不服從他的指令,共同抗敵。」
「北蠻三次來犯,三次失敗,被咱們打得落花流水,多虧大將軍的英明領導抗敵。」
午膳時,一名長相老實,小眼楮、小鼻子的少年,一邊咬著饅頭,左邊听听,右邊點頭,在伙房里听著伙夫們歌頌他們偉大英勇的大將軍。
「原來他這麼厲害啊!」
少年听得入神,一對眼楮隨著內容的高潮起伏閃閃發亮。
「小憋子,你要是听了嶇峽谷那一役,更會對咱們大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
「喔?」少年一臉興奮地點頭。「我想听。」
小憋子這麼捧場,其他人也跟著鼓噪,大叔說得更加賣力了。
「那一役,咱們將軍只帶了三千兵馬,結果大破蠻軍一萬大軍,因為咱們將軍除了英勇無敵,還是擅用兵法的高手。J
憋房大叔口沬橫飛地說著,少年也听得雙目圓睜,興味盎然。
想不到大將軍如此英明神武哪,難怪能夠服眾,小憋子越听越帶勁。
「那麼請問,大將軍臉上那道疤是怎麼來的啊?」
剎那間,原木熱鬧的伙房一陣安靜無聲。
少年疑惑地左看看、右瞧瞧,喝茶的人不喝茶了,洗菜的人沒在洗了,切肉的人也沒在切了,就像被人點穴一般,全都定住不動,還用驚恐的眼神瞪著他。
敝怪,自己說錯了什麼,讓他們一個個像見鬼一般?
掌廚的大叔對他責備道︰「小憋子,沒人告訴過你絕不能提這事嗎?」
「提什麼?」
「就是你剛才問的。」
小憋子又重復一次。「將軍臉上的疤?」
「噓——噓噓噓——」
一句話,引來周遭驚恐連連的噓聲,仿佛少年說了什麼可怕的話,大伙兒慌亂地用食指立在嘴前,眼珠子一個瞪得比一個凸。
「你千萬別再問了,記住,什麼都可以提,就是不能提這件事,在大將軍的地盤上,這是禁忌的話題!」
眾人壓低聲量警告,一副被別人听到會被拖去斬頭似的。
「為什麼?」
瞧大伙兒緊張兮兮,少年更好奇了。
「不知道。」
「啊?」
「總之,就是不能提。」
少年皺皺眉頭,怪哉,原以為會問出什麼眉目,居然沒人曉得。
「好了好了,小憋子,多做事少說話,去倉庫那兒劈一些木柴過來!」
大叔決定結束這個話題,命令少年該干活了。
「喔,是。」既然問不出名堂,小憋子便站起身,走出伙房。
餅了沒多久,小憋子從外頭走回來。
「哎?木柴呢?」
小憋子一臉納悶。「什麼木柴?」
「一刻鐘前叫你去劈的木柴啊!」
「耶?沒有啊。」
一個拳頭直接往那顆腦袋打下去,痛得少年哇哇大叫。
「你在游魂還是作夢啊!耙說沒有,去把木柴給我拿來!」
被踢出去的少年,一臉莫名其妙地抱著頭匆匆往倉庫走去。
其實,此少年非剛才那位少年,同樣的臉孔,卻是不一樣的人。
先前的少年,實際上是蘇容兒假扮的。
在虎城,她很快打听到,原來段御石是鎮守邊關、統領十萬虎軍的大將軍,目前孤家寡人一個,尚未娶親。
她就知道,觀看那氣勢,絕非池中之物,禁不住暗暗得意起來,自己的眼光真好。
離開伙房後,她走向存放木柴的倉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再出現時,那張小眼楮、小鼻子的面孔不再,她已經變成一位方臉蓄胡的精壯士兵了。
來到軍營已經七天了,七天前,她扮成一位巡守的士兵,順利混進軍營。
但很不巧,剛好軍情來報,北蠻人突襲邊境,于是將軍領著兵馬到前線打仗去了。
見不到段大哥,她也只好先暫時在軍營里等著,每天變換不同的身分,哪里好混哪里待,先把環境熟悉熟悉,有事沒事多做一些面具以備不時之需。
雖然沒問出段大哥臉上的疤到底隱藏了什麼不愉快的秘密,而且看樣子所有人對這話題噤若寒蟬,但她也不急,反正遲早有機會查出這秘密。
只要是段大哥的事,她都想了解。
當她邊走邊沉思時,突然城門那兒傳來眾士兵的歡呼聲。
「什麼事啊?」她也前去湊熱鬧,抓來一位士兵問。
「咱們打了勝仗!將軍回營了!」
他回來了!
