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正炙,這個夏天的平均溫度超過三十六度,即使到了傍晚依舊悶熱難耐,路上行人漸少,冷氣機排放的熱氣更讓人受不了。
白玠恆在巷子里來回走了數十趟,甚至繞到附近巷子的店家詢問,就是要問出那間消失了的古董店究竟在何方。
「少爺,五點了,我得回黑山了。」彭裔恩抽空陪他出來找。說什麼他當初是在這里買那個橢圓鏡的,可是現在卻變成了一間咖啡店。
她听說了在應該很美好的那一天,瓔珞跟少爺大吵了一架,與其說是大吵,不如說是少爺揭開了瓔珞的真面目,然後……事情演變成驚人的攻擊,因為最後少爺被送進醫院,躺了三天才恢復知覺。
送到醫院時的他奄奄一息,毫無外傷與內出血現象,但是卻虛弱得連開口都沒辦法,心髒跳動緩慢,醫生檢查結果,說是他血糖過低、像是「瀕臨餓死的人」。
她可以保證他昏倒那天早餐吃得很豐盛,最好事隔幾小時就會餓死。
那當然是瓔珞的杰作,少爺說她是鏡妖就是鏡妖,那面橢圓鏡就在她去醫院探視少爺時消失無蹤了。
這種異象她信嗎?信!為什麼不信?
因為對一個終其一生都不得離開黑山,平時離開就得七點前歸返的人而言,怎麼可能有不信的事?
她一開始就覺得瓔珞有詭,從未完全信任她的來歷,只因為她表現出的感覺是純真的,也沒有要加害于人的動機,父親說過,這黑山有妖又有鬼,但有好有壞,不能以一概論。
所以她把瓔路歸為好鬼,而且,是個看見少爺就會心花怒放加小鹿亂撞的女鬼……咳,妖。
「好,你快點走,七點以前要趕到。」白玠恆沒有忘記她身上的詛咒。
「你不要又不回來!」彭裔恩不忘叮嚀。
「我睡在新家。」
「最好是,你根本睡在路邊。」瞪著那間咖啡廳幾天了,瞪穿了也看不見有古董店啊!
白玠恆深吸了一口氣,「裔恩,我必須找到她,她在躲我……只是我不懂為什麼古董店也要躲我。」
彭裔恩聳了聳肩,她很想繼續聊,但是沒興趣跟生命開玩笑,拋接了鑰匙,退而求其次要他記得吃飯,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夕陽斜照在巷子里,他靠在水泥牆上,他能懂瓔珞被揭穿身份時的恐慌跟害怕,可是無法理解她最後的行為跟怒吼。他?什麼叫就是他把她推進鏡里的?
她一開始的激烈反應讓他慌了手腳,急著想趕緊告白,讓瓔珞明白不管她是什麼,他對她是真心的。
他甚至替她戴上了婚戒,他當然希望在浪漫一點的氣氛下求婚,但是瓔珞那種急著想往外逃的舉動嚇著了他,他總有種她跑了就不會再回來的預感,才趕緊把婚戒套上。
那是母親留下來的戒指,是屬于黑山的戒指。
白家不是一開始就在黑山落地生根,听說是祖先們因為戰亂避禍至黑山,一大家族人在黑山里迷路四散,最後有二十幾口人來到了別墅,那兒的主人熱情歡迎他們,供吃供住,大家也幫忙干活,生活過得比外頭世界好得多。
數年後,這屋子的主人提出了交易,他們想賣掉黑山,售價不高也不低,很妙的是附帶條件一堆,例如不能損害這兒的一花一草一木,不得擴建、不得闢地耕田……
那些人點頭同意了,地契上得用血印扒,契約成立。那家人歡天喜地的走了,只留下原本的管家,那管家就是彭裔恩的祖先,他們有離不開的詛咒,不管黑山的主人是誰,都必須侍奉到底。
至于這詛咒的緣由,他們自己都搞不懂。
買下黑山的人姓白,隨著時代遷移,有很多人陸續離開,但白家始終是黑山的主人……他們當然也會離開,可是在成年前,每個孩子都會在這里長大!
