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正如所料,昭德大子完全不理會她!
打從典禮以來,昭德大子只注意和盧家千金的行禮,每個步驟嚴正明確,不敢怠蚌,對她則沒那樣工夫,隨隨便便,意思就好,讓她好氣又好笑,未免大不給面子了吧!懊發泄怒氣的對象是他皇帝老子,可不是她。
遍宴舉行時,雖然她和盧太子妃各坐在太子殿下兩邊,可是殿下眼中只有盧太子妃一人,頻頻為其挾菜倒酒,呵護備至,根本忘了她的存在。
對此倒不在意,她很自動拿起眼前的食物吃喝起來,太子對此只有丟來不以為然的眼神──好象她不應該吃,該餓死的樣子,之後就再也沒望向她。
她很慶幸鳳冠上的珠簾成功掩住她的表情,沒讓人見到她對他扮的鬼臉,而且得以透過珠簾默默觀察所有在場的人。
當今天子,旁邊坐著皇後,兩人都一臉歡欣暢飲,欣賞眼前精彩的歌舞表演,並不時對他們投來關愛的眼神。
筆帝面貌和她記憶中相差無幾,盡避有十多年沒見,除了頭上幾縷白發意味歲月並沒有因為他是天子而饒過他,但那股威勢依舊不減當年,她很清楚察覺到這對父子的差異,雖然太子相貌英挺,氣質不差,但卻沒有乃父那種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霸者之氣,這是與生俱來的,而太子稍嫌柔弱。
難怪陛下會害怕太子將來會被盧家人牽著走,瞧他對盧太子妃那份體貼樣,只怕要他奉上皇位給盧家,也心甘情願。
多情太子!難道不知道,天子是不可以太多情嗎?她-眼瞧著身旁男子,仿佛意識到她的視線,太子突然轉過來,和她相視著。在到那間,她對地涌起一股類似兄弟般的情感並不令人討厭。
吧麼要這樣盯著他?昭德忍住不滿,她怎麼敢如此公然無忌諱地打量他,難道她不知道新娘應該要低著頭,安安靜靜坐著,而不是嘴巴含著食物,眼楮盯著丈夫,活像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一樣?
在重重珠簾下,他雖看不清她的模樣,卻能感受到那道探詢的視線,令人不舒服。
他不安動了一下,的確是有點對不起她啦,因為從頭至尾,他都沒招呼過她,一直和湘兒情話綿綿,可是這也不能怪他會有這種反應,誰叫她是多出來的「太子妃」。
不敢再接觸她的探視,別過臉去,繼續和盧湘閑聊。
荻蘭差點就噗啼笑出聲來,她伸手拿了一顆從西域進貢剝了皮的葡萄塞進嘴里,轉移目光。
從殿上的宴客可以很輕易看出,誰對皇太子此刻的表現感到欣喜。
看到太子對盧家太子妃無微不至,小動作不斷地呵護,露出欣喜地笑容,並不時朝她所在位置投來輕蔑目光的,不用說,這一定是擁盧派。
另外一邊,也不乏露出不滿、不以為然神情的人,她老爹不停地皺眉瞪著太子,而望向她的目光則是關心,而且充滿歉意。
笨爹爹,對自己的女兒那樣沒信心,她暗自搖頭嘆息。
不過一思及,帝王婚姻包含如此多政治角力斗爭,而自己又很倒霉被牽扯進來,心情不禁低落下來,並狠狠瞪著坐在身旁的人一眼,真想扁他一頓。
都怪他沒用,看起來這麼容易被人騎上頭去,令人擔心,何況天下是要交到他的手上。
這時突然覺得有人正盯著地瞧,視線一轉,落在距他們三人不遠處的一個高大男子身上。
他不像其它人一樣飲酒作樂,只是以銳利的目光不斷掃視周遭,而此刻他正看著她,眉頭微微皺著,似乎逮到她剛剛對太子殿下的瞪視。
當她看清他的面貌時,整個目光再也離不開,完全被吸引住,那是一張不能輕易看到心中所想的臉龐,嚴肅、冷靜但又深刻得讓人無法忘懷,這個男子渾身散發一股不凡氣勢──絕不亞于王者,身上那套威嚴的侍衛服,強調了那份特別,英挺襯托出健壯的身形,優雅卻又充滿了力量。
兩人視線透過她的珠簾,及掛在面前的竹簾緊緊相鎖,不知過了多久,他率先別開臉,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閃過困惑的神情。
她知道不應該,可是眼楮像有自己的意志般,不斷瞟向那個男子,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盡避他再也沒望向她。
老天,是不是被這熱鬧的氣氛弄昏頭,為什麼他會覺得有人一直盯著他瞧,而且那人正是「太子妃」,居軒保持面部無動于衷的表情看著前方。
那道視線穿過擋在兩位太子妃面前的竹簾,刺得他全身不自在,到底是戚家太子妃,還是隨侍在旁的女官正看著他?
