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听說你的事了。」完顏雍看著前頭,眼楮刻意不再望向那個仙女,鞍上掛了幾只仍滴血的兔子——這些是在他等待勃烈「失蹤」時所獲得的戰果,既得不到美人,就只有藉著獵捕來發泄體內的憤慨。可盡避如此,在看到勃烈臉上帶著男性特有的滿足和喜悅時,仍沖動的想去扁他一頓。
勃烈知道他指的是在殿上大鬧一事,他聳聳肩。「我只是講我想講的。」他一手緊抱住依依,一手則控制著馬韁,隨著山路的陡峻,馬兒愈難控制。
完顏雍眼中露出不情願的贊賞。「族人都很贊同你的行為,非常支持。」
「支持?」勃烈嗤之以鼻。「那為什麼當我說話時,卻沒人出面,還任憑那個什麼‘里尸’的,在那邊放屁。」
完顏雍嘆口氣,苦笑道︰「族人早就被你父王嚇壞,誰還敢多話。」
埃陵帝為了鞏固帝位,除了殺害親佷兒登上帝位,將堂伯叔及其佷七十多個人殺之殆盡,更將其妻妾納進後宮,對其暴行,已無人能上諫,完顏雍他們這一支仍存在,是因其沉默不搶功,才能明哲保身至今。
「若是我父王真打算殺了我,你們依舊會不聞不問?」勃烈冷冷地問道。
完顏雍臉色一變。「你把我當什麼了?」
兩雙相同的鷹眸一瞬也不瞬地相凝著,最後完顏雍別開臉,朝前頭看了看。「快到寨了,先進去歇息吧!」
依依可以感覺到勃烈心中的緊張,她再度握住他的手,擔憂地望向他。
勃烈深吸了好幾口氣,才低下頭。「嚇到你了?」
「沒有。」轉個山彎,依依突然被矗立在前方的建築,驚訝的張大了眼。「那——就是你的生長地方嗎?」
有幾個像大木桶般的屋子依山環建,頂上則鋪著皮毛或稻草,而最頂處則有一個最高大雄偉的屋子,旁邊還有碉堡,一看就知道那是首領住的地方。
「是呀!」看到熟悉的屋子和山林,令他全身放松,思鄉情緒漲滿懷,盡避江南風光無限好,卻沒有這兒的美麗與溫暖,他開心的發出一聲尖嘯,嚇了依依一跳,可看到他臉上的興奮,不禁也感染到那份熱切,抖了科馬韁。「呀!我們快點回家吧!」
「嗯!」家,多陌生的詞,可依依知道,只要有勃烈的地方,那兒就是她的家,臉上帶著笑,帶著期許的心,朝那個大寨奔去——
一向平靜、作息規律的山寨,突然為他們這一行人進入起了騷動,但很快便以最熱情的態度迎接他們,而在看到依依時,差點沒跪倒在地膜拜……
進入了頂上的大屋子後,又是打水讓他們清洗,又是送上茶水,照顧的無微不至,充分顯示好客的本性。
幾乎村內的人都集中到大屋子,爭相目睹勃烈帶回來的「仙女」。
「寨里全正在忙,今晚要跳大神為獵隊祈福祝禱。」完顏雍說道。
跳大神可是他們族里的盛事,冬季是他們的狩獵季,未來族里一年的生計,可全都要靠此了,听到這,勃烈心念一動,有個念頭浮現。
「你這小子回來干麼?」一位長相威嚴、眼光銳如刀般的老婦排開眾人走了過來。
看到她,勃烈表情一整,態度恭敬跪下拜見。「風娘娘,給您請安。」娘娘是他們族內對母親的尊稱,稱其娘娘,亦顯現對其之尊敬。
「嗯!」風娘娘銳利的眼楮往他旁邊一掃,視線落在依依的身上。「她是?」
「是我的女人。」
風娘娘眯了眯眼,湊到依依面前不到數寸前盯視了半晌,依依雖不喜讓勃烈以外的人那樣靠近她,可這老婦身上有著某種奇異的特質,讓人不討厭,反而會信服,所以她平靜如常。
「風娘娘是我們族內身分最高的女巫師,是我們最尊敬的智者。」勃烈用漢語向她解釋這位老婦的特殊身分,風娘娘比那個什麼烏蘇更有資格當上大金國的國師,可惜風娘娘不屑那一套,對海陵帝更是厭惡,雖知天意不可違,可對海陵帝殘殺宗親手足的行為仍難以苟同,甚至曾當面與海陵帝對峙,若非海陵帝懼其法力——殺了族內女巫可是會無故暴斃,禍延子孫七七四十九代,是以敢怒不敢言,所以她也是海陵帝忌憚者之一。
依依輕輕點個頭,眼楮直視進老婦那充滿睿智的黑眸,率真坦然,並不因其特殊身分而感到畏懼。
「嗯!」風娘娘眸中閃過一絲激賞,隨即恢復正常。「她是個漢家姑娘。」語氣是肯定而非詢問。
勃烈暗自嘆氣,任何事都瞞不過風娘娘的,他一整態度。「是,我打算在今晚的跳大神儀式中正式娶她為妻,希望能夠得到您的祝福。」以女真族的儀式娶她為妻。
哇!
