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遠處是電影院,電影剛播畢,人潮陸陸續續從電影院中走出來,郁蘭抬頭看一眼頂上的黑白電影看板,特大號的詹姆斯狄恩,正滿臉憂郁地看著她,片名是──「養子不教誰之過?」
而在看清是什麼讓沁香停住腳步後,郁蘭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是關旭村和一個……極摩登時髦的年輕小姐!
他倆站在電影院前,態度頗為親密,關旭村談笑風生,遠遠地就瞧見了那口白白的牙齒。這對男俊女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輛黑頭汽車開了過來,關旭村打開車門,那女子在進去之前,手還搭在他的肩上,毫不避諱地親吻了他的臉,這大膽的行徑,又引來不少側目。
郁蘭有些擔-地瞥了沁香一眼,只見她動也不動地立在原處注視這一幕。
必旭村因這突然的親吻,表情有些愣住,但隨即又笑宴宴地在那女子耳邊親密低語,那女人更是笑得花枝亂顫。當那女子坐進車里時,還一並將他拉進車里,一會兒之後,關旭村伸手將車門關上。
那「砰」的一聲在吵雜的人聲中,仍顯得十分清楚。
車子很快地揚塵而去,而人潮也漸漸散開,只剩下三個人佇立在原地不動,從後至前依序是──她、劉邦興、陳沁香。
另一道「砰」的聲音響起,布疋落地,沁香轉過身,美麗的臉龐已布滿淚水,她朝他們的方向奔過來,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就跑開了。而在愣立兩秒後,劉邦興也轉身追過去,此時,郁蘭忙欺身,用全身力量擋住他。
「你干麼?別攔我!」他心急沁香會做傻事。
「記住!千萬不要對她說那個男的怎樣?」郁蘭飛快地說道。
「快放開我!」他用力地將她推到旁邊,可她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你先听我說,我才要放開你!听好!這很重要!你千萬不要罵那個男人多爛,也不要說她太傻,總之你就讓她哭,什麼都不要講,靜靜地陪著她就好。」
「為什麼?」她的話令他稍稍冷靜。
「不為什麼,就是這樣,快去!」陳沁香已經跑到百公尺外了,她趕緊放開他,可劉邦興反而遲疑了。「快去呀!」她催促道。
終于劉邦興轉身快速地向前跑,而她則虛月兌地癱靠在旁邊的建築物上,著了慌的男人就像發狂的牛一般,為了攔住他,她全身的力氣好象都用光了。
只是,愈想愈不安心,想了三秒鐘後,決定追上去看看,正要舉步時,一道陰影迅速擋在她身前。
咦?她一抬頭便見到鐘澤夫怒氣騰騰的模樣。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咬牙切齒地問道。
她心虛地瑟縮了一下。「沒什麼呀,就……就只是……」清清喉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後兩字輕得幾乎听不到聲音。
「你在這個時空唯一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是管別人的閑事!」他壓抑著怒氣說道。
「別人?」他的話頓時令她抬頭挺胸,聲音也變大了。「他們才不是別人,是我外公、外婆耶,我當然要幫他們一把!反正我這樣做,也很符合歷史的結果,他們本來就會結婚、生子,又沒改變什麼。」
他閉了閉眼。「難道你學歷史只重結果而不重過程?」
「當然不是呀!」她撇了撇嘴。「我只是在修正我因為「某人」的錯誤來到這個時空所造成的可能偏差。」
「可能的偏差?」
「是呀!」郁蘭很無奈地扮個鬼臉。「因為我一來就對陳沁香說我是她與劉邦興的外孫女,結果她因此更疏離了劉邦興,並打定主意不讓那個「結果」成真……要不,你以為她為什麼會帶我去見關旭村?她的目的就是要我明白她的選擇。」
昨晚,她倆談了一夜,她听著沁香講述與關旭村相識、相戀的經過,其實那和一般男女談戀愛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沁香是用那樣甜蜜的口吻講著,彷佛擁有了這世界上最偉大、最美好的愛情。
這令她深深覺得,如果她搞破壞,撮合沁香與劉邦興,簡直是罪大惡極,成了宇宙第一惡人!