他衷心期望是後者,因為有不少宮中女官相當仰慕他,是太子妃的話,那太可怕了,因為那仿佛是會洞悉一切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好象一絲不掛被人看穿了,惹得他心癢、不自在極了。
慶祝歌舞的歡宴不斷進行著,杯觥交錯,大殿上的君臣漸漸醉了,報更鼓聲從遠處傳來;夜深了,不過沉浸在歡愉氣氛的人沒有注意到這點,大家正期待某件事情發生……這時簾後起了騷動,原來是女官請兩位太子妃先回寢宮準備,洞房花燭夜的時刻到了。
大殿內氣氛開始浮動起來,所有人都引頸企盼,想知道皇太子今晚會和哪位太子妃共度,是安排在東殿的盧右相千金?還是西殿的戚將軍之女?
今晚就可以確定誰將穩坐太子妃的第一把交椅,甚至是皇後,只要她率先成功受孕。
多復雜的計算,在許多參與今天婚宴的人腦中不停打轉著,上自天子,下自宮中的隨侍。
有人希望能孕育出優秀的下一代──皇帝、皇後。
有人希望獲取包多的權勢和富貴──汲汲經營的不滿足者。
有人想要知道將來該巴結的對象是誰──宮中的太監和侍女。
有人希望趕緊擁住佳人共度良宵──新郎官太子?渾然不覺自己身上背負多少的算計和期待。
有人希望這個無聊又累人的夜晚趕緊結束──西殿太子妃宮荻蘭。
有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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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多數人所預料,太子殿下和盧太子妃共度新婚第一夜,事實上不只這一夜,往後的一個月,每個夜晚都是如此,殿下似乎壓根就忘了還有另一位太子妃的存在。
眾大臣無不對此議論紛紛,有人樂得合不攏嘴,有人則為戚家千金抱不平,當然也有人認為是戚家千金太丑陋,所以才會讓太子不屑一顧。
截至目前為止,據說宮中沒人見過戚家太子妃的模樣,因為她臉上始終覆著紗巾,不讓任何人看見,並且聲明,除非太子見過,要不她絕不會示人。
因此各種傳言紛紛出籠,有人說面紗下那張臉龐丑得有若無鹽女,也有人說戚家千金從小得了天花,把一張傳自戚家夫妻的美貌搞成大麻臉。
此外,根據官中人傳來的消息,顯示戚太子妃是個極懶的人,嫁進宮來一個月,大白逃詡不做事,只是睡覺,嗜睡的程度,令人吃驚,所以大家對這個太子妃評價相當低,甚至有人為她取外號叫「睡妃」,可見一斑。
總而言之,太子殿下尚未與戚家千金完成洞房,卻是不爭事實,看來戚家千金沒有出頭之日嘍!有好事者這麼想著。
「難道太子真的打算完全不理西殿的那一位?」兩個宮廷侍衛邊巡邏邊談,侍衛長居軒走在他們的後面,沉默听著。
現在他們將盧太子妃稱為東殿下,戚太子妃為西殿下。
「應該是吧!太子對東殿下的寵愛,有目共睹。」另一個侍衛說道。
他們剛剛從東殿巡邏過來,那兒正歌舞笙樂,好不快活。
目前太子和兩位太子妃全住在皇城內──在皇帝的堅持下,位在皇城南郊的太子府,反而空著未用,皇帝用意,是要能夠親自監督太子的坐息和生活習慣,另一方面,也是要避免太子和盧家人太過親近,因為除非特定日子和準許,要不太子妃娘家的人是不可輕易進入皇城內拜訪探望。
走過殿下住的寢宮,漸漸靠近西殿,和東殿熱鬧比起來,西殿簡直安靜冷清得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安排,此處最靠近冷宮,為皇城最偏僻的地方,在這常可听到從冷宮傳來的淒厲叫聲,教人毛骨悚然。
「听說西殿這裹在鬧妖怪。」一個侍衛開口道。