蘇容兒心下竊喜,她可終于等到他了,歡欣鼓舞的士兵們紛紛擁向城門,她也上前加入,迫不及待地想見她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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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的守將一打開厚重的柵門,大軍跟隨在後緩緩進入。
在眾將士的歡呼聲中,騎在最前頭的是主帥段御石,雖然距離遙遠,但那威風凜凜的英姿和睥睨天下的氣勢,總能讓人一眼輕易捕捉到他。
站在人群外圍的蘇容兒,歡欣地追隨著那身影,是她的段大哥沒錯。
段御石神情依舊嚴肅,不因打了勝仗而流露驕矜自滿之色,他跳下馬後,將馬匹交給屬下,踏著虎虎生風的步伐走向營帳,一路上,他命令手下清點死傷,將死者的名字和人數回報給兵部,並吩咐安頓傷者,已無作戰力的送回後方,尚有戰力的留下,讓軍醫好生治療。
一群親信跟著走進營帳,段御石一入營再也支撐不住,面色慘白立刻癱軟,還是手下畢齊眼明手快地撐住他,才沒直挺挺地整個倒下。
當東方衛進入帥營時,瞧見的正是這副景象。
「將軍,怎麼回事?」身為虎軍第一謀上,他立即發現不對。
「將軍中了暗算。」畢齊低聲道。
驚見將軍泛青的面孔,東方衛神情凝重,即刻命令;「快傳軍醫!」
總校尉穆德光立刻朝帳外走去,沒多久,軍醫韓文愈帶著一名手下匆匆趕來。
只見段御石面色泛青,直冒冷汗,與適才威風凜凜的姿態判若兩人,韓大夫一聲令下,大伙兒七手八腳地將他搬上臥榻。
卸下將軍的戰袍後,露出了健壯糾結的肌肉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旁人視若平常,沒人注意到那一旁的小醫官卻瞪大眼楮,像是被嚇了一跳。
矮文愈仔細檢查,發現將軍的右手臂上有兩個米粒大小的傷口,看起來似是被什麼動物咬傷,更奇怪的是,傷口周圍的肌膚竟泛著深深的紫色。
他神色劇變。「糟!傷口泛紫,中了劇毒。」
眾人聞言全變了臉,情況刻不容緩,韓文愈立即清理將軍的傷口,同時命令手下燒熱水。
在場的全是段御石的親信,雖然他們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但沒預料到大將軍竟會遭到暗算,就連段御石本身,也沒想到自己會中毒。
當時戰況混亂,他一心領軍往前沖,突然凌空出現一名白衣男子,直接朝他攻來,他擋了對方一掌,將對方震出百尺外,接著,他便感到手臂吃痛,立刻發現不對,及時封住自己的穴位。
「能解嗎?」穆德光著急地問。
「天下奇毒千百種,能讓血色變紫的,只有苗疆一帶的劇毒,這……」
矮文愈嘆了一口氣,雖然他醫術精湛,對毒藥亦有研究,但將軍中的毒偏偏正是最棘手的,他也沒什麼把握。
提到苗疆,眾人更是驚恐,因為苗疆的毒最為詭異可怕。
當眾人聞毒色變時,段御石只是冷哼一聲︰「果然是他。」
眾人听了疑惑,不曉得將軍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只有東方衛恍然大悟。
「將軍說的,莫非是邪王楚殷?」
段御石眼神更為深沉銳利。「除了他,無人有此能耐。」
說到苗疆邪王楚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行事詭譎莫測,行蹤飄忽,是正是邪,沒人清楚。
據說,邪王擅長使毒,能駕馭千百種毒蛇,苗人百族,各自為政,生性高傲,不受任何一族統治,卻對他敬畏崇拜,並視之為精神領袖,但苗疆以外的漢族,則視他駕馭毒蛇為邪術,故稱他為邪王。
