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粘自強每天晚餐都去隔壁報到,可不是她臉皮厚要吃人家的,而是四眼田雞自己雞婆,叫她去他家搭伙。
冰于叫親睦鄰的好美德,既然兩人注定要做鄰居,她也就不要太見外,更何況,她挺喜歡他那個女兒的。
今天如往常一般,粘自強下班從外頭回來,坐電梯上了樓,出了電梯門後,她拿出鑰匙,正要開門之際,耳朵听到隔壁門後傳來咚咚的跑步聲,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下意識地飛快一閃,躲到一旁安全門的後頭。
棒壁的門被急切地打開,露出一張興奮的小臉蛋,卻在見到門外空無一人時,轉成了納悶的表情,猶豫了一會兒,便關上門。
粘自強待門關上後,又鬼鬼祟祟地從門後走出來,然後鬼鬼祟祟地來到自家門口,故意發出鑰匙的聲音,接著再度快速躲回旁邊的安全門後,果然又听到史文哲家的門被打開,她從門縫里瞧見一顆小腦袋探出來,疑惑地四處張望,最後半信半疑地回到屋子里。
她就這樣來回了三次,樂此不疲地把五歲的小痹給耍了三次。
「嘻嘻嘻……」她忍不住偷笑,覺得這小表是她見過最好的「守門員」,瞧她疑惑的表情,真是逗趣極了。
她一人在偷笑,卻不知自己幼稚的行為,全被門後的史文哲看到了。
「……」史文哲透過大門門板上的窺孔,把男人婆的伎倆全瞧得一清二楚,有種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心情。
他低下頭望著小痹,女兒正仰著頭露出一臉無辜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幼小的心靈被困擾著,明明听到大姐姐拿出鑰匙的聲音,卻始終不見人影,滿心的期待和自信正被動搖著。
他感到哭笑不得,忽而靈動一動,他故意對小痹大聲說。
「大姐姐應該是不回來了,真可惜,今天的三杯雞,炒海瓜子,還有味增魚頭湯,她是無福享用了,走,我們去吃飯。」
他知道門外的人可以听到他的聲音,要對方自動現形的最好方法,就是用食物釣她。
丙不其然,不到幾秒鐘的時間,門鈴聲大響。
「誰?」他故意問。
「是我。」
連三秒鐘都等不了,原來某人上當的容易程度,跟五歲小阿一模一樣,史文哲忍不住偷笑。
小痹原本被爸爸牽著走回飯廳,一听到粘自強的聲音,立刻放開爸爸的手,興奮地跑去開門。
「大姐姐!」
粘自強知道門一打開,就會有一只無尾熊飛撲過來,早已張開雙手預備,一把接住小小的身子,然後高舉過頭。
「今天乖不乖啊?」
「乖!」
「有多乖?」
「很乖!」
「很乖是多乖啊?」
「非常非常乖!」
「非常非常乖啊?那真的好乖喔!」
「所以我叫小痹!」
「原來如此啊,哇哈哈!」
如此無聊的對話,兩人卻說得很起勁,也不知道好笑在哪里,但兩人卻哈哈大笑,听得一旁的他也覺得好笑,小痹並不是對每個人都肯如此親近的,她會如此依戀自強,讓他很意外。
包新鮮的事,平日凶巴巴的母老虎,一旦跟女兒在一起,卻變成了和藹可親的小貓,脾氣好的不得了。