居軒閑言擰起眉頭,這是第一次听到有這事。「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
侍衛停下腳步旋過身子。「據守夜宮女說道,曾在夜里看到黑影在西殿的天空上飛來飛去,一下飛到外面,一下又飛進西太子妃的寢殿中……」說到這,侍衛頓住,猶豫是不是該把下面的話講出來。
「說下去。」他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是,有人認為,那是妖怪,在夜間出沒,並且正吸食西太子妃的活力,所以西太子妃才會在白天無力起床,嗜睡不已。」這已經算是客氣的講法,還有人認為西太子妃因為難耐閨房寂寞,所以被邪魔引誘了,因為如此,有不少女官嚇得根本不願再靠近西殿,所以西殿除了太子妃從家里帶來的侍女,以及兩名小太監和帶刀侍衛以外,幾乎沒什麼人。
居軒整個眉頭皺了起來,會飛來飛去的除了鳥類、蝙蝠以外,還有……他從來就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邪魔妖怪,若不是禽類,就只有人……而且是一個輕功相當好的人。
「為什麼此事到現在才告訴我?」他怒聲問道,此事多嚴重,有人居然能在皇城「飛進飛出」,沒被抓到,這還了得?再加上侵進太子妃的寢宮,這……更嚴重了,若太子妃被武林高手制住而被侵犯卻完全不自知,或是……知情的通奸,總之無論是哪一項,都難善了,向來冷靜的他,居然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屬下也是最近才听到,何況我們一听到,就加強巡防,可是都沒有任何發現,有可能只是小爆女胡言亂造謠。」他的手下連忙解釋道。
不!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放走其一,何況事關整個皇城安危,是他的責任,絕對疏忽不得。
「多派些人過來這守衛巡邏。」他當機立斷下令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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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了幾天,風平浪靜,除了偶爾出現的蝙蝠,根本沒有其它會飛來飛去的不明物體,似乎真的只是小爆女看錯,胡言亂語之詞罷了。
不過說也奇怪,西殿太子妃白天精神也變好,不再像以前那樣嗜睡,于是又有人傳言,多虧近來守衛森嚴,所以才沒讓妖怪偷跑進來吸食太子妃的精氣。
由于這幾天平安無事,居軒開始覺得只是小題大作,便下令取消增派巡邏西殿的侍衛班,照原先的安排。
一晚,他巡到西殿,確定一切安然無恙,正打算走的時候,不知怎地,他頸毛突然倒豎,有人正在看他!敏銳的知覺到,這個就是一個多月前,在太子婚宴上接觸到的視線。
他不動聲色慢慢離開西殿,確定遠離了那道視線監看的範圍,飛快地跳上一棵樹,從那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殿一切動靜。
像是經過精細的計算,另一班侍衛隊剛走過西殿,雖然今晚無月,依居軒的眼力,仍舊能清楚看到一道人影從西殿里飛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扭身飛起,緊跟其後。
雖然對方全身都是黑衣打扮,但憑多年的訓練,居軒很快就掌握到其蹤跡。
他向來對自己的輕功感到自信,可是當他發現無論使出幾成功力,仍舊和那個身分不明的人相差一段距離,即使他有意跟蹤其後,想探出那人的底,而不敢全力施展輕功。
