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力恆站在門前,望著大門,听著外頭的喧囂聲以及李公公的呼喊聲,他回望了屋內,確認該躲起來的人都躲起來了。
輕輕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如今兵臨城下,退無可退,唯一的辦法似乎只能開門。
與其死守著門,任人攻進,以一擋百,實力懸殊,到時必死無疑,不如讓他開門,由他一個人去面對這一切。
到此他也分不清讓大家陷入危難的究竟是紫心,還是他自己,也許事情發展到最後,是他比較多吧……
退開閂,他緩緩打開大門,或許因為這個動作,外頭的聲音忽然變小,似乎也在屏息等待,確認是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門一開,他看見了就站在外頭的李公公;而李公公也看見了沈力恆,兩人對望,眼里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再度見面,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日于錦繡署見過面之後,錦繡署與沈府大火,力恆等人就此不見蹤影。
趙本義原想,開陽公主必定與錦繡官在一起,吩咐務必將人逮捕,因此才會攻進錦繡署要抓人,孰料一場祝融之禍,沈家與錦繡署就此付之一炬。
李公公原本想就這樣告訴趙本義,沈力恆與開陽公主都燒死了,算是放了他們一馬,別趕盡殺絕;無奈趙本義性情多疑,稱生要見人、死要見尸,不容他隨口說說含混過去。
因此這十天來,士兵拿著開陽公主與沈力恆的畫像繼續四處搜索,最後是有人通報在這一帶看到與畫像上相似的男子出沒,他才帶人找到這里來。
李公公踏進宅院內,後頭的士兵也要跟進,但李公公要他們就停在外面等著,他要親自與沈力恆私下談談。
「李公公?」
「你們都在外邊等,沒咱家的命令,不要進來。」
「可是,會不會危險?」
看著沈力恆,李公公也望著他,只是輕輕搖搖頭;士兵們只好听令,統統在外頭等著,等待李公公發號施令。
他們都是燕王的家軍,這次可以攻進京城,甚至打進皇宮,這些宮里的公公可謂功不可沒,王爺非常器重他們,因此也同意由公公們帶著軍隊到處搜索,因為這些公公肯定比燕王軍更認識那原先深藏在宮里的開陽公主以及錦繡官。
李公公帶上了門,沈力恆退了幾步,知道李公公要深談,于是避開門口,以免外頭的人听到,李公公也跟進。
兩人站在庭院內,李公公一時間還不知該如何開口,或許更多了幾許尷尬。如此緊追不舍,非他所願,若非趙本義苦苦相逼,他自己也想放了沈力恆,放了開陽公主。
畢竟深交多年,甚至開陽公主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乍听開陽公主安好,由沈力恆秘密保護著,他也像是松了口氣一樣。
「李公公,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苦笑,「跟上回一樣,王爺要見你,咱家來請你。」
「帶著大批兵勇來‘請我’?」
李公公更是無奈,直說︰「力恆,開陽公主四處躲藏,咱家可以理解。但你大可不必,王爺只是要你織龍袍,這不就是你錦繡官本來就在做的事情?龍袍完成,一切就沒事了,也不會再到處追著你。」
這下換沈力恆苦笑了,「李公公,看來趙本義頗器重你,可這里還是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此話怎講?」
搖頭,不願再說。還有何事,便是那可笑的萬龍針法一事,旁人不知那趙本義曾托伍士康前來試探過,顯見他心里確實在意。
李公公不逼問,但該處理的事,他不能空手而回。今天,外頭大批兵勇都親眼見到了沈力恆的存在,便不容他當作沒看到,放他一馬。「力恆,今天咱家非得請你回宮。」
「所以我無處可逃了?」