但現在不同了。「何況剛剛發生的事,也不是我造成的,關旭村真是可惡透頂!他竟然背著我外婆跟其它女孩子卿卿我我,我當然要幫劉邦興一把!」提點一下又沒錯,否則以他那種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死板個性,肯定不懂如何安慰女人。
澤夫輕嘆。「他只是應酬。」
「嗄?」
「關旭村對那女人只是……」他猶疑了一下。「應酬。」他該幫關旭村說話嗎?
他不這樣說還好,一說反倒讓郁蘭的火氣全冒上來。
「什麼叫應酬?根本就是在玩弄女人,行!他長的帥、有本錢,可以跟很多女人來往,但是沁香──抱歉!即使她不會嫁給他,可也沒理由在婚前被他玩弄!」她光火地說道,這幾天與沁香相處下來,兩人已成了好友,感情親如姊妹。
她怎麼那樣沖呀?澤夫頭疼地用食指抵住眉間。可她那年輕、充滿憤慨的臉龐,卻讓他想起自己十八、九歲時,好象也是這樣的沖動,世界對他而言,只有黑與白,沒有灰色地帶。
「听我說!飛行員有十個以上的女朋友都不稀奇,但就是玩玩而已,沒什麼的。」
她皺眉。「這算什麼理由?飛行員有什麼了不起?飛行員就可以隨便玩弄女人嗎?」她輕蔑地說道,男人或許只是玩玩而已,但女人難道也是抱著玩玩心態嗎?想起陳沁香昨夜臉上流露出的幸福光輝,她就覺得不值。
澤夫沉下臉,握住她的肩膀,逼她抬頭看他。「給我听清楚,你對這個時代的飛行員應該多一點尊敬,他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不堪,滿腦子只有女人,他們有更重要的事!」
她無畏地望著他。「你也是這樣嗎?」
「怎樣?」
「也有十幾個女人?」
他沒有馬上回答,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直到她心虛地別過臉。
他深深吸口氣後,道-「我沒有,你應該清楚我不能跟這里的人有太多的情感牽扯。你忘了嗎?我應該是不存在的!」說完後,他松開了她,自動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有控制力道,因此她並沒被弄疼,可手仍不由自主觸踫肩膀,感覺他留下的體溫,在他這樣靠近她時,所有的怒氣都奇異地消失了,只感覺到他的存在……
她突然想起沁香說過的話──
你有沒有曾經這樣喜歡過一個人……他踫觸過的東西,你都想要去觸模,只求能感受到他所留下的余溫……
陡地收回手,握在胸前,她搖搖頭,再一次告訴自己他是她不能喜歡、注意的人。
而他卻誤以為她的搖頭,是因為她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
「做什麼?」
「我帶你去認識真正的中華民國空軍。」
「不用了!」
「我堅持。」
「厚──你實在是──」
「你就當它是一趟旅程,反正你也來這一遭,不看白不看,再說,你以為關旭村真的就像你今晚所看到的那樣子嗎?」
「什麼意思?」
「就是要你少管閑事,讓他們三個人自然地進展。」說完後,他便轉身離去。
郁蘭呆立半晌後,氣得直跳腳。
笑話!她若不管這閑事,豈對得起列祖列宗?
