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入秋,寒風隨著夕陽西落益發刺骨,街道上只見火鍋店人潮漸多,就連上班族的年輕媽媽,也外帶了幾鍋回家與親人共享。
就在夕陽將落下時,那最後一道金光劃過銀色大樓,擦過它外牆上別致古意的紫色圖騰,然後隱落。
位于圖騰眼楮位置的辦公室仍透著燈光,大樓四角隨即亮起一整排的黃色圓燈,照亮整個街道。
忙碌的人們似乎停頓了二分之一秒,望著那雄偉的銀色大樓,是市中心最美也最具代表性的景致。
大家都知道夜晚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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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辦公室內的危軾庭左手支顎,右手快速落簽,當他合上最後一本公文時,電話響起。
他擰眉朝遠掛在門上的清朝八音鐘望去,這時刻公司的人都下班了,怎麼還會有電話?
直接按下通話鍵,有禮且謹慎的女音回響在寂靜的室內。
「危副總裁,您的妹妹剛用了您的附卡在微風廣場買下歐洲皇室全套精油課程,總共是三十二萬五千元,而您的大哥則在藝術畫廊買下十八世紀限量油畫復制版一套,您的附卡消費在今天一共是五百零三十萬元,花旗銀行很高興為您服務。」清脆的嗓音報告完畢後,有禮的掛斷電話。
這不是詐騙電話,而是危軾庭為了掌控自己另外兩個同胞兄妹的行動而特地與銀行簽下的契約。
太陽穴旁隱隱有青筋跳動,危軾庭按下停止通話鍵。
右手拿起秘書下班前送進來的咖啡,入口是苦澀的味道。
他和大哥及小妹是三胞胎,只各差了半小時出生,大哥長年沉浸在藝術的殿堂里,小妹則是立志成為貴婦。
當然,以危家的地位,靠著幾條礦脈就能穩坐台灣的珠寶龍頭,但是就在他每天努力賺錢的同時,也同樣有人努力的花錢。
自從父親因操勞過度而在家休養,整間公司與海外營運幾乎全落到他的肩上,母親自然是樂觀其成,畢竟她是個傳統的女性,自家的公司還是要自己的兒子來繼承。
而另外那兩個呢?他大哥和小妹才沒那個閑工夫和他搶副總裁的位置,巴不得關系能撇得越遠越好,依舊過著他們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
冰于手足之情、基于孝順之心,他扛下這個重擔似乎責無旁貸。
但是,隨著年歲增長,父親與母親將世界環游了兩遍,大哥與小妹依舊不事生產。
他二十三歲由父親手上接過棒子,到現在七年了,也許是時候教教大哥與小妹什麼叫作責任。
他很清楚大哥與小妹的才能,並不亞于他之下,但為什麼他們就能追求自己的興趣而他不能?
這樣的說法似乎不太對,該說誰教他的興趣就是發掘寶石,而他家的事業又正好與礦脈息息相關。
最近珠寶市場的飽合度越來越高,世界礦脈也因過度開發而告竭,在這樣不景氣的時代,危軾庭依舊年年設計新的珠寶來攻佔市場。
維持公司的營運與危氏的地位在外人看來很容易,實則不然,能讓營收年年登上最令人羨慕排行榜前幾名是他犧牲了休假,全年無休換來的,但這些最關鍵的小細節卻是大家最容易忽略的。
罷接下棒子的第一年,他忙著學習與勘察,直到熟悉所有往來的業務後,他開始深入了解每個員工的特質與聘用的正確度,第二年不但大刀闊斧的優退幾位開國元老,還大膽的吸收在不景氣時倒閉的各類寶石鑒定專家、設計師,甚至不顧公司股東的反對讓新進人員坐上了各分公司與礦產地的經理。
就在有心人的冷眼旁觀譏諷與父親的默許下,他開創了亞洲珠寶界的奇跡,人事成本甚至降低到年度預算的三分之二,而為了感謝危軾庭的知遇之恩,他旗下員工認真的態度超越台灣現有的制度與水準,甚至還自願加班。
危軾庭基于愛才惜才的心理,從來不曾虧待過任何一位為公司犧牲時間的員工,每年的福利與薪水成大幅度的調漲,連電子新貴也欣羨不已。
短短不到三年,危氏的經營成績斐然,就連名號也響遍全世界的時尚界與王公貴族的上流社會。
人對稀少昂貴的東西特別有興趣,這個特點是不分國界、不分地位的,而稀少的物品又會隨著歲月流逝而增值,危軾庭深諳這個道理。
因長期維持同一個簽名的姿勢讓他覺得背有點僵,放下筆,他轉轉坑訕格的頸部,做做輕松的拉筋運動。
再嘗一口冷掉的咖啡,危軾庭將公文疊在一旁,一張不知是誰忘了取走的剪報由公文夾中掉了出來。
