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胡子了耶!」頭枕在他的肩上,可以輕易看到他下巴的青痕。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男生長大都會長胡子呀!」說完,還刻意用略微粗糙的下巴去摩她細致的臉。
「好癢!討厭!」那帶埋怨和撒嬌的語氣,令她又被吻了一下。
已經數不清這個早上他們交換了多少個吻,可兩人都像上了癮一般,欲罷不能,他們還不敢用法國式深吻,只是單純的唇瓣相觸、啾啄,親吻臉頰,便已讓他們心跳加快,有若踏在浮雲上般,兩人都為他們之間新的轉變與進展感到既陌生又驚喜。
「你有用刀子刮胡子嘍?」微紅著臉,她故作鎮靜地繼續說道。
「當然啦!不然你以為要怎麼刮胡子。」
「可是用刀子刮不會痛嗎?那刀片不是很利?」
「痛是不會痛啦!不過要小心一點就是,有時不小心會刮傷。」
「喔!」她點點頭,眼珠子一溜。「那你可不可以讓我做實驗?」
「什麼實驗?」
「我待會兒去向媽媽拿用來拔豬毛的鉗子。」
「干麼?」他皺眉。
「嘻!用拔豬腳毛的鉗子,一根一根的幫你拔胡須。」她笑嘻嘻地說道。
虧她想得出來,推了她一把。「別鬧了!」
她也回推他,兩人嘻嘻哈哈好一會兒,這一刻的感覺,又再度讓他們找回那份熟悉的伙伴感覺。
「楚麒!吃午飯嘍!」楚媽媽的聲音從隔壁樓下傳上來。
「我媽在叫了,那我先回去吃午飯。」
「嗯!」她送他至窗前。
奇怪,明明兩人想見隨時就可以見到,現在他只不過是回去隔壁,她卻感到莫名的依依不舍,而他也似乎察覺到了,或是……他也有相同感受?
他一腳跨出窗子後,整個人便坐在窗台上。「小冬……」他把她拉近,捧住她的臉,再次吻住她的唇,吻完後兩人額頭相觸。
「我這樣會不會把水痘傳染給你?」
她用額頭輕輕敲了他一記。「現在才想到,來不及了!」
「嗯!應該沒關系吧!反正你也得過了……」
「哼!你該不會想「物歸原主」?」她故意板起臉。
他露齒一笑。「說的也是……」看到她掄拳要打人,趕緊動作俐落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把窗戶關上前,他神色一正。「你如果覺得身體不舒服要說喔!」很少听到水痘會復發,但多留心一點總是好的。
「知道了,快去吃飯。」她甜甜地應道。
「好!你也是。」
必上窗戶,回到床上,一想到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不禁將臉埋進枕頭中,呵呵傻笑了起來。
當她被叫下去吃午飯時,整個人還輕飄飄的,全家都表情怪異地看著她。
「女兒,你是不是發燒啦?」秦爸爸關心問道。
「對呀!姊,你臉怎麼那樣紅呀?」秦冬楓一臉大驚小敝的模樣。「該不會你被楚大哥傳染了水痘吧?」
「少烏鴉嘴了!」軟軟地說完這毫不帶火氣的話之後,她繼續吃著,渾然不覺家人投來的怪異目光,只覺得今天所有入嘴的食物都變得甜甜的……甜得直透心脾。
甜……
這就是談戀愛的感覺嗎?
「姊!你今天下午有事嗎?」
「沒事。」她漫不經心地,嘴角帶著淺笑說道。
「太好了!那你下午兩點半時幫我錄HBO,家里設定壞了,我跟朋友又有約,所以麻煩你幫我把「與狼共舞」錄下來。」
兩點半──2︰30
這個數字令她從雲端瞬間跌到地面。
喔!老天!她怎麼會忘了這件事?林彥青的歡送會就是在兩點半舉行的!而她尚未把邀請卡拿給楚麒!
她困難地把口中食物咽下,前一秒還感到甜得膩人的食物,此刻卻食之無味。
「姊,可不可以啦?」冬楓問道。
「喔……」她心不在焉地應道。
稍晚,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前發呆,桌上的小時鐘直指此刻是一點,再過一個半小時,歡送會就要開始了,現在告訴楚麒還來得及……
此時楚麒又打開窗戶,和她打了照面,看到他,她幾乎無法正視他的面容……要說就要趁現在!
