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辦公桌前,關巧巧卻盯著計算機發呆許久,感覺到一種空虛,找不到東西填滿它。
那道別的一吻,雖然沒有觸覺,卻深深烙印在她內心深處,感受到它的真實。
她是不是太遲鈍了?左誠浩說她笨,她不服氣,可是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好笨。
笨到不曉得自己愛上了左誠浩,跟他在一起是那麼的快樂,她不用擔心自己表現得不夠好,不用擔心做錯事,在他面前,她可以盡情的做自己,不用矯揉造作,一切都那麼真實。
不知不覺中,她的心早就放在他身上了,卻笨得後知後覺,沒有察覺到自己喜歡有他在的時光,喜歡听他說話,就算是碎碎念,如今想來也帶著甜蜜。
想他呀,她真的好想再見到他,已經三天了,左誠浩始終沒有再出現,有時候,她會懷疑這會不會只是他的一場玩笑,其實他沒有走,只是故意逗她玩,然後在她絕望時又突然跑出來嚇她。
她希望是這樣,只要他再出現,她就要告訴他,她愛他。
天哪,她愛他!
她雙手掩面,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懊悔,這樣的她,不配擁有李明盛的愛,他是好人,她不能欺騙他。
曾經在愛情中受傷的她,明白那種痛,如果她無法給李明盛一顆完整的心,就不該讓他有所期待,于是她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今天下班後,她鼓起勇氣主動約李明盛,找了一家安靜的咖啡廳。
這家咖啡廳,是她第一次見到左誠浩的地方,是一個可以給她勇氣的地方,所以她決定在這里彌補自己所犯的錯誤。
他們點了兩份輕食,叫了兩杯咖啡,在言談中,她一直在找適當的機會告訴李明盛。
面對李明盛溫和的笑容,她決定鼓起勇氣開口。
「明盛,我……有事想跟你說。」
李明盛頓了下,抬起眼望著她,她的神情緊繃,帶著明顯的緊張,事實上,打從她主動開口邀他時,他就感覺到她的緊張,不用問,他就能看出她眼中的愧疚。
他像以往那般露出微笑。「說吧,我在听。」
啊,天哪,不要這麼溫柔,她不值得他如此對待,若他听到她接下來要說的事,還會像這樣對她笑嗎?
一想到這樣下去會傷害這個好人,她牙一咬,豁出去了——
「我們當朋友好嗎?」
終于硬著頭皮說出來了,她的緊張繃到最高點,等著接受他的錯愕、指責和憤怒,如果他生氣的把盤子丟向她,她也認了。
然而,李明盛並沒有像她預料的那樣勃然大怒,反而依然冷靜,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後,才對她緩緩開口。
「雖然我們在交往,但我感覺得到,你的心並不在我身上,總覺得有一天你會選擇離去,所以我一直有在做心理準備,想不到來得這麼快。」
她听了先是一愣,然後愧疚地低頭道歉。
「對不起。」說好不哭的,但她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傻瓜,我並沒有怪你。」他拿起紙巾,改而坐到她旁邊為她擦淚,不但不怪她,反而還安慰她,「你一定憋了很久對不對,掙扎很久才有勇氣告訴我。」
「我真的不想傷害你,真的不願意……」
「我知道,你是個體貼的好女人,對于看人這一點,我還挺有信心的,你心里還愛著他對不對?」
不抬起淚眸,呆了呆。「誰?」
「你的前男友,你還愛著他,是吧?」
必巧巧皺起眉頭,前男友劉俊生?她早就把這人的記憶拋到外層空間去了,連想都忘記去想,原來李明盛誤以為她還愛著劉俊生。
她搖頭正色道︰「跟他無關,我和他的緣分結束了,都已經八百年沒想到他了。」
「是嗎?那是什麼原因呢?」
說到傷心處,她又掉下淚來。「你說對了一半,我……我愛上了別人,但是別誤會,我並沒有劈腿,我是這幾天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她向他保證,自己不是那種三心兩意的女人,如果可以早點清楚自己要什麼,她就不會繞這個彎了,因為她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去傷害別人。
「這個人我認識嗎?」
她搖頭,鼻子和眼楮哭得紅通通。
李明盛見她如此傷心,又如此愧疚,嘆了口氣,溫柔的安慰她,「你一定很愛他,對不對?」
她點頭。「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傻瓜,愛一個人並沒有錯,你並沒有對不起我。」
「為什麼?你為什麼還能對我這麼溫柔?你應該生氣才是呀。」
「我也許會難過,但絕不會生你的氣,你對我坦白,就表示你並不想傷害我,而我不生你的氣,是因為我喜歡你。」
「可是……可是我沒辦法回報你……」
