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在岷州萬里之外的靖國首都皇城,籠罩在萬物披霞的光彩之中。
在皇城西區,有一條自皇宮白虎門延伸出來的青磚御道,它筆直地通往一座佔地極廣,建築恢宏的園林式豪宅。
常言道︰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
歐陽世家——這由純金鑄造的巨幅匾額,出自先帝御筆,它頭頂青琉璃瓦,邊緣飾有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表示皇帝對這世代都為朝廷鞠躬盡瘁的望族的厚愛。
如今是天璽元年,靖國十六歲的少年皇帝郢仁登基,號稱仁帝,五十八歲的前朝宰相歐陽鶴,因其政績卓著,家世顯赫,無可厚非地續任宰相一職。
雖然身居高位,又是兩朝元老,歐陽鶴卻始終郁郁寡歡,事出他唯一的兒子,弱冠之年的歐陽子鑫,是個棄官從商之人。
商人,在貴族階級的理念中,就是些當街叫賣,同平民百姓打交道的粗鄙之人,社會地位很低,貴族常不齒與之交際。
盡避歐陽子鑫秉著童叟無欺,物美價廉的原則,在商場中如魚得水,那三家綢緞鋪,也是經營得生意興隆,有口皆碑,可仍然無法讓歐陽鶴釋懷。
然而事情在上個月初有了出人意料的發展,他帶著子鑫出席為新帝登基而舉辦的焰火晚宴,這位天賦絕秉的少年帝王,非但不排斥歐陽子鑫低下的商人身份,反而大加贊賞他經商有道,通文知禮。
憊當場冊封歐陽子鑫四品「御前行走」,賜金牌一塊,即不需做官,卻有官階,並且之後還時常召見他入宮,皇帝對他的喜愛可謂溢于言表。
歐陽子鑫年紀輕輕就深得皇帝信任,真是羨煞旁人,歐陽鶴那緊皺的眉頭,終于舒坦一些了,但沒有想到,卻有了更大的麻煩。
「宰相歐陽鶴接旨!」一個穿翠綠色官袍的老太監,和兩個隨從一起,神氣十足站在歐陽府邸議事大廳的門檻前。
「老臣听旨!」歐陽鶴和正在大廳內說話的家眷們一起迎了出去,左邊的宰相夫人,四十八歲,儀態雍容,而她的身邊,挨著一個身懷六甲,卻依然風韻翩翩的漂亮少婦。
老太監認得這位少婦,她是歐陽鶴二十六歲的長女歐陽宛燕,在先帝的賜婚,下嫁與年輕有為的戶部尚書大人為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命宰相歐陽鶴,即刻攜子歐陽子鑫入宮晉見!欽此!」老太監尖聲尖氣地念完了皇帝寥寥數筆的御令。
「老臣接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歐陽鶴和家人跪地謝過聖恩後,小心翼翼地接下了明黃色的聖旨,可和往常不同的是,他們的臉上都帶著不知所措的倉惶。
「歐陽大人,那我們走吧。」老太監獻媚似的鞠躬說道,轉身,突然又停步,環視了一圈議事大廳,驚疑地問︰「敢問宰相大人,令公子何處?奴才得立刻帶兩位大人回靖德殿復命。」
「這……」歐陽鶴聞言,那一向從容的臉上,竟滲出幾滴冷汗來。
事實上,自從歐陽子鑫托人送來一條連家書都算不上的手帕,表示他有事遠行之後,就了無音訊,不知去向。
這近一個月來,每當歐陽鶴在御書房協助皇帝處理政務時,皇帝總愛問他︰「為何久不見令子入宮面聖?」
歐陽鶴不敢欺君罔上,但又不願皇上轉寵他人,于是硬著頭皮說犬子出門置辦綢緞莊的貨物去了,然後暗地里托人沿海四處打探歐陽子鑫的下落。
可是歐陽子鑫買貨的時機不對,時間也太久了,一般的綢緞莊都已經開始販賣夏季時興的衣料了,皇帝心中有疑,卻又顧著宰相的顏面,沒有當場拆穿。
此時下的這道聖旨,歐陽鶴心里清楚,皇帝並非要見歐陽子鑫,而是等得不耐煩了,逼他講出實情。
「唉……」深深地嘆了口氣,歐陽鶴擦淨了額上的汗珠,定了定神,方對老太監說道︰「老臣也正有急事向聖上稟告,就有勞公公帶路了。」
老太監本想說歐陽公子還沒來呢,但是看著宰相嚴肅的表情,也不想多語,轉身讓出一條路,卑躬屈膝地道︰「宰相大人,有請!」
「皇上一向厚待子鑫,在朝堂稱贊他璞玉渾金,天生有才,所以只要說清楚了,不會太難為老夫才是,而且……說不定還能請動朝廷御使,去找那不孝子呢!」
這樣思忖著,歐陽鶴登上了前往皇宮白虎門的華貴馬車。
◇◆◇
「潮汐退了,外面該是黑夜了吧。」歐陽子鑫的周圍漆黑一片,自他被關進這間密不透風,無窗無門,只有天花板上有一個四方艙口的密室,已經是第三個夜晚了。
因為黑暗,他分不清白天夜晚,只知道被關進來的時候是深夜,經歷過幾次潮漲潮落,船體搖蔽,歐陽子鑫推斷出大概的時間。
歐陽子鑫不知道自己還要這樣繼續數幾天?艙壁潮濕,不流通的空氣又使這密室悶熱逼人,歐陽子鑫粒米未進,虛弱地坐在角落里,心情低落。
難道他要坐到發霉,然後被黑暗吞噬而死去?!
