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映君的案子還在審,幾乎所有人都在看沈佩璇要怎麼審──不只是因為她是這個案子的審判長,更因為……各家八卦雜志都說得很清楚,小君和士揚曾是情侶關系,而她與士揚也有著曖昧情愫,一瞬間,這明明只有當事人心知肚明的關聯,突然變得人盡皆知。
但沈佩璇不管,她的心很篤定,完全不動搖──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就算她心里也覺得唐榮有鬼,但她依舊保持中立。
要判被告有罪,士揚必須拿出所有的證據來說服她,她不可能接受那些模糊的言詞,她要真憑實據。
可她知道士揚在調查上出現了困難──
小君確實飽受驚嚇,她似乎不願意再出庭和唐榮對質,或者說,小君根本不想再見到唐榮。
小君雖然沒明說,但可感覺到她不想告,也不敢提告!
事實上,小君連提到唐榮兩個字都怕──那天她待在小房間里,光是隔著透明玻璃看見唐榮,唐榮還沒看見她,她就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要說小君是心甘情願與唐榮上床,鬼才相信!
雖然士揚認為就算小君不告,檢方也可以辦,因為這是公訴罪,根本不需要小君提告,但他們都很清楚,小君必須出庭明白表示她是被強迫的、是被逼的,而不能像上次對質的時候一樣,律師問她是否曾與唐榮上床,而她答是,這樣的詞語幾乎可認為她不是被逼的,甚至可以解謮是心甘情願的。
小君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唐榮?
這很麻煩,那段證詞被記錄下來,沈佩璇或許還心里存疑,但另外兩名陪審法官的心證確實受到影響。
沈佩璇心里思考著,對于小君承認與唐榮「上床」,而不是承認遭到強暴,這其中一定有特殊原因……
唉!不只士揚,現在連她都跟著猜測、煩惱;小君的再度出現確實已打亂了他們的心思,更別提那一晚兩人曾經的告白,就好像……
不曾存在似的!
現在他的眼里就只有小君,為了小君甚至可以對著她破口大罵……唉──
中午時分,沈佩璇步出法院──她需要找個地方好好冷靜思考,雖然這不是她的工作,雖然心里篤定好好做她的法官就好,可看著嚴士揚這樣如同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她還是不自覺想幫他想想辦法。
她來到一家咖啡廳,點了杯咖啡與簡餐,桌上擺著一本筆記本,手里握著筆,在本子上東寫西書,像是在忖度著什麼。
咖啡與餐點都送來了,她動也不動,本子上畫著案情的流程圖,腦袋里不斷推論……當年到底是怎麼了?
小君在一夜消失,听說那時,唐榮曾帶著她到汪家見她父母,那時就傳聞他們在一起,這些年也沒見過……
唐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在小君和士揚還在交往時,一夕之間突然冒出來?
這人到底是打哪來的?
這人是個名人,是個有名的企業家,媒體上說他看來和藹可親,常捐錢做善事;可小君看起來好怕他,到底是為什麼……
事情上,她也很懷疑,那天她也親眼看見唐榮面露凶光的樣子。
「請問我可以坐嗎?」
一個男人突然說話,打斷了沈佩璇所有思緒,她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心里訝異不已,甚至有點憤怒。
那是唐榮的律師……對方拉開沈佩璇對面的椅子,直接坐了下去,甚至喚來服務生,也點了咖啡。「不介意並桌吧?」
沈佩璇靠在椅子上,抱胸看著他──她不是第一天坐上現在的位置,她怎麼可能會不知眼前這人有什麼目的。「你好大的膽子!你當事人的案子現在系屬在我的手中,你竟敢這樣私底下來見我?你信不信我可以請地檢署將你移送懲戒?」
「不用這麼氣吧?」
「你現在馬上離開,我還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然我就依律師法第四十條請地檢署將你移送懲戒!」
「沈法官難到對我想講的話,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沒有!」
對方好整以暇,「那可不一定,也許我想講的話,沈法官很有興趣。」
「請你離開……」
「听說嚴士揚檢察官跟我當事人的未婚妻在大學時代是情侶啊?」他直接就說,不再回避,以免真的被她趕走。
沈佩璇不語。
