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內,氣氛一片緊繃。
此時已是巳時末,午時將近,日頭微偏,只差一刻就要來到頭頂處。不知怎的,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慌張,似乎有大事要發生了。
李崇傲從寢室內走出來,他一臉蕭穆,一切就在今天,他不能再等了!那日父皇準他見雲兒,他的心里就感到有異狀。
他自認已經準備完全,兵馬備妥,待自京城西營起兵,直取筆宮西門,殺侍衛,攻入宮中,直達大內監獄,將雲兒劫走。
他知道父皇有了遲疑,沒有公布刑期,就是因為父皇無法下決定,他必須趁這這個機會搶得先機、立刻起兵。
為了這一天,他準備了許久,甚至他連自己的孩子都舍棄了。
昨晚他抱著三個孩子,享受最後一次的親情,他知道李家的人、宮里的人定會善待這三個孩子,此後他就要與雲兒天涯海角而去。
今天一早,他將孩子送到母後那兒——事後不管成或敗,至少眾人會看在皇後的面子上,不會傷及孩子。
而他,他已經豁出去了,他不在乎自己的下場!
若成,那就讓他與雲兒亡命天涯;若敗,就一起人頭落地,他不會後悔,更不會害怕。
如果當年,雲兒可以鼓足勇氣,為了全清城的百姓舍命;那現在,她就值得他這樣做,這是他欠她的。
出了門,李崇傲抓下掛在牆上的劍,懸掛在腰側——他卸下了太子華服與衣冠,改穿樸素的衣裳。
然而才來到門口,六個人一涌而上,將李崇傲擋住——這六個人是大內侍衛,事實上,當年也是李崇傲一手教的。
但這一次,他們卻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而來。
「你們讓開!」
「殿下請留步,奴才們奉了皇上的命令,讓殿下在東宮稍候。」
「混賬!讓開。」
「奴才們不能讓。」
六人團團圍住他,李崇傲無驚無懼,胸口只有憤怒與微微的焦慮,他大吼,「讓開!不準攔我的路!誰要攔我,不要怪我刀劍相待。」
六個人眼見難以說服,最後只能動手,「殿下!得罪了!」
他們伸出手抓住李崇傲的手,可是長年戎馬生涯,他的身手自是矯健,幾個招式就擺月兌了這些侍衛。
可是六人包圍一個,自然手忙腳亂,李崇傲難以月兌身,不禁怒極,「混賬!到底是誰派你們來的?你們到底是誰的人?」
「是皇上派我們來的,我們是殿下的人,但也是皇上的奴才!」
李崇傲全身緊繃,三個人緊緊箝制住他,有一人趕緊去取繩;李崇傲全身不停掙扎,三人幾乎難以壓制住他。
突然,他腦袋靈光一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在瞬間轉白,「該死,難道是今天?父皇選定刑期了?是今天行刑?」
「……」
「告訴我——」
「沒錯,午時正,是皇上賜毒鳩,令長公主自盡!」
李崇傲發狂一吼,「放開我!放開我——」
彬許是心痛,或許是心急,他渾身氣力滿揚,頓時三個人也攔不住他!但就在此時,一人拾棍由身後痛擊李崇傲的頸項,後腦門一麻,他瞬間昏厥在地。
六個侍衛驚嚇,一人開口,「你怎麼下這麼重的手?殿下受傷了怎麼辦?」
「不然要怎麼綁住殿下,你們告訴我……」
李崇傲倒在地上,眼楮雖閉著,眉頭卻緊皺,昏厥中,他似乎仍舊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他掙扎著、申吟著,似乎想讓自己趕緊清醒過來。
「怎麼辦?殿下如此抵抗,我們該怎麼辦?」既不能傷了殿下,又不能讓殿下趕至監牢,到底該怎麼辦?
