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燭高燒,蠟淚直流,囍字高掛,新人房內外燻香繚繞,氤氤氳氳,回廊底下大紅燈籠照耀,夜晚彷佛白晝,紅色布幔懸掛里外,喜氣喧騰。
庭院內站立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左邊一派人身著宮服,明眼便可知他們是宮里人,有奴有僕,有照料貴族日常起居的太監宮女,有護衛皇室成員安全的兵勇侍衛。
而右邊這一派人面無表情,眼神里卻透露著緊張不安,他們都是李將軍府的底下人。
這本是場大婚喜宴,名聞朝野,威震邊塞的李將軍府蒙皇帝賜婚,由李家長子李崇傲迎娶當朝天子的長姊清平長公主楊慈雲。
李崇傲年約二十五,年紀輕輕即立下汗馬功勞,他自十八歲起隨父叔駐守邊塞,多場戰役領騎兵單挑出征,大獲全勝,平定邊疆,力保塞防有功,因此先帝特別賞賜,冊封他為武貞將軍,準他另立李將軍府。
兩個李將軍府並立,也成為朝廷的美談。
然而這一切就在去年先帝駕崩後都變了樣──新帝即位,他被皇帝從邊塞緊急召回,手上掌控的數十萬兵權頓時旁落他手,李家上下頓時也遭到冷落,空享榮華富貴,將才無用武之地,就是他們現在的寫照。
新皇帝不信任他,他知道,整個李家上下都知道,原先失去了兵權或許還可以安慰自己,就當作無事一身輕,悠閑度日豈不快哉?可是現在,皇帝竟突如其來的賜婚,將整個皇室內最重要的成員下嫁給他──清平長公主,先帝最疼愛的女兒,听說她個性敦厚善良、品格端正、學問淵博,先帝大病時,囑托她在內宮輔佐新帝。
現在先帝才去世,國喪熱孝未除,皇帝就不顧朝臣反對,下旨要李家「尚公主」。他們都知道,這個公主嫁進府,絕對不是單純的結兩家之好。
「好!真好,看這熱熱鬧鬧的,長公主是佳人,駙馬爺是才子,郎才女貌,先帝如果看見了,一定也是百般高興。」一旁主持著婚儀的魏公公說著。
新嫁娘坐在新床床沿,不動如泰山,喜帕蓋著她的頭,沒人能瞧見她的反應;至于新郎,身著華服、頭戴禮冠,一張剛毅英俊的臉孔上面無表情,像是想要趕快結束這一切。
他知道自己的婚姻終究不可能由自己掌握,但真到了這一天,那種無力感以及進而產生的憤怒,真的讓人難以忍受。
身旁的她,他沒有太多印象,只知道她小了他五歲,他十八歲就離家常駐邊關,對于她的印象就只有兒時一同在宮內御書房讀書的畫面。
先帝厚愛李家,準李家的子孫也進宮與皇子、公主同學。所以他對她的印象,只有當時那個愛讀書的清平公主。
「請駙馬爺為長公主揭喜帕!」
李崇傲照做,今天的他沒有自己,只能照著完成一切習俗。接過秤桿,他挑開喜帕,任由帕子掉落,然後立刻將秤桿放回原處。
這時,房內安安靜靜的,所有跟著長公主過來的宮女統統待在外面,除了主持婚儀的魏公公外,此時此刻,任誰也不敢進來叨擾。
李崇傲完全不想看她!一股武人的傲氣漲滿胸口,此生至此,他總能掌握自己,現在這種被人掌握,被人決定的感覺,真是難受。
包何況他知道皇帝為什麼要把長公主嫁給他,不就是為了監視他、監視李家!真是諷刺,他們李家六代為將,效忠朝廷,現在竟落到這樣的下場。
楊慈雲一張清麗的臉孔露出,看了看身旁的夫婿,她知道他的想法,坐在他身旁,他偉岸的身材、挺直的身軀,她可以感受到他那天生不服輸的沖動個性,更可以想見,現在的他一定對她產生很大的誤會。
