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中逸回到家已經近午夜了,院子里仍是燈火通明,傳出熱門音樂和男男女女的喧鬧聲;他停下車,走進自家大門,見二弟谷海塵和友人還有一大群艷麗的模特兒在狂歡作樂。
「大哥要不要加入我們?」谷海塵衣領敞開,永遠那麼豪放不羈,態情地左擁右抱,從來不因自己是有婚約在身的人而有所避諱。
「來嘛!比大總監。」一群艷光四射的模特兒主動向谷中逸投懷送抱,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香水味。
「我叫美倫,沒忘了人家吧!」這叫美倫的竟把胸波貼在谷中逸身上,拉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還主動給他一記熱吻。
比中逸直挺挺地立著,沒有拒絕卻也沒有反應。這女魔的吻十分妖冷,抱在懷里像水蛇一樣柔軟光滑,但這感覺卻讓他作嘔。
「你忘了,上回你回來時,我們曾……」她附在他耳朵說著令人臉紅的話。
比中逸還是不為所動,至于她說的那些挑逗的話,老實說,他忘了。
他無情地推開所有包圍著他的女人,獨自往屋里走去,不理會女人們的失望。
而客廳里,女乃女乃由阿銀陪著等候他的歸來,瞧見他,立刻急呼呼地過來叮嚀︰「中逸,我讓阿銀查過了,宴客名單里金山的萬老爺子正是萬千金的父親,他跟咱們家是老交情了,我們明天一起到萬家去拜訪。」
「好。」依計劃,他沒有第二句話,道了晚安,只想回到房里一個人安靜。
大步上樓,一進房,陽台傳來院子里的嘻笑聲。他邊解開衣扣,邊關上落地窗,拒絕任何聲響,只想聆听自己內心的聲音……
從離開夏小雨的那一刻開始,他強烈地想再見她一面,他從來沒有這麼想要再見一個人的念頭,何況兩人剛剛才見過!
這不是個好現象,他知道,卻無法克制自己萬馬奔騰的心緒;最好的狀況是她打他的電話,那他就理所當然地接見她,一點也不別扭。
但她會打嗎?他要等到什麼時候?
莫名的患得患失佔據在他的心頭,他表面冷靜,但心底的一池春水似乎已被吹皺了。
翌日——
萬家老爺和太太見到名門望族的谷家女乃女乃和谷大少爺前來,十分驚訝,趕緊以上賓之禮接待。
「萬老爺子,事情是這樣的,咱們家中逸很中意你家的千金。」谷女乃女乃開門見山地說。
萬老爺和太太簡直是意外透頂,且對一表人才的谷中逸喜歡得不得了,急急喚愛女出場。「千金、千金,你下樓來。」
萬千金的本尊從樓上走下來,她心寬體胖,六十公斤多一點,口無遮攔地說︰「老爹,什麼事?我正在擠痘痘呢!」
比女乃女乃望向樓梯口,怔住。這……不是昨晚那女孩!又望向寶貝孫子谷中逸,他笑得有點詭異,老人家發現苗頭不對!
「谷家女乃女乃說……」萬老爺子話還沒說完,谷女乃女乃就出聲阻止。「老爺子,我指的是你的另一位千金。」
萬老爺大笑,把萬千金摟在椅子身側。「我就只有這一個寶貝女兒。」
啥米!比女乃女乃這下糗大了,又望向谷中逸,期待他給她一點提示。
「我大概是弄錯了。」谷中逸小聲地在她耳畔說。
老女乃女乃瞠目,這下真不知要如何收場才好了,只好向萬老爺道歉走人,留下萬老爺和太太一臉莫名其妙,空高興一場。
比中逸贏得漂亮,以為這回女乃女乃可以死心了,沒想到一回到家女乃女乃拉著他,慎重其事地對他說︰「孫子,你別擔心,女乃女乃一定幫你找到她。」
什麼?這下可好了!
「阿銀,把我的陳年畫筆拿出來。」女乃女乃請出鎮家之寶。
「是。」阿銀趕緊去張羅。
比中逸不知女乃女乃要搞什麼名堂。
「女乃女乃雖老,眼楮還沒昏花,讓我看過的人,我都過目不忘。」女乃女乃說,精神大好地走進書齋里。
「喔!」谷中逸跟了進去,想看女乃女乃到底要做什麼,意外發現女乃女乃的書齋里多了部電腦,還有掃描器、印表機,「現代人」的設備一應俱全。
瞧她走到桌前,布滿老人斑的手拿了素描筆,在畫紙上描繪,好一會兒,畫出的肖像不正是夏小雨嗎?尤其是那雙可愛的眼楮,活靈活現的。
女乃女乃還親自用多功能印表機影印了兩份,一份拿給阿銀。
「阿銀,到各大報買一個醒目的版面,登尋人啟事一個禮拜,懸賞一千萬。」女乃女乃宣告。
「是,老祖宗,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阿銀領命,立刻行事。
「我還要趕緊把這張post到各網站。」女乃女乃興沖沖地說,走向電腦。
比中逸立在一旁,早已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不知女乃女乃原來有這麼多的特異功能,砸一千萬尋人,眼楮更是眨也不眨一下!
