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約莫申時,問菊在後花園畫著新構思的舞步。
「菊嬤嬤,這是十九的拜帖。」身穿紅衣的舞姬拿了一疊粉色帖子遞給問菊。
菊月和其他月份不同的是,問菊拿手的是音律與舞蹈,因此來此觀賞的雅人文士絕不可以有惡癖或是砸銀子換溫柔的壞個性。她定下在梅蘭竹這三月,可以送上帖子與訂金預約席位,凡是滿了就順延一日的規定;問菊在審視通過後,會發出與帖子同色的粉牌,讓預約的客人可以依日子過來觀賞歌舞。
「離菊月還有一個月半,牌子已經發到十九啦。」問菊翻翻帖子說。這全是她手下替她篩選餅,要她寫請牌的。
「我手上的帖子已全數預約完畢,只是在安排座位與席次慢了點。」
「不用急。對了,那首月輕煙你練好了嗎?」
「還差一點。」說到練舞,紅姬不得不露出泄氣的表情。
「哦,我知道這首舞難了點,又是獨舞,如果你覺得壓力大,可以跟我商量。」問菊並不勉強,只求能達到最好的成果。
「不是的菊嬤嬤,是月輕煙中的一個動作,我總練不來。」
「是哪一個呢?」
「七旋步。」
「怎麼會?你跳一遍給我看。」
辦姬領命,立刻將她練了半年的舞步跳出來。
看著紅姬的舞蹈,問菊頻頻點頭,匆地,她擰起秀眉。
「停!」問菊喊。
辦姬擦了擦汗,表情凝重。
「紅姬,你太心急了,這七旋步之前的灑花動作要慢一點,帶到七旋步時要輕而不徐,像這樣。」問菊撩起裙擺親自教授。
只見後花園里百花繁開,仍不及問菊的輕妙舞姿。
辦姬認真看著,她終于知道為什麼自己始終無法跳好,只因自己太求好心切,以致被舞步困住。
她看著菊嬤嬤的舞步,柔且輕,宛若行雲流水,每個頓步都像飄飛在風中的棉絮,自然且流暢。
「跳七旋步時要控制呼吸,否則你會打亂接下來的動作。」問菊邊跳邊說,一點也不急。
辦姬在一旁模擬問菊的舞步,用著問菊教的口訣,她終于將月輕煙這支舞完全跳完,沒有任何差錯。
「這樣很好,你多練幾次,菊月你就能擔當重任。」
「謝謝菊嬤嬤。」紅姬心服的道謝。雖然她從小練舞,先前在其他舞坊也是擔任主角,可來到後宮後她才有最大的成長,不但能樂在其中,還能日益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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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酒釀味由淡轉濃,再由濃轉淡,蘭月很快就過去了,接著準備上場的便是風雅人士等待已久的菊月。
菊月首日,夕陽才剛下山,後宮大門前就擠滿拿著請牌的文人墨客。
誰說高雅人士不愛附庸風月,有絕頂的歌舞可賞怎能錯過。
自命清高的富商官賈們,還帶了奴僕守護一箱箱銀兩,以免遭竊。
當懸在最中間的兩個大紅燈籠亮了,等在門下的賓客一顆心全熱了。
他們等了三個月,就為了這一刻啊!