「可以這麼說。」
沈力恆沒有一絲害怕,眼神是直視著李公公;而李公公也大膽回望,兩人眼神對望之間,似乎有點弄懂彼此的意思。
「那紫心呢?」
李公公點頭,「公主?我沒有看到公主啊!」
沈力恆松口氣。
李公公則壓低嗓子對他說︰「你隨咱家回宮,今天就到此為止,不會繼續搜索。」
「外頭的人都有紫心的畫像,要怎麼解釋?」
「可他們沒有看到人啊!」李公公更小聲,「咱家親自進來,帶著你出去,對他們宣稱咱家查看過了,這宅院內只有你,沒見到公主,他們現在听咱家的,自然就會收兵回宮。」
「……」
「力恆,事已至此,沒有兩全的余地,你若想保住開陽公主,這已是最佳方法。你想,公主回宮,肯定人頭落地;而你只要織完龍袍,一切都沒事。」
沈力恆還有要求,「不能讓紫心繼續待在城里。」
李公公似乎有點為難,覺得這恐怕惹禍上身,但他何嘗不希望公主與力恆都能安然活著。「好!咱家來安排,龍華門戍衛兵最少,咱家去買通他們,讓他們放松戒備,開陽公主便可安然出城。」
事實上,連日守衛,均無所獲,各城門的戍衛兵早已松懈,說不定不用拿錢疏通,此時就算公主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也認不出來。
「我能信你?」
「當然能,此時此刻,你也只能相信咱家。」李公公感嘆,「誰想做亡國奴?可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但咱家並非不守信義之人,此事若說定,必會全力以赴,力保公主安全出城。」
沈力恆想了想,確實也只能信他。追兵在外,真的是窮途末路了,若想保住紫心,他恐怕真的得回宮。
「力恆,你好好權衡,其中利害,咱家都分析清楚了,你回宮,織完龍袍,一切安然無事;公主若跟著回宮,肯定沒命!今日,咱家定要帶一個人走。」
嘆息,「我跟你走。」
李公公點頭,「那咱們走吧!」
「等會兒,讓我把話交代清楚。」
「不要太久,咱家怕外頭的兵起疑。」輕聲交代完最後一句,李公公放聲大喊,故意要讓外頭的兵勇知道︰「沈力恆,這才听話,跟咱家回宮吧!」
又壓低音量,「去吧!」
沈力恆一拱拳,對著李公公一揖,仿佛將自己的生命以及將屋內所有人的生命,統統交給了他。
李公公心一酸,緩緩回禮。他為什麼突然覺得這趟帶力恆回宮,會將他帶入險境?看著沈力恆那壯士斷腕的表情,李公公心里更是悶著,郁窒難舒。
沈力恆一臉沉著,似乎一點都不怕自己即將到來的處境,他唯一煩惱的是,該怎麼對紫心說明?
他要放下她了,就在這里放下她……但願她可以逃出去,可以忘記曾經在京城里的紛擾,走出自己的新人生……
邁開步伐,往屋內走去。
沈力恆回到屋內,將門關上;看著他走回來,趙紫心立刻走向他,沈一虎與平兒也是,他們其實都嗅到不尋常的氣味。
大批兵勇在外等著,沈力恆怎麼還能像尋常人一樣與李公公聊天?這氣氛平和得讓人心生狐疑,不敢置信。
沈一虎先開口,「少爺,我們該怎麼辦?」
沈力恆沒回話,只是看著趙紫心,手緩緩棲上她潔白細致的臉頰,而她也一動不動,任由他輕輕撫模。
趙紫心很不安,仿佛可以懂得他的心,縱聰明謀略不如他,但隱約可以感覺到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永綿?」
「小雹子,去準備準備,備妥馬車、細軟,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帶著,準備上路。」沉聲交代。
沈一虎一動不動,心里依舊大惑難解,「我們可以走?可是前、後門都有追兵,我們要怎麼走?」
平兒看著沈力恆,覺得這神情怪,正要叫沈一虎別多問,去做就是了。
可這時,沈力恆說話了。「不是我們,是你們,你們可以走。」頓了頓,很艱困,但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隨李公公回宮。」
