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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痴有理 第八章

作者︰孟華類別︰言情小說

「一開始雖然不是喜歡,但我有注意到妳──呼善珍,在我們高一時……」

「……會知道妳,是因為永煜的關系!」

我慢慢抬起頭,王永煜?他最好的朋友?

「永煜是我的哥們,跟他認識那麼久,很少听到他提到其它女生,上了高中後,妳卻是他第一個提及的女孩──」

「……因為我曾經跟他一起上台領過模範生的獎?」我低聲說道。

「不是!是上學期的時候,他讀過妳在校刊寫的文章,說妳是一個思想很成熟的女孩子。」

懊驚訝!沒想到高一時隨手寫的幾篇文章,竟會引起王永煜的注意。

「我剛開始並沒有太在意,不過因為妳就在隔壁班,然後永煜每次看到妳時,他都會特別留意妳的一舉一動……」

「他…?」

「對!他喜歡妳,但是──他也注意到,妳的目光不是看他,而是──」

「看你……」我不自覺抓緊胸前的被單。「你一直都知道我在看你嗎?」

「……知道。」

「而你──從未看向我──」心有些刺疼,腦海中浮現高一的情況,在注視他時,總不斷地企望他會感覺到,然後回視──期待那像奇跡般電光火石的那一刻,會發生那夢想的浪漫……,深吸口氣。「是因為在意──王永煜嗎?」

原來遲鈍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我也是,竟然一直沒注意到王永煜的注視。

「嗯!」他承認道︰「我的確不想再引起妳的注意力,免得讓好友難過,另一方面──妳也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女孩,所以我──」

理所當然的不會響應呵!

他真的很誠實,我苦笑,很直接、很傷人,卻也能讓人信任。

「──那在我厚著臉皮向你告白,並自封為你的女朋友時,王永煜他──?」好怪!王永煜在我心中一直是「他的好友」,是跟我瓜分陳杰信的頭號假想敵,但現在他的形象卻有了變化。

「他雖然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不舒袒,可是在另外一方面,我們也都被妳嚇到了!」

靜默片刻。「是因為──我變了?」

「對!妳請了一個月的假後才回學校,一回來妳完全變個人,即使我對妳認識不多又不同班,也有這樣的感覺,所以當妳說要當我的女朋友,並用那種直接、大膽的態度說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更別提我像打不死的蒼蠅般,一直纏繞在他身邊,連他的拒絕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自此恍然,原來這就是他一直與我保持距離的緣故──為了王永煜,他的好友。

「但是──那天放學後你為什麼會帶我回家?」我終于問出隱藏在心中最大的疑問,如果他沒那麼做,他也不致于在後來與我牽扯如此深,完全地被我拖累。

他吐出一口氣。「──因為那天永煜對我說要我好好對妳,我…老實說,那天我是生氣的!氣妳的死纏爛打,氣妳讓我跟我的好朋友之間變的很怪!」

原來如此。「我真的不知道,對不──」

「妳不要再跟我道歉了!」他語氣尖銳地說道︰「安靜听我把話說完!」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無言地把發言權完全交給他。

「──但是,那時候我也的確無法放下妳不管,因為妳看著我的眼神和表情,是那樣的──讓人…無法不在意,也無法忽略,好像我是──我是這世間──」說到這,他突然閉嘴不語。

雖然我沒有看到他的表情,可從他突然縮緊握住我雙肩的手,猜得出他八成是害羞了,因為那也傳到我的心了。

「世間的……唯一──」我輕聲地說道。

「嗯!老實說,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妳那麼重要?也毫無自信可以做到妳的期待,所以──我一直想從妳身邊逃開,只是──每一次都失敗,還是會忍不住又回到妳的身邊……」

他是善良的,所以不忍心丟下我一人──他說的全都是我早明白的,也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利用他的溫柔。

「謝謝──」我微微轉過頭回望,依舊不敢正面面對。

「夠了!妳不要再跟我這兩字!這沒什麼好謝的!」他又粗魯打斷我了。「至于那……那天──」他頓了一下。「──我氣妳,也想嚇跑妳,但…但是──」他深吸口氣。「我…我不否認,因為對那事──我…我…我……好吧!我承認自己是!……不知道…該…該…怎麼停止……」結結巴巴說完後,他的耳根已經紅的跟蘿卜似的。