這是一連失蹤或早夭了好幾條人命後,才發現的規則,地契的後頭有水印,當有人死亡時就會浮現,他們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個玉盒,里頭存有一堆竹簡卷軸,上頭載明黑山的權利與義務,其中一條便是在新生兒成年前,必須在黑山里成長,不得離開黑山生活。
木已成舟,白家人無法離開,除非找到下一個願意買下黑山的人,但黑山傳說風聲鶴唳,根本無人膽敢涉足;而心胸開闊的白家祖先決意順著命運發展,既賣不掉黑山不如與之共存,畢竟無論如何,白家便是黑山的主人。
他們仔細研究卷軸,明白了黑山中的妖魅邪怪只針對外人,白家與它們相依相存,它們將不會任意侵害白氏子孫,甚至具有維護白家的潛規則;因此代代相傳,教導後世要如何與黑山共存……一直到現在,他們兄弟對黑山的確也沒有什麼恐懼感。
那戒指也是當年存放在戒盒里的,有許多代都以它當訂情信物,每一代都恩愛一世,反而成了白家人喜愛的傳統之一。
所以他想以黑山留下來的戒指向瓔珞求婚,這該是天經地義的不是?
但是他忘不了瓔珞瞪著那枚戒指後的變化,她美麗而圓睜的雙眼帶著驚訝與憤恨,眼白里血絲蔓延。最終成了血紅色,下一秒就掐住了他的頸子。
九死一生,他睜眼時,明白了瓔珞是靠人的生氣為生,也明白瓔珞終究是愛他的,否則在那可能化妖的情況下,不可能留他一條生路。
鏡子的消失更代表瓔珞的逃避,他苦苦尋找,卻遍尋不著那古董店。
「先生。」
「哇啊!」白玠恆真的嚇得叫出聲。誰教他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定神一瞧。竟然是古董店的老板!
「先生在這里徘徊,小店做生意很困擾。」老板戴著小圓墨鏡,看不見眼楮。
「何必在意我?來者是客不是?」白玠恆挑了眉。這老板說話有問題。
「你知道小店不在意,但是鏡子在意。」
「我的鏡子在你那邊?」他眼神轉為凌厲,「你們偷的?」
「不,是鏡子自己回來的。」老板說得一臉泰然,「這表示鏡子已經不願意再待在客人那邊了。」
「這有誤會,我想跟鏡子聊聊。」白玠恆深吸了一口氣。果然是怪咖,說話也不同。
老板搖了搖頭,「小店有尊重物品的習慣,我想鏡子並不願與您說話。」
「你說過我是有緣人。」
「無緣了。」老板再搖了搖頭,「鏡子不願與您結緣,希望您放手。」
「無緣價是多少?」白玠恆根本懶得拐彎抹角,「三千萬?」
老板微微一斂神色。像是在思考般,從懷里拿出個古老的六珠算盤,也是有模有樣的撥著。
「六千萬。」他昂首,橫豎做買賣的,能做的生意他不會拒絕。
斑!白玠恆失笑出聲。真是獅子大開口,之前那對無緣的男女開了三千萬的天價,現在他這個跟瓔珞算超有緣的竟然是雙倍。
「好,就六千萬!」他毫不猶豫,「但是你得附贈品。」
老板蹙眉,像是訝異又像是狐疑。像六千萬這種價,竟然真有人願意買個破鏡子回去?
「客人說說看?」
「防止鏡子再度自動回到店里的方法……不,」白玠恆揚起一抹笑,「是防止鏡子從我身邊離開的任何方法!」
老板微張嘴,緩緩抽了口氣,「客人,值得嗎?那只是一面鏡子。」
「那是一生才一次的愛。」怎麼不值得?今天就算老板開一億,籌錢他都買!
