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沖到面前的人嚇了一跳,杳窗努力平順心跳直視對方。
模糊的印象清晰起來,望著項崇恩俊氣的臉孔,杳窗並未開口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看著他的眼楮。那個很雞婆的人,的確是他沒有錯。
沒想到,他竟然會是泉的學長,世界說來可真小。
「早啊。」他……竟然沒甩頭離去?!沒想到梓泉會這樣盯著他看,項崇恩反而覺得有點不太自在,勉強抬起手朝他打了聲招呼。
「早。」杳窗站在原地,目視著他回答。
「你……」听見直率的回應,項崇恩顯得有些錯愕,幾番結舌後似乎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一時又說不上來。「今天的心情好像還不錯?」
無論怎麼想,他都無法將眼前的梓泉和昨天的梓泉聯想在一起。
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感覺差那麼多?難道真有人心情反復不定,能變化到這種程度嗎?心情好,像春天的暖泉;心情不好,便成了冬天里的台風。「還好。」杳窗輕聲回答。
意識到校門口人群不散反聚的情況,他倒是頗意外項崇恩的名氣,果真如泉所形容的不小。
項崇恩本以為他會閃過自己走掉,沒想到他還是辜負了他的「以為」——始終站在原地和他有問有答,沒有半點打算躲開他的意思。
事實上,杳窗開始覺得有趣了。
突然,項崇恩拉起他的手,朝他展顏笑道︰「難得你心情好,別把生命浪費在枯燥的教室里,我們翹課去曬曬太陽如何?」不用說,他期待此舉能讓梓果像昨天一樣——反應過度。
太正常就不好玩了嘛!
當項崇恩得意自己的作法會引來反彈時,杳窗卻絲毫沒有甩開他手的意思,反倒靜靜凝視著項崇恩抓住他的手好一會兒。
就男生來說,項崇恩有雙很漂亮的大手。
「不想去嗎?」想整人的項崇恩,漸漸尷尬了起來。
梓泉就這樣盯著他的手,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體溫從手開始升高,慢慢速臉頰都燙了起來。雖然自認為長相出色,總不忘對外人臭屁幾句,他還是不認為自己的手有啥好看的。手嘛,不就是手而已。
敗慢地抬起頭來,杳窗搖了搖頭,回道︰「好啊。」
無法相信他就這樣答應了翹課,項崇恩不自覺松開他的手。他想都沒想過,昨天那個別扭又倔強的梓泉,會如此輕易答應他的玩笑。
世界,好像在一夜之間顛倒過來。
他開始懷疑,眼前的梓泉是不是外星人,如果不是外星人的話,怎麼可能好像突然變了個人?項崇恩無法理解。「改變主意了嗎?」觀察著他的表情,杳窗用不甚在意的口氣問。
項崇恩愣了一下,立即笑道︰「嘿,難得你心情好,看了我也不覺得討厭,我怎麼會改變心意呢!」當他性格多變也罷了。
這樣的人,亦算有趣的典型,值得他好好研究一番。
走,翹課去!
***
咚咚咚——直到有人敲了敲車窗,目送著兩道背影走遠的梓泉,不知何時深鎖的眉頭方解開來,愕然拉回飄遠的思緒。
轉過頭,車窗外那張臉又讓他眉頭深鎖。
棒著半透明的車窗和車外的人對視許久,他才仿佛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搖下車窗,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瞪著俯下臉來的人。
「嗨,好久不見了。」
陸璽春趴在窗口向他打招呼。明明念同個科系、同學年,他們踫面的次數卻少得可憐,不知道是否是某人故意躲開的緣故。
敗有戀兄情結的某個人!
「在地球毀滅之前,都還不算太久。」瞪著眼前清秀的臉龐,梓泉的口氣里是滿滿的不友善。
因為陸璽春,他對姓陸的都沒好感了,何況是對他本人!他懷疑這該死的家伙,怎麼有臉和他打招呼,還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眸光一閃,陸璽春突然朝他問︰「如果地球要毀滅了,你知道我惟一想見的人是誰嗎?」其實他的答案,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
「我沒興趣知道!」不想听見答案,梓泉別開臉發出冷哼。
凝視著梓泉秀氣卻冷漠的側臉,像是沒听見他的話,陸璽春仍緩緩地道︰「我會從今天晚上開始向上帝祈禱,如果地球真的要毀滅了,在那之前請讓我見那個絕情的人最後一面。」
臉色一僵,梓泉悶悶地道︰「我听不懂你的話,愛祈禱你就去祈禱吧!」到現在還說這種話,根本是欺人太甚!