一大一下,居然可以玩在一塊,個性如此投緣,真叫他感到不可思議。
「吃飯嘍。」他才喊出來,一大一小立刻動作一致地往飯廳這兒沖過來。
史文哲為兩人添白飯,不用他招呼,這兩人便已經狼吞虎咽了起來。
他一邊吃飯,一邊觀察兩人。
小的喜歡吃海瓜子;大的也最喜歡吃海瓜子。
小的吃飯會掉飯粒;大的吃飯也會掉飯粒。
小的抓起雞腿啃;大的也抓起雞腿啃。
小的嘴邊沾了醬油;大的嘴邊也沾了醬油。
「再來一碗。」
「我要喝湯。」
兩人動作一致地把碗伸向他,吃得油膩膩的嘴上都掛著滿足的笑容,見到此狀,史文哲突然感覺到,自己好像變成有兩個需要照顧的女兒。
分別為兩人添飯和舀湯後,一大一小又開始快樂地邊吃邊聊,說著無聊的對話,笑著不知道哪里好笑的笑話。
望著這一幅景象,他也不禁抿出俊朗的笑容,大概明白這兩人為何如此麻吉的原因了。
看樣子,搬到這里是對的。
溫柔的目光,悄悄落在另一頭開懷大笑的容顏上。男人婆雖然沒女人味,但其實笑起來很可愛呀,她很直率,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喜怒哀樂全在臉上,是個讓人很容易了解的人,像這樣子,三人每天開開心心、熱熱鬧鬧地一塊吃晚餐也不錯哪。
飯後,一桌的杯盤狼藉,飯菜全被吃得精光,很捧場,一根菜葉、一絲肉丁都不浪費,史文哲將碗盤收拾好端到廚房,不一會兒,粘自強走進廚房來,劈頭就道——
「喂,我要給你晚餐錢,告訴我多少?」
「不用了。」
「不行,我一定要給你錢,我不想白吃白喝。」她堅持。
他轉過頭,皺起眉頭道︰「你也太見外了吧?吃個飯何必算這麼清楚。」
「這不是吃個飯而已,我已經來你家吃三天了。」
她表示出不想佔人便宜、欠他人情的態度,如此見外,令他心中頗不是滋味,心想她跟小痹感情這麼好,卻跟他這麼計較。
有點不爽。
他轉回頭,繼續洗碗。
「我不會收你的錢,如果你堅持要給錢,我寧可不要你來吃飯。」他是故意這麼說的,因為他知道,自強很喜歡吃他做的菜,而且是嘴饞得不得了。
一听到他用這話來威脅她,她立刻哇哇叫,「這怎麼行啊!」
他哼道︰「為什麼不行?」
她急了,才短短的三天,她的胃已經被他的廚藝給迷住了,每逃詡很期待晚餐,腦子里想的,盡是晚餐有什麼驚喜的菜色。
她依然不肯妥協。
「反正我在外面吃也是付錢,不如到你家搭伙,把錢給你賺,這樣不是很好嗎?」
「在我家,就照我的規矩,要嘛大方來吃,談錢就別來,不勉強。」
她深呼吸一口氣,像是受到威脅似的,整個眉頭皺在一塊,還嘟起嘴吧,這任性的模樣就跟小痹一個樣。
真是的,明明愛吃他做的菜,還要故意說成是給他菜錢賺,不干不脆不爽快,承認一下會死喔?
但話說回來,看她這麼掙扎的樣子也挺樂的,論拳腳他是打不過她啦,但能用廚藝來征服她也挺有成就感的。
粘自強掙扎了許久,無法拒絕他,因為她還想在他家吃到老爸老媽回來呢,但又無法白吃人家的,想來想去,最後終于妥協。
「好吧,不收錢就不收錢,我會用其他方法還你人情的。」說完便大步轉身走出廚房,留下他一臉納悶。
用其他方法還人情?她想用什麼方法?