「魏公公,如果可以,今天就到這吧!」她開口,想結束今天這一切。從早到晚,從拜別列祖列宗,出宮,到進了將軍府,她累了,實在無力再繼續下去了。
魏公公點頭,「啟稟長公主,所有的儀式都結束了,但是……咱家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的。」
「什麼事?」
只見魏公公先對著李崇傲鞠躬作揖,「駙馬爺,咱家先向駙馬爺請罪了。」深深的鞠躬,似有深深的歉意。
李崇傲看著他,「什麼意思?」
楊慈雲突然覺得全身一冷,知道魏公公想要做什麼,她才想出聲攔阻,只見魏公公迅即開了門。
他對著就站在外面候著的李老將軍──李崇傲的父親,以及將軍夫人說︰「老將軍、夫人,請帶著李家的人都進來。」
楊慈雲急了,開口說︰「魏公公,本宮說了,本宮現在累了,有什麼事情明兒個再說……」
魏公公搖頭,「不行!長公主,咱家奉皇上的旨意,怕您在這兒受委屈,一定要這李家上下,不分老少,全都來拜見過您。」
李崇傲一震,唰的站起身,瞪著魏公公,也瞪向她,「連我也要嗎?」眼神充滿了屈辱的憤怒。
「駙馬爺,當然,論倫常,您是長公主的夫婿;但論皇室的位階,長公主是尊、您是卑,拜見長公主自是當然……」
「夠了!」他怒吼,站起身,只想立刻走出門──誰也不可以污辱他,更不可以污辱他的家人,管他什麼勞什子長公主,他不怕!
老將軍攔住了他,幾個兄弟姊妹、叔叔姑姑,也都攔住了他,就怕他這樣的舉動惹惱了長公主、惹惱了皇上,到時一家受害,誰也躲不了。
「子謙,不得無禮,隨為父跪下,長公主在此,臣子跪拜,理所當然。」老將軍拉住他,知道兒子的拗脾氣,此時此刻,絕不準他耍傲氣。
這時,楊慈雲說話,「魏公公,皇上何時還會管到這等事來,以往在宮中,誰向不向本宮下跪,他從不過問,你說,皇上真有這樣的旨意嗎?」
魏公公撲通下跪,「奴才就算有一百個膽,也不敢假造聖旨,長公主這番話,冤死奴才了!」
楊慈雲不說話──果然是老奴才,養在宮里這麼多年,早就練就成精,說不過他,反而讓他一句話就扣住了自己。
場面一陣僵,魏公公跪地不起,李崇傲被拉著站在原地不肯下跪,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楊慈雲知道,今天這個門坎是非過去不可,外頭多少宮里來的侍衛等著,皇帝找到這個把柄,非鬧騰一番不可。
拒旨抗命,別說李崇傲過不去,就連李家上下都過不去!她知道,自己這個壞人是非做不可。
「本宮在此!」楊慈雲輕聲說著。
魏公公一听,知道長公主接受了他的說詞,立刻站起身,對著眾人高喊,「長公主在此,接駕!」
眾人趕緊下跪,里里外外,不管是李家的奴僕,還是跟著來的宮里的奴僕,全都雙膝點地,一時間,只剩下李崇傲還站著。
楊慈雲表情嚴肅,眼里平靜無波瀾。
魏公公看了李崇傲一眼,「駙馬爺,都在等您呢!」
老將軍與夫人,一人一邊拉著兒子,既是強硬,也是懇求,只希望孩子能收斂沖動驕傲的個性。
「子謙,跪吧!」輕聲喚著,帶著懇切的哀求。
事實上,李崇傲懂,外頭來了多少兵勇都是朝廷的兵,那哪是來觀禮,簡直就是來監控,一時間,他只感到滿月復羞辱。
什麼夫是天,他不想當她清平長公主的天,也當不起!
