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死了嗎?
向淨雪躺在溪邊的碎石上,空洞的目光,望著天空的白雲,感覺到逐漸冰冷的身子幾乎沒了知覺,因為她感覺不到痛。
中了毒卻不覺得痛,這表示,她就快要死了。
畢子臉上,是漂亮的五官,生得英氣颯爽,她此刻身著男裝,若不仔細看,別人還以為她只是一名相貌斯文的南方少年。
往事歷歷,一幕一幕的景象浮現在腦海中,似幻又似真。
她向淨雪,闖蕩江湖不過一年半載,看的世界還不夠,她還年輕,不想死,而且,她還沒找到自己衷心所愛的人呢。
視線越來越模糊了,她好想睡啊。
風聲,鳥鳴,和潺潺流水聲,如此的平靜,不敢相信幾個時辰前,她還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打斗。
鱉了十八個年頭,最後就是這種下場嗎?
她心中有說不出的孤寂和感傷,眼眶凝聚的一滴淚,無聲的流下臉龐。
懊累啊……美眸輕輕閉上,她在等待著死亡。
一抹陰影,無聲無息的籠罩在她上頭,疲累的美眸又再度睜開,不由得一愣。
一個男人正冷冷的盯著她。
冥界的勾魂使者?
她心中一凜,也直直望著這名突然出現的男子;他有一張白皙的面孔,相貌俊美,但神情冰冷,一點也不像說書者口中形容的牛頭馬面。
懊一會兒,她才確定這是個活人,不是什麼勾魂使者,可這人干麼一直盯著她不說話?
四只眼楮,就這麼彼此瞪視了好一會兒,男子始終不說話,讓她不得不懷疑,這該不是自己的幻覺?
終于,男子開了口。
「你快死了。」
她望著對方,干澀的唇瓣勉強發出一聲沙啞的懇求。
「我……不想死……」
「你要我救你?」
「是的……救我……」
「哼,生死有命,我為什麼要救你?」
救人還需要理由?
這男人說的話,就跟他冷峻的神情一樣,沒有感情,也毫無憐憫,她又不識他,也跟他無仇,為何在她臨死前來幸災樂禍?
也罷,她知道自己中毒了,沒有解藥。
「罷了……反正你也救不了我……」
嚴峻的薄唇,哼出一抹冷嘲。「你又如何知道,我救不了你?斷魂散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毒。」
「你、怎麼知道……我中了……斷魂散……」
「哼,我當然知道,你唇色泛紫,兩眼帶血,綠氣跑到了手上,一眼便知。」
這個人廢話怎麼這麼多啊。
「你救得了就救,救不了就別唆,吵、吵死了……」
「我當然救得了,服下我的解毒丸,你就不會死。」
原本無神的美眸瞬間發亮,燃起了希望。
「但是,我不給你。」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如果自己還有一口氣在,一定是怒氣;她真的很想罵粗話,中毒已經很難受了,這家伙閑著沒事干,還跑來消遣她!
噢……她沒力氣跟他吵,索性閉上眼,不理他。
修長的身影蹲下,那張好看的俊顏也移近她,緩緩打量的眼神,像是在估斤秤兩的斟酌著。
「我救人有條件,你答應,我才救。」
原本閉上的美眸,又睜開了。
「條件很簡單,我救你一命,你得殺一人來還我。」
美眸中透著怒意。
「滾……」這是她唯一可以吐出的字,然後又氣弱的閉上眼。
「不要?」
廢話!她是中毒,不是腦瓜子壞掉,叫她殺人還他?鬼才答應咧!
「好,不殺人也行,你走運了,我正好缺個人手,倘若我救你,你必須做我的僕人十年,這已經是我最後的讓步,沒得商量」
軟弱無力的手,抖顫的抬起,在他面前張開五根手指頭。
飛揚的劍眉擰緊。「什麼你要五年」
啪。
那只手,不是在跟他討價還價,只是為了打他一巴掌,目的達成後,又頹然的放下。
男子峻容瞬間冷如冰霜,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你打我?」
斑,如果她還有力氣,肯定再送上一腳,將他踢入水里去喂魚。
「你竟敢打我?很好,我閻無極這輩子,從沒被人如此羞辱過。」
羞辱你又怎麼樣?反正都要死了,誰還怕你啊!
