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
夏艷回到家,黃家的派對早在八點半就結束,她離開後又到百貨公司閑逛,什麼也沒買,光是消磨時間,就是不想回家。
她想好了,今夜她要逃走,爺爺應該已經入睡,進去收拾簡單的行李就能開溜,她打算先到南部躲一陣子,再找份工作,她絕不要嫁到奎家。
她把車停好,下車去,像偷兒似的進了家門。
「艷兒,你總算回來了,過來見見藍拓,你說過家里的僕人都老了,我想想也沒錯,但是藍拓不同,他是專業的保全,一定能跑得過你,追得上你,不會把你搞丟。」
真糟!爺爺竟然端坐在客廳里,笑咪咪的在向她招手,根本還沒睡,而且客廳里還有個男人正背對著她而坐,那寬闊的肩,好眼熟啊……他是誰?
「什麼保全?」她被動地走過去。
沙發上的男人也起身,轉而面向她,訝異同時在兩人的眼中擴散開來。
「藍拓是我重金禮聘來保護你的,今後無論你是要出國、游玩隨便你,反正你去哪里,他都會二十四小時的陪著你,我安排好他住在家里,就睡你對面的房間,你們可以談談,彼此認識,我先去休息了。」夏謹暗地里笑著。
夏艷動也不動地立在那里,怔怔地看著藍拓,為什麼是他?為什麼?
她還來不及開口向爺爺求情,他竟然就這麼輕松地走了。而花這麼多錢把這麼昂貴的保全請來,就表示爺爺心意已決,她怎麼說都沒用了。
都怪她逃也不趁早,之前會遲疑那麼久,還不是顧慮爺年紀大了,怕她突然跑掉他會傷心,早知道爺爺這麼絕,在泰國時她就狠心開溜算了。
現在她只能自救了,她得轉移藍拓的注意力,依照原定的打算今晚就走。「你……叫藍拓,那位老先生是花了多少銀子把你弄來的?」她故意用最粗劣的話問他,以最輕蔑的眼神睨著他,而其實心底卻感到失落悵然。
藍拓捕捉到她眼中掠過一抹憂愁,幽幽一嘆。真沒想到那麼快又見到她了,這個工作早在一個月前就談好,也早就排定時間,只是他完全沒料到她就是自己今後要守護的對象!
而他也終于知道,今晚在黃家見到她時,她是為什麼而哭了,是因為她爺爺要她一滿二十歲就嫁到印尼……
在她嫁掉之前,他必須守著她,不讓她出亂子。
他記得她曾說有人要把她推進火坑,兩方的話比照起來,他已經了解其中的狀況,她並不想出嫁吧!二十歲還太年輕,失去自由對她而言是件痛苦的事。
他強壓下心底的暗潮洶涌,曾對她心動的感覺,只能以一貫面對當事人的冷靜態度面對她,因為她已成了他的當事人。他從來不評價他的當事人,一向保持客觀和中立,守護她,確保她的安全,不讓她落跑,才是他該做的。
「他是不像你那麼會殺價。」藍拓的聲音里沒有情緒。
「跟你……打個商量如何?我願意把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你,你選擇站在正義的一方,別看著我,我並不需要二十四小時的看護。」她嘗試著跟他談條件。
藍拓深幽的目光莞爾地瞬過她一眼,沒有回答她。
「你有听到我說的嗎?」
「你不要白費力氣了,這時候已經不合適再跟我談價碼。」
夏艷見他不為所動,心又冷了半截。「真的沒什麼比你這行更好賺的了,我看光留在我身邊你就可以少奮斗幾年了。」她惡意地損他,想逼走他。
藍拓沒有答腔,神情愈漸嚴峻,他可以理解她的情緒正處在低潮。
「你真沉得住氣。」他愈冷靜,她就愈掩飾不住心底的急躁和不安。
「好說。」他很同情她的處境,偏偏他的身分不適合去安撫她。
她跟他談判破裂,沒什麼好說的了,轉身往樓上跑。
藍拓取了份報紙,跟上她。
夏艷加緊腳步,打開自己的房門,躲了進去,關上門,把他阻隔在外,心力交瘁地靠在門上,難以接受他被爺爺收買的事實,從此他就是她的敵人了,她寧願他永遠是個陌生人,不是個敵人,這教她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她听見對面房門打開的聲音,他進房去了,她悠長地吐出苦悶之氣,他不走,她走。
他總得睡覺,就不信他可以二十四小時看管她,她得要有耐心點,等他睡了,她要模黑月兌離這個可怕的家,她得像他一樣沉著才行。
她悄聲進浴室去洗澡,打算收拾好行李,等待時機偷偷走掉。
凌晨三點,夜沉人寂,夏艷悄悄地推開陽台落地窗,將打包好的簡單行李先丟到院子里,仔細關上落地窗,再走出門去,她機警地把便服穿在睡衣里,好掩人耳目,打算逃出家門後再月兌下睡衣……
走道上無人,對面的房門緊閉著,她光著腳無聲下樓,打開大屋門穿上球鞋,拎起行李,跑出院子,躲在鐵門後先喘口氣,再月兌下睡衣。
「離成功不遠了,你要加油哦……」她給自己打氣,匆忙地解開睡衣上的扣子,驀然間,她听見門外傳來打火機的聲音,空氣中有股煙味飄散開來,沒一下子大門開了,道路上的燈光泄進門內照在她身上,藍拓就在門外,看見了她。
她嚇得臉色慘白,心想她算準了時間才出門的,這之前根本也沒听見他外出的聲音,怎麼他會出現在這里?會分身術嗎?