原本氣氛是有點嚴肅、迷蒙的,听到他這話,我卻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而且一笑就像旋開壞掉的水龍頭,怎麼止都止不住,笑到整個人都忍不住趴在床上,笑聲更是在房間內回蕩著。

「喂!妳別這樣笑呀!」他沒好氣推我一下的說道。

唉!不知該怎麼停住?除了昨天在海邊那一回,我再一次的開懷大笑,毫無芥蒂,隨著笑聲不停的流泄,某種東西也似乎從我體內流出,讓我感覺輕飄飄的。

懊不容易,在他不斷地「喂!喂──」抗議下,我慢慢停止笑了。

「──你一定不知道那逃讜我的意義──」我轉過身子,終于肯看他了,只是仍沒勇氣看進他的眸子。

「意義?」他一臉不解的望著我。

「如果──那天你沒有當「」,只怕我以為自己只是死尸一具,毫無生氣的在這個世間走動著……」我偎進他的懷中,擁抱住他。

「是你──讓我知道自己還有感覺,還可以感受到溫暖以及那奇妙的親密感,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相信──自己的確還活著……我是真的活在這個世界……」

他抱著我一會。「妳──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自殺?」他猶疑的開口問道︰「……妳曾說過──是為了所愛的人──」

再度回歸到現實,我閉上眼楮。「是因為……我爸媽。」終于講出來了。

「妳的父母?」

在他懷里點點頭,鼓起勇氣,開始對他述說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

敗奇異的,原本很難啟齒的事,當一旦開始說了,就停不住,一直說,心中隱藏最深的情感與無奈也不斷地涌上,說完後,整個人也似乎傾空了,從腦到心──

他听完後再度沉默下來。

「……很復雜,對不對?」我頭靠著他的肩膀,並肩坐著。

「……呃──」他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我以前相信可以「有理走遍天下」,凡事都有辦法解決,但是──我現在卻不知道該如何讓我的父母和好,因為他們是那樣「理性」、「合理」的解決他們的婚姻問題。」

「也許──我說的不太對,但是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我雖然不願意也很生氣,但我寧願尊重他們的選擇!」

我立刻一震,可在欲遠離他之際,他拉回了我。

「先听我說!因為如果他們再這樣下去,那更是虛偽的!所造成的傷害會更大,我跟我姐、我弟都將會一直生活在虛假的家庭生活中!」

「我沒辦法像你那樣做!我沒辦法如此理智的去──」

「妳可以的!彬許妳早明白這一點,只是妳不敢去做!」

「對!我就是不敢!」是的!我懦弱,就是無法面對我的家庭分崩離析。

「善珍!」我掙扎的很大力,他不得不用體重壓制我,我氣的拍打床板,尖聲命他放開我!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妳!但我很清楚一點,妳父母所做的選擇是為了他們的人生,但妳的人生得要自己去選擇,我們做子女的不可能永遠依賴他們的,不是嗎?」

他的話穿進我紛亂的思緒里,讓我冷靜了下來。

「我們都會長大的!也會離開他們,不是嗎?」

我閉上眼楮。「……我知道這點,可是……」做不到!做不到!

「善珍,妳要為自己而活!」

我流下眼淚,這話如暮鼓晨鐘在我腦子里不斷地回響著,這句話從千百人口中說出都抵不上他一人的威力。

為自己而活!

我又開始哭了,只是這回──縮在他的懷抱里,有如在他的羽翼呵護下,盡情將所有的委屈和心酸痛快地一泄而出,直到倦極再度昏睡過去。

我懷孕了!

低著頭看著隆起的肚子,應該感到震驚的,但──沒有!

站在不知名的地方,冷風不停地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好冷!真的好冷!

我捧著肚子想躲過這風,但舉目望去,竟沒有可躲避之處……

懊冷!

而肚子沉甸甸的,令我舉步維艱。

懊痛!骯水不停地從我額頭冒出。

我要生了!