郁蘭回到陳家後,發現沁香仍未歸,她急得快把陳家門檻給踏破了。
等了好一會兒,終于看到人在劉邦興的護衛下安全地回到家,一顆心也才安了下來。
劉邦興陪著沁香走進屋子,先向陳家長輩問候並道歉,甚至解釋沁香是因為他的緣故才晚歸,請長輩見諒,一肩擔下所有的責任,而沁香則立在一旁低頭不語。
長輩們雖然都一臉驚訝,但見是他,還是露出信任的笑容,並要留他講一些話,不過,劉邦興推辭,道別後便離開了,沁香則默默地回自己的房間。郁蘭看到「外公」這樣沈穩的表現,略松口氣,唔……不對!她還不能那麼早放松,沁香不知想開了沒?她忙轉身朝沁香的房間奔過去。
房間燈末開,里面安靜無聲,郁蘭掀開布簾站在門口,透過外面的燈光望著床上的身影。
「沁香「姊」,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靜──
郁蘭咬著下唇,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能說什麼?既不能搬出「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套理論,但也不想幫關旭村說話,最後她選擇了沉默。
月兌下鞋,在床的另一邊躺下,默默注視那背影。
愛情,就像一把雙刃劍,可以讓人品堂回到最甜美的幸福,也可以嘗到最無盡的苦澀……
書上是這麼說的,可她從沒嘗過。
必想起自己曾談過的「戀情」,不禁自嘲地微扯嘴角,那就像小阿子在玩辦家家酒游戲一般,只是為了向同儕證明自己並不無知,也有談過「戀愛」,可以-耀自己有交過男朋友。
她曾自豪自己是理性、聰明的,跟歷任男友都是以和平分手作結,因為雙方的理由都相同──對彼此的感覺淡了。
這幾天與沁香相處,听她傾吐兒女心事,自己也隱約從中體會到對愛情的期許、希望、熱情、快樂、甜蜜、擔-……如今沁香身上所傳達出的痛苦與哀傷,她亦能感覺到,但她卻無能為力。
幽幽嘆口氣,她知道自己從沒懂過愛情。
「不在?關旭村今天出飛行任務。」沁香走到十二隊,番號為虎瞰中隊的辦公室,詢問唯一一位留守在辦公室的士兵。
「是呀!全隊都出勤啦!你那邊處室找他有事嗎?」士兵毫不掩飾愛慕之意地看著這位「基地之花」。
「呃……是跟他最近送上的申請有關系。」她有些慌亂地說道,不在!不在!他不在!
「喔!是什麼問題?我等他回來時再轉告。」士兵熱心地說道。
她倒退了幾步,臉色有些難看。「不……不用了,等他們回來,我再來就可以了。」
「喔……好。」
走出辦公室,正好看到一架架軍刀戰斗機陸續從跑道上起飛,刺耳的起飛聲,幾要將耳膜刺破。
今天他們出的不是一般飛行任務,再過幾天就是八一四空軍節,台灣全省的空軍基地將會派遣相關人員到此參加大會,蔣中正總統將親自蒞臨主持、校閱,屆時飛官們將開著飛機飛過校閱場展現訓練成果。
望著那一旦飛上天空,就有若斷線風箏般的飛機,在地面上的人,只有抬頭仰望的分,模不到、觸不及,很快地……飛機就會消失在眼界,向天空的另一端飛去……
沁香收回視線,哀傷地轉過身,朝辦公室走去。
本想來當面探問昨晚所見的一切,她想問清楚那個女人跟他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跟她一起看電影,還……當街親吻。
她一直很清楚他的女人緣有多好,可她也相信,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最特別、最與眾不同的……
他都已經向她求婚了,不是嗎?!
哭了一個晚上,也氣了一整夜,但突然間她不氣了,她想,她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不要那麼快就定了他的罪,那個女人說不定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是……玩玩罷了,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來基地上班,想見他一面,可是,他卻已飛上天,飛到她難以捉模的地方……
一股無力感襲上來,她還要自欺欺人多久?
你跟其它女人是不同的,你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女人!
他曾經這樣對她說。
他喜歡她的懂事──懂得他工作,知道飛行對他的意義,不會要求他放下工作陪她。
他欣賞她的理智──懂得隊上規矩,允許他與其它女生「社交」。
他佩服她的明理當看到他與其它女生說說笑笑,不會亂吃飛醋。
說實話,她不想那麼懂事、理智、明理,她其實很想要他每天晚上下班後就來陪著她,而不是只有在星期三、星期六軍官俱樂部有活動時,才與她一起參加。其它的晚上他都在做什麼呢?他總說有工作,但是什麼樣的工作需要用到晚上的時間?
當他和其它女生說說笑笑,在為他的同袍兄弟的幸福努力時,她其實很想沖上前去拉開他,警告他不準對其他女生亂放電!
只有一次,她終于-下所有的理智、明理與懂事,帶著行李求他與她一起私奔,以抗拒她父母逼迫她嫁給劉邦興。
可他卻突然變得理智、明理和懂事,要她冷靜,說不需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請她靜待時機,他會親自登門求婚的。
等……要等到什麼時候?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還是……一輩子?!