將碗筷洗好放在架上瀝干,清理好流理台後,他又忙著去後陽台收衣、洗衣和曬衣。
在客廳和小痹玩耍的粘自強,一雙眼三不五時地看著史文哲走來走去,進進出出忙家事,心想四眼田雞還真挺賢惠的,太太不在家,家事一手包。
以往,在她身邊出現的男人,不是刑事局里的弟兄,就是黑道歹徒和混混,粗魯得像野獸,像四眼田雞這樣斯文的男人,她還是第一次見識。
如果要找老公,找四眼田雞這款的男人似乎也不錯,不但會做家事,還會煮菜,脾氣也好,長相在水準之上,可說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外出家用兩相宜。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已經名草有主,輪不到她來肖想。
也罷,她就以四眼田雞為標準,找這型的男人來當老公,那她就可以天天吃好料,天天有人做家事。
不知道她的戀愛秘書小薰有沒有幫她物色到適合的人選?改天把四眼田雞帶去給她們看,叫她想辦法找一款的。
在四眼田雞家打混到晚上九點多,她的手機響起,是局里打來的,臨時要出任務,她必須走人,遂向她們父女告辭。
「你們干麼擺出那種表情?」他們父女倆都用擔憂的眼神看她,讓她莫名其妙。
「你要小心。」他誠懇地叮嚀,語氣中難言擔憂和關心。
「你要快點回來喔。」小痹也一副依依不舍的可憐表情,和她老爸一個樣,童稚的語氣中盈滿了關懷。
案女倆一起流露出的關懷情感,讓她有些招架不住。
「拜托,我只是去夜店盤查而已,又不是去出生入死,別一副我好想要去送死的表情行不行?」
她最怕也不擅長應付這種情況了,再開,就怕小表真的給她擠出兩滴豆大的淚珠,她可是會叫救命的。
不過話雖如此,不能否認地,他們父女的關懷讓她心口無端升起一股熱,暖烘烘的溫熱,一點一點攻佔她的心窩。
她走進電梯,在電梯門關上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丟了一句話給他——
「對了,我已經報答你的晚餐了,不欠你了喔。」
史文哲听得一臉納悶,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還來不及問清楚,電梯門已經關上。
「報答我的晚餐?她到底在說什麼?」他喃喃念著,心想難不成她把錢留在家里什麼地方,硬是要塞給他?
倘若如此,他可是真的會跟她計較,拒絕她來吃晚餐,懲罰她的見外。
必上客廳門,他要繼續去做未完的家事,發現女兒嘴里念念有詞,不知道在念什麼。
「小痹,你在念什麼?」
「數學。」小痹大聲說。
史文哲一臉詫異,五歲的小阿懂什麼數學?
「你會數學?」
「會啊,大姐姐教我的。」
「大姐姐教你數學?」
「對啊,大姐姐說她吃了我們家的東西,所以要教我數學。」
史文哲恍然大悟,原來她所謂的報答,是指這個呀。
這可奇了,小痹只會數數字,她是如何教她數學的?
「大姐姐教你什麼數學?」
小痹大聲地朗誦出來。「警察局是110,消防局是119,婦幼專線是113……」
史文哲听得臉都歪了,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是哪門子的數學啊。
「大姐姐說,如果把拔虐待我,我就打電話到113。」
「喂……」到底是誰虐待誰啊?
「把拔,虐待是什麼意思啊?」
「……」
他解釋得出來才怪,望著小痹好奇求知的表情,他只能苦笑。
「走,去洗澡,洗完澡再告訴你。」他連忙轉開話題,分散女兒的注意力。
女兒還小,跟她玩一玩,逗一逗,應該很快就會忘記了。
虧那男人婆想得出來,居然用這種方式來付飯菜錢?實在敗給她了。
結果這一天晚上,女兒不但沒忘記,還一直背不停。
「警察局是110,消防局是119,婦幼專線是113……把拔,你說洗完澡要告訴我,什麼是虐待……」
噢——饒了我吧。
她終于要去相親了。
她的好友兼戀愛秘書洛小薰打電話來,告知她這禮拜六為她安排了一場相親宴,說為她挑了一個條件很不錯的男人,叫她記得要打扮打扮。
時間差不多時,她準備出門去赴會,在一樓大樓門廳適巧遇著了剛好從外頭回來的史文哲及小痹。
「大姐姐!」小痹聲音宏亮地奔向粘自強。
「嗨,小痹。」她模模小痹的頭,史文哲這時候也走過來。
「你要出門?」
「是呀。」
「辦案?」
「沒,去相親。」
史文哲听了一陣呆愕,驚訝的目光將她一身的行頭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全身打量了一遍。
牛仔褲,黑T恤,皮背心,外加一副太陽眼鏡,打扮得的確是比平常不修邊幅的裝扮還要花哨一點,但是……
墨鏡後的實現直直盯住他。「有問題嗎?」
「是跟男的相親?還是跟女的?」
「你皮在癢嗎?當然是跟男的。」
「可是你的打扮……」下面的話沒說出來,但語氣已經透露了他的不認同。
「怎樣?」墨鏡後射出一道官兵抓強盜般的銳利眼神,他立即識相地開口。
「沒事。」
沒事就是有事,他要是批評她,她會不爽,但他有話不說,也讓她不爽,四眼田雞分明對她的打扮有意見。
「為了相親,我可是特地去買了這身新衣服耶,包括這副墨鏡。」她有點不甘心,非要從他嘴里听到幾句贊美不可。
想不到四眼田雞不為所動,對她搖搖頭。
「依我看,你根本是找不到干淨的衣服可穿,甚至連內衣內褲,襪子都沒有,因為全部在洗衣機里,所以只好全部買新的是吧?」
被猜對了!