雙膝微彎,他很艱難的跪了下去,高大強壯的身軀瞬間縮成一半,他的眼神一黯,完全被折磨了志氣。
眾人高呼,「臣等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楊慈雲點頭,不敢看向自己的新婚夫婿,「都起來吧!」
「謝長公主。」
眾人起身,楊慈雲看向眾人,當然視線也掃過了低著頭的他,「本宮累了,你們想必也累了,今晚就到這,都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
李崇傲率先,第一個離開這間房間,雖說這是新人房,今晚他是新郎,但是現場就屬他最想逃離這里。
房內頓時撤空,只剩楊慈雲、魏公公,還有長公主的貼身侍女小青。
「恭喜長公主,賀喜長公主,咱家這就回宮給皇上覆旨。」
「覆旨是好,但魏公公,本宮相信你知道今晚的事,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對不?」
魏公公趕緊笑笑,「知道,咱家知道,咱家這就告退了!」
點頭,「小青,給魏公公賞,今天麻煩他了。」
「不敢!不敢!」隨即跟著小青出門。
門被帶上,屋內只剩她一人,此時的她方能松懈下防備,輕喘口氣,但想起方才的場面,想起那個男人那雙黯然的眼神,她又是嘆息。
看來她的皇上弟弟不只是給李家下馬威,也是給她的下馬威。
大喜之夜很快就過去,隔日,李將軍府上下已無慶祝的氣氛,雖然四處依舊張燈結彩,大紅布幔高掛,但眾人來來往往,臉上神情就是緊張。
愛內嫁進了個長公主,還別提昨晚鬧出了個這麼令人不愉快的事,現在誰慶祝得起來?
听說大少爺一夜喝酒,顯然也是一肚子悶氣。沒辦法,娶了妻,竟然還得被妻子壓住,是男人誰受得了?
不過才寅時,天剛大亮,公主房已經動了起來。昨晚累歸累,楊慈雲卻是淺眠,或許是不安的情緒一直壓在心頭,因此也沒睡好,天亮了也就起床了。
現在她坐在梳妝?前,任由小青為她整理裝扮。
小青跟了她很多年,她倆就像是姊妹一樣,在深宮里彼此相伴。
「公主,您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呢?」小青幫她梳著頭,「昨晚折騰得這麼累,您不累,小青都好累了……」
楊慈雲笑了笑,「好!待會兒放妳回去補眠行吧!」
「小青哪敢啊!」吐吐舌,這時,她又想起昨晚的事,嘴里念著為主子打抱不平,「駙馬爺也真是,昨晚竟然就這樣將公主一人丟在房內,太過分了吧!」
「小青,跟妳商量一件事。」
「小青不敢,公主說就是了。」
楊慈雲整理一下自己的雲鬢,對著銅鏡看了自己頭上插上的珠寶釵飾,「從今兒個起,對著駙馬要喊將軍,知道嗎?不可以喊駙馬。」
「為什麼?娶了公主,就是駙馬啊!」
「哪來這麼多問題啊?照做就是了。」
小青嘟著嘴,「小青知道了。」
楊慈雲笑了笑,拆下了自己頭上的釵飾,還給自己一副清麗的模樣,順道也卸下耳環,拿掉首飾。
那男人連跪她都鬧脾氣了,再任由旁人叫他駙馬,他不更氣?有傲氣的男人還真難伺候,比她這個長公主還難,她又笑了笑。
但小青不解,「公主,您怎麼把首飾都拿下來了?」
「從今兒個不戴了。」既然嫁作媳婦,這些都不必要。
「為什麼不戴呢?」嘟囔著。
這時,楊慈雲站起身往門口走去,小青趕緊跟上,「公主,您要去哪,您還沒用早膳呢!」
「我要去給夫君,還有公婆請安。」