他不說清楚,但她卻听他話,決定順著他,可其實她好不安呀……在昨晚看到他與其它女人親密的畫面時,她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了,頭一次對自己,也對這份感情產生懷疑──
她還要等他嗎?等一份不知何時才會實現的承諾。
「你要帶我去哪里?」郁蘭緊緊抓住吉普車車門上的支架,勉強忍住因不停震動而產生的暈眩感。這個年代雖已有柏油路,但鋪設的面積仍不甚普及,尤其鄉間多半還是石頭路和泥土地,車子駛過,不小心還會陷進去。
可鐘澤夫完全不受影響,依舊巧妙地操控著車子。只是當到達目的地時,郁蘭已經被震得全身發麻,無力動彈。
「到了。」他先下車,然後過來幫她開車門。「你還好吧?」
「不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她今晚本來不想出門的,因為擔心沁香,可是見沁香神色如常的下班回家,且還接受劉邦興的邀約出去散步,她這才勉強安下心,同鐘澤夫出來。
當腳踏到地面上,還覺得地像是會震動般,她全身微微發麻,站起時腳冷不防地一軟,若非一只有力的臂膀及時擁住了她,她便摔坐在地了。
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前,一股男性特有的麝香襲進她的鼻腔,讓她有些目眩,只能攀著他難以移動。
「你還好吧?」
「……我頭有點暈,先讓我這樣靠一下。」她不知道腳是否已恢復氣力,可這樣把全身倚靠在他剛健的身體上,卻令她有種莫名其妙的美好感覺,使她不舍得離開。
慘了!她真的已經無法踩煞車了,她想就這樣貼附著他,一輩子都不要動了……
「好了沒?」
「還沒!」
靶覺她柔軟的身軀緊緊地依附著他,聲音和呼吸帶來的小小震動,從他的胸口擴散到全身,他實在很想低頭跟她說──他不是聖人,可不知為什麼,就是不敢亂動……
「好了沒?」
「你很吵耶,好了我會告訴你!」
三分鐘後──
「好了沒?」他發揮最大的自制力再一次說道。說實話,他真的已經很久沒踫過女人,她溫熱的身軀像磁石一般,引人蠢蠢欲動……
有片刻,胸前毫無動靜,只感覺到她依舊毫不放松地緊抱住他。
他終于忍不住低下頭。「你怎麼了?」
倏地,她抬起頭,臉上的表情令他胸口一窒!懊、好可愛呀!教人忍不住想緊緊回抱她……
她露齒一笑,眸中閃著幽默的笑意。「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一副很棒的身材,抱起來的感覺好好呀!」說完後,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才往後跳開。
什麼?他居然被公然吃豆腐?!有片刻,他沒反應過來,待理解後,他只覺得有些荒謬,這小妮子……
「告訴我,你們那個時代的女生都是這樣的嗎?」他哭笑不得地問道。
她只是微偏著頭,帶笑地瞅著他。「你怎麼老喜歡問我這個問題?換我問你,你們那個時代的男人,身材都像你一樣好嗎?」
他只是挑挑眉,沒有回答她,可臉上那自信傲慢的表情讓人看得很想扁他。
她對他扮個鬼臉。「臭屁!」
「如果你的腳可以走了,那我們就進去吧。」
說來也真好笑,自從她到了這個時空之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在搞清楚自己究竟置身何處。
來到此不過數天時間,卻感覺像有數年之久……
眼前的屋子看起來很像公務人員住的宿舍,白色木板做成的牆,屋頂則是黑色的瓦,有個頗大的庭園,整理得相當雅致。
鐘澤夫未按電鈴,便直接推門進去,才剛踏過門檻,便听到屋子里傳來狼嚎聲──
「哦哦∼∼嗚∼∼」
她抓緊了他。「那是什麼?」燈火通明的客廳,可以看得出正在舉辦一場派對。
他輕笑。「沒事,只是有人在練發聲。」
什麼樣的人會在晚上發這種聲音?狼人嗎?!