粘自強被說得啞口無言,立即尷尬得紅了臉。
「才沒有,我是因為——」
「好好好,我明白,你是偉大的刑警,每天要保護百姓,維持治安,不得已才犧牲自己寶貴的時間,所以忙到沒空洗衣掃地倒垃圾,我都明白。」每天跟男人婆相處,對她性子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粘自強被他說得臉紅脖子粗,她是刑警耶,怎麼可以底細被人家模得這麼清楚,真是有損她的顏面,正要絕地大反攻跟他來場論戰來扳回一點面子時,史文哲又接了句。
「如果不介意,我幫你打掃家里吧。」
她張著嘴,一連串如連發子彈的話還沒射出去,就卡彈了,瞪大眼盯著史文哲,接著激動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眼對眼地問,「你說的是真的嗎?四眼田雞。」
居然叫他四眼田雞,這女人……
「當然是真的,我才不像你,嘴上說要報答我的晚餐之恩,卻教我女兒一些有的沒的。」
一听到四眼田雞要幫她打掃家里,她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要知道,她可以在槍林彈雨中打滾,可以三天不眠不休地跟監也不覺得苦,可是要她洗衣洗完煮飯燒菜打掃拖地倒垃圾,就教她一個頭兩個大。
不是她不肯做,要知道,做家事也是需要天分的。
四眼田雞提出的建議,對她而言就像天堂降下的一道曙光,因為她每逃詡在找不到東西的地獄里奮戰。
她找不到干淨的襪子,找不到皮夾,也好久不見她的開瓶器,家里弄得一團亂,像在堆積如山的雜物里找到失蹤已久的電視遙控器,比在命案現場找到凶手的線索還難。
若非她把備用鑰匙交給史文哲,恐怕還會落得有家歸不得的下場。
她第一次覺得四眼田雞這麼可愛,拍拍他的肩膀感動地說「兄弟,你真是夠義氣。」
才一下子,他就從「四眼田雞」升格到「兄弟」了。
「只要你肯幫我打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不必了,只要你別再教小痹有的沒的,我就感激不盡了。」
「哇哈哈,跟你開開玩笑而已,誰知道小痹這麼聰明,學的超快的,是不是呀,小痹?」
小痹格格地笑。「是!」
一見到他父女,不知不覺就哈啦起來,幾乎忘了自己還有正事要辦,最後還是史文哲提醒她。
「你不是要去相親嗎?」
「啊,對厚!糟了,快來不及了!」她忙轉身,急著走人。
「不要急,車子騎慢一點,安全第一。」他見識過她騎超重型機車的速度,不免擔心。
「沒關系,鳴警笛,一下子就到了。」
鳴警笛?那是抓犯人時才用的吧,竟被她拿來趕時間?教人不擔心才怪。
「對了,順利的話,我今天晚餐就不回來吃飯啦!祝我相親順利吧,掰啦。」
他還想叮嚀她一些什麼,但這莽撞的女人已經匆匆離去,騎上摩托車,一下子就飆得不見人影。
不回來吃晚餐,是嗎?
他一手拿著一大袋剛買回來的民生用品,另一手牽著小痹坐電梯上樓,進了家門,他將日用品一一歸位,小痹則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個人安靜地自己玩。
平常這時候,男人婆都在他家打混,和小痹兩人玩得嘻嘻哈哈,少了她,似乎冷清了許多。
看著袋子里從超市買回來的食材,他特地買了三人份呢。
今天晚餐只有他們父女兩人呀……感覺怪寂寞的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