小青大驚,「這樣不好吧!憊是小青去把他們請來……」
拉住小青的手,「小青,再跟妳說一件事,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已經嫁過來,在府內,夫君是尊、我是卑,更何況是生養夫君的公婆,做為媳婦的,請安問好,這是應該。」
「這……」
「妳慢慢想吧!我自己去了。」楊慈雲邁開步伐,出了李家專為她準備的公主房。
小青無奈,只得跟上,一路上,眾奴僕見狀驚慌請安,都讓楊慈雲給擋了回去,要大家去做自己的事。
來到主廳,楊慈雲才跨進門坎,還未穿過庭院,就可以听見主廳內那喧擾的聲響。一時間,她立下腳步;小青只得緊跟在她身邊,動都不敢動。
里頭,李家人正在對話──
「子謙,」子謙是李崇傲的字,期勉他崇傲不屈,卻也盼望他謙沖自牧,「昨晚的事絕對不能再發生,既然皇上賜婚,長公主嫁進我們家,這已經是事實,我們都要接受,尤其是你。」
「我做不到!」李崇傲的聲音沙啞,「大家都知道她嫁進李家是為了什麼,先是剝了我們的兵權,現在又把長公主嫁進我們家,明擺著監視我們,一個長公主如此難伺候,我們動輒得咎……」
「孩子,我們只能忍,」這是將軍夫人的聲音,語氣里帶著懇求,「昨晚的狀況你也看到了,多少的大內侍衛站在庭院,我們要不跪,今天還能平安無事嗎?」
無聲,李崇傲沒有回答,他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任由別人殺死他的自尊與骨氣,他跪了下去。
里頭嘈雜聲響,似乎都在談論長公主嫁進李家這件事,有人批評、咒罵她,立刻遭到老將軍怒斥,甚至有人說……
「爹,大哥,現在天下亂成一團,各地災荒頻傳,我听說北方各州老百姓掘草而食的都有,我就弄不懂,皇上怎麼可以對百姓的苦難視若無睹,堅持己見要選在這個時候辦婚宴……」
「夠啦!不準再說,這是做臣子該說的話嗎?何況隔牆有耳,你想全家都死在你的口無遮攔上嗎?」
吵鬧,你來我往,一人一句,站在外頭的楊慈雲邊听,默然無語;小青听著,又看了看主子,見她沒有反應,好生心急,卻不知該怎麼辦。直到這時她才相信,原來天下真有家庭不願意娶公主進門。
「小青。」楊慈雲輕喚。
「公主。」
「我退到外面去,妳幫我宣……」說完,楊慈雲轉身走出門,跨過門坎。
小青看著長公主走出去,自己也跟著退出去,深呼吸,嘴里高喊,「長公主到──」
丙然,主廳內一片亂,楊慈雲直接走了進去,挺直腰,走上台階,進了正廳,見到老將軍與夫人正要下跪。
「老臣給長公主……」
楊慈雲快步走上前,左右出手攙住兩位老人家,笑了笑,「別跪,再跪慈雲就真的擔不起了。」
每個人都有點愣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昨晚的她還端坐在床沿,高喊本宮在此,理所當然的接受眾人跪拜;現在卻阻止了老將軍跟夫人的下跪。
「長公主……」老將軍小心翼翼,在朝多年,他看過許多的皇室中人,深知如何進退方為保命之道。
「相反的,請兩位長輩上座。」她扶著兩位老人家來到廳堂的主座上,一人一邊,接著楊慈雲看向李崇傲。
「妳看我做什麼?」
「也請夫君坐下。」
坐就坐,李崇傲想也沒想,就這樣坐在一邊的位子上,他根本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麼,更不知道現在這樣的舉動是不是又是皇帝的旨意?