這時,一旁有人拿出一塊巾帕,再拿出瓷瓶,將瓶里的液體倒在帕子上,接著往李崇傲的口鼻一蒙。
那是迷藥,李崇傲自然徹底昏了過去。
動手的侍衛說︰「這迷藥重,可是殿下的內力深厚,恐怕很快就會醒過來,我們把殿下綁在房內,用鐵鏈至少能拖過一炷香!」
說完,眾人動手,將李崇傲帶回房內,不一會兒,李崇傲被五花大綁,綁在房內的柱子上,甚至他們還用鐵鏈將李崇傲的頸項與腳踝同與柱子鏈住,就算醒來,就算武功再高強,也難以月兌身。
「到底要多久?」
「不知道,」看看天空,「現在已經午時正了,听說長公主就在牢里行刑。那毒酒毒性高,如果喝下去,應該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救,至少要等長公主把酒喝下去。」
「我們到外頭等吧!」
侍衛們退了出動,獨留李崇傲一個人在房內。
外頭有人看守,不準有人來救——皇上說了,只要殿下沒下令,所有的士兵按著不動,就不算叛亂,宮里就不會掀起腥風血雨,皇上也就可以不追究他們的罪過。
餅一會兒,李崇傲果然醒了,內力深厚的他很快就動功排除了迷藥的作用,但是全身虛弱,後頸疼痛,再加上被綁縛著,他動也難動。
他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侍衛不予理會,只是忠實的執行著命令。
李崇傲依舊大吼著,聲音幾乎響徹了整個東宮,他不斷放聲吼叫著,嘶吼著,到最後聲音也啞了,甚至帶著哽咽的泣音,「放了我……我要去救雲兒,我求你們放了我,不要……不要——」
他聲音粗嘎、泣音明顯,「雲兒——不準喝!不準……誰去救雲兒,去救雲兒……天啊……天啊——」
張公公出去了,魏丞相也出去了,大內監牢里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楊慈雲,她還是站在那小窗下,仰頭看著外面。
天好藍,日頭高掛,陽光刺眼,她好想沐浴在陽光下,享受天地溫暖的恩澤。
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突然覺得好漫長,桌上的酒靜靜的擺著,她仿佛可以聞到酒香。
她深深一吸,通體舒暢。
這是好酒,嘗來應該不錯,可是她發現自己在發抖,連一個小小的酒杯都舉不起來。
但她還是努力把酒杯拿起來,拇指與食指輕拈杯身,杯里的酒透著一股詭異的淡紅色,愈靠近鼻間,愈可以感受到詭矣邙不尋常的香氣。
看了看監牢里外,所有人都撤出去,夫君應該也被絆著不可能趕過來,這最後一程,她真的得自己走了。
眼眶一濕,她笑了,想起她這一生,從深宮到將軍府,從將軍府到清城,再從清城回到宮中,最後一場大火改變了她的一生,讓她流離民間,可是命運既善待她,也錯待她,讓她與夫君再聚,卻讓她注定得死在宮中。「夫君,這杯酒就由慈雲獨享,不敬夫君了!」
她的淚水流下,滴進了杯中,激起一圈圈漣漪,她深呼吸,時間到了,她感到全身發冷,冷到骨髓都痛了。「夫君,雲兒先走一步……」
仰頭將毒酒喝進嘴里,順著喉間往肚里送;酒果然香,香到蝕心裂骨,仿佛要將她體內所有的髒器全部融化。
她站立著,手依舊抓著酒杯,不動聲色,等著痛楚傳來。果然,不過一時,她的四肢與月復部開始疼痛,嘴角也冒出了血。
「鏘!」酒杯摔裂在地,楊慈雲抱著月復,痛苦的全身一癱,直接坐在地上,眼前竟然天旋地轉,往事歷歷在目從她眼前竄過,每一幕她都看得好清楚,淚水不斷掉落,口中的鮮血更是不斷涌出。
那每一幕都有著同樣的人,在她眼前來去——原來這麼多年了,她的眼里始終只有這樣一個人,她無悔啊——
「我跟你也是新婚啊……倩倩姓郭,是我師父的佷女。那一年我二十歲,石川之戰時中了一箭,箭上有毒,我命在旦夕……師父臨終時,將倩倩托給我,希望我娶倩倩……不管有沒有你,我都會娶她。但是……」
