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爾圖在行走之間,偶爾駐足欣賞,沉澱宮闈之中的爾虞我詐、步步為營所帶來的煩悶。
就在這當口,他的眼角瞥見水池畔一道縴弱身影,應是府邸的婢女,看來有點眼熟,在尋思之間,慢慢走近了。
那名婢女低著螓首,頻頻用絹帕拭淚,卻用眼角暗中看著目標一步步接近,準備好再納爾圖面前演這出戲。
冷不防地,就見他的身子微微地往前傾,還跨出了右腳,很容易就讓人以為是意圖輕生的舉動。
「你在做什麼?」納爾圖沉聲低斥。
婢女被這聲怒吼給嚇得站立不穩,眼看就要跌進水池里面去了。
「啊……」她吐出驚呼。
納爾圖在婢女發出叫聲之前,已經一個箭步過去,將她攬了個正著,硬是拖離池畔幾步。
「郡、郡王爺……」玉蘭淚眼汪汪地抬頭看著他。
認出她是誰,納爾圖眉頭攏起。「為什麼要尋短?」
「玉、玉蘭只是一時身子不舒服……才會……」她一副柔若無骨的模樣,就這麼順勢偎在納爾圖身上,「不是要尋短……」
「真是如此?」他嚴厲質問。
蘭玉說不出話來,只能掩帕啜泣。
他不禁想起額娘提過曾經打算投井自盡的往事,那時額娘因為身子不好,實在無法干粗活,心力交瘁之下企圖尋短,本性溫厚的阿瑪得知之後,還紆尊降貴地前去探望這名出身辛者庫的婢女,而這一見,也就這麼喜歡上了,後來便有了自己。
納爾圖想到額娘的遭遇,心生同情,也就沒有點破她的謊言。「身子若真的不舒服,就別在池畔逗留,容易發生危險。」
「玉蘭記住了。」她抽抽噎噎地說。
低頭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玉蘭,似乎真的很虛弱,納爾圖張望了四周,想喚人來送她回去。
不料,納爾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一大一小,整個人愣住了,下意思地將玉蘭的身子推開了些。
毓齡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種畫面,心髒像被只無形的手用力抓住,痛到無法呼吸,她帶著禧恩走到這兒來,原本是想看納爾圖忙完了沒有,如果忙完了就一塊兒吃中午飯,也趁這機會把府邸一些不曾走過的地方都逛一遍,沒想到竟看到這一幕……
她現在應該大叫「你們再做什麼」?
還是該先沖過去打那個女人一個耳光?
見到老公和別的女人抱在一起,當老婆的應該生氣才對,可是……其中會不會有誤會?
在兩人經歷了那麼多之後,應該更信任彼此才對。
「阿瑪。」是禧恩的稚女敕呼喚打破尷尬。
「你們……怎麼來了?」納爾圖清了清喉嚨說道,明明和這名婢女沒做什麼。卻不由得擔心會讓毓齡誤會。
見到毓齡,玉蘭佯裝惶恐地跪倒在地,只差沒有磕頭。
「福、福晉別誤會……玉蘭只是……有些頭暈……郡王爺正巧……看見扶……扶了一把……」她一面打著哆嗦,一面解釋。
毓齡不由得多看了這名叫做玉蘭的婢女幾眼,生得娟秀,氣質也好,是那種勾起男人保護欲的類型,她也不想對這種事情太敏感、或反應過度,決定只要相信納爾圖就夠了。
「要不要請大夫?」她問納爾圖。
玉蘭猛搖螓首。「多謝福晉,奴婢躺一下就沒事……」雖然有些扼腕毓齡會挑這節骨眼出現,不過只要把機會稍微變動一下不就成了。
「那就回房歇著。要說有人問起,就說是我準許的。」因為思念亡母產生的移情作用,以及對待奴僕向來寬厚,讓納爾圖對這名叫玉蘭的婢女比其他人多了幾份關心。