這時,楊慈雲當著眾人的面屈膝下跪!眾人一驚,老將軍與夫人嚇得站起身,連李崇傲都愣住了。
她……她在做什麼?她跪他們?!她是長公主啊……
「長公主,萬萬不可,快快請起,老臣擔待不起。」
楊慈雲笑了笑,「請爹、娘坐下。」
她的語氣柔軟,卻很堅持,長跪在地,兩位老人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坐回原位;李崇傲更是盯著她看,眼神根本移不開。
「昨晚的事,慈雲無奈,魏公公領旨在身,無法違抗,慈雲只能僭越;但今天不同,慈雲嫁入李家,成為李家媳婦,自當拜見公婆、夫婿,請受慈雲三拜。」隨著磕頭在地。
現場鴉雀無聲,小青看著自己的主子都跪下了,不得已只得跟著跪下,每個人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說什麼。
行完大禮,楊慈雲這才起身。此時的她,態度謙恭,卸下所有華麗的裝扮,就像是個一般人家的媳婦。「慈雲知道,這樁婚事,大家都有一些不願,皇帝賜婚本是如此,連慈雲都沒有辦法拒絕。但不管如何,嫁進李家,慈雲當盡為人媳婦之責,侍奉夫君、孝順公婆,心念都以李家為重。」
李崇傲看著她,听著她每一字一句,像是發自肺腑,卻又讓人覺得難辨真假。老實說,他對她其實沒什麼認識,只知道皇室里有這號人物,兒時曾一同讀過書,除此之外就沒了。
她將視線看向他,立刻與他對上,他很是狼狽,為自己這樣打量的眼光感到困窘,也為自己被發現感到不悅,頓時轉過頭,看都不看她。
「長公主這話言重了,昨兒的事是子謙不好,今後希望大家和睦相處,畢竟已經成為一家人了。」老將軍說著。
慈雲點頭,這時,身後的小青拿來了許多東西,這是她為李家人準備的種種禮物,送給老將軍、夫人,還有李崇傲的弟妹。
現場的氣氛其實很詭異,每個人都感受到楊慈雲的善意,但是大家還是畏懼于她的身分,不敢太過接近。
而李崇傲只是打量著她、看著她;忖度著、不解著,一個人隔一晚,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到底那個長公主是她,還是眼前的楊慈雲是她?
深宮大院內,一名身著華服的十歲孩童指揮著人揮鞭教訓一名老宮女,現場人看著,不敢出手相救,只見老宮女哀號著、求饒著。
「太子殿下饒命,奴婢不敢了……哎喲……」
「打!傍我用力的打!」
「啊……」
「夠了!」伸手握住鞭尾,年僅十七歲的李崇傲剛踏出御書房,就看見這怵目驚心的場面,當下大怒。
一個老宮女年紀這麼大了,竟然也打得下手!筆上立這種皇子為太子,天下人的冀望在哪里?
他多年習武,身形比同年齡男孩要高大,手腕一扭,揮鞭者當場手麻疼痛,手一松,鞭就這麼掉落。
不過才十歲的太子──楊翊淳當場大怒,不能接受竟然有人敢阻撓他取樂,「李崇傲,你好大的膽子,我是太子,你竟然敢……」
「太子不是靠打下人就可以立威,殿下不妨學學當今聖上的愛民如子,方為正道!」
「大膽!放你一嘴臭屁,給我拿鞭子打,他要幫她擋,就打他!」
于是鞭子就這樣揮落在李崇傲身上,可是他的身子就像是鐵打的一樣,絲毫不動,反倒是被他掩護住的老宮女很過意不去。
「住手!」楊慈雲趕了過來。
眼見皇上最疼愛的清平公主,眾人跪倒在地,就只有楊翊淳一臉不耐。
沒得玩了!
「太子,您在做什麼?就算是下人,如此老邁,難道無法引發您的惻隱之心嗎?」十二歲的楊慈雲,語氣與說詞都極為成熟,養在深宮,皇室的教育讓她早就體認了自己的身分。
「那又如何?」
楊慈雲眼一瞇,「很好!你們這些下人,還有你,伍宗漢,你是太子侍讀,太子有錯,竟不勸誡,反助紂為虐,該打!來人,都拉下去,給我打二十大板!」
眾人哭喊求救,但其它侍衛早就看不過去,上來拉人下去教訓。
楊慈雲瞪著太子,「太子,您是太子,沒有人敢動您,但您身邊的下人,本宮照樣教訓!」
楊翊淳怒極,眼里冰冷,轉身離去;楊慈雲不去理會現場眾人的哭喊聲,轉身看向了他……
她注意他好久了,他在人群中鶴立雞群,俊朗的臉孔,一雙濃眉如劍,令人可以猜想他的個性。可是他輕輕扶起老宮女,又是如此的溫和有禮。
可是,他沒有注意到她……