老板終于劃上了笑容,拿出一張便條紙在上頭寫了幾個字,塞給他後,緩步向後退,「六千萬,我保證鏡子再也不會回到本店,請一個月之內付清。」
「成交。」白玠恆緊握著紙條,邁開步伐,「你別跑,我要鏡子。」
「鏡子已經在黑山了。」老板指向他的後方,卻恭敬的行了個禮。
已經在黑山?就這麼眨眼工夫?白玠恆忍不住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回首看去,身後什麼也沒有,但是當他再度轉回頭時,老板已經不見蹤影。
他望著空無一人的巷子,蹙眉,旋跟立刻往停在巷口外的車子飛奔而去。
緊緊握著手里的便條紙,他拔腿狂奔,他知道老板不會眶他,瓔珞勢必已經回到黑山了!
這一次,他得吃飽一點,再來跟她好好談談。
她曾經是黑山里的人。
瓔珞坐在無邊無際、無天無地的鏡子世界里,任憑回憶與憤怒包圍著自己。
敗久很久以前,她是個人,是個陷入瘋狂愛戀的女人,
她有個賭命相愛的男人,是黑山別墅的主人之一,她只是個附近鎮上的普通女孩,兩人卻相遇相戀,然後嫁給了他;他專門打造金銀梳釵,所設計的東西總是受到歡迎。他們也會連袂到鎮上販賣,甚至已經做出口碑。
日子平凡但幸福,直到另一個比她更年輕、更美麗的女孩出現!到這兒來避暑的皇親國戚,沒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是她明顯喜歡她的男人,跟著來到黑山,要求成套的珠瓔寶飾,甚至賴在這兒不走。
她的醋意被挑起,跟他總是在爭吵,他總說不可能移情別戀,但是那美麗的女孩如此動人,誰能不在意?更別說為了幫她打造飾品,兩人幾乎形影不離,她的心情無法平靜,爭吵遂起,幾無寧日。
彬許是黑山的邪氣影響了她,也可能是她心魔難渡,當她看見美麗的年輕女孩手里戴著那只丈夫專為她打造的紅寶戒指時,她便失去了控制,歇斯底里的叫囂、甚至傷了女孩。
男人無法諒解這樣的行為,女孩的隨從們也不能,他們在樓梯下吵得不可開交,男人決定請她離開……剩下的她記不清了,她最後的記憶是她念著黑山卷軸的詛咒,憤憤的詛咒著那美麗的女孩。
然後男人沖上前,一把將她推進了鏡子里,口里伴隨著另一段詛咒。
擺山里的人都會詛咒,那不是什麼天賦異稟,而是玉盒里的卷軸,唯有在黑山中的人,只要照著卷軸念出上頭的文字,心里真切的想要咒詛誰,無論如何都會成。
所以她毀滅,不甘與嗔怨讓她成了鏡妖,但是那回憶太痛苦又太悲傷,不知道是她自己或是誰,將怒火與恨意封印起來,洗淨了人類時的負面情緒,成為一個純淨的鏡妖。
記憶恢復後,瓔珞只有深深的悔恨與痛苦。為什麼要讓她想起一切,為什麼命運會這樣捉弄她?她歷經了輾轉換手,明明離開了黑山,也去過其它國家,偏偏還是又回來這里。
原本想吃掉的獵物成了獵人,她的心成了俘虜,以鏡妖的身份愛人與被愛。不是代替品、不是誘惑人的道具,換句話說,她幾乎是以瓔珞的身份在生活著。
那天當玠恆替她戴上紅寶戒時,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她眼里看見的不是白玠恆,而是靈魂的光輝——看見的是當年那個將她推入鏡子里的男人,他是那個男人的轉世!
她才剛恢復記憶,情緒高漲,全陷在恨意之中,所以差點失手殺了玠恆,千鈞一發之際她回過神,望著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他,卻什麼也無法思考,只知道逃、逃回鏡子里,逃開一切。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看著自己的手,撫上自己的臉,她的五官並沒有消失,還是連皓琳的模樣,回到鏡子的她,照理說應該要重生才是。
她想忘記一切,連白玠恆的事一起封印,可是她這才赫然發現,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封印必憶……那當初那個封印是誰下的呢?