「你待會兒要午睡嗎?」
「嗯。」她咬住下唇。「你呢?」
他用力打了個大呵欠。「要!大概要睡個一小時,那我先去休息。」
「好……」看到他轉過身,她忍不住出聲喚他。「楚麒!」
他扭頭。「什麼事?」
她嘴巴張了張。「我……」手中緊緊握住那張邀請函。「沒……沒事,你去睡吧!」
不行!她說不出口,就是不能!就是交不出去!
腦海中反覆出現的是當林彥青和楚麒站在一起的模樣,每當想起他們討論數學時,以及他們談笑時的樣子,她總會覺得心痛和反感。
即使今天是林彥青最後一天待在台灣的日子,她都不願意見到那副景象……
「好!你也去休息。」楚麒將窗戶關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1︰30──
2︰05──
她把鐘往下壓著,不敢再看,整個人趴在桌上,不敢再想跟時間有關的任何問題,也不敢去想該怎麼做。
她從沒言而無信過,她從沒在答應幫忙別人事情後,而未達成過,從沒……
可是──不想!不想!就是不想!
當家中電話鈴聲響起時,她整個人如被燙著一般跳了起來。
鈴──鈴──鈴──
斷了──
有人接起來,她不自覺握緊拳頭。
一會兒。「蓉丫頭,听電話!」
「喔……」她有氣無力地應道,打開門,拿起放在走道上的電話。「喂……」
「姊!快兩點半了,別忘了幫我錄HBO!」
她差點癱軟在電話機旁,沒好氣地道︰「誰理你呀?自己回來錄!」說完就把電話掛上。
悶氣生了好一會兒,才走到樓下去,將空白帶放進錄影機里,才剛按下錄畫鍵,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
她接了起來,劈頭就吼道︰「好了啦!已經幫你錄了,別再吵了!」
「秦冬蓉?」當電話另一頭傳來輕輕柔柔的聲音時,她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呃……林……林彥青?」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嗯!那個……你要來我家嗎?」
「我……」她慌亂地找個位置坐下,結果電話線打結,電話從茶幾上摔了下來,發出很大的響聲,她趕緊把電話放好。「喂!喂!你還在嗎?」
「在!」
「去你家呀……我……我不能耶。」可惡!她為什麼舌頭又打結了?!為什麼會那樣緊張?這樣讓人一听就知道作賊心虛。
「喔……那你有沒有幫我將邀請卡拿給楚麒?」
沒有!「……嗯!」她說謊了。
「那他會來嗎?」
她可以听得出從另一頭傳來的企盼和急切,但……她閉上眼楮。「我不知道,他今天下午的精神不是很好,現在人在睡午覺了。」
「睡午覺……我知道了,再見!」
「再……再見!啊!等等!」那一刻,她想全盤托出,告訴她實話。
不行!舌頭和聲音變得不像是自己的,她沒辦法說實話。
「什麼?」
「沒……沒事,我……祝你一切平安、順利!」
「好,謝謝你!再見!」
彥青掛上電話了,而她則拿著話筒呆坐許久,心不斷地被某種情緒嚙啃著,啃得她直發慌、發疼、發酸……
懊死!林彥青為什麼要說謝謝?
這兩個字使得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卑鄙、無恥、下流的人了!