「你……你干麼無聲無息的站在門外?」她驚愕地問。
「是你心虛吧!半夜不睡覺,跑到門口來月兌衣服?」藍拓打量著她嚇壞了的小臉,淡淡一笑。
「我夢游不行嗎?」夏艷臉色由白變紅。
「那這包行李怎麼解釋?」藍拓不假辭色拆穿她的小毖言,他時時提高警覺,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先前她進房後,他並沒有進入自己的住房,而是以虛掩的手法,門一開一闔讓她以為他也進房了,好松懈她的警戒心,其實他一直都守在她的房外,從門下的縫隙觀察到她的房間一直亮著燈,那表示她今晚很可能就會有所行動。他勘查過夏家地形,唯一通往外面的只有這道大門,他早早就在門外等著恭迎她,果真不出他所料,她要開溜。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夏艷索性扯下睡衣,執意要走。「走開,別擋路。」
藍拓看清她的偽裝,她先把便服穿在睡衣下,計劃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周密,挺聰明的。
「很抱歉,你必須立刻回到房里。」他扔了煙,踩熄它。
「我就要出去。」她很明確地說,並發誓絕不再在他面前出糗、跌倒,她要抬頭挺胸地走出去。
「去哪里?」他的目光鎖定她閃爍的星眸。
「我不會告訴你。」她別開臉,害怕去迎視他那雙炯然的眼。
「那就請回吧!」他希望她照做。
「不要!」她靈活的側身,鑽出門去,大步跑走。
藍拓追上,她更是沒命地跑,管不了十字路口正有輛車經過,她直往前沖去,車子地一聲急轉彎。
「你不要命了!」藍拓及時扯住她的手,將她拉了回來。
她受了驚嚇,行李掉到地上,整個人呆怔地栽進他火熱的胸膛里,他反射性地緊密鉗住她。
夜色中,兩人相貼的心跳愈加急遽,莫名的力量牽系著兩顆心,暗藏的情愫同時在彼此心中蕩漾生波……
她再也裝不了酷,滿眼是淚,苦苦哀求他。「我要走……求求你放我走……我不要留在這里嫁給一個沒感情的人……我一定要走……」
「很可惜,我幫不了你。」他心里很願意放她走,不想被她當成她爺爺的打手,但是他已經先接下托付,一諾千金,無法違約。
「你這個魔鬼,就只為了錢幫著那老魔頭,你壞透了,你這混世魔王,死愛錢的混蛋……」她又氣又怨地掙開他,發瘋似地罵他。
他可以不必忍受她,但卻沒有阻止她,任由她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花拳繡腿一起來,他想哭一哭、使使力對她有好處,這是他僅能為她做的了,就算是對一個……朋友的付出。
她打累了,伏在他的胸口直喘息。
「要是你玩夠了,就請回吧!」他俯視她的淚眼,沖動地很想拂去她臉上散亂的發絲,但他終究什麼都不能做。
她不動,身體好累,心也累了,瘋狂地哭喊後,喉嚨也痛了……
「要是你不能自己走,我可以幫你。」他淡淡地說。
「你怎麼幫?」她恨恨地問。
「抱你進去如何?」
她全身觸電似地從他身上彈開,對他大叫︰「你這個,我才不要你抱!」
「那就請你移動尊貴的雙腳,進屋去。」
她瞪著他,無法諒解他為什麼可以冷眼旁觀,一副鎮定的樣子?!他天生就這麼無情冷血嗎?那爺爺還真是請對人了,他好可惡!