那像是咒語般,讓每個人都交頭接耳,討論不休。
依依有些不安地看著勃烈,不曉得他說了什麼?為何眾人的反應如此奇特?
「國法有令,你不可以娶漢女。」完顏雍皺眉。
勃烈沒理會。「規矩是人定的,自然也可以讓人打破。」他握住依依的手,和她十指相纏。「我只知道我這一生的妻子只有她一人。」
雖听不懂他用女真話說了什麼,可他的眼神,讓她整個心都震撼了,無法自已。
勃烈轉向風娘娘。「您是我最敬重的人,而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在旁的楊玄聞言暗捏冷汗,他真是大膽,竟敢走這步險棋。
表情雖平靜無波,可依依卻覺得手被抓得好疼,他在——緊張?
風娘娘眯了眯眼,沒馬上回答,走到正中央的炕上坐下,立刻有人送上一管煙,呼嚕呼嚕抽了幾口後才開口。
「你這小子不配娶那麼好的姑娘。」
他苦笑。「是、是。」沒想到她對依依的評價那樣高。
像經過了永恆。「好!你可以得到我的同意和祝福。」
暴!眾人又是一陣驚呼,勃烈閉上了眼,完顏雍輕輕嘆息,楊玄則差點虛月兌,依依和蘭兒則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金漢通婚于族規不合,也抵觸現行的國令,可在這,風娘娘說的話才算數,見她不反對那個漢家姑娘,又親眼見到那如他們所景仰的天湖仙女一般美麗的依依,聲浪也漸小了,並對依依露出笑容。
女人們紛紛走到依依身邊,拉著她到另一個屋子打扮去,依依初時頗驚,但見到她們臉上真誠的笑容,便放下了心,由她們擺弄,但蘭兒可沒那樣冷靜。
「喂!喂!你們要干麼呀?把我們姑娘帶到哪去?」蘭兒急得大叫,楊玄趕忙拉住,低聲在她耳邊說了起來,蘭兒愈听眼楮睜得愈大,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咧開。
另一頭。
完顏雍搖搖頭。「真服了你,竟然會為了娶到她,如此大費周章。」
勃烈淡笑。「她值得。」腦中浮起和依依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從沒對個女人有過這樣的感覺,想徹底、完全的擁有她,覺得這一輩子,若是沒有她,自己將不再完整,即使擁有了全天下也沒有用,只想讓她快樂、想呵護她、想給她所有的一切一切……即使知道族規是那樣,可一見到她,那些什麼狗屁律條都忘光了……」
完顏雍啞然無言望著他,這就是他所認識的勃烈?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著迷至此,可他也不得不承認,任何人見到了依依,縱使是千鋼也會化成繞指柔。
「明知這趟回國,會因私自南下而受到責罰,也清楚若帶回像依依這樣的美麗女子,將會遇到許多風險,可我就是無法放了她,想緊緊將她拴在身邊……」勃烈深吸口氣。「不過——現在得為我的自私付出代價。」
完顏雍一驚。「此話怎講?」
「此次父王絕對不會放過我。」勃烈-起了眼。「祖女乃女乃只能暫時壓制,可接下來只要有那兩人興風作浪,我絕對不會全身而退。」他指的是二王子和那「里尸」。
「這不像你。」完顏雍定定望著他。「你從不會讓人白白欺負騎到頭上的。」
勃烈扯下一根草,草的根睫還埋在土里,他深思地把弄。「……這次若硬踫硬,想活下來的代價,就得要殺兄-父,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一場只攸關生存,而非權位之爭。