X大位在半山腰,風非常大,得壓住頭發,才不致變得散亂。
操場上有一、兩班上體育課的學生活動著,但仍顯得空蕩,此時只有她一人,林彥青因為有課要上,不得不離開,放任她一個人在校園內亂逛。
冬蓉坐在X大操場看台上,從這可以清楚看到山腳的城鎮景色,雖然視野極佳,但腦袋仍是一團混亂,此時回想方才在咖啡廳中的一幕幕,會有種不真實感──
彥青听完後,良久都不發一語,隨著靜默的時間愈長,氣氛也變得更加窒人,冬蓉沉默著,等待會有的責罵。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其實你可以不用再提起的。」彥青淡然說道。
冬蓉苦笑。「我也不想提,只是在你做了一些自認不會後悔,但卻覺得虧心的事後,並不是說忘就能忘,它會變成一個瘤,在心底慢慢成長著,初時,你不會發現,可是,它會隨著時間的過去愈來愈大,所釋放出的毒素會開始影響人……」她抬頭望向彥青。「這些年……我總會想,如果沒有我從中攪局,讓你可以順利的跟楚麒見面告白,今天,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果?說不定,你才是最適合做楚麒另一半的人!」
如果──那天她沒有施了小手段,誘惑楚麒親吻她,跨過了朋友的界限,楚麒說不定會對林彥青的離去有更強烈的反應,而發覺到自己真正的感情……是她藉著誘惑和隱瞞移轉了他的注意力。
當然──結果也有可能是相反的,或許楚麒真的對林彥青沒有「愛情」……但在她那樣攪和下,再也無法證明了。
「不可能!」彥青突然開口說道。
「有可能!」她反駁道。
「我跟楚麒不會──」
「他喜歡過你!這是真的!」她痛苦地打斷彥青的話。
彥青靜了一會兒。
「楚麒跟你說的?」
「他不用說,從小苞他一起長大,他的喜惡我會不清楚?」她知道,彥青所擁有的優勢都是她所沒有的,那是她無法融入楚麒的另一個世界!
彥青愣愣地看著她,沒一會兒便噗哧笑了出來。「哇哈哈!沒想到你……居然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的笑令冬蓉難堪又懊惱地低吼。「有那麼好笑嗎?」她已經快抓狂了!
「抱歉……」彥青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只是覺得你說的事情很……不可思議。」
她把這件事當笑話嗎?
冬蓉拿起皮包,準備走人了,她已經快瘋掉了,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像個傻瓜跑到這邊來?
「等等!」彥青抓住她的手臂。「別走!既然你是特地來向我道歉,在沒有得到我的原諒之前就要離開嗎?」
冬蓉眼神灼灼怒瞪著她。「沒錯,我是來道歉的,但不是來求你原諒的!」
彥青聞言不怒反又笑了出來。「你真的沒變耶,依舊我行我素,非常的自私。」
冬蓉揚起下巴。「我就是這樣的人!」她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麼要跑來這里自取其辱。
「不!你不是。」彥青溫和地望著她。「你只有在踫到楚麒的事才會變成這樣!」
此話讓冬蓉愣住了,不自覺地松開了皮包。
「你不能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就隨意丟下一顆炸彈,然後又任意走開,我本來已經忘了此事,卻又被你挑起,你說該怎麼辦?」
冬蓉啞口無言,她不是沒想過有這樣的後果,尤其在得知她已有幸福的婚姻之後,然而明知禍從口出,但這種非說不可的感覺又是如此的強烈……
「你恨過我嗎?」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只有這樣問。
「你是指七年前嗎?」
「是的!」
「恨過!」
那干脆的兩個字教人只能當場拿起杯子直灌水,以沖淡那份苦味和干澀,可這答案也不教人意外,畢竟當年兩人是「情敵」!
「才怪!」
爾後冒出的兩個字則差點讓她嗆到,不禁睜大眼楮看著林彥青。
林彥青對她笑笑,手指輕點桌面。「用「恨」這個字眼太強烈了,應該說……討厭你、嫉妒你,卻也……」定定地望著她。「敬佩你。」
冬蓉自嘲地微扯嘴角。「前兩項我懂,但是……敬佩?」
彥青端起水杯朝她致意。「敬佩你那份捍衛愛人的勇氣與行動力。」
這是在夸獎還是嘲諷,或是兩者都有?她沒有吭聲。
陷入短暫靜默,兩人的思緒都拉回到那年少輕狂時……
「楚麒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男生,他人聰明、有禮,待人總是溫柔體貼,他是第一個讓我移不開視線的男孩子,我的位置就坐在他右後方,看著他專注上課的模樣,是我上學最大的樂趣……」彥青回憶道。
什麼?冬蓉頓時覺得體內有股悶火燃起,不舒服極了,等等!要有風度、有風度,畢竟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她深深吸口氣,繼續听下去。
「但當時只要不是在教室,你的身影也會跟著他進入我的眼中,想丟都丟不掉……」她的嘆息輕不可聞。
唔!悶火瞬間小了許多,她克制臉上的表情,以免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牢牢霸住楚麒身邊的位置,不讓任何人有靠近的機會,而我有整整兩年的時間,只能在旁邊默默看著你們……」
「那你後來──」為什麼不繼續看下去,卻一反常態的積極起來?嚇壞她了!