「真正的愛,應該是不求回報、沒有條件的。我喜歡你,那是我的選擇,如果因為你無法愛我,我就不喜歡你、討厭你,那麼我的喜歡就變成假的了,說得坦白點,是為了愛自己而去喜歡你,希望從你身上得到好處。」他搖頭。「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我愛的人能夠快樂,而不是把人綁在我身邊,天天看著她傷心難過,既然我無法使你快樂,那麼我寧可你跟一個能夠讓你快樂的人在一起。」
她看著李明盛,他說的一番話令她既訝異又感動,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再也壓抑不了憂傷的情緒。
由于哭得太大聲,惹得其它客人頻頻往他們這兒好奇看來,李明盛只好對那些人報以歉意的笑,像一位兄長抱著這個傷心的小女人,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在自己懷里哭泣宣泄。
「如果我可以愛上你多好。」她哭著說。
「不能當情人,也可以當朋友,只要你開心,我也會開心。」
李明盛的寬大為懷、這份無私不求回報的愛,無異是為她受傷的心靈抹上良藥,她雖然失去了一個好情人,卻得到一個知心朋友。
是呀,愛一個人,不就是希望對方快樂嗎?多麼簡單的道理。
雖然時間短暫,但是與愛神的邂逅,成為她人生中最奇妙,也最不可思議的美好回憶,倘若時光能再倒轉,她還是會與愛神來這麼一段。
你這麼痛苦,表示你過去真的很快樂。
這是愛神告訴她的話,是呀,原來她和誠浩在一起的這段日子這麼的快樂,她真誠的感謝上蒼讓她遇到了愛神,這段美麗短暫的回憶,將永恆地刻在她的心中,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
今天哭完,明天她會擦干眼淚,積極的珍惜每一天。
日升又日落,星體繞著它億萬年來的路徑。
人的一生,對宇宙的星體來說,只是稍縱即逝的瞬間。
必巧巧睜開眼楮,天亮了,又是一天的開始,她躺在床上思考著今天要做哪些事。
母親節快到了,她要跟爸爸討論,如何幫媽媽過母親節,也要提醒小弟和小妹,別忘記準備禮物。
她辭職了,不是為了逃避李明盛,她和李明盛已經成了好朋友,但是她想要改變心情,所以辭去了工作,不再租屋,決定回到家里休息個一陣子再說。
這幾天她每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除了幫忙家務,其余時間都在發呆。
休息,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需要好好思考未來的方向,重新整理好思緒,在人生的得失之間找到平衡點。
她從來不曾禱告過,可是現在她卻生出想要禱告的沖動,于是她悄悄跪在床上,面對窗外,以一顆誠摯的心,口中喃喃念著祈禱詞。
「愛神呀,我好想見你喔,你走得太匆忙,害我都沒機會好好跟你表白,我現在沒男朋友喔,這次戀愛沒成功,所以不算數喔,你的任務還未完成,欠我的恩情也沒還,不可以耍賴知道嗎?你說過要負責把我嫁出去的,快點來找我——」
「噗……」
「噓,別笑……」
突然的笑聲中斷了她的禱告,關巧巧回過頭,不由得一僵,門口居然有四只眼楮在偷看她,不用說也知道是她那兩個頑皮的弟妹。
霎時她臉紅如潮,禁不住尖叫。「呀——誰叫你們偷看的,沒禮貌!」
「阿姊在求愛神耶,哇哈!」
「她想結婚想瘋了,噗哈——」
「敢取笑我!找死!」她從床上跳下來,掄起拳頭,一副追殺仇人的表情,兩個弟妹一見到姊發飆的樣子,當然立刻轉身就逃。
星期天的早晨,就從三位姊弟妹的你追我跑揭開熱鬧的序幕。
必爸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報紙,即使現在有網絡新聞,不過他還是維持數十年如一日的習慣,一杯熱茶,一副老花眼鏡,配上一份報紙。
「爸,救命呀,大姊發神經啦!」
「嗯。」
「爸,他們才發神經,侵犯我的隱私!」
「嗯。」
三個孩子在客廳東追西逃,一下跳上沙發,一下又跳過茶幾,坐在沙發中間的關爸爸始終穩如泰山,依然翻看他的報紙,閑適的喝著他的鐵觀音。
將陽台的衣服收進來的關媽媽一進客廳,就氣急敗壞的罵道︰「哎呀我的老天!不要在沙發上亂跳,會弄壞呀!不要踩桌子,吵死啦你們——」
阿子的喧鬧聲,加上關媽媽的叫罵聲,幾乎要把天花板掀掉了。
必媽媽把衣服往旁邊一放,加入戰局,一副要揪人來揍的模樣。在關家,關媽媽的地位最高,誰惹她誰倒霉,連關巧巧都不敢,因為她也是那個穿著拖鞋就直接踩上客廳茶幾和沙發的人,當然也要快點逃,老媽揪耳朵是很痛的。
她急急忙忙的要逃,因為太匆忙,不小心絆倒在客廳地毯上,正好跪在老爸面前,幸好老媽的目標轉移到弟弟身上,讓她得以喘口氣,抬起的視線,剛好對上老爸手中的報紙版面,一張新聞照片迎面入眼。
咦?