那個夜行者,身型比他瘦削,輕如燕般,那人躍過幾個屋頂,似乎發現了異樣,原本是奔向京城的,突然改變方向,朝皇城狩獵地西山奔去。
從那人突然改變方向,他知道自己的追蹤曝光,索性不再隱藏,大方追了過去,在全力奔跑及跳躍下,他始終只能維持在那人身後三十尺。
對方跳過一條小溪,他也跟著跳,對方飛躍過樹梢,他也跟著飛躍,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失去那個人的蹤影。
他停了下來,打量周遭,這是一片空林地,中間圍著高聳樹木,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其中有哪些東西,是最佳藏身及聲東擊西之處。
他一手按在腰間劍柄,一手從懷中拿出梅花鏢,默默打量著四周,風吹草動,讓他整個神經繃得更緊。
啪!樹枝斷裂的聲音響起,他手中的梅花鏢立刻射出,一聲哀鳴傳出,他整個人僵住,那不像是人聲倒像是……草叢沙沙作響,一頭鹿跛著腳,一拐一拐地走了出來。
懊死!他還來不及咒罵,一聲輕笑從他身後發了出來。
不假思索,他立刻往後射出第二枚飛鏢,這次……「嘖,嘖!你真是不客氣,若不小心,真會被你射穿身體。」一個聲音懶懶地響起。「物歸原主,還你。」黑暗中一個極小的物品破空而來。
女人!那個夜行者是女人,他霍地轉過身子,腰間的劍也隨之出鞘,將那枚飛鏢打落到地上。
擺衣夜行者就坐在他身後的一棵樹上。
「你是誰?」居軒沉聲問道。「為什麼要闖進宮中?有何企圖?」
她沒馬上回答,以輕松的姿態飛過他的頭頂,落在那頭受傷的鹿前面,那頭鹿受到驚嚇地往後退,但因為腳傷不穩,整頭鹿跌坐下去。
「你這個鏢有喂毒呀?」她開口問道,聲音煞是悅耳。
「不是毒,只是會讓人暫時麻痹動不了。」他看著那名女子從懷中抽出一抹方巾,為那頭鹿綁上止血,一種怪異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她全身上下包得緊緊,完全看不清容貌,但此人所散發的自信和氣度,卻可以從她的聲音和動作感受得到。
出人意料,那女子突然開口說話。「你真不簡單,居然可以追得到我,我還以為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做到呢?」
她話中的贊美,讓他失了一下神。「姑娘輕功的確了得,而且相當罕見,在下差點就追丟了,不過姑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
她將方巾綁好,待鹿一拐一拐地離開後,才站起身,緩緩轉過身子,看著那張臉龐,荻蘭心跳不自覺加快起來,帶著惡作劇的心情。「想知道我的名字?!行!不過……」一道銀光乍現,她手中多出一把劍。「得要贏過我手中這把劍,居軒侍衛長。」
他後退一步,她知道他是誰!那意味著她是宮中的人。
「你是西殿邊的女官嗎?」他沉聲問道。
「不是說了,打敗我就告訴你嗎?」銀光暴長,她飛身向他刺過來。
他立刻舉劍防護,卻不主動出擊。
察覺出他的閃避,她不由惱怒起來。「你若是因為我是女人而手下留情的話,就休想知道我是誰?或者你怕輸給女人不成?」
她的激將法奏效,居軒不再有所保留,開始發動攻勢,經過幾次交鋒後,雙方不得不承認,自己踫上了平生難得一見的高手。
論劍法,雙方的速度和犀利並無上下,論內功和力道,居軒略勝一籌,但荻蘭憑借輕盈身形及靈活步法,巧妙避開他犀利不留情的攻擊。
兩人大戰數回合,荻蘭很明顯地感覺出自己體力已經不勝負荷,再糾纏下去,對她不利,不過該怎麼收尾?她不想輸呀!
