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離山下的山道上,五、六名漢子護送著一頂軟轎緩緩前進,後頭還跟著裝了幾只木箱的馬車,落在此刻位在高處的十幾名山賊眼中,無疑是頭大肥羊。
山賊們一個個吞著口水,擺出蓄勢待發的架勢,想著搶這一票說不定就可以過上個把月的好日子,就只等著首領下指令。
「上!」蓄著滿臉絡腮胡的中年漢子比了個手勢,一聲吼嘯,所有的人舉起兵器,就這麼往軟轎的方向沖下去。
就在這當口,這群凶神惡煞似的山賊中冒出一名個頭嬌小,頭上扎了兩個發髻,還有著一雙骨碌碌大眼的丫頭。她約莫十六歲,細致小巧的五官就像鄰家的女娃兒,夾在山賊當中實在很突兀。她一看見大家跑了,也跟在滿臉絡腮胡的中年漢子身後,一邊追,一邊抬高嗓門嬌嚷——
「爹,搶東西就好,千萬不要傷到人……」丁小苳拚命地跑著,大聲提醒著親爹和其它叔伯,他們的目標是財物,要是一再地傷及人命,朝廷肯定會派官兵來掃蕩,又會再次驚動離這里最近的「天霄城」,到時大家就等著進大牢了。
「你真嗦!不要跟來……」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回頭不耐煩地吼嘯,對于女兒的苦心,丁老大一點都不領情,既然是要當山賊,哪管得了這麼多。
「等到要被砍頭,到時後悔也來不及了。」丁小苳停下腳步,嘆口大氣,想到自己在山賊窩中出生、長大,打從懂事開始,雖然無法苟同親爹和那些叔伯的做法,不過任憑她怎麼勸都沒用,沒人會听她的話,她也只能盡力而為,救一個是一個,不過成效並不好就是了。
當丁小苳站在較高處,緊張地打量底下的打斗,對方自然是寡不敵眾,冷不防地,她見到一名歲數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從軟轎中跑出來,一臉的驚慌失措,想要逃又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好幾次差點被刀劍砍到,把丁小苳嚇出一身冷汗。
「姑娘,你出來做什麼?坑阢進轎子里!」丁小苳拔腿就往那名姑娘的方向跑去,想救那姑娘到安全的地方,否則被抓進寨子里,她可就幫不了了。
那名姑娘根本听不到丁小苳的叫喊,趁有空隙,就不顧一切地逃命,也不管前頭有什麼危險,撩起裙擺就沖。
「姑娘……你不要跑……我不會害你……前面很危險……不要過去……」丁小苳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差一點就追上了,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跑輸一個綁小腳的大家閨秀,真的很不服氣。「小心……」
丁小苳才要警告對方,就見那名姑娘發出一聲慘叫,人已經滾下陡坡了。
「完了、完了!怎麼辦?」可是為了救人也沒辦法,她只好先坐下來,然後一寸一寸地滑下去。
終于到了陡坡下方,丁小苳將倒臥在地上的女子翻過身來。
「姑娘?姑娘?」丁小苳試圖喚醒她,發現她後腦勺正好撞到大石頭,淌滿了鮮血,而且已經沒了氣息。
丁小苳好生懊悔,要是她再跑快一點就可以救到人了。
「咦?這是什麼?」眼角陡地瞥見掉在草堆上的錦囊,好奇地拿起來,從錦囊內取出一塊玉如意,差不多巴掌大小,可以掛在胸口上,只見上頭還刻了一個字,不過她大字不識一個,也沒多在意,倒是看得出玉質相當好,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擁有的。
「姑娘,這是你的東西吧,我想你的親人應該認得這樣東西……真是對不起,雖然你不是我害死的,不過我還是有責任,你放心好了,我先把你埋在這里,找到你的親人之後,就叫他們來接你回家。」
于是,丁小苳花了半個多時辰,總算挖好了坑,先將尸體妥善埋好,免得被山里的野獸吃掉,然後兩手合十的拜一拜,再把玉如意掛在胸前,然後收進衣裳內,這樣就不會掉了。
待丁小苳氣喘吁吁地爬上陡坡,再度回到方才劫掠的地方,還沒走近,已經听到雜沓的馬蹄聲,接著她便看到騎在馬背上的全是穿著青色袍衫的漢子,一看就是很有紀律的模樣,想到曾經听爹說過那是「天霄軍」平日的穿著打扮,只要見到就要快跑,免得被抓到可是死路一條。