她可不會就這麼乖乖地在家里等到二十歲,一有機會她一定會逃走的。
她傷心地拎起掉在地上的行李,淚水紛飛地跑進家門,上樓把自己關進房里,撲倒在床上痛哭,讓她傷心的理由不只是逃不掉,還有藍拓的冷酷,這居然是最讓她感到受傷的……
藍拓也回到夏家,在她的房外守了好一會兒,听著她的哭聲,他的心並不是不為所動,要是可以的話,他想哄哄她,擦干她的眼淚,她晶亮的眼楮不適合用來哭泣……但,那不是他的責任範圍應該做的事。
他就算心憐她,也不該表現出來,她將嫁給誰更不是他可以干涉的事,他跟她的關系,已被限定僅是主雇,無法逾越。
他僵直地進了對面的房間,很盡責地啟動了手提電腦里的監視錄影裝置,只要她離開房間,他已裝設在走道上的錄影機會立即將影像傳輸到電腦上,發出警訊,提醒他她的動向。
在電腦上下好指令,她啜泣的聲音更清晰地傳來,他的心情更加苦悶難受,竟後悔起接下這工作了。
他得去找老太爺,有件事他必須慎重地再商量過,否則將來,他恐怕會更加後悔。
他把無線連結器帶在身上,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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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夏艷無精打采地下樓去找東西吃,在餐廳外老管家見到她腫脹的泡泡眼有明顯哭過的痕跡,想也知道是老太爺出了妙招,制伏了她,他心里雖感到喜悅,也不敢公然大笑,總之現在有了藍拓,一切都安了,他再也不用拖著一身老骨頭追著小姐跑了。
「小姐,你哭了?」老管家明知故問。
夏艷保持靜默,不理爺爺的爪牙,走進亮潔寬敞的餐廳想填飽肚子,她哭了一夜,元氣大傷。
可惡的是,頭號惡魔藍拓就在餐廳里,悠閑地看報喝咖啡。
「早。」他抬頭瞥她一眼,繼續看他的報紙。
她默不作聲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要不是她真的餓了,還真想掉頭就走,不想跟他同桌吃飯。
她徒手抓來面包大口啃,當作是啃他的肉,心里暗罵都是他害的,否則她現在就已經自由自在了。
「你吃東西真像個小野人。」他在翻閱報紙的空檔,抬頭看了她一眼。
「你憑什麼批評我?」她就是要像野人。
「我沒有批評你,我說的是擺在眼前的事實。」藍拓以為她不會下樓來了,她哭了整晚,他也听了整晚,很為她擔心,但現在看她食欲似乎不錯,他可以放心了。
夏艷孩子氣,忍不住把手上面包朝他狠狠扔去。
他大掌一伸,神準接住,丟還給她。「別浪費食物,你看來餓壞了,需要飽餐一頓。」他放下報紙,起身走出餐廳。
夏艷咬咬牙,把面包放到餐盤上,再也吃不下,都被他氣飽了,他的話听起來根本像在取笑她。
「艷兒,你怎麼了?」夏謹老太爺面色紅潤,微笑地走進餐廳,他剛去晨泳回來了,見孫女枯坐在餐廳,進來問問她。
「我沒事,我好得很……」夏艷看也不看爺爺一眼,壓下一肚子的委屈,事實上,這個家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還習慣你的保鑣吧?」老太爺拍拍她的肩。
「習慣得很……」的相反。
「待會兒要去哪里?」
「健身俱樂部。」她心淒涼,話說得冷冷的。
「在結婚前你大可盡情地去玩樂,要出國也隨你,有藍拓在,我很安心。」老太爺笑說,心情大好地走到大廳去了。
夏艷咬著下唇,淚在眼底閃動,爺爺的話听起來像是她注定是逃不掉了,但她不會嫁的,她會等待時機逃跑。
她匆匆起身,跑上樓去拿裝有韻律舞衣的包包,直接下樓往客廳外走去,見藍拓像門神一樣立在門口,挑釁地對他說︰「我要去健身房,你還不快跟來,萬一把我弄丟了,你就慘了。」
藍拓見她很有精神,無異議,跟上她,坐進她的車內,系上安全帶。
「坐定了。」夏艷提醒他,猛踩油門,車急遽退後前進,以驚人的車速狂奔出夏家。
藍拓老神在在,沒被她嚇到,他可是越野賽車的好手。
夏艷車速快得自己都怕怕的,魂都快飛了,見他還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怕的樣子,她只好放棄這不智之舉,減慢了速度,冷聲問他︰「你干麼老是故作鎮定?你以為自己這樣很酷嗎?」
「執行任務中,本來就不該受到外界干擾。」
「你倒是挺負責的。」她損他。
「專心開車。」她的嘲諷他心領了。
她生著悶氣,他的靜默反而讓她情緒化的反應看來愚蠢,她聰明地閉上嘴,不再跟他說話。
一到健身俱樂部,她逕自進了韻律舞教室更衣,完全不理他,教練來了,她和一群人一起跟著教練的動作做暖身操,接著跳起韻律舞,上半場三十分鐘的課程下來,她已是香汗淋灕,她喜歡這流汗的感覺,身體輕松不少,也暫時忘了煩憂。
「休息一下,十分鐘後再繼續。」教練要大家休息。
夏艷退到一旁,拿毛巾擦汗,走出室外要倒水喝,意外地听見一陣熟悉且爽朗的笑聲,她側過頭,看見好友黃碧茵正和藍拓有說有笑。碧茵散放著熱情的大波浪鬈發,身上穿著性感的肚皮舞裝,展露優美的小柳腰,而她的保鑣目不轉楮的盯著碧茵……
看他們靠得近,她很不好受,真希望他們分開點,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楮,不能那樣看著別人,可是……碧茵不是別人,是她的好朋友,她醋意也未免太過火了,而她明明覺得藍拓可惡,又怎還會在意他看著誰?