「你想知道我後來為什麼會有勇氣去追求楚麒嗎?」彥青微微一笑。「當然是因為忍不住了!受不了自己只能躲在棉被里痛哭,在日記上狂寫楚麒的名字,在睡覺前想著他,甚至……」說到這,她的笑容突然變得神秘起來,令注視她的冬蓉有些不安。
「天天使用撲克牌算命,以及每晚睡前向愛情女圭女圭祈禱、念咒語,希望楚麒能注意到我、愛上我……在老師要我們一起參加數學競賽時,我知道時機已成熟,也就是該行動的時候……」
冬蓉無來由打了個冷顫,突然發現印象中那個理性、只信科學證明和數學邏輯的少女,與真實的她有段「落差」,唔!這是否證明,不管是多理智的女人,一踫到愛情,腦子就會變成一團漿糊?
彥青繼續說下去。「好笑的是,你也同樣變得更積極,為了跟你「作戰」,幾乎耗去我所有的心神,你讓我幾乎完全無法介入你倆之間……知道嗎?我曾經討厭你討厭到找了好幾本少女魔法書,研究好幾種「趕走情敵」的魔法,像是在一張白紙上,寫上你和楚麒的名字,在中間畫了一條紅線,然後在沒有月亮的晚上,用力祈禱你跟楚麒會分開……」
奧?冬蓉吞了口口水,不自覺摩擦手臂,安撫突然冒起的雞皮疙瘩,一個想法冒起,令她很想問林彥青有沒有把她做成草人,拿釘子釘在樹干上,詛咒她?
「但你真的很恐怖,也很強,那些魔法完全失效,你們不僅沒有分開,反而更緊密了。」說到這,彥青輕輕嘆息。「我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他放棄跟我去吃麥當勞,而追著你離開的背影,我被傷得很深……」
冬蓉听了呆住。「等等!那天……楚麒不是跟你去嗎?」她有些混亂。
彥青皺眉。「你不知道嗎?當你甩頭就走時,楚麒急壞了,他立刻收拾東西,丟個「明天見」給我,就跑出去了,那時的我真覺得自己是個豬頭。回到家後,拿張白紙,寫上你的名字,用飛鏢射了幾十次……」
綁來的話,冬蓉沒听進去,她完全不知道楚麒是跟著她離開的,因為她那天是一邊哭,一邊騎腳踏車回家的……
原來楚麒沒有跟林彥青去吃麥當勞……雖然已是過去的事,但卻令她釋然。
看到她掩不住倍愉的表情,彥青搖搖頭,真搞不懂這兩人是出了什麼事?忍不住挖苦她。「雖然我七年前曾祈禱、做法希望你們會分開,但我想那法力應該不會持續那麼久,所以,現在不管你們怎麼了,絕對不關我的事。」得事先聲明,免得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冬蓉回過神,尷尬地搖搖頭。
「不過也多虧這次教訓,後來我在美國遇到我老公,就不玩魔法,光是每天晚上睡前用念力要人家愛上我是沒用的,要效法你,勇于付諸行動,我老公就是這樣到手的。」林彥青手撫著隆起的肚皮,笑咪咪地說道。
一陣夾著沙的風吹過來,沙子刮疼了臉,令冬蓉回過神,忙閉上了眼楮。再睜開時,一片朦朧,眨去眸中的水霧,逼出飛進眼的細沙,清明後再度仰頭望著天空。
雲──移動得更快了。
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變幻為蒼狗;古往今來共一時,人生萬事無不有。
杜甫的一首詩,突然鑽進了腦中。
人生難料,誰能知道一個轉折後,會遇到什麼?
「其實到美國也有個好處,在時間和空間的隔離下,反而更能看清楚一些事,我很高興跟楚麒是在「朋友」的狀況下分開,如果我真跟他交往,我想我一定不會快樂的……」林彥青定定地望著她。「因為你會一直存在我跟他之間,我永遠都會介意你的存在,而愛情是容不下一顆沙子的……」
愛情容不下一顆沙子。
多奇妙的一句話,她支著下巴想,自己是否可以因此而將許多行為合理化?