丁小苳想到親爹的話就不禁兩腿發軟,她怎麼好死不死的踫到「天霄城」城主御下的軍隊。「我要趕快找地方躲起來……」才這麼打算,就听到有馬蹄聲朝她這個方向奔馳而來。
她死定了!丁小苳跑沒幾步,就被好幾匹駿馬給團團包圍住,嬌小的她就像只籠中鳥,要是對方知道自己是山賊的一份子,一定會把她扔進大牢的。她腦海頓時浮現出很多老鼠出沒又黑漆漆的大牢畫面,光用想象的就好可怕。
「是個小丫頭!」
「你是誰?」
幾個高頭大馬的漢子出聲詢問,因為看丁小苳只是個矮不隆咚的小丫頭,只當她是住在附近的人家,正好卷進事件當中,一下子很難把她跟山賊聯想在一起。
「我……」丁小苳兩眼一翻,干脆假裝被嚇昏過去好了,說不定這些人會就此放她一馬,這麼想著,身子便軟軟地倒下。
就在這時,一匹黑色駿馬踱了過來,跨坐在馬背上的高大男人年紀約莫二十五,有張英俊中帶著粗獷的男性臉孔,粗濃挺拔的劍眉下,是雙沈黝內斂的黑瞳,彷佛藏著無數化解不開的心事,挺直的鼻梁下則是堅毅的嘴唇,加上健碩的體格,不怒自威的領導風範,讓人不由自主地服膺于他。
當厲玄赫瞥見癱軟在地上的嬌小身影時,不禁沈聲質問其它人。「這是怎麼回事?」身為「天霄城」城主的厲玄赫見狀,怒視著屬下,對婦孺出手,可不在他的容許範圍之內。「你們傷了她?」
右軍統制盧一通連忙搖頭否認。「我們什麼也沒做,這丫頭就暈倒了……」
「該不會是被那些山賊給嚇著了?」另一位統領江升也推敲著可能性。
聞言,厲玄赫從馬背上下來,猶豫了下,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可是眼下救人要緊,于是輕輕地將趴在地上的丁小苳翻了個身,想看看她的狀況如何,卻覷見從丁小苳衣裳內滑出來的玉如意。
「這塊玉如意是……」他俊臉一凜,將那塊玉放在掌心上仔細審視,它跟在義母手上看到的那塊一模一樣,加上這塊上頭刻著「霄」,而另一塊則是「天」字,正好配成對。
而原本假裝昏倒的丁小苳听到有人提到「玉如意」三個字,一顆心都涼了,不禁要想,「天霄城」的人該不會剛好是那位姑娘的親人吧?這下她真的死定了,要是知道那位姑娘已經死了,而她又是黑山寨的人,會不會要她一命抵一命?怎麼辦?她還不想死啊……
這下丁小苳也不用再假裝,因為她真的嚇暈過去了。
「難道她就是趙家小姐?」擁有這塊玉如意的便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厲玄赫不禁睇向小臉上布滿泥巴,全身髒兮兮的丁小苳,論年紀倒是差不多,但穿著打扮又不像。
那些部屬也低下頭打量丁小苳,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
「這丫頭是趙家小姐?」
「不會吧?」因為跟他們想象中的大有出入。
厲玄赫也當機立斷的做出決定。「先把這位姑娘帶回去,等她清醒之後再問個清楚。」話一說完,其它人都沒有行動,只是不約而同地看著他。
「城主,要是這丫頭就是趙家小姐,當然是要你來抱了……」
「說得沒錯,總不會要我們來吧……」
他們這些屬下都清楚城主是不近的,甚至連再美的女人都不多看一眼,不過眼前這女子身分特殊,誰也不敢僭越。
聞言,厲玄赫也只好取下肩上的披風,將丁小苳全身上下裹住,避免肌膚接觸,這才打橫抱起。
「回去吧!」
厲玄赫重新坐上馬背,不忘隨時注意丁小苳的狀況,然後踢下馬月復,策馬往天霄城的方向奔馳而去。
天霄城——
這座位在北方的城池已經有三百年的歷史,當年厲家祖先因護駕有功,先帝感念其忠心,便賜這塊土地作為封邑,還許下往後不必听命于朝廷的恩典,一直到了現在,在嚴峻的律法之下,百姓們豐衣足食,與外邦的商業往來頻繁,儼然具有小柄的縮影。
厲玄赫將尚未醒轉過來的丁小苳交給婢女梳洗更衣,然後又望著躺在掌心上的玉如意,這樁婚事原本不是為他訂下的,不過他有責任和義務要承擔下來,如果這位姑娘真的是趙家小姐,那麼他就得娶她為妻。
這時,房里的婢女一臉喜色地開門喚道︰「城主!」
厲玄赫下意識地將手中的玉如意握緊。「人醒了嗎?」口中這麼問著,大步地跨進門坎,還沒走到內室,就已經听到丁小苳的叫喊聲,嗓音中還帶著驚懼。