完顏雍倒抽口冷氣,迅速看向四周以確保無其它人听見。「慎言。」他小聲地說道。
兩人靜默了一陣。
「我一直以為你會想當王,領導天下。」完顏雍低聲說道。
「你——難道不也是?」勃烈給了他銳利的一眼。
完顏雍臉色大變。「你……別胡說八道了。」不是沒想過,只要是正常人,都會想吧!畢竟以他們的民族性,最強者便可為王,人人都會想當最強的那一個,但——現在,他還沒有足夠的實力……
勃烈淡淡一笑,眼楮看向前方。「這趟江南行……讓我改變很多的想法,以前對于沒有得到的東西,就會不計一切想要掠奪,不管是女人、天下也好……但,一旦得到了手,之後呢?卻從沒想過,該如何去照顧、保護,對其負責。」
「你到底是在說女人還是天下?」完顏雍納悶地問道。
勃烈輕笑。「都是,只不過……對女人比對整個天下蒼生還容易多了。」天下所背負的是千千萬萬人的身家性命呀。
真是越听越胡涂了,完顏雍挫敗地想抓頭,定定注視他半晌,勃烈真的變了,以前那種如刀般銳利的鋒芒和傲氣已收斂許多,現在的他,更加沉穩、豁達,這些可都是因為遇到那位女子之故?「去一趟江南就可以讓你改變那樣多,本來想說那兒的姑娘若跟你那口子一樣,說什麼我都要去一回,可——現在不敢去了。」
「哈!我那口子是天下獨一無二的,你別指望了。」
「過分!套句漢人的話——別得了便宜又賣乖。」
兩人說笑一番後,氣氛再度嚴肅。
「我若能躲過這一劫也就罷,若沒躲過……」勃烈閉了閉眼。「只要讓風娘娘認可她是我的妻子,族人就會給她庇護。」勃烈轉向他,眼神深不可測。「雍,我可以信任你嗎?」
完顏雍愣了一下,隨即領悟並憤怒地-細了眼。「去你祖宗爺爺,不行!自己的女人自己保護,若是你有個什麼,告訴你,我會毫不客氣把那位天仙美人接收,讓她當我的老婆,相信跟我有同樣的想法的男人,整寨都是!」
勃烈憤怒站起身,雙拳緊握,不是沒想過會有其它男人擁有依依的可能性,但想象是一回事,真實听到又是另一回事,而那令他失去了理智,連招呼也沒打,就一拳擊了過去。
完顏雍也不客氣地回擊,一邊打一邊罵。「怎麼回事?去了一趟宋國也變得跟宋人一樣軟弱?你什麼時候變得像那些掉到洞里的禽獸,只落得等著被人宰割的分?」
勃烈咬著牙。「你懂個屁,我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只是先跟你打個招呼。」
你一拳我一腿,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兩人實力本來就在伯仲之間,又師出同源,所以當兩人使出一模一樣的招式,像是在看鏡子一般,皆楞住了,沒片刻——
爽朗的笑聲響徹整個大寨,原本還拳腳相向的兩人,轉眼已肩搭著肩一同坐下來。
笑聲稍歇後。「——我會幫你的。」
「……謝了!兄弟。」——
「昨晚,臣作了一個夢,夢到陛下……」烏蘇先向太陽念念有詞,拜了幾拜後,轉過身對王上說道。
「怎樣?」
「這……臣不敢說。」
王上擰起眉頭。「有什麼好不敢的?」
「臣怕說了會丟腦袋。」
「朕賜你無罪。」
「這……臣不怕王上怪罪下來,只因這夢不祥,說出會得罪人,臣怕被殺呀!」烏蘇刻意裝出蒼白恐懼害怕的樣子。
「誰敢那樣大膽,膽敢傷害國師,朕必將他碎尸萬段,甚至株連九族。」王上許下了承諾。
株連九族——喝!這就不必了,烏蘇刻意露出放松。「多謝陛下恩典。」
「說吧!」
「是……是這樣的,昨夜臣夢見陛下率眾去參加狩獵……正放鷹搏鵝時,那鵝比尋常大上許多,鷹比往時多費了些神與之相搏,好不容易鷹抓下了鵝頭時,送至陛下跟前時……突然一只猛虎沖出,不顧陛下遏阻,硬是搶去了那鵝頭,血盆大口一張,將那鵝頭一口吞了下去,接下來……」刻意停下賣關子。