我張開著雙腿,感覺悶痛不停地從私密處擴散。

不!我還不要生!憊不到時候呀!這孩子還未足月呀!我拼命地喊著︰不要!不要!不要出來!憊不可以!

陌生的刺痛不停地襲向我,幾讓我彎下腰,但是我不敢動,深怕這一動,我就會將肚子里的」孩子」生出來……

但是止不住,痛呀!幾乎將我的五髒六脯翻了過來,更恐慌地是,同時我可以感覺到身體也被某種不知名力量往下拉,不斷地被推擠著,布滿紅血絲的肉膜層層的向我圍過來,幾叫我喘不過氣,疼痛和推擠兩個力量拉扯著我,就在我即將被撕扯的分崩離析時,從我口中逸出了尖叫。

──

「善珍!善珍!」

睜開眼,杰信的臉龐像大餅一樣貼著我,表情是關切的。

我張大口用力喘著氣。

「做惡夢了嗎?」

夢?!我眨了眨眼,再次回歸到現實。

又做夢了嗎?對自己經常陷入莫名的夢魘中感到厭煩,也覺得疲累,但──方才那夢中情景卻意外清晰,令我感到不祥。

他握住我的手,一只手輕拂我額際上的發絲。「怎麼了?」

──驀地,一股痛從我小骯突然竄上,令我痛的蜷縮起身子。

「善珍!妳怎麼了?」

我的手揪緊被子,想找某種東西包住肚子,讓它停止疼痛。

背孕!這個意念立刻從潛意識浮現,並佔據了我所有的身心,恐慌立上。

靶到腿間有股熱流緩緩溢出,我忍不住大叫出聲,將大腿夾的更緊,想阻止那液體從體內流出來。

「妳到底怎麼了?」杰信面露恐慌的望著我。「是不是哪里不舒──」他聲音嘎地止住,眼楮大睜,發直地瞪著我的身體下方。「妳…妳流血了」

「我…我不知道!」我亦慌亂的叫道,冷汗不停地從額頭冒出,只覺得兩腿間的濕濡愈來愈大。

他跳了起來。「我……我去叫救護車!」

「不!」伸手無力地拉住他。「別走!別離開我!」

「可是妳──」

「孩子……要…生了!」我已痛到分不清夢與現實。

他僵住。「生孩…孩子?」

「怎麼辦?孩子…孩子……」我痛到幾乎語無倫次了。

「我去叫救護車送妳去醫院!」他甩開我的手,往外沖了出去。

「杰──」叫了一半,便被抑不住的申吟所取代。

隨著不斷而生的痛楚,腦中也閃過許多不同的想法。

要生了嗎?……孩子生出來之後要怎麼辦?我跟他都還那麼年輕,要怎麼養他呢?

對了!是他或她?是男是女呢?

天!別!別那麼快出來!我還沒做好準備呀!這太突然了!

我再度無法抑制的哭了出來,緊緊抱著肚子,雙腿夾緊,想要讓它平靜下來,但是……

哭了哭,嘴巴不停地說著不要!不要!

直到──遠方傳來喔咿!喔咿的聲音,在一陣兵荒馬亂,交錯的人影中,我看到陳杰信蒼白的臉龐,我伸手向他,希望他能握住我的手,但用擔架將我抬走的醫護人員將我們隔開,我只能望著他,面孔愈來愈模糊,他離我愈來愈遠……

***

「孩子呢?」

「妳沒有懷孕,只是月事來,經血不順,造成痙攣,所以才會產生那樣的劇痛……」

「……」

「我們會幫妳注射可以減緩痙攣的藥劑,再打一下點滴就可以出院了。」

「孩子呢?……是男還是女?」

「呃?妳……?」

──

我張大眼楮,一直注視著點滴,看著它一滴、一滴的匯集,然後通過透明細管注入我一只手腕,而另一只未打點滴的手則置在平坦的肚皮上。

現在是夜晚,卻了無睡意,但我也分不清,現在究竟是清醒的還是在夢中?