一進屋,滿屋子英姿勃發的男人,再度讓她看呆了。
「金童,你可來了!」一頭有人見著他,便叫了起來。
「哦哦∼∼嗚,虎瞰的金童王子來了!」隨著那聲嚎叫,三個高大的男人來到他面前,澤夫一一與他們握手。他們瞧見躲在他身後的她時,個個都面露驚奇。
「哇!天下奇聞唷,你居然會帶女伴來呀?」
澤夫笑笑,簡單地為他們介紹,那三個人分別是至偉、王淵、奇飛,他們向她行了軍禮打招呼,那看似開玩笑卻又不失正經的樣子,令她忍俊不禁。
她挨近他低聲說道-「這就是你要我見識的──「中華民國的空軍」?」統統對女人很有一套,懂得逗人歡心。
「你再看看就是了!」他不自主地將她攬近。他一心想帶她來見識一下,卻差點忘了這群家伙是不會放過任何對穿裙子的生物放電的機會,即使她看起來像小女孩,而這令他不禁有些懊惱。
「我還以為你不與人交往呢!」因為那偉大、不可冒犯的「時空條例」。
「我是被選中進來的。」他抬起下巴指指那群男子。「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被選為雷虎小組。」最初雖有些無奈,但不想因拒絕而引發更大的注目,遂同意了,可也不得不承認,這點讓他頗為自得。
「雷虎小組?那是干麼的?」她皺眉問道。
鐘澤夫還來不及開口回答,身後突然傳來朗笑聲。
「雷虎小組集合了全中華民國空軍中,最藝高膽大、敢不怕死的在天空做特技表演的家伙。」
郁蘭轉過頭,說話的是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的眉毛很濃,那挺直的走路姿勢散發出一股不凡的氣勢,可明朗帶笑的聲音卻又顯示其個性相當豪爽。
「長官好!」澤夫舉起手行軍禮。
「好!懊!」男子也回他一個軍禮,望向郁蘭的眼神滿是好奇。「好可愛的小姐。」
可愛?被人這樣當眾稱贊,郁蘭不覺有些暈陶陶的。「您好!」
「報告長官,這位是我的朋友,因為她對空軍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我才特地帶她來此,請長官教教這小丫頭,讓她明白我們空軍的不凡之處。」
誰感到好奇?她可是被他硬拖來的,郁蘭微嘟著嘴以示不滿。
「他是羅中校,雷虎隊的隊長,這兒是他家,今晚雷虎小組的成員全都聚在這里。」澤夫解釋道。
「歡迎你,請坐。」羅中校領他們到沙發坐下,那里已坐著幾名女眷。「我內人。」
雙方客氣地互打招呼,郁蘭有些著迷地看著羅夫人,覺得她氣質好,說話聲音細細柔柔,听起來好舒服,而其它女士則是同在這屋子中其它男士的女伴或妻子,與她們相較之下,今晚脂粉未施的她,真的像極了「黃毛丫頭」。
她環看室內一圈,赫然發現關旭村也在,見到他,就忍不住升起一把怒火,她想別過臉當作沒看到,可偏偏他的視線正巧與她對上,且正走過來同她打招呼,令她不得不暫時擺上和氣的臉。
在禮貌的寒暄過後,他低聲問她。「你堂姊呢?」
她聞言頓時沉下臉。「你還記得她呀?」他竟敢這樣問。
旭村皺眉。「為什麼這麼說?我從沒忘記過她!」
「是嗎?向來只聞新人笑,誰管舊人哭呀?」她沒好氣地說道。
旭村愣了愣,原本帶笑的臉此刻完全繃著,一臉莫名的樣子。「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既然已有別的女人,就少打我堂姊的主意!」冷冷放完話後,她便起身朝另一頭走去,留下仍一臉疑惑的關旭村。
「你干麼?」澤夫為她拿了飲料。
「看到關旭村我就生氣。」她氣呼呼地說道。
「你別插手管他們的事!」他警告道。
「我沒管啦!」她露出自得的笑容。「我已經讓他們自行發展下去了。」看到劉邦興和陳沁香一起出去散步,她就安心許多。
狽視全場一周後,她問道-「你們雷虎小組今晚干麼聚在這里?」
「再過幾天就是八一四空軍節,也是我們成立三周年的日子,到時將有一場示範飛行,今晚大家來做最後的敲定。」
「用說的就可以了嗎?不用練習?」
「當然要練,我們的成員分屬于不同的中隊,有的在新竹,有的在屏東,平常各自練習,偶爾會約個時間開飛機到太平洋上空踫頭做練習。」
「飛行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她的體質容易暈車、暈機,所以一旦上了這些交通工具,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睡覺!