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沒有注意到她……
嫁進李家好多天了,楊慈雲知道自己的婚姻,在皇上還有皇上身邊那班奸臣眼中別有目的,更知道夫君懷疑著她,可是她還是會盼望,身為女人最單純的盼望……
這段日子,她像個尋常人家的媳婦,努力拉近與夫家之間的關系──做點心、泡茶,陪著老夫人聊天,親近每一個人,雖然她知道每個人都防備著她,或者是說怕著她,但她也知道,只要她繼續努力,大家一定可以接受她。
她不能否認,皇上陰錯陽差以為讓她嫁到這里,可以讓她痛苦,卻正好相反,嫁進李家,正中她的想望。
小青在後頭幫她梳著頭,「我都快替公主覺得不值了……」
「又在說什麼?」
「本來就是啊!以前在宮里,公主哪有做這麼多?嫁到李家來,什麼都做了……」
「我心甘情願的,我做得也開心啊!」
突然間,小青一雙眼楮賊兮兮的看著她,「公主是不是喜歡將軍啊?」
她臉一紅,不敢置信會從小青嘴里听到這個詞,喜歡,喜歡將軍?「是又怎樣?」
「難怪,不然公主怎麼可能願意做這麼多。我記得以前在御書房,將軍也曾經在那里讀過書,師傅都說將軍聰明,反應靈敏,更是精進武藝,听說將軍二十歲出頭就一戰成名……」
楊慈雲笑著,模了模自己的頭發,這些關于李崇傲的豐功偉業,她都知道,甚至比誰都還熟。這些年,他在邊關,她還是常常打探他的消息,想要知道他的安好,得知他戰事告捷,她比誰都開心。
這麼多年來,她把這段感情埋在心里,沒有任何人知道,連小青都是到現在才猜出。
她以為以自己的身分,斷然是不可能圓了自己心中的夢;沒想到皇上拔了李家的兵權,又下令要她嫁給李崇傲,這才讓她誤打誤撞,與他結為夫妻。
只是他好像始終不知道她、不認識她,或者說,除了知道她是長公主,再無其它。
她嘆息,一時間對于這樣的局面不知該如何是好──結為夫妻已是真,只求他能想通,就她而言,她真心以對,沒有半點虛假,更不可能成為皇上監視李家的內應,只盼他懂……
「咳咳──」
沉厚的男聲傳來,楊慈雲與小青站起身看向門口,竟然是李崇傲。他身著輕便服飾,看來略顯飄逸,卻掩藏不住他高大的身材。
楊慈雲笑了,「慈雲給夫君請安。」
小青嘟著嘴,「給將軍請安。」
「嗯!」雙手負在身後,李崇傲顯然很不習慣,這是兩人新婚以來,他第一次來找她,來到她的公主房,他們的新人房。
「夫君先坐,慈雲去泡茶。」
「不!鮑主,讓小青去吧!鮑主可以跟將軍說說話啊!」
「我去就好……」
「妳們都不要忙了!」李崇傲開了口,「我把話說完就走。」
屋內一片安靜,屋外則可听見風聲,呼呼吹響,楊慈雲屏息,對于他可能說些什麼,心里完全沒個底。
李崇傲看著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女人將那雙清秀隱含著盼望的眼神放在他身上,讓他覺得好重、好難承受,連帶也讓嘴里的話難以啟齒。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十五那天,我會把我的師妹倩倩娶進門來,納為我的妾。」
「……」
「我知道,妳或者是皇室一定很難接受,可是我有誓言與師命在身,必須遵守,如果妳或是皇上有什麼不滿,盡避沖著我來,我無所謂。」
「……」
「我想等妳進門後一個月再納妾,對妳比較說得過去,等到時候倩倩進門,再讓妳們認識彼此。」
「……」
「就這樣,我出門了。」說完,李崇傲跨開長腿,出了房門。
屋內一片寧靜,小青憂心的看著楊慈雲,嘴里不禁罵著,「太過分了,李家真的是欺人太甚,真的太過分了……」
深呼吸,楊慈雲閉了閉眼又張開,「小青,我累了,先睡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可是……」
「明天再說!今晚妳哪也不準去,回妳房間去,听到了沒?」
「小青知道了。」再不甘心,也得遵命。
楊慈雲整理完畢,上了床,轉過身,背對著始終看著她的小青;小青很憂心,今晚她決定在公主房內住下。
鮑主一定很難受……
楊慈雲看著牆壁,想著一切的一切,心里莫名涌上了難以言喻的苦楚,眼一酸,淚就這樣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