「方才我與爹,還有幾個弟弟,還在廳中談論著北方的災情,你卻早已出手,賑災三趟……我們幾個大男人,不如你啊!我總算領教,什麼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雲兒,我愛你……我愛你……雲兒,听清楚了,這是我的誓言,有違此誓,我李子謙願意遭到天打雷劈……」
「我請托幾個手上還握有兵權的將領,如果李家遭遇不測,他們會派兵護送,盡力將李家大小送離京城,就跟送魏丞相逃離一樣,但就怕,皇上要殺我們李家一個出其不意……但如果真有這麼一天,那也代表我李家跟朝廷正式決裂了。雲兒,你知道嗎?到時候,你能體諒嗎?」
「倘若下跪能留下你,我心甘情願長跪不起……不準走!我不要與我的妻子分離,我們殺出去,沖出重圍,我李子謙寧可戰死,也不拿妻子與朝廷交易!」
「我們這樣,每個人都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今天還這樣兩不相認,你要與我形同陌路,那我們當年受的苦是在干什麼?你是不信你自己,還是不信我?若是不信我,你殺了我!當年是我的錯……若是不信你自己,你……還是殺了我吧!也好過不認我……」
她好痛,痛得淚水直流,痛到狂吐鮮血,眼前一片模糊,她多想再看看他,多想再看看這記憶中美好的景象。
「唔……」如同濺泉一般,大量鮮血從楊慈雲的口中噴出,濺濕了牆,她痛苦到趴伏在地,一動也不能動,手上、臉上全是鮮血。
憊不夠!這樣還不夠,她不能這麼快死,老天,再讓她多看一眼吧!
種種的回憶,點滴的相處時光,每一寸,每一縷恩愛的記憶,讓她多看一眼吧……
可是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她什麼都看不見了,她知道自己來到了生死關頭,再下去,她就該走了。
楊慈雲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以為昏了,卻在此時,手微微一動,顫抖著手,沾著自己的血,在地上寫著字——
子謙……子謙……子謙……子謙……子謙……子謙……子謙……一地的子謙,在等待死亡的這一刻,她什麼都看不見,眼前一片黑,她只能這樣執著而不悔的,將她腦海里記得最清楚的那個字,那個名字,一遍又一遍、一回又一回的,沾著自己的血寫在地上,似乎想將這個名字更深刻印在腦海里,從此不忘,黃泉路上,她還能心心念念,記得這個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
子謙……子謙……子謙……子謙……
「……我們往西城去,離開這兒,去過我們的日子。你不用自苦,我也不用為難。只要我們在一起就好……」
夫君,妾身又違背諾言了……
子謙……子謙……沾著血的手在畫上謙字的最後一捺後,停下了動作……
東宮內依舊是一片慘狀,屋內的男人不斷嘶吼哀號,甚至哭喊,只求有人可以放了他,讓他可以去救他的妻子,不讓當年清城的憾事重演。
可是他的呼救似乎沒有人听到,外頭的侍衛來來去去,縱使同情他,憐憫他,但沒人出手救他。
「我求求你們……不要……雲兒——」
這時,不知哪來的力量,讓幾個侍衛頓時統統撲倒在地,眼見收拾掉所有麻煩的人後,幾個大人跟小阿都跳了出來。
「皇叔叔,爹在這里啦!」
原來是李崇傲的幾個弟弟跟妹妹,他們帶著大哥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趕到東宮,來這里當然是來拯救大哥的。
今天一早,他們都接到了消息——長公主就在今天處決!
每個人都嚇了一跳,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听說長公主將飲毒酒自殺,他們趕緊四處去打听,想要搶救,可是他們也做好準備,真要不幸服了毒,也要將人從閻羅王那救回來!