因為他完全沒可能答應藜銳的要求,那天被他壓倒後,歐陽子鑫從未像那會兒那樣,全副身心地去厭惡一個人,並痛恨自己沒有能力反抗。
只要藜銳再接近一點,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咬舌自盡!
大概藜銳也察覺到了,不然他也不會說︰「這樣下去,我也得不到樂趣呢。」而停了下來。
不過緊接著,這個海盜頭頭又說了一番與其說是「告白」,倒更像是恐嚇的話來,歐陽子鑫覺得比起被侵犯,這種無理的要求,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卑鄙至極!
「與其做他的愛人,還不如像老鼠一樣待在這兒。」歐陽子鑫咕噥著,抬頭了望根本看不清楚的艙口。
就在這時,天花板上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緊接著,艙口上的木板被一把掀開了,光線投射了進來,是藜銳!
一道繩梯被利落地放下,藜銳朝身後拿著一盞油燈的高健吩咐了幾句,便踏上繩梯,下來了。
頭頂昏黃的光芒,只能照見很小的範圍,不過就算如此,歐陽子鑫每次趁他進來時,都會仔細打量這個密室的構造。
加上自己用雙手模索過的,他大致清楚這是間矩形密室,左面角落放著兩個空木箱,和迭得高高的竹篾帆布,右面角落則有一個供人方便的木桶。
看來這里一直用來關押人,對象自然是那些被搶擄來的商人,或是水手。
既然這樣,密室附近一定被看守得嚴緊,想要做什麼小動作逃出去,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就算外面的人闖進來救人,也不會發覺走廊盡頭,那被雜物箱掩蓋住的小艙口。
「你在想什麼?還是肚子太餓,都動不了了?」藜銳見歐陽子鑫盤腿坐在一空曠的角落里,動也不動,便語帶調侃地問。
「哼。」歐陽子鑫冷冷一哼,不作搭理。
「你的硬脾氣固然可愛,但你的身子可會受不了。」藜銳說著從衣袖內拿出一油紙包著的清炒米飯,和一小竹筒的淡水。
歐陽子鑫沒有伸手去接,連看都不看一眼,盡避散發著陣陣豬油香味的炒米,對每天只能喝到一碗稀薄的菜糊的他而言,是多麼大的誘惑!
「我先放在這兒,你自己拿來吃。」藜銳低下頭,把這兩樣東西放在左邊角落的空箱子上。
突然,歐陽子鑫一躍而起,以藜銳根本無法防備的速度,沖至其面前,同時一葉鋒利的竹片瞄上了藜銳的喉嚨。
「你……!」藜銳的眉頭皺起,眼神變得可怕起來。
「放我出去,否則我就要了你的命!」歐陽子鑫從來不期待有人會來救他,當然只有自救。
這幾天里,他用雙手樞出竹篾帆布上的桿子,一片被磨得很利的竹條,剛好用來做武器。
「你真聰明。」藜銳看清眼前的「武器」,和歐陽子鑫被割傷的手指頭後,英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陰惻的笑容。
「你笑什麼?!」這發自喉嚨的悶笑,讓歐陽子鑫打從心底地發毛,又慍惱不已。
「你以為憑你現在的體力,能勝得了我?」藜銳冷硬地說,他每日只給歐陽子鑫一頓稀薄澀口的野菜粥,除了想要逼他早日改變主意,投入自己的懷抱,還有就是可以牽制住他的反抗。
他可沒忘記,高健就是因為輕視了書生模樣的歐陽子鑫,才被打了個落花流水!
「啊?!」歐陽子鑫正抵住藜銳脖子的右手腕,被對方出其不意地扣住,一把反折向腰後,激痛讓歐陽子鑫慘叫了一聲,竹片亦落入藜銳的手中。
肚子里空空如也,身體的反應也變得異常遲鈍,要是以前,他才不會這樣輕易就被制住!
藜銳舌忝了舌忝自己干燥的嘴唇,貼著歐陽子鑫的耳垂低語︰「我越來越想得到你了。」
「老大!沒事吧?!」在艙口上面的高健听到嫌詔,大聲問道。
「沒事,你等會兒叫人下來把這些箱子,竹篾帆布全都收上去。」藜銳見高健不斷地朝這里張望,便放開了歐陽子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