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禮記.大學篇
論起治國之道,又有幾人能懂?只能道各有各的見解,各國國君自有其治理的手腕,就如——
金烏帝國的金正陽以殘暴血腥著稱,而銀曜帝國的聞人龍則以鋼鐵般的紀律迫使人民臣服。
至于西台帝國則是以仁治國,不只如此,它還是個當世少見的「半民主」國家。
拔謂半民主?
簡單來說西台帝國依舊保有與各國相同的帝王世襲制度,但每遇有重要決策,單憑國王一人還是做不了主。
重要決策必須經由王後以及三位參政知事,也就是所謂的左丞相、右丞相以及次丞相一起決議方可作決定。
卑說到此,相信大家定可看出這三位參政知事在西台帝國的政治舞台上,佔有何等重要的角色,其重要性幾乎可說僅次于世襲的帝王君主。
也就因此,參政知事的遴選方式可說極為特別,須經由西台帝國之國師以祭天的方式,祈求他們所信奉的神祉降下神諭、指定人選,如此方可得到全國人民與文武百官的認同。
秦文居是西台帝國的子民之一,他生性老實、沉默寡言,平生不曾許下什麼宏大志願,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求得一家溫飽、平平安安,再則就是希望他那即將生產的好娘子梁如敏能幫他生個又胖又健康的小女圭女圭,從此一家和樂、平安度日。
為達成這個心願,他還特別撥冗,帶著自己的娘子來到這人山人海的萬佛寺燒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他娘子與她肚子里的胎兒皆能平安,那他也就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求其他。
就在夫妻倆拜完佛、收起供品正想回家之時,突然有一位容貌莊嚴、身穿黃色袈裟的老和尚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還不停的用他那雙睿智的眼直瞅著梁如敏的肚皮。
秦文居一看到這種情況,心里可疑惑了。「老師父,敢問您這是……」
「好、好哇!」看了老半天,那老和尚突然大喝了一聲好,接著更不忘對秦文居及梁如敏拱手賀喜。「公子、夫人,老衲在此先向二位道個喜,而且這還是天大的喜事哪!」
秦文居不解,他妻子梁如敏更是滿頭霧水,夫妻倆忍不住飽瞅一眼,完全听不懂這位老和尚的話。
「老師父,請恕弟子愚昧,實在不懂老師父所言之喜究竟從何而來?」
這時,老和尚突然神秘地一笑,指著梁如敏的肚皮道︰「公子,你可知你家夫人所懷的這胎可是天降的鳳凰胎,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是我西台帝國的棟梁,更是輔佐我朝下任君王的賢能參政。」
一听這話,秦文居自是打死也不肯相信,「老師父,您真是愛說笑,秦文居不過是一介草民,無論是人品、家世各方面都極為平凡,怎麼可能會無緣無故生出個參政知事?」而且還是什麼鳳凰胎,這話听來真有幾分可笑,可基于對老師父的尊重,秦文居也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想法。
這位老和尚其實就是西台帝國的國師,他今日之所以來到萬佛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出神諭中所顯告的「鳳凰參政」。
無奈這對夫妻怎也不肯信他的話,所以他只得清楚點明︰「你若不信,大可等夫人臨盆之後,詳細觀察你的孩子,老衲相信這孩子背後鐵定會有個鳳凰胎記、眉宇間還有顆朱砂痣,倘若老衲不幸預言錯誤,願讓你支使一年,在這一年內,不管你所求的是什麼,老衲定竭盡全力滿足你的需求。」
這毋庸置疑是個賭注,個性老實的秦文居听了之後心情更是忐忑,「老師父所說,文居不敢接受。文居只想知曉,倘若我家夫人真如老師父所預言的那般,生出個背後有鳳凰胎記的嬰兒,文居又該如何?」
「這事毋需你來煩惱,到時蒼天自有安排。好了!老衲言盡于此、就此告辭,還希望這段時日公子你能多多關照你家夫人的身子,要不……」搖搖頭,國師便不再多言,只因此乃天機。
听了老師父的話,秦文居心頭突然閃過一絲不安,正想開口向老師父請教個明白,誰知才不過一眨眼,他竟已然走遠。
這老師父的腳程還真是快得令人訝異!