她沒有辦法再面對玠恆,因為她將不只是看見那個凝視她的男人,也會一塊兒意識到他是害她變成妖的凶手!
而且,玠恆也已經發現到她是異類,是吸食人類精氣為生的妖怪,他們要怎麼在一起?
她不明白為什麼玠恆會說不在意,為什麼會想要跟她一起生活?她明明不是人啊!
刷!扒布忽而取下,瓔珞嫌惡的皺眉。明明交代過老板,她不想再看見任何人心底的或是思念……因為她沒有重生,她還是瓔珞!
一個愚蠢至極的妖怪!身為妖還妄想愛情、被獵物反捕捉,一心一意想著該怎麼跟人類白頭到老,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份曝光,甚至還有可怕的歷史仇恨潛藏著。
她心里好煩,在鏡子里待了這麼久,身體卻越來越沉重,那些負面情緒加重了她身體里的毒素,卻怎麼樣都清不干淨。
她突然有點明白,當初為什麼會將限意封印,如果她不忘記,說不定會以妖的姿態死在鏡子里。
「瓔珞。」鏡子外頭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我知道你在里面!」
白玠恆皺著眉看向鏡子,但令人失望的只映出他的模樣,他走近又走遠,怎麼樣就只能看見自己。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鏡面,雖然這個動作有點蠢,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試試看,就這樣望著鏡子好幾分鐘,依然沒有出現之前的「幻影」。
「少爺,」彭裔恩的叫喚隨著足音一起上了樓,「我拿來了。」
她捧著一整箱東西走了進來,在白玠恆的指示下放在地上,基本上這已經是第三箱了,有可樂、雪碧跟芬達,全都是瓔珞愛喝的碳酸飲料。
「你覺得還有什麼沒備齊的?」他很認真的看著一地的東西。
「我覺得這應該不是重要誘因,」彭裔恩有點無奈,「她搞不好正看著你,只是你不知道,你要想的是怎麼把她拉出來。」
白玠恆突然挑起一抹笑,拍了拍身後的一只玉箱,「我已經備妥了。」
她瞪大雙眼。地下室的玉盒!「少爺,這東西要物歸原處喔!」
「我會把它帶出黑山嗎?」這樣緊張!
「反正就是用完要立刻放回去……你不能只挑重要的拿嗎?」管家的使命之一就是確保玉盒不能離開黑山。基本上他們傳遞的使命是不能離開地下室。
白玠恆掀開蓋子,沉重的玉盒在木板上敲出叩咚的聲響,「里面卷軸這麼多,我哪有時間一個個找?爬上爬下也很麻煩!」
「反正不能有損害就對了!」彭裔恩厲聲警告著。還是她干脆守著算了!「我把文件拿進來處理……」
「喂,我跟瓔珞要談話,你去忙你的!」白玠恆即刻下逐客令,「玠廷的公司要處理的事情很多吧?你別費心顧慮我了。」
「我才懶得顧慮你們兩個,我是要顧玉盒!」她邊喊,一邊被他給推出去。
懊不容易把門給關上落鎖,電燈泡趕走,他趕緊回到鏡子前面,好整以暇的坐在地板上,拿起一瓶可樂——!七∼
咦?瓔珞一愣。剛剛她怎麼听到了熟悉的聲音?她趕忙往外頭望去,果然是可樂,還有——玠恆?!
她為什麼會在這里?這是她的房間啊——老板!