如果現在是夢也好,就這樣靜靜的躺著,什麼都不要去想、去感覺……

但病房內空氣有了流動,病床旁的簾幕被掀開,有人闖入了這個空間里。

「好一點嗎?」

听到這聲音,我微微一震,這是在我夢中未曾出現的人,而只有在現實里,不停地被我拖累……

一察覺到他走到床另一邊,我立刻拉起被子蒙住臉。

「善珍?」

「……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我只會給你惹麻煩!」我控制不住地大叫道。

他停在我的床邊,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妳在胡說什麼?」

「我…瘋了!所以才會妄想自己懷孕了,要生孩子……」在被中,我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為自己的「瘋狂」如此勞師動眾,感到羞愧。

他默不吭聲好一會,然後我听到他離開病房的聲音。

走了嗎?他真離開了嗎?

閉上眼楮,強忍心中的不舍和痛苦,這樣就好!這樣就可以了!反復地在心中默念這些話,希望真能就此放開……

「妳要不要吃些東西?」當被子突然被拉開,來不及反應我就這樣露臉了,他看了我一會,然後從旁邊的床櫃上抽了幾張面紙,將我臉上的涕淚擦淨。

「護士小姐說喝一些熱河詮湯可以讓妳感覺更舒服一些。」他搖動病床,讓我得以半坐起,而我只是愣愣地任他擺布。

「來!趁熱喝!」他舀一湯匙河詮湯,吹了一口氣後,送到我嘴巴,帶些壓迫的,讓我不得不張開嘴將那甜熱的汁粒咽下。

當他那樣專注的凝視我,我更不敢正視他的眼,垂著頭,張著口,默默咀嚼著,和著些微的苦酸咽下。

「我──通知妳爸媽了,因為……醫院要妳的身份證號碼,我不知道,所以我……」他頓了一下。「他們很快就會趕過來……」

這無異正式宣告──兩人這趟逃家之旅將要正式劃上句點。

我安靜了一會。「沒關系!」

敗奇怪地,我並不感到生氣,只是覺得──就是這樣了!我們的旅程已經到此結束……

然後我鼓起勇氣望向他,但我還是沒有看進他的眼。「你……要不要先走?免得待會他們來的時候會遷怒于你。」

他搖搖頭,又舀了一匙送到我嘴巴,這回我拒絕合作。

「我不要再看到你被罵!」

「沒有關系!」

「我有關系!」

他板起臉來。「呼善珍,妳不要老是以妳的感覺來衡量我的!我的事我會處理。」他態度強硬地說道︰「所以妳不要再說那些謝謝或對不起之類的話,也不要再趕我走!我不想再听到了!我就是要留在這里!听到沒有?」

啊?我吃驚地微張開嘴,第一次看到他這麼霸道,表情那麼冷硬,而他也趁我張口時,又塞了一匙河詮到我口中,讓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我們都沒再開口說話,整碗河詮吃完後,他將垃圾丟到垃圾筒之後,便轉身走進病房的廁所,過了好久,一直都沒出來,久到讓我覺得不太對勁。

吃下暖呼呼的甜食,也讓我的身子恢復了些許的氣力。

推開被子,我推著點滴架到廁所,門半掩著,當听到斷斷續續抽氣聲時,我毫不遲疑將門推開,杰信坐在馬桶蓋上,整個人抱著頭靠在膝蓋,微微發抖。

「杰信……」心重重一抽,他是在為我而哭?

听到我的叫喚,他並沒有抬起頭。

慢慢地,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手輕撫著他的頭發。「對──」想到他不愛听我說道歉的話,硬是吞下。「我不該只想到自己,我……我現在沒事了!」柔聲安撫道。

餅了好片刻,他才抬起頭,目眶泛紅,語氣激動地說道︰「妳知不知道我也很怕?當我看到妳抱著肚子,不停流著血時,我的心髒幾乎都要停止了!」

他用力搖著頭。「在救護車上陪著妳,听到妳嘴里一直喊著孩子、孩子時,我好害怕,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是我害妳懷孕的!我沒有保護妳!我沒有──喔!我做了什麼?」淚水從他眼中滴落,此刻他的臉龐完全卸下先前的堅強成熟,再一次露出男孩般的表情。

天!他努力讓自己撐了多久?為什麼我都沒發現他其實很恐懼害怕?