她感到自己的衣襟被狠狠拎起,那雙凶惡的怒目瞪著她,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蒼白冰冷的臉上。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因為我要你連本帶利還給我。」
一顆丹藥往她嘴里塞去,逼她吞下,接下來,她陷入了五里霧,掉入昏迷的黑暗中。
膘沌不明的意識里,遠遠傳來催喊聲。
「十八,十八。」
什麼十八?誰在那邊鬼吼鬼叫的,不要吵!
「醒醒,十八,快醒來!」
劇烈的搖蔽,將陷入五里霧中的向淨雪,從模不著邊際的黑暗中拉回到光明。
一雙美眸,倏地睜開。
向淨雪直直瞪著上頭,一張陌生的少年面孔正盯著她,嘴里還不停地念著︰「呵,小子,你終于醒啦,可真會睡啊。」
向淨雪猛地坐起身,呆望著前方的小扮,然後左瞧瞧、右瞧瞧,發現自己正置身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一時之間搞不清怎麼回事。
「你叫誰?」
「你呀。」
「我?」
「從今天開始,你的名字叫十八,我是老六,早你半年來到這里,所以由我負責帶你,有什麼問題就問我吧,小子。」
前面的小扮,歲數上大不了她多少,一副自居老大的模樣,仿佛早料到她醒來後,必然驚訝連連。
「這是哪里?」
「忘憂谷。」
「忘憂谷是什麼地方?」
「咱們主子閻無極的居所。」
「閻無極?他是誰?」
「喝——鼎鼎大名的冥王閻無極,你居然不知道?」
她就是不知道才要問啊。
「我為什麼在這里?」
「主子救你回來的,算你運氣不好,三個月前五兄做滿了五年,主子依照約定放他出谷回鄉了,你正好遞補這個缺。」
向淨雪想起來了,忙檢查自己的身子,發現自己一點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仿佛先前是一場夢,所幸她身上的男裝也完好無缺,該包住的地方都包得好好的,而對方也將她當男人看。
老六見她滿臉的驚疑,哈哈笑道︰「別擔心啦,有主子在,就算你一腳踏進了閻王府,主子也可以把你拉出來,他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醫哪。」
她的確感覺到自己全身完好如初,反倒像是睡了一大覺似的,回想當時,自己遇上了黑店,對方想劫財,在她食物里下了毒,她雖然及時逃走,卻發現得太慢,以致毒性攻身,逃到半路上便不支倒地。
在昏迷前,她還記得那張俊美的男人面孔,難道就是這位小扮口中的主子?
她咳了咳聲,好在對方沒認出她是女兒身,她也就刻意壓低聲音。
「為什麼叫我十八?」
「因為咱們主子不喜歡記人名,叫數字好記些,所以在這里,人人都只叫數字,沒人叫名字,而且這樣才不會搞錯。」
向淨雪呆了呆。「搞錯什麼?」
「搞錯年限啊,每個人的數字,代表要在這兒待的年數。」
「什麼!」她一時不小心提高聲音,一發現對方用怪異的眼神瞧她,才又趕忙壓下聲音。「咳……我是說……我要待十八年?」
老六同情的點點頭。「依我瞧,你肯定是惹得主子不高興,才會要你待十八年,是目前谷里得待最久的年限。」
她還處在驚訝當中,老六繼續說道︰「你會習慣的,從今天開始,這兒就是你的房間,跟我來。」
老六轉身往屋外走,向淨雪回了神,忙跳下床榻,跟了出去。
「這兒是柴房,那兒是灶房,而這間刻著 飽食齋 的是食堂。」
一路上,老六一一對她介紹,她也好奇的四處張望。
原來,這忘憂谷是江湖神醫閻無極住的地方,這兒位居山谷之中,谷中清幽美麗,頗有來到世外桃源之感。
老六說,她被那個叫閻無極的男人帶回來後,足足睡了兩天。
「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可以出谷解決兩次。」
向淨雪收回心神,疑惑問︰「解決什麼?」
「嘿嘿,就是 那個 呀,咱們山谷里沒女人,所以只能往外頭找去。」
她瞪大眼。「這兒沒女人?」
「救回來當僕人的,都是男人,因為主子討厭女人,所以女人是進不來忘憂谷的。」
「如果進來會怎樣?」她好奇問。
「殺無赦。」
向淨雪心下大驚,前面的六小扮沒見到她臉上的異樣,謹慎的叮嚀她。
「所以千萬記住,別把女人帶回來。」
「喔……」向淨雪雖然內心驚懼,但表面維持鎮定。
為了行走江湖方便,她女扮男裝,做男人打扮,束男人的發髻,怕自己的皮膚太女敕,還故意把一些煤灰涂在臉上。
懊在他們沒發現她是女人,若是被冥王發現她是女人,不知道會如何?真的會殺了她?