「我會祈禱的,如果地球不在我的有生之年毀滅,那麼,希望臨死之前,陪著我的人是我最愛的人……」
「別說了,我沒精神听你廢話!」听不下去,梓泉驟然打斷他的話。
將未竟的話吞回肚里,陸璽春不由得嘆了口氣,瞥向梓泉原本死盯著的方向,提出疑問︰「剛才那個人是嵐吧?」
有一陣子沒聯絡,去醫院探望卻沒有勇氣走近,他始終不曾安心。
他若沒看錯的話,杳窗的氣色似乎好了許多,總算讓他比較放心。
「狠心甩掉他的人,不用喊得那麼親切!」梓泉忿然冷嗤。
遭到怒斥,陸璽春忍不住嘆道︰「你明明知道我是認錯人……」
「感情還有認錯的道理?」本來一直直視著正前方的擋風玻璃,听見他又說出讓人听了就煩的理由,梓泉沒好氣的側頭瞪他一眼。
無論是真是假,他都沒有興趣求證。他只在乎他甩了嵐,害得本就體弱的嵐差點崩潰,數度犯病,不得不住進醫院療養。
「我解釋過很多遍了。」陸璽頗感無奈。
「你是解釋很多遍了,所以不用再一一重復。」嘴角扯開一抹冷笑,梓泉冷漠的眼神犀利絕然。「我也說過很多遍了——我不想听你的解釋!」
「泉……」
「我要走了!」不去看他眼中受傷的神色,梓泉毅然按下關車窗的鈕。
迫不得己,陸璽春移開擱置在車窗上的手臂,就這麼看著他發動引擎,毫不眷戀地駛車離去。
再一次,梓泉以無情的姿態離開他的生命。望著遠去的車影,他心灰意冷的眼底,泛著沒有人能懂的挫折感。
能狠下心的人,通常不懂自己狠心的舉動有多傷人。不懂愛情的人……似乎可以永遠如此絕情。
***非星期假日的咖啡館,上午通常沒幾個像學生的年輕人出沒,以至于角落窗邊的年輕身影,在這家咖啡館稀松的幾桌客人里頭,似乎顯得特別引人注目。可不是嗎?稀少的客人里,除了幾個嗜飲咖啡的老人、作伴出來閑逛的主婦、幾個忙里偷閑的業務之外,並沒有其他客人。
「久等了,這是你們的拿鐵和曼特寧。」送咖啡上桌的女服務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總覺得店里平空來了兩個養眼人物。
有帥哥看,縱使是枯燥的工作,上班好像都變得快樂起來。
扒,她今天替別人代班真是代對了呢!
「謝謝。」杳窗一個勁兒地看著玻璃窗外,項崇恩只好對服務生微笑。
「不客氣。」女服務生有些臉紅,不舍地走開。
大學生的帥哥,笑起來就是那麼迷人哪!要是男朋友的條件能有他們一半出色,她肯定願意為男朋友做很多很多的事,至少會這麼想啦。
項崇恩在曼特寧咖啡里加了糖和女乃精,淺聞著咖啡濃郁的香味。
兀自喝了幾口咖啡之後,看著梓泉安靜的側臉,突然覺得他們之間「和平」到有些詭異。
雖然說這樣沒啥不好,可是……就是感覺不對勁。
梓泉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恢復「正常」啊?太安靜了……一點都不有趣。
「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樣。」凝視著那張清晰可見青色血管的白皙臉孔,項崇恩終于忍不住發表意見,有點不滿的意味。
離開學校以後,不管他說了些什麼,梓泉不是靜靜地望著他,就只是簡單地回了幾個字。
脾氣倔強的小子跑哪兒去了?
老實說,這種無聊的感覺快讓他抓狂了!
將視線從窗外轉到項崇恩臉上!杳窗表示了解地點了點頭。
「別老用你那黑不溜丟的眼楮看我。」項崇恩皺起眉,突然提出要求。
雖然不明白梓泉是不是被外星人掉了包,所以才能有這種一點邪念也沒有的眼神,可是……這種眼神著實讓他心慌。
懊吧,他承認自己有許多的壞心眼,遇到這種清純的眼神當然沒轍了。
太單純和溫和的人,都是他無法招架的類型。
「我不能看著你嗎?」杳窗還是一瞬也不瞬地望著項崇恩。就他短時間內的觀察,項崇恩似乎是個安靜不太下來的人,給人很有活力的感覺。
一種他無法展現、總是缺乏的能量,所以,很讓他羨慕。
「可以是可以……」見他有了較多的反應,項崇恩總算松了口氣笑謔。「可是你這樣看著我,要是害我愛上你的話,你可要負責任喔!」
「怎麼負責?」杳窗平靜地問。
愣了一下,項崇恩不由得苦笑,「當然是負責愛上我!」
首次玩笑開得那麼辛苦,讓他懷疑梓泉是把他的話當真了,還是完全缺乏幽默感?依他看,八成是後者吧。
「如果我真的愛上你,你該怎麼辦?」杳窗冷不防地問。
不用說,他也知道項崇恩是在開玩笑。就因為知道他是開玩笑的,讓他更想知道他怎能開出如此不擇後果的玩笑。
就算是千分之一的機率,他還是有可能真的愛上他。
到時,他該怎麼辦?