推開門,一群人沖了進去,李崇傲就被綁在柱子上,痛苦得垂著頭;幾個弟弟立刻上前幫大哥松綁。
「大哥!我們來救你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將李崇傲身上的粗繩與鎖鏈松開,轉眼間李崇傲獲得了自由,他的兩個兒子與女兒在一旁開心的笑著。
「爹!沒事了!」
「對啊!那幾個侍衛,皇叔叔都解決了!」
李崇傲全身無力,得靠著弟弟扶助,他滿眼是淚,痛苦不堪,他慢了嗎?雲兒……
「大哥,現在不是頹喪的時候!快,這個給你。」
「這個也是,給你。」
「還有這個,這個是皇女乃女乃從皇爺爺那偷來的哦!」
一下子,好幾個瓶瓶罐罐都交到了李崇傲的手中,其中還有一個東西是用錦織巾帕包起來。
他不解的問︰「這些是什麼東西?」
「大嫂飲的鳩酒,毒性強,但是慢;兩炷香內把解藥服下,都還來得及……這是太醫刻意安排的——當年長公主對太醫也有救命之恩啊!太醫說,他也應該報恩,可是不敢違抗父皇的命令,就在選擇毒藥上動了手腳。」
「這罐就是解毒劑,但太醫說,時間拖得愈晚,解藥就愈沒有效,必須趕緊讓大嫂服下。」
「大哥,現在大嫂應該已經服藥了,張公公告訴我,他會等一炷香過去才去收尸,到時候會擊鐘;現在鐘聲還沒響,代表一炷香還沒過去。」
「依照太醫的說法,毒液會先擴散至四肢,再反流回心,只要毒液還沒流回心之前都有救的可能……這些事情,父皇都不知道。」
「還有!爹,皇女乃女乃說,這套銀針是從皇爺爺那偷出來的,是西域的神醫進貢的,只要插在大娘的胸口封住穴道,就可以暫時保命哦!」
李崇傲看著這一切,眼眶一濕,「你們……你們……」
幾個弟妹笑了,「我們才不像父皇那麼沒良心呢!大嫂救了我們全家啊!如果不能報恩,那我們李家人不就連畜生都不如。」
「就是!版訴你,母後為了此事,甚至因此與父皇爭執了許久……」
「你們都錯了!」其中一個妹妹說︰「父皇那晚听說到了監牢去見大嫂,父皇其實已經心軟,不想殺大嫂,是大嫂自己求死的……今天大哥會被絆住,也是大嫂建議父皇的。」
李崇傲听了,簡直不敢置信,老天!這怎麼可能,雲兒到底在想什麼?
「大嫂真的是個好人,她到現在都還不想拖累大哥,最近朝里的風風雨雨,大嫂都知道,一定是因為這樣,大嫂才會這麼做的。」
李崇傲的弟弟看著大哥,「大哥!不要再等了,快點去吧!說不定到之前,大嫂還沒服藥,你就可以帶著大嫂走,必要時,我們幾個兄弟護送你們離開,快走吧!」
李崇傲感恩的握了兄弟的手,一旁他的兒子也叫著,「爹!你一定要把大娘救出來……我們都沒有娘了,大娘就是我們的娘啊!」
「爹……」
阿子們哭了,其中他的長子更說︰「爹,把大娘救出來以後,就帶大娘離開宮里吧!不要擔心我跟弟弟、妹妹,我會照顧弟弟、妹妹的……」
李崇傲淚水一落,蹲子,抱住三個孩子,啞聲說︰「爹對不起你們……對不起……」
站起身,跟著幾個弟弟往東宮門口沖了過去;後頭幾個小阿姑姑的懷里抱著,他們都很開心,、很興奮,覺得自己好像參與了一件大事。
「姑姑,我們也去看好不好?」
「這樣好嗎?你們還是小阿子……」
「我們也關心大娘啊!」
然而就在此時,李崇傲一行人才走到宮門口,幾個孩子還在纏著大人,說要去看熱鬧,大家心里都很振奮、緊張時,忽然……
「鐺!鐺!鐺!」
爆內外鐘聲大響,所有人在瞬間都蒼白了臉,不敢相信怎麼這麼快?現在不過才午時三刻……
「大哥……」
「雲兒——」他放聲大吼,淚水在瞬間流下,整個人向前奔去,施展輕功,不管這里是深宮。
他一心一意都系在那個女人身上,想到那個女人的傻,想到那個女人的痴,他的心都碎了,淚水也就不自覺掉下。
誰來可憐她,誰來可憐他們?