白玠恆連開了十瓶都沒辦法吸引瓔珞現身,他只好嘆口氣的把卷軸一一拿起來看,那是古董店老板給的訊息,讓瓔珞永遠留下來的秘法記載在黑山卷軸之中。
「我不管你在想什麼,你都沒有考慮到我的想法。」他一邊看著竹簡,一邊往鏡子里瞧,真像是在跟自己對話,「我都已經說過不在乎你是妖了,為什麼你要選擇避而不見?」
瓔珞正望著白玠恆,她眼里看見的果然是那個深愛著的人,還有熟悉的靈光,同樣一個靈魂,歷經千年後再度讓她深陷。
「你要吸食人氣才能維生,那我會吃得更營養些,讓你吃飽;你如果非得要依賴鏡子生活,我也會將鏡子搬到新家去,要我替鏡子買保險都沒問題。」沉穩的繼續自言自語,「如果……你擔心的是我們能不能白頭到老,那你就真的太傻了。」
傻?這是很嚴重的問題,她找遍了鏡子里都得不到答案!
「如果要能天長地久才要相戀、才考慮要在一起,那能算是真正的愛嗎?」他重重的嘆了口氣,趨前撫模鏡子,「我只希望能擁著你入眠,醒來時可以看見你,跟你分享我的喜怒哀樂、我的一切……所以我買了新房子,想跟你在那邊正式開始屬于我們的生活。」
瓔珞淚如雨下,每一滴淚水都反射著燦爛的光芒,在地上碎成好幾片。
他只在乎曾經的擁有嗎?可她的心不只于此,她好想好想永遠跟他在一起……如果要她看著他先她老去死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妖都是貪心的,她是個連愛情都貪心的女人。
她也想要在他的懷抱中睡去,在臂彎中醒來,睜眼就能瞧見那秀氣的五官,還有凝視著她、帶著無盡寵愛的眼神。
只看著她哪……久遠的過去他也曾只望著她,但卻是下手殺害她的人。
這個猜疑如黑洞,在她心中橫梗滋長,她怎麼有辦法再相信他一次?光是壓抑那股恨意都來不及了,她應該是沒人性的妖怪,萬一下次真的殺了他怎麼辦?
稗與愛是雙面刀,她恨著靈魂的主人,卻也深深愛著……現在她又再一次愛上了他,但是恨意無法消失。
「瓔珞,听得見嗎?為什麼不回應我?」白玠恆貼上了鏡子,「如果你能讀出我心里所想。你應該就會現身在我眼前吧?」
苞當初他因為皓琳自暴自棄時一樣,當他瘋狂的思念一個人時,鏡子就出現了皓琳的幻影。
鏡里的瓔珞望著貼上鏡面的男人,她幾乎是忍俊不住,往前挪移了身子,隔著鏡子輕輕的伸手觸著他的臉頰。
她闔上雙眼,將自己的臉頰也貼了上去。
對不起……她不能保證可以跟正常人類一樣的生活,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喪心病狂的殺掉他,她只要一想起自己的愛被糟蹋,還被封入鏡子里的過程,就會怒氣攻心。
而且她也不能保證下次進食是否會將玠恆吸干,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忍受他先離開的事實。
雖然人類說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但是曾經擁有後被扔下的那個人會有多痛,先離開的人有思考過嗎?
這一切都是個錯誤,他們不該相遇的……她不該化成連皓琳出現,玠恆不該以瓔珞之姿認定她的靈魂,不該相愛,不應該有未來。
「對不起……對不起……」瓔珞撐著鏡面,深深的吻著白玠恆。隔著鏡子他感受不到,但是她的心明白就好。
如果痛苦無法封印,就讓她死在這里吧……至少在鏡子里,不會有尸首殘留,她就這樣消失吧。
至少消失前,曾經被人真正的愛過,那便已足夠。
「好吧,我明白了。」鏡外的白玠恆嘆口氣,他沒想到要走到最壞的一步。
瓔珞正視著他,看著他從容不迫的從玉盒中拿出其中一個卷軸,仔細的觀看,她眯起淚眼凝視著他、乃至于他的內心……她一直都是這樣看著鏡外的人,然後會化成那個的模樣……
瓔珞低下了頭,她沒有變化,她依然穿著一樣的衣服,相同的容貌,既沒有重生、也沒有改變!
因為玠恆心底最深的思念是她!