自知以自己的腳程定追不上那神秘的老師父,秦文居只得不安地瞅著眼前這心性溫良、個性嬌柔的妻子。
梁如敏看著秦文居,因老師父的那一番話而有些不安。她不由得伸出小手,緊緊地握住自己夫君的手。
「夫君,莫管那老師父說了些什麼,只要謹記妾身這輩子永遠深愛著夫君,為了讓夫君高興,妾身就是拼了這條命不要也……」
「不要胡說!」心里本就有些不安的秦文居,听了妻子的這番話,當真是惶恐至極。他急急地伸手捂住自己妻子的小嘴,滿臉深情的對她說︰「孩子我要,更是無法失去你,若老天真殘忍的要我在孩子與你之間選擇其一,我寧願犧牲孩子,也不願見你有個三長兩短,知道嗎?」
點點頭,梁如敏也不跟自己的相公爭些什麼,她知道萬事皆由天注定,該來的躲不掉,該去的留不了,就算如何勉強也爭不過天哪!
這點,她真心的希望自己的夫君能看開些。
秦府雖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可也算是個小康家庭,這一日正逢梁如敏臨盆,秦文居不得不放下手頭的工作,一心一意等著自己的妻子順利產下胎兒。
「啊——」
當房里頭傳來如此淒厲的叫聲時,秦文居的一顆心揪得更緊,他嘴邊不斷地念著︰「不要,我秦文居不要什麼鳳凰胎,只求生個平凡子,更希望能母子平安,其他我什麼也不求。」
當房間里再次傳出令他揪心的尖叫聲時,秦文居再也忍不住站在門外、朝里頭大聲叫嚷︰「產婆,我夫人到底是怎麼了?眼看都已經過了幾個時辰,為何還不肯讓我進房看看我的夫人與孩子?」
他問得驚慌,房里頭的人更是慌張,只因梁如敏胎位不正,致使她必須經歷比一般女人還要痛苦的生產過程。
「秦……」
當產婆扯著喉嚨,想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外頭的秦文居時,梁如敏卻頂著一張慘白痛苦的臉,拼了命的對產婆搖頭,說什麼也不肯讓梁文居知道她的痛苦。
「產婆,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你倒也開口告訴我、讓我知曉啊!」在外頭急得快跳腳的秦文居,邊朝房間里頭嘶喊,邊控制自己的沖動,忍住想不顧一切闖過這扇房門,直接到里頭看個究竟的念頭。
這邊不許她說,那邊又問得吵人,到最後產婆決定干脆什麼也不說,就全心全意的幫助梁如敏產下孩子。
雖然產婆心里多少知道,再這麼下去,嬰兒可能不保不說,甚至連母體也難保平安。
面對這殘酷的事實,產婆心里雖焦急萬分,卻也無可奈何,只因生孩子這種事怎麼也急不得。
當哀號聲再次從房間里傳出,秦文居的一顆心都快被扯碎了。
在得不到產婆的回答之下,秦文居只得朝著門外一跪,拼了命的磕頭。「佛祖啊!我秦文居這輩子雖不曾做過什麼善事,可也不曾為惡,請佛祖保佑我的娘子、我的孩子,希望他們母子均安,我不希罕什麼鳳凰子,也不祈求他可能帶來的榮華富貴,真的!我所說的全都是真心話,求佛祖保佑、求佛祖保佑!」
終于,在經過一天一夜的煎熬之後,房門總算開啟了,心急如焚的秦文居馬上沖上前,就急著從產婆的手中抱過自己的孩子,仔細地一看——
「怎麼會、怎麼會?怎會如此?」看自己的孩子當真如那老師父所言,眉間有著一顆朱砂痣,他整個人幾乎要支撐不住。
不信邪的他又把自己的孩子翻轉過來,一看孩子背後當真有個鳳凰胎記,秦文居心中真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悲哀?