上頭的字樣吸引了他的視線。
傳說中的七彩水晶石終于現身,據鑽石小開何昭慶語帶神秘的表示……
危軾庭冷笑一聲,看不到一行就把剪報重新夾入,他雙手交握,向後仰靠著椅背,眼楮疲累的閉上,腦海卻自動的繞著「七彩水晶石」這五個字旋轉。
珠寶界最久遠也最神秘的傳說——七彩水晶石,一顆會帶來幸福與災難的石頭,他從小听到大,只見過媒體與同業不斷炒作,卻從不曾听聞真的有人找到過,這次肯定又是為了刺激市場買氣所做的宣傳。
危軾庭見過世界上最頂級重達一百七十克拉的果鑽,也見過索羅門寶藏里多采多姿的各種原礦,起初因礦石燃起的熱情在不知不覺間悄悄退去。
下午才傳來挖掘到純度接近淡紫的藍寶石,好心情不到半天即已消逝。
為什麼?他暗問自己。
追求寶石那美麗絢爛的折光不是他當初竭力追求的嗎?
就連國際政商名流所佩戴的珠寶首飾十之八九都出自危氏,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張開眼,他攤開雙手再收攏,抓住的不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成就感,而是一團空氣。
繼而躍上腦海的是比他還自由的大哥與小妹。
每次見到他們,總是因為花錢如流水又不將公司當一回事被他教訓得狗血淋頭,但他們依舊笑得燦爛,從不把他警告的話放在心上。
仿佛自己就是他們永遠的後盾。
商場上的成功已不能滿足他,他究竟還缺了什麼,為什麼在夜深人靜時,一種說不出來的空虛會偷偷侵佔他的心思?
狽顧辦公室里各式古董擺設,那都是各國政要為了能買到他手上的珠寶而拿來交換的、無法用市價估計的寶物。
駐足在落地窗前,看著底下的車燈街景、人來人往,玻璃反射出辦公室內各種珍貴稀少的原礦,他的臉被這些炫目的折光給模糊掉。
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腦海,那是既可以讓自己追尋積壓心中已久的問號,也可以讓大哥和小妹學習如何擔當責任的想法,反正父親經過這幾年的調養,身子骨也挺硬朗的,小小的難題不會困擾他們太久的。
大樓的玻璃泄露了他心里的想法,反射出薄唇不自覺揚起的玩味角度。
以往他若是要休假一定要聯絡秘書,而這次他打算自己決定就好,不通知歸期,也不交代公司的事務。
只是休個假,公司絕對不會倒的!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拿了車子的鑰匙,他連公事包都放在桌上,瀟灑的關上門,辦公室只剩下一片夕陽余輝。
通常暴風雨來臨前,都是很寧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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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在南部某個近郊的小鎮發揮它的威力,將大家曬得頭昏眼花。
「靖靚啊,太陽都曬了,你還在睡啊?」這里的秋天不如北部寒冷,時近中午還是熱得嚇人。
「阿好嬸,我早就起床了。」由二樓花台探頭、包著藍色三角巾的靖靚露出可愛的臉蛋對鄰居打招呼。
「哎喲!夭壽,一個女孩子家爬那麼高,快下來、快下來。」光看她爬那麼高,她七十多歲的心髒都快停了。
「不要緊啦,我在漆牆,再一會兒就好了。」昨天到大賣場看到這個顏色很輕松也很有活力,靖靚心想秋天快到了,漆些溫暖的色系比較不會感覺到冷。
「你下來啦,我叫阿信幫你漆啦。」阿好嬸從小看靖靚長大,她和靖靚的女乃女乃是手帕交,自從她女乃女乃三年前過世後,她就常常來關照靖靚的生活起居。
靖靚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因為空難雙雙過世,只留給她一間超市,她的生活雖然不富裕,但也還過得去。
靖靚很得附近鄰居的歡心,在她五專畢業後,大家都找借口要幫她牽紅線,但是都被她巧妙的閃避過了。
阿好嬸憂慮的看著站在花台旁的曼妙身影,一顆心提得七上八下的。
「哎喲,快下來啦。」阿好嬸閃過高空墜下的仙人掌盆栽,老歸老,身手還不錯咧,她從年輕就種田到現在,體力好得很。
「我漆好了。」靖靚朝下喊一聲,旋即不見人影。
阿好嬸搖搖頭,提著炸稞進屋,靖靚的家就像她家的廚房,熟得很呢!