那她當時那樣做也沒錯嘍?親手截斷林彥青和楚麒可能會有的發展……
不!她抬手揮去那個想法,或許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個兒沒錯,但那份不安和歉意卻是怎樣都消除不了,而很多事做過了,就再也無法彌補。
這趟出走,她究竟想尋的是什麼?想明白自己七年前做的事,對林彥青、楚麒及她三人有何影響?
如今知道了,她該慶幸的是,林彥青是幸福的!可,如果……追尋的結果發現林彥青仍是小泵獨處,或是……不幸福的,那她又該如何?
難不成要把楚麒送給她嗎?
不、可、能!
頓時,她覺得整個人像空了一般,出走的意義和答案在這一刻顯得……既荒謬又可笑!
尤其最好笑的是,林彥青這樣對她說──
「你真的可以不用再在意那件事,老實說,我當初就猜到你沒有把帖子交給楚麒,因為你不是個很會說謊的人,在听到你講電話就知道不對勁了──」
人家都知道自己鬧了什麼笑話,就只有自己不知道!
不!不是沒有意義!
至少可以放掉過去某個心結,以另一種心態來面對她和楚麒的關系。
出走──則是為了要面對自己最深的恐懼……
倏地,一朵烏雲罩頂。
「果然是你!」
在看清那個上氣不接下氣的不速之客的臉龐時,她腦袋一片空白,暫停運轉。
「你、你怎麼?」
那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拉扯掉領結,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起伏劇烈的胸膛。「天!懊……好久……都沒……這麼……跑過!」他大口、大口喘息著。
瞪著他半晌,她才一聲不吭地站起身,還未邁出第一步,手臂就被拉住。
「老婆!別……別再……走了!」那個人用可憐兮兮的聲音說道。「我……跑……不動啦……」此人到現在一口氣都還沒提上來。
她站了一會兒,又重新坐了下來,見他滿頭大汗,喘氣不已,有說不出的心疼與氣惱,再也忍不住開口啐罵道︰「你頭殼壞啦?這里都是上坡路,從下面跑上來,你想喘死!」
楚麒連連深呼吸好幾口氣,可光這樣還不夠,索性站起來緩慢走動,讓奔流的血液和心跳得以減速下來。
等他可以正常開口說話時,已是五分鐘以後的事了。
「我怕你又跑了嘛!」他坐到她身邊,不敢伸手踫她,但緊緊地挨著,只要一有動靜,就可以抓住了。
她瞅了他一眼,從皮包中掏出面紙,為他擦去臉上豆大的汗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冬楓打電話來說在學校看到你,我立刻趕了過去,把學校全翻了一遍,可都找不到你,後來踫到吳老師,老師說你可能到X大來找人,所以又趕了過來……謝天謝地!憊好你真在這兒,我在那邊的路上,看到坐在這兒的人模樣像你,便趕緊沖過來……」就怕一錯過,她又不見了,這輩子他可從沒這樣緊張過。
她靜了一下。「有什麼好找的?」看了看腕表,離她宣告出走不到六個小時,都還不到報警找人的時間。「我就說我只是出來走走、想一些事情嘛!」早知道就不留紙條,只是,原本預計有可能到美國去尋找林彥青的,而這一趟有可能好幾天,在明知家人會反對的狀況下,所以才用留紙條的方式……
「我不得不找,看到那張紙條,我整個人很不安,完全靜不下來……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還要暫停婚事?」
她沒有說話,只是把玩從水泥縫中長出來的雜草。
他耐著性子望向她。「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我知道這幾天加班加得凶,把所有事情都丟給爸媽和你,讓你們累壞了……」他歉疚地說道。
「你干麼要先認錯?你為什麼不罵我太任性了?」她沉下臉。
「你……希望我罵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用力扯下那根草,怒目瞪著他。「你想罵就罵,問我干麼?你總是這樣,我說東,你就真的不會說西,我說不好,你就連「好」這個字都忘了怎麼寫,是不是?」此刻的她,真的很想好好跟他大吵一架!