「什麼時候老人家也流行上網?」他跟在她身後干笑。
「上網沒什麼,只要一指神功,最近我學會打字,還上聊天室混,認識很多網友哩!你瞧,這是我的昵稱。」女乃女乃開了電腦。
比中逸探頭一看,笑臉抽搐,女乃女乃的昵稱竟然叫「永遠十七」,真是個活寶,倒著看正好是七十。
看她用掃描器把畫像存到電腦里,立刻張貼到各大綱站,內容還寫什麼「找尋真命天女」的字樣,谷中逸真的已是臉綠綠!
不過他不得不佩服她老人家,她的心一點也不老,且行動力比起年輕人毫不遜色,而那種一定要完成使命的精神,更是令他吃驚不已!
「先說好了,沒結婚不準回美國。」女乃女乃這次真的跟孫子耗上了。
比中逸對這道懿旨感到相當頭疼,但他相信無論女乃女乃用了多少工夫還是沒辦法找到夏小雨的,他和夏小雨早就約定好了。
不知她現在在做什麼,傷是否好多了?他擔心她一個人如何走下那道陡峭的階梯,更思念起她呢噥般的說話語調。
他認為自己只是單純地想她,卻不自覺原來這感覺叫心動。
假日的九份老街熱鬧非凡,群山環抱著海洋,風光如此明媚動人。
夏小雨拗不過學姊們的好意,搭著她們的順風車到山上,在她們合開的茶坊前設攤替人畫像;學姊們說假日在這里畫,她的生意肯定好上十倍。
夏小雨決定試試看,于是就來了。她把谷中逸的畫像當招牌貼在最醒目的地方,等客人上門的時候,就看看山、看看海、看看他,他的肖像是她畫過最得意的作品了。
懊不容易有一對情侶走過來,問了價錢後要她畫像,他們擺了摟抱的姿勢坐在她身前的雙人椅子上。小雨起勁地在畫紙上揮灑,而同一個姿勢擺了十分鐘之後,女的開始叫累,男的開始安慰。
「大畫家,我們可不可以吃零食?」男的問。
小雨微笑點頭,更換畫筆的顏色。
女的吃起零食,還喂了一口到男的嘴里,濃情蜜意讓小雨好羨慕;看著看著她心有旁騖,心想若是此情此景換成她和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該有多好!但她怎能這麼傻?她瞄了掛在高處的「王子」畫像一眼,心底酸甜交織。
她並不想打電話給他,何況那時他留下電話,是讓她求救用的,那她多沒面子,她還比較希望能跟他在路上來個不期而遇,那就自然許多。
不過現實中王子永遠是王子,灰姑娘永遠是灰姑娘,王子是不可能會走在路上跟灰姑娘不期而遇的,還是別亂想了,專心把畫畫好,交出作品,收了錢,那才叫實際。
她暫時不想他,用心地畫畫,一直到畫好,收錢,才發現攤位的周圍圍了好多人觀看。又有人向她問價錢,願意讓她畫,接連著畫了好多人像,一上午她的筆一直沒停過,生意出奇的好。
晚上,游客更多,人擠人,摩肩接踵,整條九份老街恍若不夜城。小雨畫得手快抽筋了,但她真的很開心,這輩子她第一次賺這麼多錢。
直到深夜兩點,學姊們正在茶坊里打掃,準備打烊;小雨也畫好最後一雙客人,趕緊收攤要搭學姊們的順風車回台北。
「哈哈……」茶坊里傳出學姊們的笑鬧聲。
「什麼事這麼好笑?」學姊A問學姊B。
「這什麼年代還有人登報找什麼「真命天女」,還重金懸賞一千萬呢!你瞧,還寫什麼「那日星光燦爛下的邂逅,你的倩影已長駐我心,注定的緣分斷不了,期待你我相約今生」……我的天啊!」學姊B覺得不可思議。
「說不定是整人的玩笑。」
「肯定是啊!不過登這則廣告的人真夠凱,這樣一個版面很花錢呢!」
「喂,你看仔細,這個人長得像不像小雨?」
「是哦,你沒說,我還沒發現呢!不就是畫她嗎?」
「喂,你們過來瞧瞧,網站上也有登呢!」正在上網的學姊C叫著,兩人圍過去比對報紙,下了結論——
「這一定是有計劃的玩笑,而且是出自同一人手筆。」
「小雨,小雨!大畫家,你進來一下。」
小雨老早听到里頭的騷動,她納悶地走進去,學姊A、B和C拉著她比對畫中人。「真像是你耶!」
小雨很訝異,連她自己也覺得很像。
「畫人反被畫,這是不是你們系上干的好事?」
小雨用力地想著系上那些同學,有些男生是不修邊幅了些,但他們不至于當無聊人士,她相信沒人會這麼做。
細看畫上有鬼畫符似的簽名,看來像個「谷」字!