她盯住那張照片,上面的男子好眼熟喔,讓她視線無法移開。
那長相、那輪廓,還有那表情,怎麼那麼像愛神呀?
視線移到新聞圖片的下方報導,上頭寫著斗大的標題——植物人昏迷八個月奇跡蘇醒!再往下看內容,左誠浩三個字震撼入眼。
她激動的一把搶過報紙,不敢置信的閱讀內容,原本不動如山的關爸爸總算有了反應,錯愕的盯著大女兒,在這個家,從來沒有人跟他搶過報紙,而且還是這個乖巧懂事的大女兒。
「我的天……」關巧巧喃喃的念著,此刻的震撼實在無法形容,她心跳得好快,呼吸起伏劇烈。「左誠浩……左誠浩……他的名字也叫左誠浩……」
「你要看可以,但能不能只拿一張,其它的還給我。」關爸爸說道。
必巧巧二話不說,除了這份報導,其它張報紙全數還給老爸,然後沖回自己的臥房去。
她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臉、刷完牙,穿了件輕便的T恤和牛仔褲,將報紙小心的收進袋子里,決定出門去。
「欸?你要去哪?」關媽媽驚訝的問。
「我有事要出去。」
「快吃飯了耶!」
「我不吃了,掰,媽。」然後不管老媽在後頭的碎碎念,她火速的出門,目標是報紙上提及的博愛醫院復健科。
左誠浩,二十八歲,八個月前上班途中被轎車追撞,四四作坊小霜獨家制作送到醫院後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家屬一度放棄希望,以為今生他不會再醒過來,卻在這個月初奇跡般的蘇醒,目前正在接受醫院復健治療。
月初,不正是愛神離開她的時候嗎?
必巧巧坐上出租車,她反復看著報紙上的報導和相片,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
可能嗎?這是他嗎?
同樣的面孔,同樣的名字,這樣巧合的機率有多少?
等等,倘若這人真是他,那他就不是愛神呀,這是怎麼回事?昏迷八個月……她心中一驚,有沒有可能是——天哪!