一想到那張冷峻無情的面孔,她忍不住暗冒冷汗,說不定,冥王真會殺了她,她得小心隱藏,絕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她疑惑的問老六。「咱們這山谷的人,都是那個閻無極救回來的,為了報答他,全都願意待下來做長工?」
「對。」
「沒有人想要逃嗎?」適才一路走來,她發現這山谷的守衛並不森嚴,要逃走並不難。
「嘿,我就知道你會問,如果你想逃跑,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向淨雪詫異的瞪大眼。「為什麼?」
「咱們的命,都是主子救回來的,畫押做他的奴僕,回報他的救命之恩,有人七年,有人九年,像我,畫押了六年,這是江湖規矩,答應了就得守信,如果逃跑了,等于違背信義,主子若想把咱們的命收回,是沒人敢講話的。」
她心下暗驚。「他會殺了逃跑的人?」
「你沒听過,江湖神醫閻無極,救一人,殺一人嗎?他不需要親自出手,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所有求助于他的人為他去取命,所以江湖上才會給他一個 冥王 的封號呀!大伙兒的命全在他手上,明知逃走會被全天下人追殺,誰還會想逃?換成你,你要逃嗎?」
她忙搖頭,就算有九條命也不敢呀。
「是嘍,所以還是乖乖認命吧,況且在谷中的日子也挺不賴,好好做,說不定哪一天主子心情好,早點放我們回人間也不一定。」
老天……這不等于告訴她,未來的十八年,她注定得待在這谷中,做閻無極的僕人?
不行!她得找閻無極理論去!別人可以五年、六年,為何偏偏她就得待十八年?這太不公平了!
「六兄,我想見閻無極。」
「沒問題。」
「咦?」這麼快就答應了?
「怎麼了?瞧你訝異的樣子。」
「呃……我還以為人稱冥王的閻無極,會高高在上,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
「平常是這樣沒錯啦,主子所住的桃花齋,未經允許,是不準別人隨意進入的,不過你不一樣。」
她再度好奇探問︰「為什麼?」
老六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因為你的差事,是負責伺候主子。」
這桃花齋,植滿了桃樹林,十分的清幽寧靜,風一吹來,花瓣片片,頗有遺世而獨立之感。
向淨雪一個人進入桃花齋,因為老六說,未經允許或主子傳喚,大伙兒是不能進來的,所以他只能陪她走到桃花齋的門外,便不能再往前踏一步,她得單獨進去才行。
她邊走邊回頭,心想有這麼嚴重嗎?瞧老六那副戒慎恐懼的樣子,口口聲聲叫主子,對閻無極又敬又畏,仿佛要是犯了錯就會遭天譴似的,害她心里也忍不住發毛。
桃花林的深處,出現了一間簡樸的屋子,她推開門,跨進門檻里,好奇的打量四周。
這座簡樸的屋子沒有太多華麗的擺設,書架上放滿了許多書,她好奇地走上前,拿了一本翻閱著。
書架上蒙了一層灰,令她不由得擰眉,這屋子仿佛許久沒人住似的。
「有人在嗎?」
空蕩的室內,回蕩著她的聲音,等了一會兒,沒听見任何回應。
這個叫閻無極的男人,該不會在茅房拉屎吧?