「不要殺我……我不要死……」
丁小苳夢見她要被砍頭了,因為大家都認定是她害死那位姑娘,要不是她爹率領山寨里的兄弟下山搶劫,那位姑娘也不會死了。
「不是我……我不想死……」
「姑娘?」厲玄赫看著丁小苳的雙手在半空中揮舞,像是在抗拒什麼,以為她是看到那群山賊殺人劫掠的情況,所以嚇著了,不由得出聲安撫道︰「已經沒事了,你不要怕,沒事了……」
在半夢半醒之間听到這麼關懷的口吻,這是打出生後,第一次有人這麼對丁小苳說話,而不是斥喝、使喚,讓她的心不自覺地安穩了,人也跟著蘇醒過來。
當丁小苳掀開眼簾,視線也逐漸清晰,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高大男人,發現他正用關懷憂慮的目光瞅著自己,彷佛擔心她哪里不舒服,讓她的心都暖了起來。從小到大,她看過太多貪婪、不懷好意的眼神,而這男人的眼神正直,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想親近。
「你……你是誰?」丁小苳痴痴地看著厲玄赫,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好希望這輩子有個人對她好,那麼她就是死也瞑目了。
厲玄赫打量著眼前的姑娘,梳洗過後的模樣十分清秀討喜,尤其是那雙又圓又亮的大眼,也是五官中最突出的,不過左看右看,實在看不出曾經是個出身富裕的千金小姐,加上她健康的膚色,一看就是常在外頭走動,更不像是長年深居簡出,這讓厲玄赫更加懷疑她的身分了。
「你沒見過我?我是 天霄城 城主。」只要是城里的人就不可能不認識他,厲玄赫起疑地問。
一听,丁小苳完全清醒過來了,臉色陡地大變,雙瞳睜得更大了,三魂七魄也全嚇得不翼而飛。「天……天……霄……城……城主……」原來這個男人是她最想見但也最怕見到的「天霄城」城主。
「我有話要請問姑娘,就是關于這塊玉如意……」厲玄赫攤開掌心,讓她覷見躺在上頭的東西。「它是從哪里來的?」
丁小苳吞咽了下唾沫。「是……是我撿到的……」這麼說應該不會被懷疑吧,不然一時之間找不到借口。
「撿到的?」她果然不是玉如意的主人。厲玄赫分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感覺,是慶幸暫時不用被迫娶個從未謀面的女子為妻,還是要更加擔心,因為這代表趙家小姐現在下落不明,有可能被那些山賊給抓走了。
「我正好經過東離山下……就看到那些山賊在搶東西,這塊玉如意就……掉在地上,我只是順手撿起來……」丁小苳腦袋轉得飛快,很快地編了個故事。「真的不是我偷的!本來想還給它的主人,你們就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跟山賊也是一伙的……」
厲玄赫听丁小苳說得結結巴巴,不禁半信半疑,看著手中的玉如意陷入沉思。
「東西就……還給你們……那我走了……」原本丁小苳想找到那位姑娘的親人之後,能好好地把她安葬,可是要是她現在說出真相,一定會被誤會,還是別說得好,于是趕緊穿上鞋履,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慢著!」厲玄赫低喝一聲,把丁小苳嚇到跳得半天高。
「城、城主還想問什麼?」這個男人是「天霄城」的城主,不是可以讓人隨便唬 的,不過她還是要冷靜一點,先听他說什麼,再想怎麼應對。丁小苳在心里提醒,不要先自己嚇自己。
「當時你可有看到坐在轎中的姑娘?」厲玄赫想到當他們趕到之後,轎中的人已經不見了,財物也被洗劫一空,護送的人全都死了,極有可能是山賊所為,他只希望能有一點蛛絲馬跡可循。
丁小苳的頭搖得像博浪鼓。「沒有……我什麼也沒看到,嚇都快嚇死了,哪敢多看一眼……」他果然認識那位姑娘,那就更不能說了。
「你真的什麼都沒看到?」厲玄赫上前一步,雙目炯炯地瞪著她,想知道丁小苳有沒有撒謊。
「沒……沒……」丁小苳心中大為駭然,淚水就這麼在眼眶中打轉,梗聲地嚷道︰「我真的沒看到……真的不關我的事……」人真的不是她殺的嘛!