一項領悟像雷般穿透了我的身與心。

我真的太自私了!老是只想到自己的感受,沒有想到他的,也從沒想到……爸爸媽媽的,我只在意自己好不好過,老以為他們傷了我!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可是……我呢?我又對他們做了什麼?

傷害!一樣是傷害和痛苦!報復──我做的很徹底。

之前我一直不肯正視自己所犯的錯,所造成的傷害和影響,但──現在我不能再逃了!再逃避下去,我的錯只會愈犯愈多,傷害愛我和我愛的人愈深!

這一刻!我深深明白了這件事。

「我不會再那樣對妳了!我不會……」他哽咽地說道。

我抖著手,伸向他的臉龐,輕柔地抹去他頰上的淚水。「沒事!……真的沒事了!你沒有錯!求求你不要再自責!……你知道嗎?你一直是我的守護天使,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你從來就沒有傷害我!所以請停止自責,你再怪你自己,比拿刀殺了我還難過!」

他目光蒙地望向我,這回我不逃了──直直看進他的眼眸,不管是否可以在其間看得到我自己,一切都已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我要認真的看著他,比以往要更認真、更深入,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他了!

然後──在他的眸中,我終于看到了……結果,也在這一刻徹底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

那就像有人兜頭倒了一盆水下來,將腦中的混沌全都沖走,一片清明。

我捧著他的臉,直直地望著他。「信,現在我在此對你鄭重發誓,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地活下去,絕對不再輕易的傷害自己,我一定會努力的活、快樂的活。」

這個誓言不只是為了讓他從那個約定中解月兌,得到自由!亦是我發自內心最深刻的期盼。

他定定看了我一會,然後將我攬近,兩人額頭踫觸著,手緊緊牽著,分享彼此此刻所擁有的力量。

「妳──要說到做到!」他哽咽地說道。

「嗯!我會的!」

是的!從今以後──我絕對要好好的活下去!

當大人們出現時,亦是我與陳杰信旅程結束的時候。

看到父母的身影,我情緒出人意料的平和。

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都趕來了!杰信和我互看一眼,我輕輕點個頭,他便先向前迎向他的父母,將他們帶到病房外面去,把空間留給了我們這一家。

我望著爸媽,才數日不見,他們看起來卻蒼老許多,感覺白發增加不少,心抽了抽。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彎腰鞠躬,深深地向他們道歉。

爸媽愣了愣,然後爸爸舉起手,打了我一巴掌,母親驚呼一聲拉住案親的手臂。「你干嘛呀?孩子身體已經不舒服!」

「我打她不是為了我自己,她已經不是小阿了!怎麼可以這樣不負責任,不懂得顧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傻事?!」

記憶中,父親從未打過我……,撫著熱辣辣的臉頰,內心反叛的情緒並沒有因此而升起,看到父母都紅著眼眶看著我,我知道──這是我應得的,而且這處罰還算太輕了。

「是我不好!我該打!」我垂下頭。

母親沖過來將我摟進懷里,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哭的一塌糊涂,然後父親過了一會也走過來,手抓緊我的肩膀,將他的溫暖傳了過來。

我靜靜偎在他們的守護里,這一刻有如大夢初醒般。

***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從「很遠很遠」的花蓮回到了台北,在這段回「家」的旅程,再一次經歷去時的旅程,只是坐在我身邊,陪伴我的人不再是他而是我的父母──我曾極欲想逃離的人。

杰信……

此時跟著他的父母在一起,坐在另一個車廂。

雙方家長都打過照面,已知道我們兩人大概的情形,或許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協商共識,盡避沒明說,卻是用行動將我們隔了開來。

對此,我沒有表示任何意見,也許在爸媽的眼中,我像是闖了大禍,正準備接受處罰般的沉默著。

但我的心早已在這段旅程中被修補了,雖然復原會很慢,也需要時間,但至少──不再是空的了。

「對不起!我可以跟善珍說些話嗎?」杰信不知何時來到了我們的座位旁邊,表情有些害羞。

我慢慢地仰首看向他,然後對他露出溫柔歡迎的的微笑。

爸媽互相交換了一眼,然後爸爸點了點頭。

我起身與他一起走到車廂後方的空位坐了下來。

有好一會,我們誰也沒開口。

「你爸媽怪不怪我害你翹家、逃學?」這是我唯一掛心的事。

「不會!只要我們平安無事就好。」

「嗯!」

接下來又短暫的靜默,才昨逃邙已,我們幾乎對彼此開膛剖心,說了我們認識以來講最多、最久的話,而現在──卻不知該從何先說起?不約而同的,我們轉頭看向窗外,海天依舊如我們數天前來時一般的色調,只是心境卻已不同。