「後宮」二字被成串的小燈燭照亮,大門咿呀一聲,開了。
熟悉的樂聲傳出來,是他們喜愛的雲衣舞。
「管家公子,這邊請。」
拔得頭籌的管亦揚,拂了下擺示意隨從跟著眼前俏麗的姑娘進去。
「何老爺,你往這邊。」另一位絕色佳麗也朝第二位賓客帶位。
不到半個時辰,排在後宮前面的人龍全不見了,護衛立即關上大門。
菊月是最平靜的一個月份,也許是听歌愛舞的客人們都帶了點禮貌,當然,那些聲名狼藉的人早在問菊收請帖時就被剔除在外,以除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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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後宮,在大廳里布置了一個大舞台,舞伶在上頭翩然起舞,一旁更有美麗的女子伺候各位賓客飲茶,想不歡坑詡難。
一張桌子只有坐一位賓客,每晚容納五十人。
「啊,菊嬤嬤來了。」
不知是哪個賓客先出聲,大家動作一致的朝中間大紅樓梯看去,只見一抹鮮黃的俏麗身影,徐徐步下。
「今天是菊月初日,承蒙各位抽空前來,我菊嬤嬤特地準備一支新舞,要讓大家開開眼界,請盡興。」罩著淡黃面紗的問菊身著鵝黃衣裙,袖擺和裙擺皆繡上小白菊。
雖然賓客身旁及眼前的女伶皆是絕色,但是比起婀娜多姿的菊嬤嬤,還是遜色不少,許多貪婪的目光放肆在她身上流連。
看過許多大場面的問菊,當然沒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使了眼色,絲竹響起,舞伶開始款擺風姿,將眾人的目光全吸引了去。
問菊穿梭在眾賓客之間,看著她訓練出來的女伶們哄得賓客心花怒放,銀子大把大把的花,就笑得合不攏嘴。
隨著夜色漸深,後宮的熱鬧聲仍不絕于耳;直至清晨,賓客才帶著意猶未盡的睡意離開。
雖然來一次後宮要花上半年的積蓄,不過賓客們卻是甘之如飴。
「呵……」問菊看看時辰差不多,便將送客這事交給護衛,省得她看了那些舍不得走的客人心煩,晚上還得應付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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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菊走向繡閣,她的房間在三樓,腳步虛浮,隨時可以躺下睡死,雖然賺得荷包滿滿,但還是很累。
推開房門,一看到桌上停著一只猛禽,問菊連忙將周公的棋盤給收回來。
「青兒,你怎麼會在這兒?」沒預警看到它的問菊,趕忙將門關上,就怕被三姊發現。
青兒是溫軒養的愛禽,通常都陪著他東奔西訪,會在此時出現唯一的答案就是溫軒回來了。
取下青兒腳下的紙條,問菊面色凝重的看著。
那是溫軒昨晚回來寫下的,邀她今天到京城第一樓餐敘。
「唉!你回來得真不是時候。」不是還有一個月,怎麼提早回來了?
一陣疲累涌上,就算她要拋下今晚的盛宴赴約,三姊也不會讓她女扮男裝踏出後宮半步;也不知是不是三姊吩咐的,她那幾套男裝全不見了,更別提守門的護衛已經得到消息,只要她女扮男裝便攔下來。
無奈之余,她只得拿來墨寶,邊嘆息邊寫下無空赴約幾個字,再將紙條綁在青兒的腳上,讓它帶回去。
對不起,溫兄,恐怕我們的朋友情誼已盡。
送走青兒,問菊坐在銅花鏡前瞧著自己滿臉的不得已。
她強迫自己去想今晚會有更多的金銀財寶收入,那些錢可抵得過十個溫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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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空?」正在府里宴請在他出訪塞外期間替他照顧母親的知縣的溫軒,接到了這個令他不悅的消息。
「溫爺說的是你那好友嗎?」知縣擱下筷子,好奇地問。畢竟他也算看著溫軒長大的,他的小舉動自足瞞不過他。
「賢弟說他沒空到第一樓用餐,恐怕要辜負你的心意了。」
這頓飯是莫知縣發起的,用意是想認識溫軒口中的好友。
他那個寶貝女兒成天吵著要他作媒,他自然得先搬開最大的石頭——那個叫問秋的人。
「沒關系,有虹煙陪你用餐也不錯啊!」莫知縣是溫家的遠房親戚,和溫家向來相交良好。
「我只是覺得奇怪。」溫軒折好紙條,繼續用膳。
從來他約問秋,問秋都能出來赴約,為何這次卻無法過來呢?