厲玄赫這才斂起懾人的目光,他畢竟沒有嚇哭姑娘的習慣,再說依現場留下來的跡象,有可能是趙家小姐被山賊抓走時,這塊玉如意不小心遺落在地上,才會恰巧被她撿到了。
「是我的口氣不好,還請姑娘不要見怪。」唯今之計,只有派人四處打听那幫山賊的下落,盡快把趙家小姐救出來。
丁小苳眨巴著淚眼,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你……是在跟我道歉?」
這個男人可是「天霄城」城主耶,以前爹和寨子里的叔伯他們喝酒聊天時,常說起「天霄城」現任的城主是個多受百姓愛戴的人物,尤其他訓練出的天霄軍可是比朝廷的軍隊還要厲害多了,連朝廷都得忌憚三分,也因為有他在,大家才能過著安居樂業的日子,沒有人敢作亂。
可是這麼一來,反倒害得他們這些干山賊的都快沒飯吃,不是改行,就是轉往他地重操舊業,所以每次說到「天霄城」城主,爹就是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但是听在丁小苳耳里,心里卻是好生佩服,簡直把厲玄赫當神一樣的崇拜,也因為這樣,她更怕自己的謊言會被當場戳破,只是想不到這樣一位偉大人物,居然會開口向她道歉,心里對他的敬慕更深了。
厲玄赫將玉如意收進懷中,見丁小苳張著小口,一臉單純,好像自己真是個多了不起的人物,不禁失笑,心中的戒備也稍稍撤去。
「姑娘不是城里的人?」厲玄赫生平頭一遭遇上這麼傻氣的姑娘,可愛得讓人想模模她的頭。
「我……就住在西歸山附近。」丁小苳也不確定這麼說會不會曝露身分,但她不想對他說謊。
「那為什麼會到東離山?這兩者之間可是有不短的距離。」厲玄赫想把每道細節都問個仔細。
丁小苳對這個問題就不需要扯謊了。「因為……我娘就葬在東離山。」除了她會關心,爹根本不記得了。
「還有其它的家人嗎?」他又問。
丁小苳小臉一黯。「我娘死了,我爹……也不在了。」想到親爹居然丟下自己先逃了,大概是巴不得甩掉自己,免得一直在耳邊哩叭嗦的,看了就心煩,她心里真的好難過。
原來這姑娘也跟自己一樣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這讓厲玄赫對丁小苳多了一股惻隱之心,一個姑娘家在外獨自生活,肯定是很辛苦,就算她原先不是城里的居民,自己也不能視而不見。
「原來是這麼回事,不如我在這兒安排一個住處,姑娘就暫時住下來吧,至少住在這兒有人照應。」在府里多安插個人並非難事,既然遇上了,他就不能不管,厲玄赫有他自己的處事原則。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丁小苳驚慌地搖著兩只小手,只希望趕快離開「天霄城」,這樣就不用擔心露出馬腳了。
厲玄赫以為丁小苳只是客氣,不想增加別人的麻煩。「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姑娘盡避放心地住下來,若是有想到什麼,例如那些山賊是往哪個方向逃竄,或是他們的長相,立刻讓婢女來告訴我。」
「一定、一定。」丁小苳心中暗暗叫苦,只能陪笑著說。
待厲玄赫步出房門之後,丁小苳沮喪地坐在凳子上,想著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如果她不是黑山寨的人,那麼她會很高興能住在這座府里,能夠每天看到這位「天霄城」城主,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這麼幸運,能這麼近距離的看到自己崇拜的人,可是想到萬一身分被揭穿了,說不定他們會把那姑娘的死算在她頭上,她還是趕緊逃出去比較安心。
就這麼辦吧!