「當然好玩嘍!」羅隊長又從身後冒出來,他的音量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當你開著飛機,看到大地上的人、房屋、車、河流、山脈時,」種高高在上、超月兌世俗的感覺便油然而生,彷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你一人……」眾人以他們為中心慢慢圍攏過來
「沒錯!」王淵點點頭。「在空中看到的盡是美景,無論是雲海的變化、天空的顏色……」
「我最喜歡的則是澎湖白沙灣的沙灘,在夏天無雲的時候,可以看見藍色的天空、白色的沙灘、深藍色的大海……說有多美就有多美。」奇飛也插嘴補述。
「踫到低壓鋒面的雲,比尼加拉瓜瀑布更壯觀數百倍,雲的瀑布起碼綿延數百公里長,貼著雲邊飛行,超過癮唷!」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在空中見到的奇觀美景,郁蘭听得津津有味,同時也注意到他們穿的外套袖臂上所貼的徽章似乎不盡相同,她好奇地問道-「你們既然同樣都是空軍,為何隊徽不同,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當然有!」羅隊長熱心地為她講解,真高興有人注意到這點,因為很少有女士會關心此類的事情。
「看看這一位,」他拍拍身旁一個沉默的男子。「高奇的隊徽是撲克牌的,隸屬第四大隊的21中隊,說到他們首任的大隊長就是──」他頓了一下。「高志航。」
郁蘭兩眼一亮。「我知道!就是有名的八一四筧橋空戰!」歷史課本上讀過,他們曾以零比六的輝煌戰果,打贏了日本。
「沒錯!就是他們!在八年抗戰中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好棒!懊棒!」郁蘭情不自禁地拍起手,高奇露出腆的微笑,輕輕點個頭致意。
「這有什麼稀奇的?」奇飛不甘示弱地秀出他的狼頭隊徽。「抗戰時是你們的天下,但未來剿匪可就是我們這全空軍中最優秀的飛行部隊──土狼中隊,出鋒頭的時候了!」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噓聲。「得了!貶飛F104有什麼了不起,你們只能飛得高,又不能像我們F5的可以低空纏斗,會守不會攻,有何用?」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的男子突然說道。
奇飛立刻瞪向那人。「曾志彬,你這個「無名大隊」的人少在那邊放炮,還不如趕快想辦法把你手臂上那個「恥」字拿掉!」
郁蘭這才注意到那位名叫曾志彬的人,隊徽除了一條黑龍外,尚有個恥字布條綁在其下。
羅隊長大概看出她臉上的困惑,自動提供解答。「綁這「恥」字是有緣故的,志彬是27中隊的,跟澤夫一樣隸屬于第五大隊,民國三十年時,他們隊上十七架飛機奉命飛往陝西疏散,結果到甘肅上空時,獲報日機來襲,他們便留在空中應戰,可等了半天,卻沒看到日本飛機的影子,于是他們便降落至機場加油,誰知道才剛落地排成一列時,日本零式飛機竟飛來了,一舉炸毀所有的飛機!」
「啊?」損失一架就覺得很慘了,更別提一次損失十七架!