她四處看看,一下子模模這,一下子翻翻那,發現所到之處,全是一層灰垢,屋梁上還結了蜘蛛網呢,越想越懷疑這兒有住人?
等了老半天不見任何人影,她正打算去找老六問個清楚時,才一轉身,卻幾乎貼住了某人的胸膛,令她倒抽了一口氣,下意識的跳開一步,擺出防衛招式,戒慎的看著來人。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果然是他!那個在溪邊逼她吞下藥丹的男子。
對方犀利的眸子,正冷冷盯著她。
「原來是你,嚇死我了,干麼一聲不吭的站在身後啊?」她收起招式,松了口氣,暗驚這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她竟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闖蕩江湖許久,從沒見過像他長得如此好看的男人,被那雙太過俊美的眼神盯著,臉蛋竟莫名其妙的紅了。
「你鬼鬼祟祟的在這里做什麼?」
清冷的質問讓她回了神,驚覺自己竟瞅著人家瞧,暗罵自己一聲,幸好臉上涂了煤灰,遮住了她的紅潤。
她趕忙回過神,仰著頭,不諱的直視他的眼,反駁道︰「我沒有鬼鬼祟祟,叫了半天沒人應,我還當這兒沒人住呢。」
「我等你很久了,干活去吧。」丟下這麼一句話後,他轉身便走。
向淨雪愣了愣,才又趕忙追上去。
「喂,等等,我有話要跟你說。」
前方的人卻置若罔聞,腳步沒停著,她更加快腳步追上去。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但是我不能待在這里。」
「你說什麼?」
突然的回身,讓她幾乎就要撞上那挺拔的胸膛,趕忙煞住身子,還沒來得及挪開兩人的距離,他的人立刻逼上前。
「你再說一次。」
「我……」
他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那雙眸子,是如此清澈黝黑,直盯得她小鹿亂撞。
冷峻的面孔突然靠得好近,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原本要說的話,像是喉頭卡了顆梅子,半天吐不出口。
「你的命,是誰救回的?」
他惡狠狠的質問,得理不饒人的欺逼她。
「是我救了你,否則你早上西天,不會好好的站在這里,所以你欠我一條命,欠債還錢,欠命—-—」黑眸迸射出狠厲如刀的芒光。「就拿你的命來還。」
哪有這樣的啊,這太無理了。
「我——」
「一是你的命留下,二是你的人留下,你只能選一個。」
他每上前一步,她就退後一步,最後無路可退,被他逼入了牆角,逼不得已,只得面對他,怯怯地問︰「有沒有其他的選擇?」
「有,去殺一個人還給我。」
「不要。」她想也沒想的拒絕。
「那就留下你的人,因為,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是我的,我要你待多久,你就待多久,往後十八年,你都必須待在我身邊伺候我,不準離開。」
不知怎麼著,他一靠近,她的呼吸就不由自主的緊促,而他說的這番話,听在她耳里,更是讓人臉紅心跳,羞怯莫名。
她的命,是他的。
她的人,也是他的。
往後十八年,都待在他身邊,伺候他……
這話听起來,既曖昧又羞人,說得好像兩人是夫妻似的。
哎呀呀,這當口她該生氣才對,可為何升起小女人的嬌羞呀?
「听見沒有。」
望著那橫眉豎目的俊容,以及那好看的唇瓣,她的人兒,不由自主縮得小小的,怯怯的回答︰「你靠這麼近,我不只兩耳听到,還嗡嗡響呢。」
只差個幾寸,那好看的薄唇,就要貼到她的嘴上了,害她連大氣都不敢抽一口,薄女敕的臉皮被他的氣息給吹拂得直發熱哪。
對于他的霸道,她竟然一點都不討厭,心口還沒來由的撲通亂跳呢。
那俊美的眸子,微微一眯,很滿意她如此識相。
「很好。」
他轉身離開,走之前,冰冷地丟下一句話——
「把這屋子給我徹底的打掃干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