她為自己心中的猜測感到吃驚,雖然離譜,但是又覺得並非不可能。
出租車終于來到博愛醫院的門口,她付了錢,下了車,剛好瞧見有人在賣花,忙掏出皮包買了一束花,便懷著滿心的疑問和期待來到醫院里,走向復健大樓。
「對不起,小姐,請問左誠浩先生住幾號房?」
坐在櫃台的護士小姐抬起臉,好奇的打量她,「請問你是左先生的什麼人?」
「我是他朋友,特地來探望他。」
「可是左先生目前不見訪客呢!」
「啊……是嗎?」
「很抱歉,家屬有交代,未經允許,我們無法告知你病房號碼。」
她難掩失望,既然從櫃台這兒打听不到,只好自己想辦法了。
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她是不會死心的,于是她拿著花束,決定自己去找病房,偷偷去打听,踫到人就問,說不定剛好有人知道左誠浩的病房。
筆天不負苦心人,還真的給她遇上對的人。
「喔,左誠浩,那個帥小子啊?」一名元氣健朗的老婆婆回應道,她年紀雖老,卻中氣十足,說話鏗鏘有力。
必巧巧忙點頭。「對、對,大概這麼高,長得很帥,人很幽默風趣。」
老婆婆一臉狐疑。「幽默風趣?不會吧,那小子陰沉得很,都不理人的,凶凶的都不笑哩。」
「欸?不會吧?」
「你要找他是吧,他住在1036房,不過這個時候,他都在這棟大樓旁的公園里,你現在去,應該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必巧巧興奮的彎身向老婆婆道謝,總算打听到左誠浩的消息了,向老婆婆告別後,她迫不及待的坐電梯下樓,然後照著老婆婆的指示來到復健大樓旁的醫院公園,努力的搜尋左誠浩的身影。
然後,她定住了。
在一株大樹下,有個男子靜靜的坐在輪椅上,雖然是背對著她,但關巧巧直覺就是他,左誠浩。
她不由自主的抓緊胸前的花束,一顆心跳得好快,她沒有馬上上前,而是小心的踏出腳步,緩緩的繞著他,從他的背後一直看到他的側面,然後再躲到另一棵樹干後,偷看他的正面。
那張面孔有些蒼白,也有些憔悴,神情很陰郁,眼神無光,嚴肅的俊容上見不到任何笑容,只有生人勿近的陰沉,但那的確是他,左誠浩,一模一樣的相貌,不笑的左誠浩。
風吹過樹梢,幾片被吹落的葉子飄到他的身上,但他視而不見,只是靜靜的望著遠方,那陰沉的表情、嘴角垮下的薄唇,以及冷漠的眼神,都讓人不敢靠近他,同樣的,他也不想跟任何人靠近。
打從那場車禍之後,一切都變了,八個月的昏迷,醒來後,等待他的只是一場無情的背叛。
他封閉了自己,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在那場車禍中死掉算了,總好過現在這種半殘的狀態。
空白的八個月,醒來時,景物依舊,人事已非,他望著遠方,多希望自己就這麼消失在空氣中。
他痛苦的閉上眼,感到一抹陰影籠罩在上頭,還感覺到有人用手戳他的胸,當他再睜開眼楮時,發現一個女人站在他面前,一雙眼死盯著他,而戳他胸口的手正是她的。
是實體。
必巧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手指的觸覺,想不到她的願望成真了,在她面前的左誠浩不再是縹緲空虛的,而是模得到的。
她可以模得到他的胸膛,踫觸得到他的肩膀、手臂,還有頭發,啊……她幾乎要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這女人在干麼?
他驚愕的瞪著對方,這莫名其妙的女人是哪根筋不對啊?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就這麼對他動手動腳?
她在耍弄他嗎?
他憤怒的用力甩頭抗議,要把她的手從他的頭上甩開,奇怪這女人為什麼站在他面前,他根本不認識她。
神情從驚愕轉為冷漠,一雙眼瞪回去,警告她沒事別惹他。
「誠浩?」
他愣住,不明白對方為何會曉得他的名字。
「我是巧巧,記得嗎?」關巧巧心兒怦怦跳的說道。
巧巧?他不知道,也不記得,現在他只想一個人靜一靜,根本不想見人,于是他冷漠的撇開臉,不理她。
必巧巧不禁呆了呆,沒料到左誠浩會是這樣冷淡的態度。
不,她不相信,她認識的左誠浩不不這樣這樣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因此她不死心的再度對他開口︰「我們過去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天天相處,一起看電影一起聊天,你都忘了嗎?」把臉湊到他面前,很認真的提醒他。
他又把頭撇到另一邊,不看她。
必巧巧不死心的再把臉湊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就是左誠浩,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為什麼不說話呢?」
左誠浩被她激出了憤怒,惡狠狠的眼神瞪出凶光,把她給嚇得往後移了一步。她不明白呀,不明白為什麼他變這麼多,那眼神好像從來就沒見過她似的,難道他真的忘記了?
當她處在驚疑之中時,左誠浩憤怒的轉動輪椅,似乎想走人,但他的動作卻很笨拙,就像是剛學會用手的小阿,一個弄不好,居然就要從輪椅上跌下來。
「小心!」
她趕忙沖上前接住他,卻一時撐不住他壓來的重量,隨他一塊兒跌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