居軒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優勢,不知為什麼,他並不想傷到她,所以一直未施全力,但是,也沒打算輕易放過她,差不多該是結束的時候,他假意失手,引她刺擊過來,一閃身,劍一挑,她臉上蒙面巾被挑落,他接住,輕聲道。「你輸了。」他手下留情,剛剛那一劍可以刺穿她的脖子,但是他沒有。
荻蘭沒有費力去搶回那塊布巾,也沒費神遮臉,背對著他,看看手中的劍,「是嗎?」
「難道不是?」他在她背後說道。
她笑笑,聳聳肩,緩緩轉過身子面對他。
看到她的臉龐,他胸口像被什麼擊中,霎時間,整個呼吸被奪走。
她……是人嗎?還是天上的仙女?盡避此刻只有微弱的星光,但他仍被她的美震住。
這是一張絕麗月兌俗的臉龐,一雙清澈明亮的黑眸,秀挺的鼻梁,小巧豐美的紅唇,饒是見過無數宮中名媛佳麗,但沒有一人曾讓他失神過。
被他盯得兩頰發燙,既是害羞又是得意的低下頭,羞的是自己從沒讓父親以外的男人見過長相,得意的是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沒讓他失望。
餅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到聲音說話。「你是誰?」他聲音沙啞地說道。
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在他臉上咕溜地轉著,然後笑了,嬌麗的笑靨讓他又失神了一下,她轉過身子。「想知道我是誰,就跟我來吧!」她輕笑道,話聲一落,身形再度跳起,往山下京城跑。
他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去,這次他沒有費力就趕上她,在她旁邊跑著,兩人有默契似地保持沉默,僅有風聲在他們的耳邊呼嘯而過。
他望向身邊的女子,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出手抓住她,好好審問一番,反而還像個傻子,跟她在京城中亂跑。
意識到他的凝視,她亦轉過臉,眼中閃耀的光彩,再度奪去他的心魂,趕緊轉過臉,不敢再看她,勉強壓抑下那突如涌上的特殊感覺。
看到他慌亂別過臉,她好象開口告訴他,她並不介意他看她,甚至相當喜歡他的凝視。
她很喜歡看他的,自從婚宴後,一途著機會,她就會去看他,偷偷的,躲在暗處,看他帶兵在教場上練武、射騎,那俊挺有力的英姿,總是會讓她自不轉楮,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會如此著迷一個陌生男子?其實也不能算陌生人,她對他所有的事情都了若指掌,知道他是太子的表哥兼摯友,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知道他是大內第一高手,知道他是當今科武狀元,知道他未婚,知道宮中有半數女官仰慕他,是她們茶余飯後討論的對象……要不她從哪得知這些訊息?
但最吸引她的,是在冷然、不易親近的優雅外表下,蘊藏著被壓抑如野獸般不馴的內在,那就像是一種特殊的香味,引人想去親近、挖掘。
本以為今生不會跟他有交會的時刻,沒想到今晚,居然讓他逮著她;虧她忍了那麼多個晚上,好不容易讓他們撤掉過多的侍衛,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實在太低估他了,她不情願地在心中贊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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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星夜下奔跑,進到京城後,幾個轉彎來到一個大宅面前,居軒抬起頭。
「威鎮將軍府!」
丙然,她是戚家人,所以才會出現在西殿……他心念驀地一沉,她該不會就是──不,不可能,堂堂太子妃不可能做出這件事,他一點都不希望她就是太子妃,千萬不要!這項強烈的否定駭著他了。
背著陰郁不安的心情,和那名女子一同「跳」進將軍府,並飛身進去一間燈火通明的樓閣中。
當他們踏進去時,一個睡眼惺忪的聲音響起。「姊,是你嗎?」
荻蘭獨自走進內室,荻蓮正揉著睡眼,掙扎想起身。「起不來就算了,繼續睡吧!」荻蘭說道。