「我……」意外于他的問題,項崇恩幾度張了嘴,竟然說不出答案。不過是個簡單的玩笑,他卻如此認真,的確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可能嗎?這個時而倔強、時而冷漠、時而溫和的家伙,會那麼听話地愛上他?三歲小阿也沒那麼乖吧?
他突然有點想研究一下梓泉腦袋里的內容物。
「隨便說說就是不負責任了。」直視著他困惑的表情,杳窗意喻深長地道。無心的人,最容易傷人而不自知。
像他這種條件出色的對象,很多人都會渴望獲得他的青睞。所以,他更該為所說的話負起責任。
情緒千百種,人類最不能容忍的感覺,不就是真心相信後的幻滅嗎?
一句話,能讓人笑,能讓人哭,他不該不懂。
「說真的……你好嚴肅呢。」項崇恩不知如何是好地笑了笑。
不知如何解釋,不過他說話向來會看對象和場跋。
大部分時候,篤定對方不會愛上他,他才會說出輕佻隨便的玩笑話。別提對方當真會如何,他可是怕極了惹來無窮的後患。
簡單的說,他項崇恩再厲害也只有一個,哪能應付所有愛上他的人?
扁是向他表白過的人,就有一籮筐了……
「會嗎?」听見他的話,杳窗倒是淡淡笑了起來。
因為想見他一面,特意和泉交換身份上學,並不是為了討論他的責任感,所以他沒打算把氣氛弄僵。他很喜歡項崇恩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柔感。
「不會最好。」見他笑了,項崇恩的感覺好了許多,很快就恢復一貫的笑謔。「老實說,我很不習慣和嚴肅的人相處呢。」
原來笑起來很好看嘛!
梓泉像是換了一個人,他決定自我調整過來;不調整,他會混亂得太厲害。還好他的個性本來就是屬于窮則變、變則通那類型。梓泉的個性變了多少,撇開比較無聊的感覺,他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杳窗突然收起笑容問︰「你說過,如果我不要我這條命,就送給你對吧?」他還記得他那天說過的話。
雖然他當時曾經認為,那人是腦筋有問題。
「呃,我好像是這麼說過……」沒想到梓泉會這麼問,項崇恩足足呆了半晌,方才慢半拍喊道︰「啊!你承認發生過那件事了?」
昨天,他還一副打死不承認的樣子。
「那好,我現在把命送給你,你要如何處置?」點了下頭,杳窗並未解釋否認過。
看見他錯愕的表情,杳窗又說道︰「我想知道,如果我把命送給你,你要拿來做什麼?」
要了別人的命,總得有番作為。不知為何,他很想知道他能有何用途。
「做什麼呀……」項崇恩搔搔頭,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
又不是白痴,他哪會真的以為隨口說說就有人會把命送給他呢!柄率幾乎等于零的事情,他當然不會先花腦筋去想要怎樣。
「你不是要帶我去曬太陽嗎?」不等他回答,杳窗突然又道。
「呃,曬……曬太陽?」
點了點頭,杳窗的視線轉向玻璃窗外,盯著對街高聳的建築物所造成的陰影,兀自說︰「這里曬不到什麼太陽。」
「你想曬太陽?」盯著他蒼白的膚色,項崇恩總覺得他應該是那種不太喜歡曬太陽的人才對,否則也不會選擇這家咖啡館休息。
他的臉色,似乎比昨天蒼白許多,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項崇恩突然擔心起他的身體狀況。
「想。」杳窗的眼神移回他的臉上,簡單地應了聲。他那對烏黑的瞳眸里,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僅僅寫著想曬太陽的意願。
離開醫院,他就直接被送回家里,是許久沒有好好曬太陽了,乘機去曬曬太陽也好。
這幾年身體健康許多,他並沒有小時候那麼虛弱,大家卻仿佛陽光的熱氣也能傷害他一樣的呵護著,想來就有點好笑。
雖然心髒有點小毛病,他主要患的病卻是氣喘啊。
除非有過敏源,否則沒听過陽光會對氣喘病有影響的吧!