彬上了地,她痛哭失聲,身子的沉重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心系著人界的一切,想成為人類的如此強烈,她已經跟人類一樣自體產生負面的情緒——悲傷、痛苦、悔恨交加,即使回到鏡子里,也無法獲得重生,鏡子也無法淨化已經不像妖的她!
那強烈的毒素因著情緒的崩解在在侵蝕著她,一心想成為人類的妖,終究會得到反噬。
「你不出來,那我就進去了。」鏡外的白玠恆深吸了一口氣,語出驚人。
咦?瓔珞愣了一下。剛剛玠恆說了什麼?
「把人封進鏡子里的咒語,就是這個。」小時候他跟玠廷早在地下室把所有卷軸都瞄過一遍了,管他看得懂看不懂,當探險似的游戲。
所以他對所有咒語都有印象,包括這泣血的卷軸。
深綠竹簡上是血紅文字,听說當年是用血刻下的。
把人封進來?!瓔珞吃力的撐起身子。玠恆現在在說什麼?!為什麼他找得到那東西——不對,他想干什麼!
「黑山的精怪听我聲音,我是白玠恆。」他照著卷軸上的指示開始念,只手觸著鏡子,「將思念封住、將恨意封住、將所有負面情緒塵封……」
他才念到這里,手指咚的一聲,竟穿過了鏡子!他愣愣的望著自己沒入鏡里的指尖,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
而在里頭的瓔珞卻傻了眼,她看著伸入的修長指尖,腦袋一片空白。
「我願意成為——」
「住口!」瓔珞發狂般的把在鏡中世界的手指尖給推了出去,「閉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被強大的力道推得往後踉蹌的白玠恆重心不穩,直接撞上了床腳再跌上瓔珞的床,他詫異的往鏡子望去,總算看見他朝思暮想的女人,鏡子里不再映著他自己,而是那個令他迷戀的身影。
「瓔珞……」他欣喜的再度上前,「真的是你……你總算出來了!」
「你在做什麼!快把卷軸放回去!」她氣急敗壞的嚷著,「難道你想變成妖怪嗎?怎麼會想在黑山里進行自我詛咒!」
「如果這樣才能跟你一起,我願意。」他依然捧著卷軸不放,「你不想出來一定有很多原因,如果人與妖的身份是我們的阻礙,那我們只要站在同一個基準點就行了。」語畢,他認真的看著卷軸,準備繼續未竟的咒語。
讓瓔珞變成人的方法他想不到,可是他知道該怎麼變成鏡妖。
「住口——你不懂成為鏡妖後會發生什麼事對吧!」瓔珞緊張的大喊,「你什麼都不會記得的!你會變成沒有五官的無臉男,沒有我們相愛過的記憶,沒有我的記憶!」
白玠恆有點驚訝。所以瓔珞果然原本是無臉女。
「……往後你只能一輩子關在這個鏡子里,窺探著來到鏡前人類的心底、或是思念,藉此誘惑他們,讓他們走上絕境,吸食他們的生氣!」
「所以你才會化成皓琳啊……」他沒有恐懼,反而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我不在意。」
「白玠恆!」
「只要你也想著我就好了。」他平靜得無以復加,「看著你,我就會幻化成現在的模樣,然後我會再愛上你一次。」
白玠恆完全不以為意,他深情款款的凝視著鏡子里的瓔珞,劃上心滿意足的笑容,繼續開口念出咒語。
他有絕對的自信能再跟瓔珞在一起,就算成為妖怪,就算想不起她,至少她是有記憶的,她會將那單純的愛,全數讓他深刻感受到。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有另一份強烈的自信。
「你瘋了嗎?!」
一雙縴細的手冷不防的把他手上的卷軸打掉,迫使它們落上了地。
白玠恆暗暗倒抽一口氣,小心翼翼的看著眼前出現的身影,白底碎花的洋裝,是她離開他那天的穿著,一樣的長鬈發,淚光閃閃。
他有自信,瓔珞一定會沖出鏡外阻止他,這是他對自己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