「你這麼多逃詡沒回來,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好擔心喔!」此時荻蓮已經完全清醒了,她站起身子。
「沒事。」荻蘭望著站在外室的人一眼。「最近幾天被人守緊了,出不來。」
荻蓮順著她的眼光望去。「你還帶人回來,他是誰?」她驚訝地說道,並忙不迭沖到鏡子前整理容貌。
「他是宮內侍衛長居軒,‘護送’我回來的。」她攔住妹妹。「好了,快去把我要的東西拿過來,時間不多了,我待會兒還要趕回宮去。」
在姊姊的堅持下,荻蓮只得收下滿月復好奇心,沖下樓去拿東西。
荻蘭走出內室,居軒看了她一下,隨即跪下來。「屬下參見太子妃。」他僵硬地說道。
看來,剛剛在內室中的談話已經讓他猜出她的身分。
「起來吧!我是宮荻蘭,以後不用多禮叫我太子妃,听了怪難受的。」她直率地說道。不知怎地,她一點都不喜歡听他叫她太子妃。
「屬下不敢僭越。」居軒恭敬地說道。他站起身,眼楮看著地上,表情冷硬。
荻蘭走近他,他卻像燙著般往後退,將距離拉開,頭垂得更低。「屬下不知道您的身分,剛剛得罪冒犯之處請多原諒。」
「你又沒做錯事,干麼需要我原諒?不對的人是我,你又何必低頭?」她皺著眉看他。
直到此時,他才抬起眼,表情嚴肅。「屬下不懂,殿下為何要私自出宮?而且是在夜晚?」
「當然要在夜晚,白天又不能離開宮中,眾目睽睽的,多難看。」她撇撇嘴。
不管是白天或夜晚,都不可未經允許私自出宮,這一點,她難道不懂?
「您……可是堂堂太子妃,豈能不照規矩行事?」他忍住不滿地說道。
她嘴角微微勾起。「太子妃這個頭餃對我有什麼意義嗎?」她掩不住語氣中的譏諷說道。「太子殿下根本無視我的存在,要把我軟禁,也不是用這種方法。」她其實無意抱怨,在他听來卻是。
這下他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殿下完全不理會她是事實,所以她晚上才會耐不住寂寞,只是作夢都沒想到,她竟會跑回娘家?這要怪誰?
正當他躊躇不知該如何開口時,戚荻蓮抱了一堆看起來像書本的東西進來,而她身後跟了三個女子,每個人手上都抱了一堆繡品。
看到這些東西,荻蘭臉上的表情變了,她走到書桌後面坐下。「居軒,請自己打理,不招呼你了,等我把這些活干完再說。」說完,就不再理他,徑自翻看那些繡品。
「這些可都是要送往李家布莊的貨?」她一邊察看,一邊發問,每件繡品都被她拿起來仔細瞧著、檢查。
「正是。」其中一位女子恭敬地說道。
「不行,這幾件繡得太差,針腳大小不一,查出是誰繡的,教她重繡,這樣差勁的東西,不可以從宮家坊中流出。」她從中挑出幾件成品放到一旁。
「是!」
居軒在一旁看呆了,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轉眼間,這個樓閣變成討論買賣之地,更令人驚訝的是宮荻蘭的表現,誰能相信,堂堂一個太子妃,居然在檢查繡品,決定哪件可以賣出,哪件需要重繡,之後,她又翻開數本大帳冊,一一核對每筆買賣帳目,和在場的三位女子討論著,哪一家交情夠,可以給多少折扣,哪一家愛貪小便宜,無需理會,那份精明干練的模樣,完全教人傻掉了。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宮荻蘭才將帳冊合上,抬頭看看天色,再過兩個時辰,就是百官準備入朝覲見天子的時刻了──也是她該回宮的時候。
望向一直在旁看著她工作的居軒,原以為他會無聊的打瞌睡,沒想到他只是一臉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該回去了。」她柔聲說道。
他站起來。「是!」
她轉過來向一直在旁的小妹道別後,便又率先往外面「飛」出去,他亦隨後跟著,轉眼間,就看不到兩人的身影。
荻蓮皺皺眉頭,隨即打個大呵欠,總算可以收工了,打從大姊入宮後,官家坊就由她、娘、外婆三人接手打理,其實與其說打理,倒不如說是將東西收集好後,再讓荻蘭半夜從宮中溜回來檢查認可。
本來也不想讓荻蘭那麼辛苦,冒著生命危險,半夜三更地從宮中飛回家處理事情,不過這都是荻蘭想出來的法子,一方面她不願再讓外婆繼續操勞,一方面她也想繼續掌控宮家坊的一切,不願假他人之手。
既然她如此堅持,大家也不好拂逆,所以就順著她。
總而言之,「太子妃」對他們宮、戚兩家是沒有多大的意義,宮家坊的女當家,才是宮荻蘭的真正身分。
不過一股莫名的隱憂,突然襲上荻蓮即將入睡的腦袋瓜中,那個侍衛長居軒突然出現,會不會對她們的計劃構成威脅呢?