應該是當初見到他時的印象太深刻,她到現在對他還抱著不實際的憧憬,期待他來英雄救美吧!她應該死心才對,他可沒這種高尚的情操,他愛錢。
「我的天啊!小艷,我听藍大哥說,他現在為你工作。」黃碧茵向她招手。
為她……工作!這種沒感情、沒人情味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並不令人意外;她遲疑地向黃碧茵揮手,沒有走向他們。
逼碧茵向她跑來,小聲地說︰「小艷,你爺爺真的很‘殺’,竟然請得動藍大哥來看住你,這下你恐怕真的得嫁到印尼去了。」
「你看來跟他很熟,替我跟他說說,看他能不能放我一馬嘍!」她抱著渺茫的希望。
「這……不可能吧!雖然他是我哥的好朋友,我小時候就認識他,可是光憑我哪可能說得動他。藍大哥可不是一般的保全人員,他曾經是國家安全局的特務,很有專業素養的,受他保護的人都是政商界的重要人物,要是有暗殺的突發狀況時,藍大哥還會不惜用生命來保護他的當事人。」黃碧茵愛莫能助。
夏艷很驚訝,她只知藍拓是保全公司的頭目,不知道他真正的背景,沒想到他竟然有擋刀擋槍的功能,難怪他價碼那麼嚇人,可是沒有人會暗殺她,待在她身邊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都怪我爺爺!那老頭真是有錢沒地方花,就只會對付我,請來這麼厲害的高手,分明就是要我插翅難飛。」夏艷沒有為難黃碧茵,知道了藍拓的背景,更讓她明白他有多難對付了。「別提這傷腦筋的事,告訴我待會兒有什麼節目?」
「今天中午玉青姊生的男寶寶滿月,在晶華辦滿月酒,你去不去?」林玉青是她們的學姊。
「我去。」她需要熱鬧的氣氛來消解心里的愁悶。
「那我們中午見,我去上課了。」黃碧茵先走了。
夏艷見韻律舞的學員也都紛紛進教室集合,她神情落寞地丟掉紙杯,多想趁著人多擁擠時溜掉,人這麼多藍拓應該不會注意到她吧!
她正蠢蠢欲動,回頭一看,藍拓仍是站在不遠的地方,堅定不移的目光深遠地鎖定在她身上,和他有力的眼神四目相望,她心跳一陣慌亂,匆忙別開眼,進了教室,兩頰燙到可以煎蛋了。
「你干麼臉紅?干麼啊……」她對自己生氣。
藍拓盯著她安分地進教室,緊鎖的眉心稍稍放開了,她在想什麼他可以猜得到,剛才她想趁亂開溜吧!在他的視線下她最好乖一點,別想在這里玩貓捉老鼠的游戲,他會不留情地揪她回夏家,要求夏老爺不需要請他來守護她,干脆將她禁足比較省事,雖然那對她而言殘忍了點,他卻可以省了很多麻煩……至少不會再看著她淚漣漣地哀求他,或者听見她蒙頭哭泣的聲音。
她要嫁的對象若是知道她這麼不情願,大概也不會真心疼她吧!她應該嫁給一個可以疼惜她的男人……
他認為誰才能疼惜她呢?
他的心強烈震動,在尚未觸及自己心思的底限之前,他選擇拋開揣想,並嗤笑自己多事,提醒自己只要做好分內事。而她只要不作亂,他跟她就能相安無事了,他倒是支持她多運動,天天運動可以使人精神愉快。
他希望她心情愉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