靖靚蹦蹦跳跳,三步並作兩步,趕忙下樓讓阿好嬸看看她好好的沒事,不然她就有得被念了。
「一個女孩子家七早八早爬那麼高,要嚇死人啊!」阿好嬸邊走邊念,關心之意溢于言表。
「阿好嬸,你今天穿這樣很年輕喔。」靖靚撒嬌的扯扯阿好嬸的手臂。
「你喲,嘴真甜!這稞是我剛炸好的,拿去當早餐吃。」阿好嬸知道靖靚一個人要經營超市很辛苦,所以三不五時都會帶東西來給她。
「謝謝,我最愛吃你的炸稞了。」
「靖靚,超市別開到十點,早點關門,不然你一個人很危險的。」南部地方太陽一下山人煙就很稀少,尤其是偏僻的小鎮。
「好啦,從這個月開始我九點就關門了,你別擔心。」靖靚接過溫熱的炸稞,心頭也暖暖的。
「衣服換一換,去上班,騎車小心點。」阿好嬸拍拍靖靚的肩膀,轉身回家。
靖靚把炸稞放在桌上,忙著去換衣服。
超市是她的生活重心,當然不可以翹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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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軾庭漫無目的驅車到處跑,直到這個偏僻的小鎮才放慢速度,在一家早餐店前停了下來。
他優閑的點了杯熱豆漿和饅頭夾蛋,拿出店家所準備的報紙邊看邊吃著早餐。
兩個鐘頭過去,熱情的老板娘都免費幫他加了兩次豆漿,他一份報紙還沒看完。
報紙有這麼好看嗎?一大早出來運動的老伯伯老太太們都對身穿西裝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危軾庭看了好幾眼。
也許是察覺別人好奇的關注,也許是報紙看完,危軾庭放下報紙,由皮夾里抽出一張千元大鈔。
「少年仔,這些加起來不到五十塊,你拿這太大張了啦。」老板娘苦惱的看著那張千元大鈔說。
「不要緊啦,這少年仔一看就不是我們本地人,請人家吃一頓不會怎麼樣啦。」老板笑笑的把千元大鈔還回去。
一旁的鄰居都在幫腔,畢竟穿西裝的人對他們來說很少見,尤其是長得這麼俊逸的帥哥更稀奇。
在鄉下,多的是老年人,年輕人都到城市去發展了。
危軾庭被他們的熱情搞得手足無措。
「不行,吃東西付錢是應該的,不用找了。」他身上也沒有多余的零錢,婉拒老板的好意轉身離去。
「年輕人,這樣佔你便宜不好啦,還你、還你,下次來再一起算。」老板追出來,用不太流利的國語說。
危軾庭輕擰眉,不知如何推拒老板的好意。
「拿著啦,不然等你找開再給我。」老板推推他,笑得很豪爽。
危軾庭只好把鈔票塞進皮夾,而且很認真的要去把鈔票找開,但是四下都是一些賣小吃的攤子,他要去哪里換零錢呢?
五十公尺遠的一個橘色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上頭寫著——大家超市,他心想隨便去超市里買幾罐飲料換零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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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軾庭一走近超市,才知道原來超市還沒開。
都快十點了,還沒人來開門,未免太沒有效率了吧?
柄車引擎聲由遠而近,危軾庭轉身,只見一個頭戴全罩式安全帽、身穿牛仔吊帶褲的女孩用沖的姿勢沖進機車停車位。
這女的不要命了!