「然後呢?」王上急道。
「接下……那只猛虎吃完鵝頭還意猶未盡,轉撲向王上……吃了王的那只老虎……也變成一個人。」
「啊!」王上臉色刷白。「國師這夢到底有何意義?你解給朕知。」
「是……臣醒來後,冷水澆身,淨坐祈神解惑,所得的神諭是這樣的,鵝頭是王上千辛萬苦方取得的帝位,而那只猛虎則是——掠奪者。」
「什麼?」王上神色大變,拍案站起。「真有此事?可惡!竟有人敢覬覦朕的帝位,哼!絕不輕饒,說!那個掠奪者是誰?」
「這人……這人……」烏蘇故意面露難色。「陛下,這畢竟只是臣的夢……」
「國師的心可與神明相通,神一定是透過國師來警告朕要小心提防,快說……那人是誰,朕要盡早斬草除根。」
「那人……正是三王子殿下。」
「什麼?勃烈?」
「正是。」烏蘇小心翼翼地觀察王上的臉色,想知道他這番話有沒有用——有!王上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眼中懷疑的神色加深。
太好了!烏蘇清清喉嚨。「當然——三王子殿下可能不會這樣做,雖然他做事任意大膽、我行我素一些,可是……他是王上的親身兒子,應該不會胡亂來。」
埃陵帝沒有說話,臉色更陰沉了,親生兒子又怎樣?為了帝位,任何人都可以六親不認,想當初他不也是踏著自己親人手足的血好不容易才擁有今天的帝位,誰會知道勃烈不會克紹箕裘,突然冒出來突襲他,取而代之的登上王位呢?
再想想近時,勃烈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做一回事,處處與他唱反調,尤其為了遷都一事。哼!他知道所有的族人幾乎都反對他將京城遷離祖基……得了,他就是為了要躲開那些煩人的家伙才要遷都的,每個人都認定他只不過是個庶子,卻用這種方式搶奪帝位,沒有人心甘情願的臣服。
是的,當他背離族人,而他的兒子卻在討好族人,這心……
埃陵帝本來就是個心胸狹窄、多疑猜忌的人,愈想就愈覺得勃烈會篡位的可能性愈大,想起他的頑劣不馴,想起單後的庇護,想起他阻止讓五百名的童男童女的性命來交換他的長壽……
「勃烈現在人在哪?」王上陰沉地問道。
烏蘇暗笑。「稟告王上,听說三王子帶著隨從回大寨去了。」大寨正是完顏一族的發源地,也是族內反對海陵帝的保守分子聚集處。
「什麼?你說那小子又不听我的命令,沒禁足閉門思過,跑回大寨去?」
「是的,真不曉得在想什麼?干麼挑跟王上翻臉的節骨眼回去呢?」所謂加油添醋也不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
想什麼?哼!憊不夠清楚嗎?海陵帝黑著一張臉。「來呀!派兵去大寨將三王子給我帶回來!」
哀人的怒吼聲在昭陽殿回響著——
大寨。
依依沉靜的讓人為她妝扮,語言雖不通,可從周遭婦人臉上的喜氣笑容,她大概也猜出了八九,在她心中,她和他早就是夫妻了,可見到勃烈如此慎重地再以他們族里的儀式迎娶她,心中仍有說不出的歡喜,一雙晶眸,洋溢著喜氣,盈盈動人,直教所有來妝扮她的婦女給看痴了。
若是艷嬤嬤知道她今天有這番際遇,不知會做何感想,而她又是何其幸運,能遇到一個這樣全心全意愛她的男子,她默默感謝上蒼垂憐,可在覺得幸福之余,卻也有一股不安——深怕這只是一場夢。
布簾一掀,風娘娘走了進來,眾人向她行禮。