「溫爺想吟詩比詞,屬下知道有一個地方絕對能符合您的要求。」跟知縣一道過來的師爺,迫不及待想狗腿一下。
「哦?」溫軒薄唇微揚,看著一臉諂笑的師爺。
「溫爺听過後宮吧?恰懊今晚是菊月,後宮的菊嬤嬤不但善音律、譜舞曲,還懂得吟詩作對。」
「你怎麼知道?你去過?」對于風月場所,溫軒向來不涉足。
「別胡說,劉師爺是官門中人,怎麼可能明知故犯!」莫知縣忙著撇清,為官的人去那種地方,總惹人說閑話。
「莫知縣此言差矣,先人有雲,食色性也,你也別太苛責師爺。」
「溫爺真懂男人的心,既然如此,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叫師爺在今晚預約了兩個席位,如果溫爺有意的話,咱們就去開開眼界如何?」莫知縣老歸老,不過還是喜歡嘗鮮,但礙于府內太座的威嚴,如果有溫軒當擋箭牌,那麼他就不怕了。
「是啊,听听女人吟詩念詞,連骨子都會酥了。」師爺搓手,心向往之。
「瞧你們說的,竟把花娘當成了寶。」溫軒輕嗤。
「後宮設在京城,本來就是要讓男人盡興的,不然早被撤了。」莫知縣繼續勸說,他等這個機會可是等了好久。
「莫知縣如此熱情,溫某怎好推卻,只好恭敬不如從命。」舉起酒杯,溫軒看著莫知縣笑著,但笑意達不了眼底。
也罷,就當作是應酬吧!身為皇上的左右手,總不好將底下的官員全得罪光,何況莫知縣還是與溫家相交多年的親友。
「是是,我這就叫師爺去安排。」莫知縣起身,朝師爺耳旁嘀咕。
師爺越听臉色越難看。
沒想到到最後,他竟去不了後宮,只因預約的位子只有兩個。
嗚……迫于無奈,他只得將自己的請牌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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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夕陽剛下,問菊坐在房里梳發,眼楮看著銅鏡,然而她心里想的卻是溫軒。
不知溫兄會不會生氣她沒有赴約?自相識至今,他們一直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門外響起丫頭的呼喚︰「菊嬤嬤,時辰到-!」
問菊斂起心神,管他是生氣還是憤怒,既然她與他再也見不著面,他的喜怒又與她何關!
被上一襲銀色衣裳,外罩黃色煙羅紗,執起繡扇,插好翠簪,問菊站起身,準備迎接她的財神。
「走吧。」問菊打開門,領著女伶們到了舞台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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綁宮的門準時打開,賓客們一一被領到自己的桌子旁,歡迎的絲竹聲繚繞,听得入神清氣爽。
「菊嬤嬤,樓上包廂有貴客。」一名護衛在問菊打點茶水時提醒她。
「哦,是誰?」問菊順口問了句,畢竟客人太多,要她記住也太為難她了。
「是莫知縣和他的一位好友。」
「我知道了。」問菊點點頭,快速掃過今天的名單,樓上的包廂不是被一位師爺包下,怎麼來的是其他人?
菊月向來只看請牌,畢竟誰也沒料到預約的和來的會是不同人,擠進後宮的大門都來不及,更何況是把機會讓人。
也罷,經營這種事業,最大的忌諱就是得罪官場的人,如果只是得罪銅臭味重的商人,憑著京城的法令,那些存心搗亂的人也無法胡來,倒是當官的……雖然大姊夫和二姊夫的官都不小,不過她還是得小心點。
「金姬,你跟我來。」問菊領了一位舞伶,帶了一把琴上樓。
推開包廂的門,問菊讓舞伶和護衛將琴放在坐台前,坐台與桌子離了約有三-遠,中間由紫色的簾幕隔開。
「不知知縣到來,未曾遠迎,請恕小女子怠慢。」問菊端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放在知縣面前。
莫知縣笑得開懷,他久聞後宮的菊嬤嬤芳名已久,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那窈窕的嬌態、柔媚的神情,讓人心猿意馬。
只差她用薄紗覆面,沒見到美人的真面目有點可惜。
「菊嬤嬤客氣了,我來跟你介縉,這位是溫公子,你可要好好招待。」莫知縣對問菊擠了擠眉眼,暗示她小心伺候。
問菊頭兒輕點,她怎麼會不知道輕重,來到正背對著她觀賞樓下歌舞的公子背後。「溫公子,請用茶。」她喚了聲。
溫軒回過身,正為這有點熟悉的音調感到疑惑時,問菊手上的茶杯險險翻落。
「小心!」溫軒以扇子將可能燙傷眼前女子的杯子揮開。
「怎麼了?」莫知縣立刻趕了過來,要是讓菊嬤嬤得罪了溫軒,那他女兒會怨死他的。
「對不住,奴家一時手滑,金姬,再準備一杯菊花茶過來。」問菊收回倉皇的神色,故作鎮定地指揮著。
他怎麼來了?對溫軒的出現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問菊,命令的語氣雖如往常,但執著扇子的小手卻微微顫抖。
她慌亂的神色雖然一閃即逝,卻沒能逃過溫軒的眼底。
他很好奇,眼前的菊嬤嬤從沒見過他,為何會如此緊張?