「五大隊一下子痛失十七架飛機,戰備幾乎全空,上頭震怒之下,取消了大隊番號,改稱為「無名大隊」,全體隊員也通令配戴「恥」字臂章,以示懲戒。」
曾志彬冷哼一聲。「我們可是牢記這項恥辱,過不久,我們一定會親自把這個字丟下來,用米格機的殘骸當它的焚燒爐。」
「其實不只他們的目標是如此,我們所有人的目標也是這樣,對不對?」羅隊長大聲地說道。
「沒錯!」
「我們一定要打回去!必到我們自己的家鄉!」
「我們要駕著飛機好好欣賞我們美麗的大好河山!」
「對!」
語畢,眾人舉杯敬祝。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帶頭唱起了一首歌──
壯志凌霄壯志凌霄懊男兒報國在今朝
翱翔鐵翼山河動掃蕩雲煙日月搖……
努力發憤為雄勿忘艱難締造勿亡心艱難締造
擔負起天下興亡萬里長空永保……
听到「擔負起天下興亡」時,郁蘭不禁深深一震,全身的血液因他們豪氣萬千的歌聲而沸騰了起來,目光也不禁變得蒙。
這樣的熱情、這樣的壯志,也只有在這個時代才有吧!
借口上洗手間,郁蘭溜出羅家客廳到後院透口氣。
里面還是熱鬧滾滾,一群男人話匣子全打開了,他們談空軍在抗戰時的英勇事跡,談從大陸撤退來台的悲痛與艱險經過,談對未來反攻大陸的展望和想做的事……
扶著矮牆,望著遠方,一直強忍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如果他們知道未來是怎麼樣,還會如此滿腔熱血嗎?
听到人聲傳來,察覺有人正往後院走來,她趕緊擦去臉上的淚水。
「澤夫,麻煩你幫我問沁香的堂妹,為什麼今天我去找沁香時,她都不理我?我知道她昨天去找過我,只是當時我不在。為什麼她昨天來找我,今天卻完全對我不理不睬?我邀她來這,她也不肯來。」關旭村懊惱地說道。
澤夫默默看著他,決定據實以告。「陳小姐看到你前晚跟王小姐一起去看「養子不教誰之過」。」
旭村愣了愣。「她看到了……」
「對!我剛好也在那,所以──」
「該死!」旭村低咒了一聲。
澤夫看了看他,本來不該插嘴說什麼,但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那丫頭影響的關系,使他忍不住開口了。「旭村,陳小姐是個好女孩,如果你對她沒有長遠的打算,我想,你不要誤了人家。」
「我當然對她有長遠的打算!」關旭村怒道。
咦?郁蘭問言心一凜,他在說什麼?
澤夫皺眉。「如果你對她有長遠打算,就不應該再跟其它女生有……「太親密」的往來。」男人與女人的法則不就是如此嗎?
「我知道!但是……」旭村轉過身,用力捶了旁邊的矮樹一拳,數片葉子沙沙掉落。「我必須要靠那位王小姐幫我一些事。」
「幫你?」
「對!」旭村轉過身。「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但是──」
「你要她幫什麼忙?」
旭村沉默了十秒鐘。「……我希望透過她父親的安排,可以順利轉調到專機組。」
「你怎麼會想去那?」專機組是專門負責用飛機搭載總統或高官將領至各地出公務,因此對飛行員的飛行技術和忠誠要求十分嚴格。
「除了工作穩定外,薪水也可以拿得比現在更多。」旭村坦然直視他。「如果我打算成家,就不能再繼續現在的任務,你也知道每次我們出任務都是拿生命來冒險的,飛回來這一次,下次還不知能不能回得來。王上校是管人事的,如果有他幫忙,或許我可以較順利地調過去。」
這是美男計!「有必要……這樣做嗎?」
「我知道自己有點卑鄙,也很投機,利用了王小姐對我的好感,可是,如果動作不快點,沁香就有可能被她父母押去跟其它男人結婚!」旭村深吸口氣,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她爸媽不喜歡外省人,也厭惡軍人,但如果我直屬國家元首麾下,或許她父母就不會反對我與她的婚事!」
澤夫無言地望著他,原來這才是他的計劃。
稍後,關旭村進屋子去,而他則轉身走進後院,未幾就找到了背靠著牆壁,神情茫然的郁蘭。
他輕輕嘆息。「你听到了?」
「嗯……」
「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樣,是不?」
郁蘭望向他,無法掩飾內心的矛盾,怎麼會這樣呢?今夜以前,關旭村還是個公子,但現在……
「為什麼會這樣?」她低聲問道。
澤夫定定凝視她半晌。「因為事情永遠不能只從單一面向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