就算心髒方面也有點小毛病,不做過分激烈的運動就行了。
听見他不強勢卻肯定的要求,項崇恩想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聳聳肩道︰「好吧,既然你想曬太陽,就去曬太陽!」
天氣這麼好,浪費在咖啡館里或許是可惜了些。
不難的事,他向來不在意成全別人的希望,配合度頗高。當然了,一切的配合建立在不妨礙他的個人意願之上。在別人眼中,他恐怕是自我到了極點。
***佔地廣大的森林公園,因為寬闊而顯得人群稀疏。
大概是因為非假日,時間又還早的關系,在公園里遛達的大多是溜狗、溜鳥的閑閑人士,或是在公園里散步、下棋、三五成群聚集聊天作伴的老人,或者是帶著稚齡孩子來走走的家庭主婦。
四下的景象,大多是優閑而輕松的。
鮑園里,暖暖的陽光之下,似乎月兌離了現代社會忙碌的腳步。
「我們月兌鞋走這個吧!」站在一條百尺長的健康步道前,盯著步道上頭大小不一的圓滑石頭好一會兒,杳窗突然對項崇恩道。
「這個……走起來會很痛耶!」盯著那些石頭,項崇恩有些猶豫。
雖然說是健康步道,他可不認為走完這趟自虐之路,身體就能健康到哪里去。走不到一半,腳底就會痛死倒是真的。
「身體不好的人走這個才會痛,我看你的身體倒是不錯,應該比我好吧?」不管項崇恩走不走,杳窗蹲開始月兌起鞋襪。
從來沒試過,所以他很想嘗試看看是啥滋味。
「就算身體健康,會痛的人還是會痛啊。」忍不住本噥,項崇恩還是認命地跟著月兌鞋子。
身體看來少說比他好上N倍,都被說成這樣了,不舍命陪君子行嗎?這個臉他丟不起,豈能輕易讓人給瞧扁?
又不是沒走過這玩意,他會不知道走起來有多痛?
嘖,走就走,干嘛還要月兌鞋子呢?
「會痛也是對身體好。」反正沒有壞處,就當是自我訓練忍耐力。無論痛還是不會痛,興致勃勃的杳窗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的身體已經夠好了。」嘆了口氣,項崇恩側眼睨著他說︰「看在我舍命陪君子的份上,下次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對我的態度至少也好一點。」
頓了一下,杳窗回望著他,「很難。」
除非泉的想法有變,否則誰也不能改變泉對他的觀感和態度。
「一點點就好,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嗎?」項崇恩狀似不滿地抗議。梓泉直截了當的拒絕,多少讓他覺得有點受了傷。
不知為何、他希望自己在梓泉的心中有些特別。至少得比其他人重要一點點。「通融不了的事,你再要求也沒有用。」給了有些模糊的回答,杳窗突然從地上站起來,轉移話題問︰「你好了沒有?」
除了自己以外,他很懷疑泉肯讓別人親易接近。
「好了,可是你的冷漠讓我很灰心,實在沒啥想走的勁兒。」跟著站起來,項崇恩半開玩笑命埋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希望,也不用神仙教母的仙女棒幫忙,明明不是很難做到的事,你干嘛那麼小氣?」
凝視著他發怨的英俊臉龐,杳窗的嘴邊突然浮起淺淺的笑,他發現項崇恩這個人真的很有趣。
那抹笑又淡又輕,不仔細看幾乎難以發現,卻教項崇恩一瞬間看傻了眼。雖然那抹幾不可見的笑容,有種溫柔秀氣的美感,但陽光打在他蒼白虛弱、缺乏血色的臉上,卻讓人感覺他就快消失了一般。
不,他不要他消失!
被自己奇怪的想法震了一下,項崇恩立即為自己荒唐的想法感到可笑。好好的一個人,又不可能說消失就消失,他是在發什麼神經哪?
可是,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別丟下我!」杳窗突然扯住他的手。
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項崇恩並沒有甩開他有些冰冷的手,只是莫名所以地笑道︰「我不是在這里嗎?還等著陪你走石頭哩,你以為我要去哪里?」
「我是指……」別在看著他的時候,心底想著別人。
答案一清二楚,尷尬的杳窗卻無法說出心底的話。受過的傷害,還明明白白的烙在他的心靈深處。
他想抽出自己鹵莽的手,項崇恩反而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似乎想為地冰涼的手帶來一些些暖意,對他笑道︰「走吧,你不是想走嗎?」沒等他回答,項崇恩已經拉著他的手,走上滿是鵝卵石的健康步道。
愣了一下,盯著那牽著自己的大手,杳窗浮起淡淡的淺笑。