「不知莫知縣今晚是想听曲,還是想觀舞?」決定要遠離危險地帶的問菊,立刻回到桌子旁,瞧著站在圍欄旁的兩位客人。
「都不是,我們是慕菊嬤嬤的美名而來,想與你切磋詩詞。」莫知縣熱心的說道。
「哦,難得溫公子如此有雅興,特地到後宮來吟詩作詞。」
溫軒听出來了,眼前這位菊嬤嬤對他不僅有敵意,說話還特別酸。
「是呀,溫公子原本相邀的好友恰懊沒空,無法解他的詩興,不知菊嬤嬤能不能為他解解憂?」莫知縣再朝問菊使眼色,要她用盡手段也要將溫軒哄得開心。
「奴家只是小有研究,就怕在溫公子面前班門弄斧,讓知縣大人見笑了。」問菊以扇掩唇,外人看來是在害羞,實則是在生氣。
就算她沒空,溫軒也不可以到後宮這種煙花之地,先前她對他的好感全被破壞殆盡。
三姊說得沒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既然來到後宮,讓客人盡興而歸就是你的責任了。」溫軒起身,懶懶踱回桌旁,直視著問菊,將戰帖丟了出去。
斑,誰怕誰?問菊輕福了個身,暗示金姬可以準備撫琴助興。
「溫公子想以何為題?」問菊素手一揮,邀莫知縣坐下。
「既是比興,毋需設限。」溫軒盯著菊嬤嬤從容落座,總覺得她的聲音有股熟悉感。
「那就先請溫公子起句。」問菊做了個請的手勢。
「月色皎潔,金釵只宜夜色看。」
溫軒的話讓問菊一股怒氣涌上,這詞不懂的人也許不知,但溫軒分明在暗示她只宜在晚間出來見人,貶低的意味濃厚。
「黃沙歷舊,英雄難過美人關。」問菊開口,狠狠的回敬溫軒一句。
溫軒挑了挑眉,看來眼前的女子不比一般青樓女子,這麼快就想出下闕詞,還諷刺他自古英雄多敗在女人手上。
「麗容若仙,心思如塵難判斷。」
「正氣昂軒,凜然莊嚴實表面。」
問菊的詞一出口,溫軒的臉色就變了,她不只伶牙俐齒,還語中帶刺。
「菊嬤嬤,听說你近來有譜一首新舞曲,不知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觀賞呢?」莫知縣雖非附庸風雅之輩,可也听得出兩人斗上了,趕緊出聲緩頰。
「想看舞,沒問題,不過……」問菊語氣頓了頓。
「菊嬤嬤的規矩我當然知道,你看。」莫知縣比了比牆角的兩大箱銀子。
「莫知縣!」溫軒看到莫知縣竟為了一名青樓女子而搬出如此重禮,實在看下下去的站了起來。
「溫公子要走了是嗎?奴家命人相送。」問菊立即打蛇隨棍上,橫豎她賺的也不是溫軒的錢,還不如趕緊把他趕走,省得她看了礙眼。
溫軒听出她話里的急切,反倒不想走了。
「菊嬤嬤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莫知縣的銀兩怎麼夠看,要能請得動菊嬤嬤親自舞曲,自然得加碼。」
在來此之前,溫軒早已听說光是看後宮四大嬤嬤訓練出來的女子就得花上一筆為數可觀的銀兩︰若想請得動貴氣的嬤嬤,非拿出上等的真金不可。
溫軒由懷里掏出一張銀票,上頭的數目令莫知縣張大嘴巴。
沒想到溫軒卯起來比他還狠,一百萬兩黃金耶!
「既然溫公子不嫌棄,奴家就獻丑了。」
問菊一揮手,金姬立即上前收走銀票。
以往客人拿出的銀兩越多,她越高興,今天她反而覺得心間有一股悶氣,這全是溫軒害的。
「金姬,準備月輕煙。」語罷,問菊起身,朝莫知縣和溫軒兩人福個禮後,柳腰輕擺,朝放置琴的地方走去。
堡衛也在她的命令下,將用來擺飾的紫檀木搬走,清出一片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