這是條件,方才說好的條件——用他一人,換這三人沒事,尤其是他的摯愛紫心。讓她走,身在皇家這麼多年,最後甚至惹禍上身;讓她走,飛到安全的地方,而今而後,平安快樂……
此話一出,眾人震驚,尤其是趙紫心,她伸出手緊緊抓住沈力恆的手臂,用力之猛,指節幾乎泛白。「什麼意思?」
沈力恆看著她,卻不回答她,繼續對沈一虎說︰「我與李公公說好,他會去買通龍華門的守衛,到時候你們從那里出城,離開之後,到哪去都行。」
「我說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不回答我?」語氣里有著哽咽。
沈力恆心一痛,但仍讓自己的心強硬起來,「去臨汾吧!沈家在那里藏有財富,事實上,沈家在各地都藏有財富,你們把東西找出來,便可確保衣食無慮……」
「你問什麼不回答我?你要回宮,為什麼是你?」
「……」
沈一虎也慌了,「少爺,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您要回宮,然後要我們離開?」
終于,他要回答這個問題,「李公公說了,今天他一定要帶個人回去,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回去吧!」
「我也要回去。」趙紫心說著。
沈力恆皺緊眉頭,「紫心听話……」
「我也應該回去,他們要找的是我、是我!」趙紫心顫抖著聲,邊哭邊說︰「那日你們根本不應該來救我,讓我死了就算了,現在也不會這樣。」
于是趙紫心轉過身,想要往門外走去,她認了,追到這里,怎麼逃也逃不掉,她真的認了……該死就死,她毫無畏懼,但是她就是無法親眼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走向死路。
沈力恆一把抱住她,「紫心,冷靜一點,趙本義本來就在找我。」
「我才是公主,他要找的是我……」
「傻瓜,記得嗎?我跟你說過的那套萬龍針法……他要找的是我。」啞著聲音,痛徹心扉。
趙紫心想起他說過的傳說,「那你更不能去,這一去不是送死嗎?我不要你去送死……」淚水不斷掉落,用袖子擦也擦不盡。
「紫心……」
趙紫心掙月兌他的擁抱,仍然想往門口走,「既然他一定得帶一個人走,那就帶我!我什麼事都做不了,一點用處也沒有;父皇、母妃都死了,讓我們全家人團聚吧……」
沈力恆當然要攔住她,可是她太激動,甚至大聲說話,幾乎引起外頭人的注意,「紫心,冷靜下來,不要太大聲……」
「我怎麼冷靜?讓我去吧……」
「你答應過我,今生今世,而今而後,只為我活;現在,我要你為我活著。」他低聲但充滿痛楚的說著。
「我沒有辦法……」
不得已,深怕外面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沈力恆只好狠下心擊昏她,讓她徹底昏過去,所有聲音在瞬即凝結,紫心眼角帶淚倒在他懷里。
頓時四周安安靜靜的,沈一虎與平兒也都眼眶泛紅,但都不敢說話,只能默默擦著淚。
沈力恆將趙紫心抱起,就近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讓她安穩坐著;平兒趕緊上前,讓趙紫心可以靠在她身上,免得摔下椅子。
沈力恆退了幾步,眼眶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不斷掉落,任由他用袖子擦也擦不盡。過了許久,他收拾起破碎的情緒,這才停止流淚,看向沈一虎,「小雹子……」
「少爺,我陪您回去。」
「你也在鬧?別鬧了,現在我只信你,你要待在這兩個女人身邊保護她們。」沈力恆很不高興。
「可是……」沈一虎才說了兩個字,聲音破碎,眼淚直落。
他當然知道那個沈家的秘密是真的,少爺常常解釋給他听,什麼叫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趟進宮,少爺不等于是去送死嗎?這怎麼可以?