他默默注視她片刻才開口。「你覺得你該被罵嗎?」
「哼!」
「你覺得自己今天有做錯嗎?」
「沒有!我沒有做錯!」她瞪著他。「我很高興今天這樣跑出來。」
「既然你覺得沒錯,那我罵你有什麼用?你又不會認錯。」他面色平靜地注視她。
她張開嘴巴,最後卻因「無話可辯」而閉上,臭楚麒,一旦認真起來,她還真說不過他,他的座右銘就是「有理行遍天下」!而他的確模清她的脾性。
他伸出手指,幫她把嘴巴合上。
「你先听我說──」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打開後,清了一下喉嚨才開始朗讀。「我媽說──如果你嫌婚禮太隆重,我們可以弄簡單一點,一切好商量;你媽說──禮服和拍婚紗照的事由你定奪,她不插嘴了;你弟說──只要你回去,他真的不會再放那一首「明天我要嫁給你」的歌了。」讀完後,他把紙條仔細折好,小心的遞給已經听呆的冬蓉。
她愣愣接了過去,沒再打開,只是緊緊握著,眼角已濕潤,只是小小「出走」一下子,怎麼家人反應會那樣激烈?連婚禮舉辦形式和服裝選擇權都拿到手了……這倒是意料之外。
看到婆婆跟媽媽這樣討好她,她不禁覺得慚愧。
「唉……我又不是為了這個才「出走」的。」她輕輕嘆道。
「那又是為了什麼?」
白他一眼,禍首就是你!懶得開口談這事,索性嘟起嘴巴,別過臉,不想理他。
他也沒再開口招惹她,直到一陣熟悉的——聲音響起,惹得她轉過頭看他。
只見他兩手各拿著一包科學面,對她露出爽朗的微笑。「要不要吃?我在路上買的。」
看著那兩包面,嘴角忍不住揚起,再大的火氣和不滿也奇異的消失了,總是這樣──從小到大,只要兩人有不和,總是會以此物做收場。
十歲以前是「王子面」,十歲到二十歲是「統一面」,二十歲以後到現在則是「科學面」……
兩人曾約定過,一旦收了面,就要老老實實將所有的不滿和憤怒發泄出來。
不過這件事,自從兩人走出大學校門進入社會之後,就再也沒做過了……
「要嗎?」他遞到她面前,臉上笑容漾得更大。
望著他仍帶孩子氣的笑顏,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有些認命地想,這男人──終究是她此生的唯一。
伸手接了過來,扯開封口,拿出調味粉包,她習慣先灑粉,然後,像進行某種儀式,吸口氣,在不會破壞袋子的狀況下,使力地將整塊面捏碎,再把封口握緊,倒轉過來左右上下搖動,讓胡椒粉平均落在每塊小碎面上。
楚麒則跟她相反,他習慣啃一整塊的……
喀!喀!嚼面的聲音開始規律響起,他先吃了,因此得由她先告白。
她緊緊握住面袋,望著遠方的天空好半晌──
「我……只是突然覺得,可能最適合當你老婆的人不是我。」她緩緩道出這次「出走」的原因。
「嗯……」楚麒嚼著面默默听著。
「我想……你最愛的人……不是我!」
「噗!」一口面渣從楚麒口中噴出來,他用像看到外星人的表情瞪著她,半晌才恢復,神情中多了一絲無奈,又啃了一口。「繼續。」
「我知道你喜歡過林彥青──」
「……」
「她可以懂你所喜歡的東西,像那個什麼數學、理化……她可以跟你談、跟你討論,甚至可以跟你一起解決問題,但是我不懂,就像你現在的工作一樣,我知道你忙,但是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忙?看到你累,我好無奈,不知道該怎麼幫你!真覺得自己很沒用!」她用力扭攪著面袋,愈說愈委屈,風水輪流轉,為什麼小時候她可以欺負他欺負得很過癮,那現在為什麼不能?難道是因為小時候欠的債太多,所以現在才要開始清還……
嗚──好不甘心,為什麼現在都被他吃得死死,被他牽著走……
氣不過地扯開面袋,開始抓起一把面,喀七、喀七嗑了起來。
楚麒吃完了,把空的袋子揉成一團,放進口袋中,免得被強風吹走,成了垃圾。
他默默咀嚼著,也慢慢消化她所丟出的話,他真的是太疏忽了,總以為兩人之間許多的感覺和想法相差無異,彼此最懂對方,若不是她這趟「出走」,他不會發現兩人之間並非是「零距離」,仍有一大片的未知與盲點的空間。
重重嘆口氣,正如昱翔說的,他真該好好檢討,不管多親、多愛的人,心中真實的想法和感覺還是要拿出來分享。
「我不否認,可以跟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的人相處、切磋是一件很棒的事,所謂知音難尋,教學相長……你說你不懂我懂的,可你知道嗎?以前教你數學時,讓我體悟什麼叫做「朽木不可雕也」,常被你弄得快瘋掉,心想你真是全世界最笨的女生,凡事都直線思考,不會轉個彎,但看到你慢慢領悟、意會,最後終于通了,那樣的過程卻讓我覺得好滿足、好有成就感……」
喀七!喀七!