小雨的臉色愈漸蒼白,她所認識姓「谷」的人只有一個,就是谷中逸,可他橫看豎看都不像這麼無聊的人,何況他說過只要她不出現就沒事了!
但是人不可貌相,她不能因為他帥就把他看成神一樣清高,會不會是他想考驗她是不是拜金女,看她會不會因為這一千萬自己主動地巴結過去?
他怎麼可以這樣做,她雖窮還有志氣,他可不要把她給看扁了!
她愈想心愈寒,難過得心陣陣絞痛起來。遇見「白馬王子」的故事被現實給扼殺了,她只覺得自己好傻,只是一味的喜歡他,而失去了危機意識。
「小雨,告訴我是誰,我去替你海扁他一頓。」學姊們看小雨臉色慘淡,義憤填膺地說。
「我也不知道是誰,這只是像我而已,只要我不理會,大概就沒事了吧!」小雨一笑置之,藏起受傷的心情,故作輕松地問︰「我們要回台北了嗎?」
學姊們看小雨似乎不以為意,也就不再當一回事,隨口問小雨︰「明天還有一天假,要不要跟我們來?」
「當然要嘍!」小雨用力點頭,今晚她不只荷包滿滿,也多了自信;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莫名其妙出現的這則尋人啟事,把她的好心情弄糟了。
小雨走出外頭,收起畫架,一一拿下展示的畫作,恍惚中谷中逸的畫像從她手中滑落,被風吹走了,她遲疑著該不該拾回來,最終還是任它被風吹得更遠,消失在視線之外。
心底原有的羅曼蒂克變了調,那日和他相遇的快樂變成可惡的諷刺,她真的很難過,卻只能任強烈的失落感將她困住。
憊要等下去嗎?已經凌晨三點了,她為何遲遲未歸?
比中逸坐在車里,盯著公寓的門。他晚上十點就來了,正好有個男孩要上樓,他要求一同進去,到了閣樓,發現夏小雨並不在。
他只好回到車上等,等到心浮氣躁!
為了見她一面,他好不容易替自己找了一個充分的理由,卻沒想到空等了幾個小時,簡直比面見皇後還難。而他的理由可是想了三天三夜才下的決定,他要告訴她,女乃女乃做了一件世上最荒唐的事,若是她看到報紙或網站的尋人啟事,千萬別驚訝。
可她不在,他只好在這里數時間,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他這輩子還不曾浪費過—分—秒,更別說等人這種差事;如果他還有點理智,就該走人,偏偏他想見她一面,哪怕只是看一眼也知足了。
這般強烈想見她的念頭,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
為一個女孩如此瘋狂心動,肯定是不正常的。平常的他根本視女人為妖魔,從不花心神去搭理,而她卻讓他空等。
也許她根本不是他所見到那樣單純無害,一個女子在外游蕩到半夜三點,算是過分的了,如果是他的女人,哪能放任她這麼招搖!
他怒火攻心之際,前方駛來了一輛小辦車,在黑暗的街頭轉了個彎,停在公寓正前方,從車里走下一個女孩,那美麗的長發,窈窕的身影,不正是他等了一整晚的人!
他用興師問罪的目光盯著車上的其他人,想看清是哪個可惡的男人把她帶出去混得這麼晚,但車上走下來三名女生,從後車廂取出畫架和一個大紙箱放到紅磚道上。安靜的夜晚,讓他清楚地听見她們的對話——
「再見了,小雨,明天早上八點來載你。」
「好。」
夏小雨應聲後,那三個女生再度上車,揚長而去。
車里沒有任何男子!
比中逸心底的火苗立刻熄滅,自動地煙消雲散。但他仍沒有下車的意思,冷眼看她一個人把紅磚道上的畫架搬進公寓里,又踅出來抱那個大箱子︰突然箱子的底部開了,畫筆和許多畫作一一掉下,散落一地。
見她慌張的一一拾起抱在懷里,谷中逸有股說不出的心疼,再也無法冷眼旁觀,他下車,朝她走去。
小雨發現有腳步聲接近,還幫著她拾東西、遞給她,抬眼看這不知打哪來的好心人,一看便怔住了!