「小雹子,我把紫心托付給你,你要好好保護她;我這趟去,可能無法活著回來,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會謝謝你。」
沈一虎大哭,都逃了這麼多的日子,怎麼最後還是這樣,生離死別?讓少爺去送死,他無法接受,可是要公主回宮去,他也無法接受。
這般兩難,讓人好痛苦,難怪少爺會決定由他自己回去,他不但要救公主,更救了他跟平兒。
沈力恆深呼吸,壓抑自己所有的不舍,他沒有什麼恐懼,最大的是舍下紫心這一刻席卷而來的痛楚,幾乎讓他難以喘息。
轉身離去之前,沈力恆對著沈一虎與平兒,雙手抱拳,鞠躬行禮;沈一虎腳一軟,就這樣跪在地上,平兒讓趙紫心靠著自己,動不得,只能淚眼婆娑看著。
「小雹子、平兒,大恩不言謝。」
「少爺……」
卑一說完,沈力恆轉身離去,不看昏坐在椅子上的趙紫心,不看跪在地上不能自己哭泣的沈一虎,不看那平兒,鼓足勇氣往屋外走。
沈一虎的心痛真是難以形容,想起老爺,夫人臨終前交代要好好照顧、保護少爺,這一刻,他違背了承諾,竟眼睜睜看著少爺去送死。
沈力恆站定在李公公面前,「李公公,咱們走吧!」
打開門,兵勇一擁而上,將沈力恆團團圍住;果然有人問公主下落,李公公緊輕描淡寫說查過了,沒看到,眾人果然相信,一把押走了沈力恆。
沒再回頭,怕自己會心軟、心碎,這趟離去恐怕真是天人永隔,忽而,他想起小時候爹娘教他的一句話——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自認不是什麼天縱器材,身無美玉,但為了讓紫心安然逃過一劫,他願意承擔罪名。
當天,沈力恆就回到宮中,在李公公的命令下,對他算是禮遇,沒有給他上腳鐐、手銬,任由他可以伸展四肢、自由行走。
看著那宮里的景象早已不復過往,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各個神色緊張,顯見著新主人並不好伺候。
一路上,李公公還是勸他別想太多,按照王爺的吩咐將龍袍織好,讓王爺可以順利登基,別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別在這個節骨眼談什麼忠義。「你只是個錦繡官,朝中多少大臣統統臣服了,你何必如此?完成龍袍,你便能繼續當你的錦繡官,沈家依舊是榮華富貴不斷,懂不懂?」
「唉……」不若李公公想得這麼簡單啊!他確實一言難盡,不說也罷。倘若連李公公對沈家傳說都不知,顯見這本來真的已經是個傳說,沒人在意,更難登大雅之堂。
就是因為這樣,沈力恆才會對趙本義這麼在意感到訝異,更不知這個消息他是從何听來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都打進皇宮了,還在意一張從來未親眼見聞過的萬龍御天圖,顯見趙本義對自己能不能坐穩龍座,還心存懷疑。
終于來到御書房,進去前,李公公再度交代他,「力恆,咱家勸你,不要太執著,听話一點,保命要緊。」
「謝謝你的勸告,但事情沒這麼簡單。」
李公公還想再說,但御書房已宣,他只好帶著沈力恆趕緊進去。
沈力恆一踏入,還是那熟悉的御書房景致,只是江山易主。那燕王趙本義就站在他跟前看著他,表面上帶著和藹的微笑,但眼神里有著盤算。
李公公趕緊跪下,「奴才給王爺請安。」
沈力恆沒有出聲,只是拱拳一揖。
趙本義看著,不禁一笑,「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錦繡官。」
「不敢。」
「沈家是五百年前的織錦世家,有錦繡天下的美譽,前日傳出遭祝融之災,還有人說錦繡官喪命,本王就想這怎麼可能,沈家應該是充滿福氣,怎麼可能如此福德淺薄?」
不知如何回言,畢竟那火是他要小雹子放的。
看向李公公,「李公公,你起來吧!」
「謝王爺。」
趙本義盯著沈力恆,表面溫和,但語氣略顯不滿,「本王等你太久了,久到本王快喪失耐性。」
「不知王爺在等什麼?」
「本王就要登基,選了幾個日子,都因為找不到錦繡官而作罷,本王有沒有在等你?」
李公公趕緊接話,「回王爺的話,這次特將錦繡官帶來,給王爺督造龍袍,憑錦繡官的技藝,定能順利制成龍袍。」
趙本義笑著揮揮手,「龍袍不重要,本王在乎的不是龍袍。」
「我知道,王爺在乎的是萬龍御天圖。」沈力恆淡淡一回。
李公公一時還听不懂,但見到趙本義那眼楮一亮的樣子,心想這難道是比龍袍更重要的東西嗎?天底下有這種東西?