眾人之間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氛圍,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每人的心口上。
東方衛深感疑惑。「怪了,邪王怎會出現在此?咱們漢族和苗疆向來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邪王此番暗算將軍,難道他突然和北蠻合作?這可不妙啊!」
段御石不屑地哼了聲。「若是又如何,不足為懼。」
身為統帥,必須沉著冷靜,絕對不能自亂陣腳,即使意識已經模糊,唇色泛紫,他仍倔強地不肯向昏迷低頭。
矮文愈眉頭深鎖,不停擦著額上的冷汗。
「幸好將軍武功高強,及時用內力護住心脈,若是常人,恐怕已當場一命嗚呼。」
但他話才說完,段御石臉色霎時刷白,吐出一口黑血,隨即陷入昏迷。
「將軍!矮大夫,將軍怎麼了?」
矮文愈當機立斷。「放血!」
放血是最快速,也最能減輕毒性的辦法,在還沒搞清楚將軍中的是什麼毒之前,他只能自行嘗試所有解毒之方,以搶救大將軍的命!他從藥箱拿出醫具,把他珍藏的各種解毒藥材全用上。
至于其他人,除了干著急之外,一點忙也幫不上。
「該死的蠻人!」穆德光憤恨地低咒,畢齊則是緊握拳頭,一臉凝重。
「此事非同小可,傳令下去,不準任何人進入,若讓士兵們知道將軍中了劇毒,必然軍心動搖,韓大夫,請務必救回大將軍的命。」東方衛明白大將軍中毒的事絕不能傳出去。
「老夫會盡力。」話雖如此,韓文愈實在沒把握。
眾人望著面如死灰的大將軍,心知肚明,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向上天祈禱。
正當大伙兒全關注著將軍的傷勢時,一旁協助韓文愈的小醫官,則若有所思地看著段御石,眼中閃著不為人察覺的奇異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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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明月當空。
帥營的內帳,點著一盞小油燈,一抹影子悄悄來到床榻前,盯著那蒼白的面孔好一會兒,不禁搖頭嘆息。
真服了他呀!即使昏迷,那雙濃眉依然緊蹙著,剛硬凜冽的神情,絲毫不減半分嚇死人的嚴肅。
看到他蒼白無血色的重病樣,不禁心口揪疼,一只小手伸出,輕輕探向他。
然而,手指尚未觸及床榻上的人,猛地被一只大掌矯捷地抓住!
段御石突然睜開眼,射出凶光瞪著眼前的人,他雖然中了毒,卻依然像一頭危險的猛獸,對任何鬼祟接近的威脅,有著高度的敏感。
來人被嚇得倒抽一口涼氣,受制于他強力的手勁低呼一聲。
「好痛!」
蘇容兒跌在他身上,那張絕俗俏麗的容顏,也被油燈照得清晰。
「是妳?!」段御石震驚地瞪著她,眼前的佳人,正是他先前所救的那個丫頭。
「對啦,是我,你快放開呀,人家的手快被你捏碎了∼∼」她低叫,痛得眼角含淚。
段御石手一松開,她立刻呼呼吹著被捏疼的地方,只見雪白的肌膚上多了道紅手印。
「妳如何進來的?」他虛弱地問,神情難掩驚訝。
軍營重地,戒備森嚴,別說是一般人了,任何有武功底子的人都不見得可以通過重重森嚴的守備,潛入他帳里,何況她沒武功,根本不可能!
「當然是混進來的啊!」她沒好氣地回答,既然有本事混進軍營,也當然有本事出入帥帳。
「怎麼可能!」他實在無法置信。
「為了見你,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得想辦法呀!」美眸含俏地瞅著他,既然跌在他身上,也不急著起來,就這麼趴在他厚實寬闊的胸膛上。
段御石更加迷惑了,她……說什麼?她為他而來?!