想起自己的妻子,秦文居焦急的扯著產婆的手問︰「告訴我,我家娘子呢?她現在情況如何?」
產婆一臉沉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微微的搖著頭,根本狠不下心當著他的面說出那殘酷的事實。
看她如此,秦文居干脆把懷中嬰兒交給產婆,匆匆忙忙的往房間里跑。
罷踏入房門,他就看見自己的妻子安靜的躺在床上。她雙眼緊閉,動也不動一下。
是昏過去了嗎?秦文居猜測著。他小心翼翼的走近床邊,雙眼始終沒離開自己的妻子。
其實他心里已有某種說不出的預感,可他就是膽怯得不敢面對。直到他顫抖的伸出手,撫向梁如敏的胸口,「不動,為何?夫人為何不動?」
不放棄的他,再把手探向梁如敏的鼻下,殘酷的事實終于逼得他淌下了淚、一顆接著一顆的落下。
罷開始,他無聲的啜泣著,而後漸漸的轉為低聲的嗚咽,之後便是淒厲的哀號。
「不!如敏——」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面臨如此巨大的打擊,秦文居忍不住彬在妻子的身邊,緊緊擁著她一動也不動的身子、哀號痛哭,「如敏,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蒼逃讜我秦文居如此薄幸?啊——」
產婆抱著孩子,看秦文居哭得如此哀傷,不由得也跟著哽咽啜泣。
本以為這已是秦家所面臨最殘酷的事實了,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名秦家的侍僕在這要命的關頭,又趕來通知秦文居另一個更加不幸的消息。
「老爺,不好了!綁院著了火,火勢之大,根本來不及撲滅,我看老爺您還是趕緊跟家人們逃命去吧!」消息傳達完畢後,那侍僕也不管主人走還是不走,就急著自己先逃命了。
雙手仍抱著嬰孩的產婆,看秦文居一動也不動,只是抱著梁如敏的尸體哭著,什麼也不理,她可急了。「文居啊!你還是趕緊帶著孩子逃命要緊,要不等火燒到這里來就來不及了。」
「不,我不逃。」沒了如敏,有個鳳凰子又如何?此時此刻,秦文居連繼續活下去的力氣也沒了。「產婆,求求你帶著孩子逃命去吧!相信我,這孩子絕不會為你帶來任何麻煩,相反的還可能幫你。」話說到此,秦文居也不再多言,就這麼緊抱著梁如敏的尸體不放,打算與自己心愛的娘子同生共死。
產婆看他一臉堅決,也知道自己勸不動他,再加上她不忍心不顧懷中這哭鬧不停的嬰孩性命,所以她只好銀牙一咬,狠下心拋下秦文居,就這麼抱著懷中的嬰孩逃出去。
說也奇怪,就在產婆與嬰孩安然離開秦家大門時,屋檐上的梁柱霎時傾倒,無情的封鎖出路。
置身于眾人頻呼救火的紛亂中,產婆流著淚,一動也不動的瞅著那逐漸被大火吞噬的秦府。
而她懷中的嬰孩就像感應到自己悲哀的身世一般,不停的哭鬧著,任產婆怎麼勸哄也哄不停。
就在這時,一個老和尚出現在眾人面前,可人人都忙著救火,也無心去在意他的出現。
柄師對著大火中的秦府,喃喃自語道︰「秦施主,既然天意如此,你就和你的夫人安心去吧!阿子就交由老衲來撫養,南無阿彌陀佛。」這聲法號一下,當場下起傾盆大雨,不久便把大火熄滅了,同時他也帶走了產婆懷中所抱的嬰孩。
事後,就听產婆說︰「我也不知自己懷中的嬰孩是怎麼不見的,一開始我只感到一股強勁的風,跟著好似有人匆匆從我眼前經過,然後孩子就這麼不見了。」
至于那不見的嬰孩究竟流落何處,這是秦氏家族所有族人怎想也想不透的問題。
自先皇單于立駕崩之後,「西台帝國」的皇位理所當然的便傳予先皇唯一的子嗣單于凰接任。
苞著在國師宣告的神諭下,特封秦煜為左丞相,呂壽洋為右丞相,余自謙為次丞相,三人同心協力共同輔佐繼任的君王。
不知從什麼開始,秦煜總習慣在天未亮之前就起床梳洗,跟著便是著衣束發,莫小看這些雜事,以「他」的身分來說,單單這些雜事就足以耗掉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
秦煜向來不喜歡穿太過花俏的衣裳,也就因此他的衣服、鞋子,甚至是里里外外的一切所需,大部分都由自己打點。
裝扮好後,出現在銅鏡里的是個容貌絕俊、長發編織成辮、一身白色儒衫、外套滾藍長掛的翩翩美男子。