「可、可是……」玉蘭視線不斷地往毓齡身上飄去,心里不禁納悶,福晉見了剛才那一幕居然不生氣,還以為他們感情變好了,應該會吃醋、會沖過來教訓自己,這樣她才能在郡王爺面前扮演柔弱婢女的角色,沒想到竟然跟她預想的不一樣。
「不打緊,你去歇著吧。」納爾圖頷首地說。
「是,玉蘭告退。」她只好先撤退,再另外想別的辦法。
玉蘭可是花了不少時間,經常噓寒問暖的,才讓府里的幾位嬤嬤松了口風,打听到有關郡王爺的事,得知他的生母同樣有辛者庫罪籍,因此才會記住自己,進而對她特別照顧。
接著又听其中一位嬤嬤說,她伺候過已逝的老郡王爺,對于老郡王爺和郡王爺的生母那段感情,更是知之甚詳,玉蘭好拿來利用,只要郡王爺對她起了惻隱之心,從同情到憐惜,那麼就有了希望了。
等到玉蘭走遠了,納爾圖才上前抱起兒子。
「我跟禧恩都肚子餓了,先吃飯吧。」毓齡只字未提起方才的事。
納爾圖一手抱著兒子,跟著毓齡往回走。
兩人都沒有說話。
似乎感到兩個大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尋常,禧恩也乖乖地趴在阿瑪懷中,不吵也不鬧。
「咳。」納爾圖清了下喉嚨。「方才……」
「什麼?」毓齡仰起臉蛋看他,有些困惑。
「方才我只是扶了她一把,免得掉進水池,鬧出了認命,如此而已。」其實他也犯不著解釋,因為根本什麼事也沒發生,但就是在意毓齡的想法。
「真的嗎?」她忍著唇邊的笑,假裝不太高興。
「當然是真的。」他嚴肅地說。
「嗯。」毓齡嘴里應著,不過表情卻很凝重。
「你不信我?」納爾圖有些緊張。
「我相信,所以我才什麼都不問。」說著,她不由得嘆了口氣。「只是還是會有一點吃醋,不想你和別的女人太接近。」
他神情一柔。「就算是禧恩的額娘還在,我也從來不踫府里的婢女,現在有了你就更不會了。」
「這可是你說的。」毓齡嬌瞪一眼。「雖然你們這些王公貴族可以有一個元配和側室,甚至還可以有小妾,但是我在觀念上還真的沒辦法接受。」
「你多慮了。」納爾圖用空著的那一只手握住她。
毓齡晃蕩著兩人交握的手掌。「也許這個朝代的男人覺得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不過我接受的教育不是這樣的,對于我來說一加一等于二,再怎麼加都是二,不會哪一天變成三。」
「這是什麼意思?」納爾圖無法理解這樣的比喻。
她腳步沒有停,口中繼續道︰「意思就是一夫一妻剛剛好,要是再多個女人夾在中間,變成了三個人,甚至是五、六個女人,對這個家來說就太擁擠了,萬一這些女人吵起來,做丈夫的要站在哪一邊?是元配?還是那些女人?」毓齡沒有結過婚,不過從電視連續劇,還有周遭認識的人身上也看得多了。
納爾圖有些好奇地問︰「兩、三百年後的男人都不會有三妻四妾嗎?」
「當然也有,不過是少數,有的在外面偷偷地養女人,有的則仗著錢太多,不管元配答不答應,就硬把女人帶回家。」毓齡抬頭瞪著他,「男人總是想到自己,卻不知道有多傷元配的心。」
納爾圖稍稍听懂了些,握緊掌中的小手。「夫妻之間的爭吵確實是件麻煩事,當然要由一家之主出面,不能推諉責任。」
她嬌睨著問他︰「如果你真的有別的女人,會不會也管我傷不傷心?」
「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也沒有女人可以跟你比。」他明白毓齡的擔憂,毫不猶豫地許下承諾。
「總而言之,要是有一天你真的打算讓別的女人進門,我不會跟那些元配一樣去吃齋念佛,因為那並不是我的錯;既然不能離婚,那麼以後我過我的,而你跟那個女人過你的日子,反正這個房子夠大,也不容易踫到面……」毓齡說出自己的想法。