「不過那個時候,汪映君小姐被我的當事人追走了……是男人大概都受不了,難怪嚴檢察官對我的當事人會這般咄咄逼人。」
沈佩璇笑著,「你今天來這里,應該不會只是想影響我的心證吧?你有話就老實說吧!」
因為結果都是一樣的,本案審理過後,她一定會處理這個囂張狂妄、目無法紀的律師。
「听地院的人說,沈法官跟嚴檢察官的感情還不錯啊?」
心漏跳了一拍,但她還是努力裝出不受影響的樣子,「一個律師不好好讀卷宗,都在讀八卦雜志啊?你如果擔心我會放水給嚴檢察官,那大可不必,你好好替你的當事人辯護就好。」
「我當然不擔心沈法官放水,因為沈法官一定也很清楚,這個案子如果檢方贏了,我的當事人有罪,那嚴士揚檢察官跟汪映君小姐就可以復合了。」邊說臉上邊帶著自信的笑容,以為這般說詞一定會讓沈佩璇動搖。
沈佩璇皺著眉頭,「所以呢?」
律師嘆息著,「我真替沈法官不值啊!汪映君哪里比得上妳,那個嚴士揚怎麼這麼沒眼光,竟然執著于一個殘花敗柳……」
「殘花敗柳?」
「當然!那個汪映君都不知道被我的當事人玩過多少遍了,不是殘花敗柳是什麼?嚴士揚也真是的,竟然這麼喜歡穿人家穿過的破鞋……」
沈佩璇雙手抱胸,不禁一笑,「那天對質時,你問汪映君是不是曾經跟你的當事人上床?你用的詞是『』,當時汪映君說是,這問話的意思可以解讀成是非強迫的……怎麼現在你又說唐榮是在『玩』?!」
律師突然一陣語塞,臉色瞬間變白──老天,這個沈佩璇怎麼這麼厲害,三兩句話就抓住他的語病?
沈佩璇笑著,「大律師,我很清楚你今天來要跟我說什麼,你希望讓我有危機意識,別讓檢方勝訴,不然這樣會讓嚴士揚和汪映君復合,但我要告訴你,我審理任何一個案子,想到的都不是自己。」
站起身,將東西收拾好,「大律師,我只能說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還是多放點心思在為你的當事人辯護上吧!」說完走人。
獨留律師一人傻傻坐在原地,眉頭愈皺愈深,愈想愈覺得這個沈佩璇真不是普通的難纏。
她表面上看來安安靜靜的,但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每一個臉上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絲毫不放過。
沈佩璇付了錢走出咖啡廳,點的咖啡她一口也沒喝,簡餐也是一口都沒吃,但這一趟還是有頗大的收獲。
至少她更篤定──那個唐榮有問題。
但同樣也讓她心痛的是,她真的得做抉擇嗎?她真的要一手將小君和士揚重新湊合在一起了嗎?
她怎能為這樣的事而感到為難?就算她必須孤獨一輩子,此生終得一個人走,她必須親手將自己最愛的男人推到另一個女人身邊,她都不能忘記她發誓要堅守的正義。
※※※※※※
但顯然還有別人在懷疑她!
沈佩璇走出咖啡廳,走在人行道上,準備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那個該死的家伙,本來她有機會享受這難得的午後偷閑,然後藉此機會厘清思緒,弄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結果那家伙突然冒出來,讓她什麼都不能享受了。
雖然她很清楚那個唐榮的問題很大,但這其中還是有很大的謎團,想來唯一能為他們指引明路的只有小君……
可士揚卻不可能再去逼小君──她已經夠可憐了,光那次出庭對質,隔著麥克風听見她顫抖的聲音,就讓人心疼不已。
沈佩璇都有如此感受了,更何況是士揚……只怕他沒心疼到要發瘋,就如他自己親口說的──心疼到要發瘋……
況且那個唐榮當場那樣恫嚇小君,只怕小君有什麼把柄落在唐榮手中,讓唐榮可以肆無忌憚的威嚇她。
妳敢告妳就告……
到現在想起來,沈佩璇還是很生氣,心里更篤定那個唐榮肯定不是什麼好人,連到法庭上都還是這樣有恃無恐。
說來慚愧,檢方至今還未提出什麼有力的證據,她的心證就已這麼強烈,對唐榮這麼不利。
沈佩璇腦海里還在胡思亂想,但說真的,她偶爾也會想起她怎麼都沒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那個律師雖然滿嘴渾話,但可能他說的也是真的。
但以她的個性、她所受的教育,都讓她不能為自己想太多。
就算是,就算她最後判唐榮有罪,而親手將士揚送回小君身邊,那也是她的命──她跟士揚沒有緣分,她不怪誰。
老實說,她好累了,這麼多年坐在這個位置上讓她已是筋疲力竭,是不是時間到了,她不適合再待下去了?