美,確實,這個字拿來形容他不只不覺得突兀,相反的還貼切得很。
秦煜生得明眸皓齒、朱唇紅似胭脂、桃腮杏眼,再加上眉宇間的那顆朱砂痣,他的美不似一般,當真是世間少有,凡間僅見的一個。
秦煜不只容貌生得俊美無比,甚至還美得極有靈氣,就像謫凡的仙子一般,總能吸引他人的視線。
只可惜,他向來就厭惡自己的這張臉,也非常清楚這張臉早晚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可天生如此,他也無可奈何,只好接受,反正他已隨時有就死的決心與準備了。
待一切準備就緒,秦煜先在自己的房間里朝北方拜了三拜,這是師父對他的要求之一。
謗據師父他老人家的說法,他要求他這麼做是要他叩謝爹娘的生育之恩。
等一切打理妥當,該做的都已做完,接著下來就是秦煜向師父請安的時間了。
從先皇撥給他居住的「煜和園」到師父所居的皇宮寺廟,一路走來,正如往昔的每一日般,每個見到他的宮女、太監、侍衛,在對他行禮之後,接著便是一番竊竊私語。
秦煜非常的清楚,這些人都對他的容貌非常好奇,甚至還有人懷疑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假男子。
當真是如此嗎?抿唇一笑,秦煜收歛心神,準備見師父。
走到皇宮寺廟的門口,秦煜就如之前的每一日般,見到兩個小師父忙著整理環境,他先對他們行了個禮,跟著才踏入寺門、前往師父所居的禪房。
「師父。」
柄師的禪房並沒有門,因此秦煜每次到此,都是站在門口先喚聲師父,而後站在原地等待師父的叫喚。
「進來吧!」過了一會兒,國師在禪房里喚道。
「是,師父,玉兒來向您請安了。」
此玉非彼煜,秦玉是個姑娘家,而眾人眼中的秦煜則是個男兒身,這就是她這輩子死也不能泄露的秘密。
這秘密除了國師本人知曉之外,再來便是已駕崩的先皇知情,其余就連當今皇上以及皇太後全都不知情。
只因這是個絕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若這個秘密不幸讓其他人——特別是現在的皇上知情,她便得遭逢殺身之禍。
也就因此,秦玉的眉宇間除了那顆艷紅如火的朱砂痣外,還時時鎖著一股淡淡的愁。
筆太後的「慈顏宮」里,正熱熱鬧鬧的舉辦一場選妃宴,而秦玉這個左丞相閑來無事,又幫不上什麼忙,索性跑到這後頭的「竹園」來偷得浮生半日閑。
手拿從慈顏宮里偷來的一壺酒,秦玉隨意的以壺就口,喝了一大口酒,之後更率性的席地而坐、隨口吟唱著小曲。
打從小時候起,秦玉便特別喜歡竹園,不只因為它的靜、更因為它的美,她愛極了竹的高風亮節,以及它的不與世俗苟合。
再飲一口醇酒,她繼續吟著小曲,抬頭看著無論身處于任何環境都一樣堅強的竹,就算遇到再惡劣的天候,它也自有它的生存之道,讓人觀之、羨之、慕之。
做人就很難如它這般瀟灑,任何事都有個行為規範得遵守,明知不可為卻又偏得為之,明知不可行卻偏要行之。想來,這何嘗不是人世間的無奈。
「唉!難怪蘇東坡說——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痴。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哪有揚州鶴?」又一聲輕嘆後,秦玉又喝了一口酒。
她的酒量向來不好,卻又愛獨品佳釀,連喝三口已使她暈紅了雙頰、水眸迷離,走起路來還歪歪斜斜的。
「我醉了嗎?不!我才沒醉。」一番自問自答後,為了證實自己確實沒醉,秦玉干脆站起身子,跨上兩步。「呵呵!瞧,我真的沒醉耶!」
就在她醉得腳步歪歪斜斜、差點跌倒之時,一雙鐵臂猛然出現,適時的擁住她的腰。
「誰?是誰抱著本丞相不放?」醉得看不清楚的她,身子搖擺不定,隱約中她只看得見她眼前出現了人影,「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呃!奇怪,皇上你怎麼突然多出了那麼多的分身,害得臣怎麼數也數不清哪!」
一番醉言醉語之後,秦玉就這麼癱倒于單于凰壯碩堅挺的胸膛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