一路,刺耳的煞車聲就像噪音似的在他耳邊揮之不去。
「不好意思,我馬上開門。」摘下安全帽,露出清秀的臉蛋,靖靚慌慌張張的下車跑向鐵門前。
「小心。」危軾庭眼明手快,在她被用來分隔機車的鐵柵欄絆倒前,及時拉住她,免去她親吻地板的意外。
「謝謝。」靖靚手忙腳亂的站好,給他一個十足誠意的笑容致謝。
危軾庭只是淡淡的點頭。
在三秒鐘內,靖靚就判定他是外地人,因為他沒有鄉下人的人情味,還穿著在此鎮上百年難得一見的西裝。
「先生需要什麼,請慢慢挑。」靖靚打開電動門,不到五十坪的超市全自動的開了燈。
這間超市雖然不大,但不會只有她一個員工吧?
危軾庭看著她小巧的身子一會兒鑽東一會兒跑西,幾乎在五分鐘內把全超市給繞遍了。
這間超市雖小,設備與材料還挺先進的。
超市只有三大排的架子,除了日常用品外,還有一大排滿滿的玩具,至于生鮮肉品則是沒見到。
位于鄉下的超市規模還真是小得可憐!
隨便拿了幾罐飲料,他就去結帳。
正當他找不到結帳員時,靖靚又從一堆雜亂的清掃用具里冒出來。
「這些就夠了嗎?請稍待一會兒,我馬上為你結帳。」靖靚打開電腦,將飲料的價格一一輸入。
「一共是六十八塊。」靖靚親切的微笑道。
危軾庭抽出千元大鈔遞給她。
「謝謝,收你一千元,找你九百三十二元。」靖靚用紙袋幫他把飲料包起來,順便將零錢及發票給他。
「這里只有你一個人?」按捺不住懊奇心,危軾庭還是問了。
「是啊,小鎮上人不多,之前有請一位工讀生,但是他去上大學了,我自己還忙得過來。」靖靚隨手拿起干抹布,擦擦電腦上的灰塵。
「這間超市是你開的?」
「不是我開的啦!是我阿公開的,他傳給我爸,我爸再傳給我。」靖靚熱心的為他解答。
危軾庭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似乎……熱情洋溢過了頭。
「你一個人管超市不會累?」
敝了,他干嘛管那麼多?「還好,只是清掃和換貨品時要花費一點時間。」反正沒客人,靖靚就隨口跟他聊起來。
「為什麼擺那麼多玩具?」這個疑問危軾庭很早就想問了。
「因為很多阿公阿嬤都有帶孫子,他們每天最愛逛的就是這里,所以我就多進一些玩具,讓他們有更多的選擇。」
危軾庭驚訝的看著眼前笑容可人的女孩,沒想到她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懂得為人著想。
「像左家的雙胎胞最愛玩芭比女圭女圭,我每個月都要從台北進新款,唐家的小霸王最愛玩賽車,每個月都要換一台。」
「這麼快就膩了?」不管到哪里,父母還是一樣寵小阿。
「才不是,是被他玩壞了,他媽媽只好買一台新的給他。」靖靚開超市而已,卻對每一家人都了若指掌。
「過年快到了,你應該會忙不過來吧?」
「對啊,每年這個時候最忙了,我還打算整理出一區放年貨呢!」雖然忙,但卻很充實快樂。
「不打算找人嗎?」
「要啊,等我有空的時候再叫四姨婆把消息傳出去。」四姨婆是鎮上有名的媒人,她的人脈可廣的咧。
「有學歷限制嗎?」
「不用啦,勤勞就好。」
他又問︰「待遇好不好?」
「我還沒想到耶,如果他是打工的話,就算時薪-!」
「如果要待久一點呢?」
靖靚有問必答的說︰「大概一個月兩萬吧,看他做的事而定。」
「一個月放幾天假?」
「我是固定休禮拜一啦,要放假可以商量。」她沒那麼多規矩。
「供吃住嗎?」
靖靚皺了皺眉,她開超市以來還沒遇過這種問題耶!
「我還沒想那麼多耶,等有人來應征再說。」聳聳肩,靖靚不當一回事。
「如果我有興趣呢,你願意請我嗎?」將飲料放回收銀台,危軾庭再認真不過的問。
「啥?」靖靚瞪大眼,下巴都快掉下來地看向他。
這男人不是來向她買飲料的嗎?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