「不過最重要的禧恩,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讓我把他帶在身邊。」
納爾圖不怒反笑,因為他很確定不會有那一天到來。「你就不會想辦法挽回我的心?」
「男人只要變了心,我想就已經回不去了,雖然有感情,也會舍不得,可是再拖下去,反而更痛苦……」想到那天晚上,張漢強如果願意下車談,就會明白她只是想好聚好散。「以前的我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忍耐,怎麼委屈都可以,但是只有感情不能,因為我想要的是一份專一,如果辦不到,那就分開。」
他凝听著毓齡的想法,在這個朝代,她的想法只能用離經叛道來形容。
「……不過事情還沒真正遇到,我也不敢保證到時候可以做得那麼瀟灑,說不定也會一哭二鬧三上吊,死也不會答應讓那個女人進門。」毓齡有些自嘲,因為她並不愛張漢強,當然可以做到。
「絕不會有那種事。」納爾圖用最真摯的心對上天發誓。
「我相信你。」毓齡路痴明艷絕美的笑靨。
「有好一陣子沒看到你這麼笑了。」眼前的美麗笑臉讓他寬了心,前些日子的掙扎和痛苦似乎真的遠離了。
「有沒有被我迷住?」她想要拋媚眼,不過沒有成功。
「有。」納爾圖朗聲大笑。
他想要一輩子都能看到毓齡的笑臉。
又過了七、八日。
「不是才剛吃過午飯,還吃了兩碗,怎麼又餓了?」毓齡撫著正在咕嚕咕嚕叫的肚子,這幾天半夜都要吃夜宵,不然睡不著,連自己都驚訝。「再這樣吃下去真的要減肥了……」
可是她現在好像吃漢堡、鹽酥雞,以前都不怎麼愛吃的,覺得熱量太高又太油,現在居然會這麼想吃,一定是因為太久沒吃到了。
「鹽酥雞還可以自己做,漢堡就比較費工夫了,還得要先做外面的面包,而且這里又沒有烤箱,不過沒關系,總會想出辦法的……」毓齡光是這麼回想,肚子就餓得更難受了。
決定了!
今天晚上等大家都睡了,再偷偷流進廚房里做,不過最重要的是先準備好需要的食材。
「叫納爾圖等一下帶我去最近的‘菜市場’……」毓齡覺得還是親自去采買,才能享受做菜的樂趣。
這麼說著,她的精神都回來了,馬上出去找人。
只不過她怎麼也沒想到還會見到景瑛貝勒,毓齡都快忘了有這個人的存在,也以為兩人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他居然又上門來了。
毓齡還真沒見過臉皮比他厚的男人。
只見納爾圖沉著臉色和這名不受歡迎的客人在廊上說話,當毓齡走近,兩個人同時注意到她,神色各異。
「……表姨母的病好多了嗎?這幾天因為事情忙,打算明天和納爾圖一起去探望她老人家。」毓齡真的覺得自己愈來愈會說話。
景瑛搖著紙扇,附和地說︰「我額娘這幾天也這麼念著,還要我來催一催。」
「以後派個人來就好,不用親自走這一趟。」她根本不想見這位居心叵測的貝勒爺。
「一點都不麻煩。」景瑛看著她的眼神多了些什麼,「我正好有點事想跟表妹私下談談。」
毓齡不認為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要談什麼?」難道又想威脅她?
「不會耽擱太久的。」他興味濃厚地說。
她跟納爾圖交換了個眼色。
「我會在書齋。」其實納爾圖大可斷然拒絕對方的要求,不過他願意去相信毓齡可以處理好這件事。
「有話就快說。」毓齡口氣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