「你怎麼會在這里?」小雨瞅著谷中逸,沒有開心的感覺,只有無限防備。
「我不能在這里嗎?」他不說自己等了她大半天了,沉默地幫她把箱子底部合上,好讓她放下那些畫。
小雨疑惑地瞥著他,看他的車就在不遠處,不知他到底來做什麼。她打定主意,如果他問報紙上的尋人啟事,她就不回答。
「腿傷好了嗎?」他卻問了一個她毫無準備的問題。
「好了。」小雨遲疑地說,一臉防備地看著他。「你就來問我這個?」
不,他是來看她的。但他不說,問了句︰「你去了哪里?」
「我……」她不想告訴他。
他也沒有等她的答案,因為他自己早給了自己答案——她和三名女生在一起,根本沒什麼搞頭。「明天晚上有空嗎?」他谷大總監想約她。
「沒,我要打工。」小雨警戒地說,接過大箱子,抱在胸前當盾牌。
「畫一張多少錢?」谷中逸問。
「五百。」小雨開了天價,她通常收三百五。
「你一晚可以畫幾個客人?」
「不一定。」她不懂他為何要問這個。
比中逸發覺今晚她似乎有點難以溝通,一定是跟他一樣,累了。
「我給你一萬,包下你的時間。」他相信這樣可以讓她安心的跟他約會。
小雨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他以為他可以「包」下她?!
她心底的傷更深了,且抽痛了起來。此刻,她更加相信尋人啟事的花招是他搞出來的!他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她真的看錯他了。「你大概弄錯了,谷少爺!」她紅著雙眼,轉身就往公寓里走。
比中逸愣住,追上她,阻止她關上門,擄住她;她受了驚嚇,手上的箱子松落,猛然砸在他腳上!
見他面色泛青,目光森沉,她後退了一步,連忙說︰「對不起,是你自己突然扯住我……」她的話突然中斷,因為他踢開箱子,逼上前來,扣住她的手,渾身灼熱的氣焰嚇壞了她。
「救命……」她听見自己氣若游絲的求救,認定了他不是好人,更加慌張。
「你在怕什麼?」他有那麼可怕嗎?他等了一整晚,只是想問她為什麼突然一臉委屈,這都不行嗎?
「你快放開我,我有很多學長住這棟公寓,只要我喊一聲,他們會沖下來救我的。」她顫抖地說。
比中逸對她的威脅一點也不為所動,只覺得莫名其妙。他真弄不懂她,她何必像提防一個陌生人似的,難道他的樣子像,還是見了她就一副口水要滴下來的樣子?
但真正教他深受打擊的是,他們先前的友誼,才幾天就蕩然無存了!他在她眼中再也看不到對他的愛慕之情,只有要命的驚嚇和不知名的委屈。
他真有說不出的失望,這感覺並不好受。
「你喊啊!」他冷峻地威脅。
小雨什麼也喊不出口,淚浮上雙眼,傷心地推開他。「我真的看錯你了。」
此話一出,只見他一臉震驚,臉色凝重。她再也不顧畫具,掙開他的箝制跑上樓去,蹬蹬蹬地爬上鐵梯,把所有可以阻擋的東西全搬過來堵在門口,深怕「壞人」會追過來。
懊一會兒,她只听見自己氣喘如牛的呼息聲,沒听見他追來的腳步聲。驀地,寂靜的夜,傳來樓下大門關上的巨大聲響,接著是車子呼嘯而去的聲音。
他走了?
她不敢出去看,仍守在小屋里,小屋蒸發著白天的熱氣,悶得她直冒汗,戒心一點一滴地流失。
半個鐘頭過了,她再也支撐不住,人快累癱了、也快熱昏了,推開堵在門口亂成一團的椅子、桌子,和散落一地的書,頭昏腦脹地走出小屋,從陽台上往下探,他的車已不在。
他真的走了!
她嘆了口氣,心底對他的幻想完全幻滅,自尊更是嚴重受傷。她垂著肩,失了魂似的走進小屋,有氣無力地搬回書桌和椅子,心底一片死寂。
比中逸的車子以時速八十公里的速度狂飆在深夜的馬路,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他竟為了一個無情的小女人,浪費了整整六個鐘頭。
他必須甩開她的影子,徹底忘了那雙淚眼,就算遇到了,他也不願再多看她一眼,發誓若再理她,他就不姓谷!
加速馬力往前沖,他心似火焚,早巳不知理智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