此時依依已穿好了喜服,女真的喜服素白,邊緣滾著鹿皮,頭發皆繞成辮盤結其上,兩朵大紅花簪別兩側,因她的姿容佳,所以未再上胭脂,深怕壞了那份妍麗,即使如此素淡,依舊絕艷逼人。
風娘娘示意其它人退下,留下她跟依依。
「你叫什麼名字?」出人意料,風娘娘竟說了一口流利的漢語。
「我叫雪依依。」
「嗯——雪依依,你願意嫁給一個將死的人嗎?」
依依臉上的微笑頓時消失,覺得生命力從體內被人抽干,臉色慘白,雙唇微微發抖,良久才說出話來。「你……你……說什麼?」
風娘娘表情異常的嚴肅。「因為事關你的未來,所以我就直說了,我在勃烈身上看到了死亡。」
「不!」那股熟悉的惡寒再度蔓延至全身,她拚命搖頭。「不!不會的。」她瞪著風娘娘。「我知道……您……唬我的。」
可是風娘娘的神情,令她快發狂了,想起那曾經作過的不祥之夢。天!那會成真?她全身不停的顫抖。
風娘娘嘆口氣,眼神飄向遠方。「之前,我就為了這小子卜過了,在白霧中,我看的也不是很真切,但——死亡的陰影的確一直朝他逼近,之前他往南走是正確的,至少可以暫時遠離那陰影,誰知這小子卻自動回來,如今那塊烏雲正快速地朝他沖過來……」
「是……是他的父王嗎?」依依顫巍巍地問道。
「哼!憊會有其它人嗎?」風娘娘忍不住用女真話開罵了一連串,可依依無心探究,她用力抓住風娘娘的手。「那現在有什麼辦法?有沒有辦法可以救他?」
風娘娘定定注視她半晌。「有,只不過——」
「不過什麼?」
「若是得要你的命呢?」
她一凜,閉上眼楮片刻,命……呵!那算什麼?在未遇到勃烈之前,她只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他死她又如何能獨活?再睜開,是無畏也是勇氣。「我因他而生,也願因他而死。」
「很好。」風娘娘面露滿意神色,輕輕吐一口氣。「果然沒看錯,一見到你就知道……」
「知道什麼?」
「你是那小子的貴人。」
「貴人?」依依輕輕咀嚼那兩個字。
「是!所以我說那小子娶到你是他的福氣,我不清楚事情何時會發生,也許很快,也可能在很久以後,總之心里有個準就是了。」風娘娘輕拍她的手,便起身離去。
依依壓抑住驚慌,讓自己鎮靜下來,思索其話中的含意,她是勃烈的貴人?這是真的嗎?她能幫得了他嗎?她緊緊環住自己,可以嗎?她有這樣的力量?她不斷反復思索。
噢!不管她有沒有,她對天發誓!她都一定會盡全力守護住勃烈,即使得付出生命亦在所不惜,絕對!——
依金人禮俗,男方迎娶女方時,要帶著厚禮酒宴好馬數十匹來迎娶,並留在女方家當僕役三年才可以帶著妻子回去。
但依依是漢人,規矩也就省了。
因為是和獵隊祈福儀式一道舉行,一到傍晚,所有人都已聚在大屋前的空院圍著中間的烈火坐好,跟前則擺滿了豐盛的酒食。
風娘娘領著兩個年紀輕的薩滿(男巫),腰纏圍裙,臀部系銅鈴數串,手持有鐵環特制的皮鼓、利刃,坐到大堂。
皮鼓咚咚,兩位薩滿開始起舞,而風娘娘則坐在炕上,身體隨著口中的吟哦搖擺,待兩位薩滿跳得大汗淋灕,皮鼓聲才停。
先是為即將入山獵貂的獵隊焚香祈福,然後就是今晚的高潮,為新人證婚。
兩位新人被引至風娘娘前跪下,風娘娘似已被神附身,口中吟念著令人不解其意之詞,四周都安靜下來,氣氛莊嚴肅穆,念完祝禱詞後,便用清水輕灑在他兩身上,祛除一切的惡煞,願所有的喜氣和幸福都可以降臨在這對新人身上。
風娘娘念完後,則是族人陸續上來親口道祝福,並送上祝賀之禮。
勃烈滿面春風看著依依,依依則回以溫柔的一笑,郎才女貌,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那自然毫不做作的愛戀,可羨煞了所有的人,同時也被挑起了情心,席間酒酣耳熱,很快就有人帶頭唱歌跳舞。