「是的!我承認對林彥青很有好感,就像崇拜偶像一樣,覺得她很美也很聰明,但偶像歸偶像,沒有偶像我可以活得很好,可沒了你……」說到這,他陡地閉上嘴巴,突然變得滿臉通紅。
喀──七!喀──七!冬蓉一顆心陡地提得老高,咀嚼速度變慢,凝神傾听,急欲得知下文。
他深吸口氣,吞了口口水。「就像……就像……」說話突然變得結結巴巴。「呃……沒……沒了……空……空氣一樣。」說完後,他已滿臉通紅,這種會讓人胃翻過來的話,他還是頭一遭說出來。
「噗!」一口面噴得老遠,她轉過頭,滿臉錯愕地瞪著他,顯然這個「第一次」,也嚇到她了。
他訥訥地傻笑,心中暗暗喊苦,唉!他真是太少說些戀人間該交換的愛語,冬蓉居然會認為他最愛的人不是她!被離譜的!
套句昱翔說的──女人就是女人,即使面對再怎麼理智、聰明的女性,也需要把話說清楚,對自己想認真承諾的女性,除了要付諸行動實踐外,也要清楚的用語言表達,否則人心隔肚皮,老希冀對方靠「感應」來明白所有的情感,那是不可能的!
雖然講出那些話有點反胃,但看到冬蓉的反應,他很慶幸自己說了出來,否則依這小妮子鑽牛角尖的思路,她「真的」會相信他最愛的人不是她!
他露出-腆的笑容,探過身將她唇邊的面渣吃了進去……接下來人也沒離開,就額頭頂著她的。
「我最愛的人是你,從小到現在,都沒變心過!」
她下唇微微發抖,目眶泛紅。
「老婆!對不起啦!」
眼眸已蓄滿淚水,眼淚迅速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老婆!別哭喔!都是我不好!」
手掄成拳,有一下沒一下地推打著他的肩。
「好啦!讓你打,你氣要消喔……老婆,都怪我沒跟你講清楚,別哭了啦……嘎?你……你……」
喀七聲響起。
「你……怎麼邊哭邊吃科學面?這樣會把鼻涕吃進去啦!」
又是一陣風吹起,夾帶著喀七聲、男人低哄聲和輕輕的吸鼻聲飛奔而去──
蒙住他的眼楮,不讓他見到她臉上的表情,臉頰則緊緊貼著他厚實的背部。
「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希望你可以擁有最好的。」
「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怕自己無法給你幸福。」
「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怕最適合你的伴侶不是我……」
她輕輕道出了隱藏在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她的話隨著她的淚,從他的背部深烙進他的心,令他深深一震。
他伸手覆住扒在他眼上的手。
「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想趕快證明自己是個能成家立業的好男人。」
「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想讓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以後我都會常常說──我、愛、你!」
拉下那雙縴手,將她從身後帶進自己的懷中,讓她坐在大腿上,然後再次緊握住她。
「因為很愛、很愛你,所以這輩子只想牽住這雙手,所以你……願不願意回去做我的「牽手」?」
她眸中帶淚,嘴角含笑。「……好!」
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終于)嫁給你啦,要不是你問我,要不是你勸我,要不是適當的時候你讓我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