那含嬌帶嗔的語氣分明帶有明顯的暗示,但他此時虛弱得很,不及細想她話中的涵義。
「既然你醒了,正好,快,把這顆解毒丹吞下。」小手將一顆藍色小藥丸,遞到池面前。
白天扮成小醫官跟進帥營,得知他中毒的情況後,她從靈兒給的錦囊里找出解毒丸,錦囊里裝滿了應付各種病痛的丹藥,不管是傷風、體虛、補身或中毒等等的特效仙丹應有盡有,想不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原本還以為自己得費一番功夫撬開他的嘴巴,讓他吞下藥丸呢!幸好他醒了,可免去她不少麻煩。
段御石還處在驚訝當中,只是瞪著她,遲遲沒張開嘴。
她著急的催促。「快張開嘴呀,遲了,你這條命就救不回來了。」
他依然盯著她,嘴巴沒有打開的意思,她急了,只好威脅他。
「難道要我用嘴巴喂你才肯吃嗎?」
那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話方式,果然令那張冰臉有了反應。
他動作僵硬地張開嘴巴,表面上好似受她威脅,其實是因為知道她是真的在擔心他,那溢滿關切的眼神已透露了內心的焦急。
拔況她也看見了他快抵擋不了劇毒的蔓延,沒人會笨得多此一舉挑這時候來害他。
他不再反抗,乖乖地服下她喂入的藥丸,喝下她端來的水,驚人的意志力,讓他仍撐著意識,睜著明亮如炬的雙眼緊盯她看,他有太多的疑惑要問,有關她是如何潛入?又為何擁有這神奇的解毒丹?來此又有什麼目的?他都想一一問清楚。
蘇容兒如釋重負,松了口氣輕笑道︰「這解毒丹不但可以解苗疆的蛇毒,還有養肝的功效喔!」
也不知是否藥性生效,段御石听著她的話,很快就感到體內起了變化,涌上一股暖流,讓他眼皮越來越沉重,他察覺到自己又要昏睡。
在失去意識前,大掌下意識地握住她柔軟的柔荑,不肯放開。
蘇容兒明白他想說什麼,低下頭,輕聲安撫。
「安心的睡吧,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如蘭的氣息,輕拂他的耳,有如暖暖的春風吹進他的心里。
仿佛得到承諾一般,他放松地合上眼,眉頭不再緊擰,面容的線條不再剛硬,不久後,便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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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一早,帥帳內,一群入神情擔憂地聚在將軍的床榻前。
段御石臉色蒼白,但尚能維持清醒,坐在床榻旁的韓文愈,認真為他把脈。
一開始,韓文愈一臉平和,但隨著檢查氣血脈象的時間越長,那神色越加凝重,時而皺眉,時而深思,嘴里喃喃地念著。
「奇怪……怎麼會……不可能呀……應該沒錯……但不合理啊……」
他很仔細為將軍檢查,但不管來來回回診斷幾次,結果都是一樣。
他自己在那兒喃喃自語,其他人則在一旁干著急。
穆德光終于耐下住性子,心急地問︰「韓大夫,將軍狀況如何?你倒是快說呀!」
大伙兒都很擔心將軍的傷勢,經過一夜折騰,將軍是否熬得住,可關系到邊關安危,而韓大夫從頭到尾眉頭深鎖,更讓大伙兒提心吊膽,就怕是什麼壞消息。
「沒事了。」
「什麼?」
「將軍已經沒事了。」韓文愈收回手,站起身,面露深思。
東方衛頓丁下。「先生的意思是……」
「將軍已月兌離險境,體內的毒解了。」
眾人又驚又喜,疑惑地問︰「但大夫昨日不是說……」
「是,韓某說過,將軍這回恐怕凶多吉少,一切只是時間的問題,韓某也覺得奇怪,一夜之間,怎會起如此大的變化?但……經過仔細的診察,將軍現在的確無恙,只是氣虛體弱了些,只要喝藥補身,靜心療養一段時日即可。」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太好了!炳,看來那苗疆的毒也不過如此,咱們大夫的醫術更厲害!」穆德光笑道。
听到將軍沒事了,大伙兒轉憂為喜,心上的大石總算落地。
段御石閉眼沉默不語,他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自己之所以平安無事,全賴那小泵娘所喂食的丹藥。
昨晚的事他記得清清楚楚,到現在依然感到不可思議。
她來到軍營了!
她人躲在哪?
一個弱女子怎能單槍匹馬進入都是男人的軍營里?
「我昏迷的期間,營里可有什麼大事?」他低問。
東方衛回應道;「稟將軍,這個月的糧草已經運進城,修城牆和鑿井的工程再過十日便可完工。」
「嗯。」他點頭。「……可有人闖入軍營?」
「將軍放心,各關口防守依然嚴密,這幾日也已下令加強,連一只鳥都飛不進來,蠻子是絕對無法潛進來的。」他們以為將軍是擔心蠻子乘機來搗亂,不明白將軍另有疑慮。
段御石眼楮睜開,眉頭微微皺起。
一只鳥都飛不進來?
錯了,不但飛進來了,還已經來到他身邊。
腦海里不禁浮起那張美麗的容顏,他看著自己的手掌,依稀記得那小手握在掌心里的觸感,是那麼的柔軟光滑,她的笑容多麼動人心弦,那天籟般的輕聲細語多麼悅耳醉人,而她趴在他懷里瞅著他瞧的天真模樣,更令他心神一蕩,仿佛燃起了一把火……
他會找到她的,只要她還在他的地盤里。
擺眸緩緩閉上,再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