「伍將軍那時親自前來找我,便訊及此事,當時,王爺還沒起兵呢!」沈力恆淡淡說著。
趙本義臉色有點難看,當然知道沈力恆在諷刺他,暗諷他早就有狼子野心,多年來一再隱藏,如今終于露出馬腳。
有點狼狽,有點難堪,更有點訝異,先是這沈力恆踏進御書房,氣勢不卑不亢,態度沉穩,毫無畏懼;再來還能綿里帶棍、話中有刺,看來這個錦繡官雖然官小,但不好應付。「所以本王希望你,幫本王將萬龍御天圖織出。」
沈力恆淡淡一笑,「王爺何以確定小臣會?」
「你不會?」趙本義笑著,笑聲帶著一絲嘲諷,「那本王怎麼打下這個天下的?本王登基在即,天子易位,你說你不會?」
「真沒想到王爺這麼深信所謂的沈家傳說。」
李公公在一旁听著,愈听愈模糊,力恆這趟進宮,不是要為王爺織龍袍嗎?怎麼談論的都不是龍袍,而是那幅什麼御天圖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什麼又是沈家傳說?怎麼力恆從沒提過?
「我本不信,但現在我已經打下天下了,我就是真命天子,正朔易位,你們沈家也該有子孫無師自通這針法……」
「王爺,那是鄉野傳說,未必是真。沈家幾百年來再三解釋,歷代先皇都從未追問,怎麼到了王爺手上,卻這麼熱衷那些老百姓平時取樂的傳說?」
「不相信這是假的,這肯定是真的。」
沈力恆突然懂了,這個王爺想要證明自己即位的正當性,硬要拿這數百年的傳說來證明,如果他確實能織出萬龍御天圖,則代表趙本義就是真命天子,起兵也是順應天命而為,頓時可以擺月兌起兵造反、叛變逆主的惡名。
他猜得沒錯,趙本義開始覺得自己的位置不穩了……
「王爺,歷代先皇之所以對這個沈家傳說毫無興趣,是因為他們都是好皇帝,專注處理政事、解決民疾民苦,萬民擁戴,江山自然牢不可破,一幅萬龍御天圖自是無用。大行皇帝雖然軟弱無能、優柔寡斷,但仍為善良之人。」
「你想說什麼?說本王連那死老頭都比不過嗎?」罵的當然是日前才自盡的大行皇帝。
「王爺若想穩坐江山,得民心即可,有或沒有沈家的萬龍御天圖,一點意義也沒有。」沈力恆鏗鏘有力說著。
事實上,他確實還想勸,如果這江山確實無可避免要由趙本義來坐,那至少希望他將心思放在百姓身上,為百姓謀福利。
他確實不在乎誰當皇帝,王與霸,人民自有選擇;趙本義能起兵成功,勢如破竹,便代表民心向背。
「你個小小的錦繡官,敢跟本王說大話?本王準備了十五年,這才打下這個天下,該怎麼當皇帝,還要你這個毛頭小子來教?」
「……」
「本王再問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織?」
沈力恆抬頭挺胸,毫無畏懼,即便迎面而來的將是生死交關,他依舊毫無恐懼。心里唯一掛念的是,紫心他們現在如何?
離開宅院了嗎?在路上了嗎?出城了嗎?紫心醒了嗎?他那一擊,會不會太用力?她傷著了嗎?