哎時時分——
「那位姑娘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尚未就寢的厲玄赫在和部屬討論過如何尋找趙家小姐的事之後,這才想起丁小苳,于是叫來總管詢問。
總管畢恭畢敬地回道︰「小的將丁泵娘安排住在墨竹樓,不過丁泵娘拒絕了讓婢女伺候的要求。」
「既然這樣,就照她的意思吧。」原來那位姑娘姓丁,在心里記下之後,厲玄赫便將兩手背在腰後,臉色凝重地舉步踱開,一邊在心里想著,如今趙家小姐失蹤了,明天該如何跟義母開口,這才是最棘手的事。
厲玄赫習慣在夜色中散步,因為這時他的頭腦反倒最清醒,可以好好想一想如何讓「天霄城」的百姓過得更好。自從十八歲那一年,義父在臨終之前將這重責大任交給他,他沒有一刻不戰戰兢兢的,就是希望能不負重托,如今又添了一樁心事,只怪自己晚了一步,沒有早點去接趙家小姐,才讓那些山賊有機可乘。
沙沙……
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讓沉思中的厲玄赫提高警覺,雙眼炯炯的掃視四周,果然瞧見右前方的樹叢微微晃動著,他停下腳步,想看看究竟是誰躲在里頭,又有何企圖。
「……大門到底在哪里?」丁小苳在樹叢之間慢慢地往前爬,可是她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越想越是心急。「再出不去該怎麼辦?好,既然這樣,只好先爬到高處,應該可以看得比較清楚……」想到爬樹可是她的拿手本事,難不倒她的。
于是,丁小苳身手靈活地往樹上爬,就不信她逃不出去。
原本想出手抓人的厲玄赫,听見丁小苳的自言自語,想了一下,才認出是她的聲音,全身的肌肉也不再那麼緊繃,抬起頭,凝目望向已經爬到樹上的嬌小身影,這才出聲喚道——
「丁泵娘?」
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可把丁小苳給嚇死了,只听得自己哎呀一聲,還差點從樹上摔了下來。
厲玄赫用輕咳掩飾笑聲。「這麼晚了,你爬到上面做什麼?」
「我、我在找大門。」丁小苳低下頭,覷著站在下頭的高大身影,就算看不清厲玄赫的臉孔,不過這個听似嚴肅,但又透著一絲溫柔的低沉嗓音,她是可一輩子也忘不掉的。
「找大門又是做什麼?」厲玄赫實在不懂這個姑娘的想法。
丁小苳垮下瘦小的肩頭,嘴里忍不住嘀咕道︰「當然是要出去,不然還會做什麼?難道有人三更半夜想看大門的風水好不好嗎?」
「這麼晚了要去哪里?」厲玄赫听到最後一句話,唇角的弧度揚得更高,心想這姑娘的一言一行還真是有趣。
「當然是回家。」丁小苳很想回寨子里看看,說不定爹還在哪里等她,並沒有拋下她不管,她心里還是抱著一絲絲的希望。
「丁泵娘不喜歡住在這里?」厲玄赫看不見丁小苳的表情,可是從她的聲音里可以听出有種淡淡的悲傷。
「城主是不會了解我的心情的,俗話說金窩銀窩還不如自己的狗窩,就算家再破再爛,還是自己的家,再好的地方也比不上。」丁小苳幽幽地說。
這番話就這麼突如其來地觸動了厲玄赫的心,讓他想起當年若不是義父收留自己,還讓他跟著姓厲,並親自為他取名,那麼他永遠沒有家,永遠只是一個人,更沒有屬于自己的家人了。
「可是回去之後,丁泵娘還是一個人不是嗎?那麼就把這里當作自己的家吧。」厲玄赫涌起一股想要照顧她,讓她衣食無憂的沖動,或許是因為他能深刻地體會丁小苳的感受,也希望她能跟城里的百姓一樣,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地活下去。「從今以後,你就是這座 天霄城 的人了。」
丁小苳有些不敢置信。「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厲玄赫要是知道她是山賊的女兒,肯定就不會這麼說了。
「對一個人好需要理由嗎?」厲玄赫認為這些都是自己能做的,那麼就不需要考慮太多,何況對方是個弱女子,他更不覺得這麼做有錯。
「那是當然了,又沒有好處可拿。」這些都是丁小苳在親爹身上學到的事,就是因為她還能幫大家燒飯、洗衣,才勉強留她在寨子里,可不是因為父女之情,那根本值不了幾文錢。「我不但什麼都沒有,而且腦子又很笨,城主從我身上得不到什麼的。」還是快快讓她離開吧。