大伙兒手拉著手跳舞,年輕少女大著膽子去拉年輕小憋子的手,趁在出獵前表明自己的心跡,讓年輕的心燃起初情的火焰,結婚多年的夫妻則哼著老情歌,隨曲共舞,新婚的那兩位,則趁眾人不注意時——溜了,察覺到的人無不會心一笑。
夜深沁寒,勃烈拿著火把,領著依依來到寨後一座小方山前,他將依依背了起來,敏捷地順著一條不知何時弄上的藤梯,爬到頂上。
待那藤梯收起後,這里就成了與世隔絕的小天地。
那早已布置好了,中間處有個帳篷,旁邊散落了好些朵新鮮的花,淡雅的花香飄在其間,勃烈將火把往旁邊的木堆一丟,沒片刻便燃起來,使這塊小方地,溫暖了起來,一點都不覺得寒冷,從這還可以清楚的看到四周環境,夜宴狂歡的景象盡落眼底。
「喜歡嗎?」他從她的身後環抱住她,同她一起凝視下面的歡樂,帖著她的臉頰嘎聲問道。
「嗯!」依依低聲說道︰「我……從來沒覺得如此快樂過。」
他輕輕將她轉過身,柔情萬分地抬起她的下巴,以鄭重的語氣發誓道︰「從現在開始,在宋國,你是我的妻子,在金國,你是我的‘薩那罕’,生生世世,永遠都是——我的摯愛。」
他眼中的光亮、熾熱和深情,令她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她深吸好幾口氣,以平復心底涌起的強烈情感,知道有人能如此珍愛她、寶貝她,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也令她全身充滿了力量,相信自己,相信她,相信這世間所有的一切。
她終于明白自己為何而活了。
她牽起他的手,走到火邊,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她看了看他,便將之丟到火里。
「那是?」
「這是第一次成親時,艷嬤嬤送我的‘嫁妝’。」她沒有解釋里面是什麼,某方面而言,那是她的艷娘給她的「後路」,但那已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這回是她把自己真正的「嫁」給了他。
兩個人面對面跪坐了下來,十指緊緊相纏,深深望進彼此的靈魂深處。
「從現在開始,在宋國,你是我的夫,在金國,你是我的‘愛根’,在兩個什麼都不是的地方,你是我的心,我的所有,生同衾,死同槨,永相隨。」她以發自內心最深的真摯說出了誓言。
勃烈深深一震,雖未明說,但他知道——她什麼都明白。
難掩心頭的震撼。「你……」
「噓!什麼都別說,今晚——可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她柔柔地說道。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看起來就像是個新嫁娘。
雖說這是第二次披嫁裳,可在心境上,都遠比第一次來的慎重和真心。
第一次的她,如將被人宰割的羔羊,被推入茫然不明的未來。
第一次的他,如欲君臨天下的王者,只是急欲奪取佔有那飄忽絕艷的美人。
而這回,一切都不同了。
一輪明月升上夜空中,好似一個大圓燈籠,溫柔的光芒輕罩著正輕柔纏綿的人兒。
今晚,在山林、族人、綴滿星子的穹蒼見證下,他們許下了共度白首的承諾。
生同衾,死同槨,永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