唉!種種問句,不能親眼見到她,只能自己憂心,一依舊無解。「小臣不會,也沒有什麼特殊針法,無從織起。」
趙本義看著他,不禁大怒,似乎更害怕面對一個事實;他本沒有資格得天下,天命非如此,沈家沒有子孫會。
他寧可是得到的答案是,沈力恆不願織,而不是不會織,因為沈家子孫不會織,便代表這江山不該易主。
沈力恆想通了,心里更是一嘆,看來毋須期待趙本義,此人必大行皇帝還要昏庸,固執,不思行正道,竟相信這些鄉野傳說。
「拉下去,關起來,好好伺候他,直到他願意織為止。」
兵勇沖入,左右箝制沈力恆,用力往外一拉。王爺下令,他們也毋須顧忌,這段日子,已經這樣對付了幾個不肯臣服的前朝大臣。
李公公看著,更是憂心,想要勸,卻發現趙本義怒氣沖沖,臉色漲紅,頓時不敢言語,只能焦急看著。
這時與沈力恆擦肩而過,那人便是拒為趙本義起草即位詔的大學士,對方年近七十,沈力恆見過一面,知他原本身子骨硬朗,但這段時間或許常遭刑求,顯得消瘦氣弱,但仍頑強挺立,不肯倒下。
大學士看著沈力恆也被拉走,不禁大笑,笑聲里淨是敬佩,「連錦繡官都知道忠臣不事二主,這滿朝文武都該慚愧啊!」
「大學士……」
「對!別給這豬狗不如的畜生織龍袍,他哪有資格?畜生穿了龍袍,還是畜生……哈哈哈——」大學士飽受折磨,早已失去過往的翩翩風采。
沈力恆被拖走了,臨走前隱約听見那御書房內的爭吵聲——
「即位詔?你別想了!」還啐了一口唾沫。
「你,本王定要殺你九族。」
「九族?十族我也不怕。」
「好!本王將你的鄉黨親友,授業傳習,當成第十族,一起殺……」
沈力恆閉上眼楮,這果然就是趙本義的真面目,是個為達目的,不擇說短,殘酷無情之人,幸好……幸好是他回來,不是紫心……
幸好……
不幸……不幸……
馬車轆轆向前,趁夜行進在路上,前方僅有沈一虎駕駛。平兒陪著趙紫心,坐在後方車棚內。
平兒想要開口勸慰,卻說不出口,反而淚水擦也擦不盡。
趙紫心不听任何話,靠在車窗旁,任由夜晚的冷風撲面而來,吹干淚痕,卻吹不走心里的痛。
眼一閉,淚水再度滑落,頸後還在痛,卻比不上心痛;趙紫心抱著自己,從默默淚流,到最後放聲痛哭。
平兒不敢勸,生離死別最痛,只能陪著哭,不斷流淚。
前方駕馬車的沈一虎當然也听到了,只能加快速度,往前奔去,想讓風聲遮蓋著那兩個女人的哭聲,一怕旁人听見這莫名的女子哭聲,二來怕連帶引起自己的傷心。
馬車行進得快,不抓穩幾乎坐不牢,可是趙紫心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振起身子,跪著看著窗外。
「姊姊……別受傷了……」
「……」
「姊姊……唔唔唔……」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換成哭泣。
趙紫心淚水未干,哽咽說著,「往後我該去哪里?」
「虎子說,咱們先找個地方落腳,過了一陣子就會出城……」
「不是,我是問,我還能有什麼盼望……」這輩子她都不為自己活,一張容貌再美,也只是戲偶,而線就操縱在父皇、母妃手上;直到後來線斷了,她也如同跟著死了一般。
但是永綿進入她的生命,成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就像綿,系著她、帶著她,讓她活過來。
他說,如果她還學不會為自己活,那就為他活;可是現在也沒有他……
今生今世,她到底還有什麼盼望,又還能往哪里去?誰來告訴她?
失去永綿,真的最痛啊……
不再說話,淚水卻不止,平兒跟著心痛,卻不知該說什麼,一整個晚上,一整段路程,只有滾燙淚水彼此相伴,可以稍稍撫慰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