她閑上眼楮,管他的,她相信大姊一定制得了他,想到這,便安心沉沉睡去,再度和周公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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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怪異沉默籠罩在他們之間。
最後荻蘭忍不住開口了。「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問?」此時兩人正往皇宮奔去,為了避人耳目,他們一個個屋頂接著跳,在到達前,她停下來望著他。
「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發現自己竟還能用如此冷靜的態度說話,感到吃驚,因為他已經快抓狂了。
「處理事情呀!」她很無辜地說道。
他閉了閉眼楮。「敢問殿下,過去這一個月來,您是不是經常在半夜‘回娘家’處理事情?」他咬牙問道,現在已經知道讓小爆女嚇壞的「飛天妖怪」是誰?他只是要從她口中證實。
「是呀!」她大方承認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
荻蘭直視他。「我相信你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我和太子成親的理由是什麼。」她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既然他是太子最親近的人,沒理由猜不出來。
他以沉默回答。
她了然地笑一笑。「這個加諸在我身上的‘太子妃’,是為了圖我戚家的勢力,以壓制盧家的勢力擴展,陛下這項突如其來的決定,改變了太子、盧家千金及我的未來,偏偏我們三人又無能力去改變,不是嗎?」
他依舊沉默,只是以銳利的目光看著她。
「太子殿下已經很明顯表示,他不願承認我是他另一名妻子,所以連和我見面都不肯,面對此種情形,你要如何應對?是乖乖永遠都不吭聲,在深宮內院坐等紅顏老,任憑外在政治角力斗爭,還是想辦法找出另一條路,走自己原先所計劃好的未來?」她走向他,尖銳地問道。
她絕不會坐等紅顏老!一旦太子見過她的絕美容顏,一定會毫不猶豫將她擁入懷中,天下沒有一個男人能輕易放過她,即使太子心愛的是另一人,但人總會變,帝王心更是易變,對盧太子妃的迷戀絕對只是暫時,他一定會被宮荻蘭迷住,不知怎地,這個想法居然讓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未來?」他勉強開口。
她冷笑。「沒錯,我也有我期望的未來,自小我就立誓要將宮家刺繡發揚光大,拓展家業,如今我的未來被人硬生生干擾,我怎能不另想個法子?」
這下他明白了,霎時間,他不知該說什麼,因為這完全超過他所預期的範圍,也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完全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對或錯,事情變得該死地復雜,頭一次,他覺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處理?
荻蘭凝視著居軒,將他臉上每個表情細細收進心中,她就知道,他會听進去,從他臉上苦惱的表情就看得出來。
餅了好一會兒,他才能開口,聲音是低沉的。「殿下,時候不早了,請回宮休息。」
她轉過身子掩住笑容,然後再度施展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皇城,在靠近西殿時,她丟個東西給他,他伸手接住。「今晚的事,可別對任何人說起。」話聲一落,她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他沒有跟過去,低下頭細看手中的東西──赫然是懸掛在他腰上的玉環。
這個東西怎麼會在她手上……不!是什麼時候?
他回想起兩人唯一有近身接觸的機會是在先前交手時,難道她?
當時他只注意攻擊她的門面,以致沒料到腰間已大開空門,任人襲擊?看著這個玉環,內心閃過駭然,這不正意味,在他掀開面巾之前,她已經先一步……為什麼她要讓他誤以為他贏了?為什麼要帶他去將軍府自曝身分?為什麼?無數的疑團在他腦中糾結著。
爆荻蘭……一只夜梟陡地從林梢中飛起,驚醒了他,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玉佩,一個與眾不同的謎樣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