張公公看過了,確定楊慈雲已經斷氣,看著監牢內滿地的子謙,連他這個早已看破宮闈百態的人也不覺落淚。
敲鐘發喪,相信朝中上下,連皇上與皇後應該都知道長公主已經崩逝。但願此後,一片安好、海內升平,長公主的死也才值得。「長公主好走……」
這時李崇傲趕到,不顧侍衛的攔阻,奔了進去;後頭一票子李崇傲的弟妹每個人臉色都是驚恐而慌張。
「不知道服毒都過了多久……」
李崇傲沖了進去,看見了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看見了那滿地、滿牆的鮮血,更看到她用血寫了滿地他的名字,他大慟,心碎神毀。「雲兒——你這個笨蛋……」
他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妻子,放聲痛哭,他不敢相信,上天竟然真的如此殘忍,竟然要讓他再一次與所愛之人天人永隔,這到底算什麼?
難道他們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嗎?需要這樣對待他們嗎?天理何在?正義何在?他還能相信誰?
一旁李崇傲的弟弟抓著張公公急問︰「大嫂到底服毒多久了?」
「一炷香的時間。」
把人放開,趕緊沖上前要大哥把握時間,「大哥,大嫂服藥才過一炷香,快!快替大嫂解毒……」
李崇傲恢復心智,擦掉淚水,把握住這最後的機會,他將瓷瓶的瓶塞拔開,將里頭的藥丸倒出,然後統統塞進楊慈雲的嘴中,輕彈她的咽喉,松開她的食道,讓藥物送進她體內。
他的淚水直流,一擦再擦,就怕因為哭泣而模糊了視線,沒辦法看清楚妻子的反應。
但楊慈雲卻是一動也不動,他趕緊再將另外一瓶也倒進妻子的口中,讓他咽下。
「大哥,看看大嫂的胸口還熱不熱?」
李崇傲撫模妻子的心口,「還是溫的。」
「快!拿銀針在心窩周圍插下去。」
李崇傲拿起小巾帕包住的十幾根銀針,一根根往楊慈雲的胸口周圍扎針,但她依舊沒有絲毫反應,依舊動也不動。
「怎麼會這樣……」
「不可能啊!太醫是這樣說的,他說只要在兩炷香內,都能夠把人救回來,怎麼可能會這樣呢?」
李崇傲將妻子緊緊抱在懷里,這一刻,他真的好無助,懷里的女人毫無反應,動也不動,只剩上還有隱隱散出余溫。
他失去她了……
李崇傲放聲一吼,「啊——」最後化成了痛哭,每一聲都在呼喚著妻子,想要將妻子留下。
他無能啊!竟然救不了妻子,他到底算什麼?有這個天下有什麼用?誰來罵他?誰來教訓他?都是他!懊死的都是他……
「雲兒……」
每個人都是眼眶含淚,李崇傲的幾個妹妹甚至都哭了,到最後,還是沒有用嗎?到最後,還是只能陰陽兩隔嗎?
李崇傲緊緊握住妻子的手,痛哭不已,這一刻,他真希望有人可以殺了他,讓他追上去——上一回在挹翠閣,雲兒是如此孤單的走;這一回依舊是如此,她要走去哪里?她能走去哪里?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雙被李崇傲握住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緩慢的,氣力不足的,反握住了他的手。
李崇傲含著淚,他發現了!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但立即就清醒——他不能再哭了,走吧……走吧……就趁這個時候走吧……
他抱起了妻子,任由楊慈雲失去意識的癱軟身體,躺在他的懷抱里,他離開了監牢,要帶妻子離開這個昏暗的地獄。「別怕,雲兒,以後為夫不會再讓你孤單了。」
走出了監牢,不顧任何人,往外頭走去。後頭他的弟妹們不停叫喊——
「大哥!你要去哪里?」
「大哥,你要帶大嫂去哪里?」
「大哥……」
李崇傲神情呆滯,沒有理會身後的呼喚,逕自走著;懷里的妻子依舊安穩的睡著,動也不動。
來到外頭,天光刺眼,李崇傲差點張不開眼楮,他努力定楮一看,妻子的表情安詳,像是睡著了一般。
眾臣子都來了,有人跪著、哭著,例如魏丞相和他一家人;也有人站著,他們嘴里念念有詞,李崇傲根本听不清楚,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請殿下節哀,楊慈雲壯烈犧牲,請殿下節哀。」
「請殿下以國家為重。」
「請殿下……」
他們好吵,別吵到我的妻子睡覺。雲兒,乖!睡吧!為夫永遠在這里,這一眠,沒有人膽敢吵你,睡吧!