「妳剛剛去哪里?」
沈佩璇原本低著頭走路,一听到聲音,立刻抬起頭一看,來人是嚴士揚,他低著頭看她,表情很嚴肅。
「到底怎樣?每個人都要這樣突然冒出來,我連自己靜一靜、想一想的權力都沒有嗎?」
嚴士揚抿唇,表情嚴肅到了極點,眼里甚至透露著一絲冷光。他礙視著她,一字一句再問一次,「妳剛剛去哪里?」
沈佩璇看著他,當然也發現到他的異樣,只是她不解,他為何這般憤怒的模樣?她又做了什麼嗎?
最近她好像常讓他不開心──從她不肯羈押唐榮,到她同意讓小君出庭和唐榮對質,她知道她的這些決定讓士揚很不開心,但她一直以為他應該能夠體諒她。
「妳怎麼可以這樣做?」
「我到底做了什麼?」她好無奈,這陣子為了小君的案子,他跟她幾乎可以說是瀕臨反目了。
認識這麼多年,他們何曾有過這樣的沖突?
她就算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信──他的心真的還掛念著小君,這麼多年來,他真的為曾放下過。
那他那一夜說的喜歡到底算什麼?欺騙她?安慰她?捉弄她?
「妳剛剛去見誰?」他沉聲問著,若非親眼看見,他真不敢相信她會是這樣的人,一向自詡公正,誓言維護正義的她會是這樣的人!
「我去見誰?」她哪有去見誰……難道他說的是那個律師?
「妳怎麼可以跟被告的律師見面?」嚴士揚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齒的指責著。
那每一個字,一開始毫無感覺,但在腦海里反復咀嚼,發現每一字都是如此的燙、如此的刺,就這樣統統烙在她的心上。
「那是他自己來找我的!」她想解釋,雖然這不是她習慣的姿態,她自認行得正、坐得端,別人的批評指教,她總用一聲謝謝來接招,但他的批評卻讓她出乎本能般著急的想要響應,想要為自己辯駁。
「不要說謊!我都看到了。」嚴士揚指責,「你們兩個坐在咖啡廳里,聊得可開心。他自己去找妳?他會知道妳在咖啡廳里嗎?你們有心電感應啊?媽的,妳騙誰?」
「我沒有騙你。」最後一句,為自己解釋。
「妳……妳怎麼可以私下和被告律師見面?你們說了什麼?他要妳做什麼?妳說!統統說清楚。」
「……」
「為什麼不說話?妳作賊心虛嗎?說啊!」他比誰都痛──親眼見到她這般!
她深呼吸,再張開眼楮時,眼里卻是一片濕潤──夠了!真是夠了,為了小君的案子,他可以把所有人都當成是壞人;只要不順他意的都是壞人。「你真的很愛小君對不對?」
「不要扯開話題,妳……」
「如果小君沒出現,你還會這樣對我嗎?」水緩緩流出,她凝望著他,像是想看棈楚他,然後讓自己死心。
「妳……」
擦掉淚水,真的該死心了;夠了,她不要再受辱了……「你去告發我吧!找個檢察官調查我、要約談、要訊問;要逮捕、要羈押都可以,不然你去監察院彈劾我!都可以、隨便你,我不在乎!」
「……」
「我問心無愧,到死我都是那句話,是被告律師自己來找我的,與我無關!你想要怎樣誤會我,隨你便,我心安理得。」沈佩璇轉頭與他錯開身,走回法院,將所有剩余的感情收拾干淨。
此時此刻,她沒有私人感情了!
嚴士揚轉過身,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心里突然一痛──奇怪?跟被告律師見面的明明是她,這明明是不對的,怎麼搞到後來錯的竟然是他?
他在心里暗罵一聲,整個人竟然痛到不能自己,望著小璇那離去的背影,他是真的心痛。
他到底該怎麼辦?
一邊是小君,一邊是小璇,他怎會讓自己陷落到這樣的境地?他到底該選誰?
一個是身心受創,需要他為她帶來正義的女人;一個則是在他心中扎下如此深的根,深到他幾乎不可能忽視的女人,他不想抉擇,但他每一個舉動卻都是在這兩個女人之間做取舍。
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