當火車經過崇德站,腦海中便浮起兩人在海邊戲耍的情景,臉上不由漾出一朵笑花,可是當到了和仁站時,一進站,他的手伸過來緊緊抓住我的,似乎怕我又像上回,毫無預警的跳下火車……不過不可能了!因為這班火車在和仁是過站不停,直到和平站才會停下。

「那天你是在這個站下車的嗎?」想起他「及時」的追來。

「嗯!先是沿著鐵路跑,跑了幾分鐘,剛好有人見到願意讓我搭便車,送我到和仁去找妳……」一說到這,他深深吸了口氣。「當看到海面上飄著那頂我買給妳的草帽,我的心髒真的快停了!以為一切都來不及!幸好──」說到這,我們兩人雙手不禁握的更緊。

「接下來,妳……會回學校上課嗎?」

我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為什麼?」

「我得先把病治好!」既然決定不再逃避,對自己生病一事,也不再消極面對、自暴自棄了。

他听了沉默片刻。「妳……還是看不到自己嗎?」他語氣遲疑地問道。

我轉過頭和他專注互凝,然後露出微笑。「看到了!在你眼中。」

他松口氣。「那──?」

「我的課業已經趕不上,而且──」我垂下頭。「我還沒辦法看懂一些文字。」

「咦?」

我把目前的生理癥狀老實告知,包括有時視野會突然變成黑白,以及看不懂文字符碼。

他听了再度沉默。「所以妳才分不出果汁跟可樂嗎?」

「嗯!」

「……需要多久時間才能治好?」

「不知道,當然希望可以愈快愈好!」我苦笑。

未來──未知,說不定好不了……

「有什麼事是我能做的?」他神情鄭重的說道。

我微微一笑。「有呀!」

「是什麼?」他急切地問道。

不要忘了我!

「你要好好的照顧自己!我也會!然後只要我恢復健康!再請你帶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嗎?」我甜笑道。

他定定凝視我片刻。「好!我答應妳!我會等妳──恢復健康!」

「嗯!」

兩人伸出手指打勾勾,訂下了約定。

在台北火車站前,雙方家長表情都有些僵硬的道別,而我們兩人則忘神的凝視彼此。

「要記得!」

「好!」

在各自搭上出租車前,他突然轉身對我大喊。

「呼善珍,再見!」

我吞下哽咽,將手圍成圈置在嘴邊。「陳杰信,再見!」

棒著一段距離,我們兩人仍互視,心中都知道,這一別,不知道要何時才能相見……

僵了太久,站在我身後的父親輕輕推了我一下,催我快坐進車子,我用盡全身氣力才讓自己收回視線,可就要坐進去時,又听到他大叫我的名字。

沒想到他竟跑了過來。

「小子,你要干嘛?」我爸不客氣的欲擋住他,但我還是奔了出來再度和他會合。

「你…?」

「對不起!我跟她再說一下話就好!」他向我父親說了這一句之後,便開始在我耳邊低聲說了起來,听完後,我不禁睜大眼楮,臉也不禁熱了起來。

他是……認真的嗎?

「記得喔!」他深深的望了我一眼後,才又轉身離去,這次──沒再停留,我目送他們一起坐記程車離開。

當我也坐上車之後,整個人猶回不過神。

「善珍,那小子跟妳說了什麼嗎?為什麼妳的臉會那麼紅?」

我愣了愣,然後搖搖頭,但不一會,笑聲再也抑不住的從我口中逸出,在看到爸媽全都一臉困惑的望著我時,我不禁笑的更大聲了。

「孩子,妳到底怎麼了?」

我笑的說不出話來,但就只有他、上天與我知道,我收到了一個多棒的離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