筆帝也來了,皇後跟在身後,看見兒子懷里的媳婦,她不禁老淚縱橫,沒趕上嗎?沒來得及救嗎?
現場哭哭啼啼,李崇傲什麼都不理,什麼都不管,一逕往前走去。
這一路,他出奇的堅定,因為有懷里的妻子陪著。
懊像當年,雲兒陪著他天南地北,窮鄉僻壤,雲兒不喊苦,總是甘之如飴,因為有他;現在他也是如此,有她的地方,他就去,不喊苦、不求饒,他一定去,一定跟……
「子謙!你要帶慈雲去哪里?慈雲已經死了!」
李崇傲停下腳步,看向自己的父母,「父皇,慈雲我帶走了,我要帶她到一個地方去,我會救她,我一定會救她……」
「你怎麼救她,她服毒,死了。」
「不管,總之,雲兒沒欠你們了,她沒欠我們李家了。現在有欠的是孩兒,孩兒欠雲兒,天涯海角、碧落黃泉,雲兒要去的地方,孩兒都會跟。」
筆帝怒極,「你瘋了嗎?把慈雲放下!她死了……」
「孩兒不放!案皇,一罪不二罰,雲兒服毒一次,夠了!阿兒要把雲兒帶走。此後是生、是死都是孩兒的,與朝廷無涉,更與李家無關。」說完,他繼續往前走,沒人敢攔他,或者說他臉上的悲壯表情,讓每個人都不敢攔他。
筆帝走了幾步要追,「子謙!你怎麼可以丟下父母?你怎麼可以丟下天下?你的責任呢?」
「……」
「慈雲走了,那是她自己的選擇,朕感謝她,從此以後,你不可以再這樣頹廢過日,你到底懂不懂?子謙!」
「……」李崇傲的臉上揚起慘淡的笑容,「父皇,母後,孩兒為了父母兄妹,為了天下,丟下過雲兒一次;現在,這是孩兒該還給雲兒的!」
他繼續往前走、往前走;皇帝追著,問著,「那孩子呢?那清兒、平兒、茉兒呢?子謙,慈雲已經走了,子謙……」
他充耳不聞,視若無睹,此刻他的心已經死了、已經冷了,卻也更堅定了。老天!他早該下定決心,在清城那時就該拋下什麼無謂的責任,帶著妻子離開這虛情假意的天下。
真是悔不當初啊……
李崇傲就這樣走著,往宮門走去。
天亮了,日頭暖著,卻讓他的心依舊寒冷,懷里的女人,這時眼楮忽然眨了,嘴角跟著沁流出黑血,眼角則是流出淚水。
這是他的選擇,離開榮華富貴,他不會後悔,也沒什麼好後悔;此後不當太子,沒有什麼太子,也沒有什麼清平長公主。
出了宮,他還有好長、好遠的路要走。雲兒,為夫一定救你,咱們可要結伴同行……再也缺不得彼此……
我不當太子了,你也早就不是長公主,現在有的,只有子謙與雲兒,只有夫君與妾身,只有鄉間恩愛的夫妻。
你可要給為夫機會補償你、疼愛你,過去種種都是為夫的錯,希望你前嫌盡釋……
走吧!為夫帶你走……天涯海角,咱們就此結伴同行,說好了,再不分離了……
楊慈雲服毒鳩自盡,李氏王朝太子李崇傲領尸而走,自此無從聞問,音訊全失。翌年,帝賜葬長公主,無尸可殮;再翌年,廢太子,東宮虛懸……傳祁連山見一男子背殘妻行走,與太子似,終不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