厲玄赫听丁小苳這麼說,想她必定吃了不少苦頭,才會有這番令人惻然的認知。「丁泵娘不要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長處和優點。」
「薄?什麼薄?我身子一點都不薄,因為我很會吃,一次可以吃上好幾碗白米飯,那可不是什麼長處或優點,到時米缸的米都被我吃光,要花上不少銀子,城主可別跟我要。」丁小苳繼續把自己說得一無是處,就是要厲玄赫改變主意。
厲玄赫從沒見過有人這麼貶低自己,好像故意要讓他討厭,這讓他想不透,換作他人必定是想盡辦法也要留下來,就只有眼前的姑娘例外。「丁泵娘盡避吃無妨,府里的米缸永遠是滿的,要吃多少都行。」
丁小苳不禁懊惱。「城主不要對我太好,好心的人通常都會吃虧的,說不定我真是壞人,從此賴著城主不走,每天就是要吃香喝辣的,到時你就要頭疼了。」她真的不想佔他的便宜。
「丁泵娘又怎麼知道我會怕吃虧呢?」厲玄赫不自覺得牽動了下嘴角,興起一股跟她抬杠的沖動。
「沒有人不怕的,什麼吃虧就是佔便宜的話根本都是假的。」丁小苳知道今晚是逃不出去了,于是又從樹上爬了下來,開始對他說教。「城主都多大年紀了,這個道理還不懂嗎?到時真的被人騙了怎麼辦?不是有句俗話說人心隔肚皮,城主可不要太相信別人,要是上當可就虧大了。」
厲玄赫听她反倒教訓起自己,卻一點都不生氣,而是覺得感動、窩心。「想不到丁泵娘這麼替我著想。」
「那是當然,有多少百姓要依靠城主,所以千萬不要隨便對人太好。」丁小苳以為厲玄赫總算把自己的話听進去了。「何況睡在那間房里,我怎麼也睡不著,不如讓我回去吧。」
「是總管安排的房間不好嗎?」他這就不懂了。
丁小苳支支吾吾地說︰「就是……因為床躺起來太軟,軟到我睡不著,而且被子蓋起也太暖和太舒服,我這個人就是過不慣好日子,只要隨便在地上窩著就可以了,平白無故住在那麼好的房間里會遭天譴的。」其實她從來沒躺過這麼好睡的床、蓋過這麼好模的被子,害她心里好掙扎,想要躺在上頭一輩子,又很有罪惡感,因為她沒有說真話,欺騙了他,怎麼還能這麼享福?
聞言,厲玄赫深深的瞅著在月光的映照下,眼前這張豁達認命的小臉,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卻又甘之如飴,還希望別人不要對她太好,若是每個人都能像丁小苳這麼想,必定能天下太平。
「丁泵娘不要想太多,起初當然會不習慣,會覺得別扭不自在,不過慢慢地就會沒事了。」這些心情都是厲玄赫曾經歷過的事,所以很了解丁小苳跟這里格格不入的窘迫滋味。
眼看厲玄赫對她這麼親切友善,讓丁小苳越是心虛,就怕撒下一個謊,又得用更多的謊言來掩蓋,而且她也會愈來愈舍不得走。
「我怕城主現在對我太好,會讓我養成習慣,以後一個人就沒辦法過活了。」丁小苳自嘲地笑說。
「既然你已經是城里的百姓,有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我。」厲玄赫向來說話算話,只要說出口就會辦到。
丁小苳發覺自己已經開始想要依賴他了,只要可以吃得好、住得好,什麼都不用管,到時趁苗頭不對,再溜也不遲,可是她真的不想欺騙對自己好的人,又是她崇拜的英雄,真是讓她天人交戰。
「唉!算了,不跟你說了,我回房去了。」她說得嘴巴都破了,這個男人還是這麼堅持,腦袋簡直比石頭還硬,只好再想別的辦法。
「丁泵娘,墨竹樓在這一頭。」厲玄赫總覺得對她放心不下,許是因為是自己帶人回來的,所以對丁小苳有一份義務在,希望讓她往後有好日子可以過。「我送你回去吧。」
「這樣太麻煩城主了,我自己走就好。」丁小苳就怕厲玄赫一直對她這麼好,而她卻得欺騙他,那會讓她有罪惡感。
厲玄赫很是固執。「若是讓巡夜的人撞見,誤把你當作賊,他們下手可不會輕,還是跟我來吧。」說完,就走在前頭,等丁小苳跟上。
睇著厲玄赫高大寬闊的背影,每一步都這麼有自信,那麼值得依靠,讓丁小苳忽然好想當個泯滅天良的小人。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早知道,她就不去追那位姑娘,也不會撿到那塊玉如意,更不會被帶回「天霄城」,自然就不會這麼為難了……丁小苳煩惱地心忖。
「丁泵娘?」厲玄赫半側過身問道。
「來了!」丁小苳這才邁開雙腳,等明天再找機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